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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04: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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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莎士比亚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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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悍记

驯悍记试读:

前言

莎士比亚的早期喜剧《

驯悍记

》是他以当时新兴市民阶层的家庭为背景的少数几个戏剧之一。喜剧中赤裸裸的封建买卖婚姻的场面给予我们的认识作用,在其他莎剧中是少见的。我们似乎亲眼看到了当时盛行的买卖婚姻是怎么一回事。做父亲的把女儿的“爱”当作一件拍卖品,对两个上门来的求婚者宣布道:“谁承诺给我女儿的礼金最重,谁就可以得到我女儿的爱。”

于是一场比财富、比礼金的较量在两个求婚者中间激烈展开了:什么一百头奶牛,一大片农场,两千金币年收入,两艘大划船,十二艘小驳船等等,全都抛了出来;经过几个回合,最后,年轻的一个凭他吹嘘的财力,压倒了对方葛老头,于是做父亲的当场拍板道:“我得承认你许下的承诺最丰厚,只要令尊亲自作担保,她就嫁给你。”女儿的婚期也由他做主,当即定下来了:再下个星期日“做你的新娘——要是你有父亲作担保;要不然,只好给葛莱密大爷做新娘了”。

就这样,娇女的婚期都已决定了,可是来到良辰吉日那一天,披上了婚纱一身洁白的女儿,究竟给谁做新娘呢?却还没最后决定!这真有些喜剧味儿。至于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心里怎么想,愿不愿意,是否另有所爱,做父亲的根本没想到问一声!

最叫父亲头疼的是常在家里闹翻天的大女儿。居然也有人上门来求亲了。还没和对象见上一面,男方最为关心、开门见山提出来的是:“有多少陪嫁带过来。”做父亲的许诺是两万克朗,此外,“我死后一半的产业都归给她”;求婚者认为满足了他的要求,也作出相应的经济上的承诺,于是大女儿的这头婚事背着她本人,也成交了。

拿这个早期喜剧和莎翁后来的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比较一下,差距是明显的。这里缺乏反封建婚姻的批判色彩,并没有正面的理想在闪光。剧作家只是以喜剧化的手法展示了包办买卖婚姻的可笑场面而已。好在今天的读者自能体会其中的讽刺意味,问题还不太大。

但是当剧作家以喜剧性的结局来处理“驯悍”这一主题时就麻烦了。一般以团圆结束的喜剧,总是让观众以满意的心情,预见到美满的婚姻和幸福的家庭;但现在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低声下气、自比于奴仆的妻子,难道这就是美满的婚姻了吗?现代的评论家无法把这么一个对于女性说来悲剧性的结局当作喜剧来接受。

上一世纪末,萧伯纳毫不掩饰他的反感,气愤地说道:正派的男人陪着女伴看这戏,简直要羞愧得无地自容(1897)。1978年,莎翁故乡演出这一喜剧,一位评论家撰文问道:上演这个对当前社会来说令人厌恶的戏剧,有必要吗?早该把它入库归档了。

有意思的是,这个喜剧并没因为学者们毁灭性的批评而就此销声匿迹,它始终在舞台上显示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旺盛的生命力。更有意思的是,反而是一些女批评家提出新的看法,为这个喜剧进行辩护。玛格丽特·韦伯斯特认为,女主人公最后的一番“女诫”把丈夫捧得高高在上,什么家庭的主宰等等,实际上是一种嘲讽而已(1941)。旗帜鲜明的当代女权主义批评家科贝莉亚·卡恩更提出,不仅这一段教诫妇女的训词是讽刺性的,整个戏剧都是在嘲讽大男子主义千方百计要压制女性,而女性自有对付他们的小手段。许多著名的女演员(包括像梅丽尔·斯特里普)都乐于担任这个喜剧中的女主角。

戏剧家跟评论家的看法有分歧,说明了怎样看待这个喜剧,存在着不同的视角、不同的阅读方式。比起后来的莎剧,《驯悍记》在思想倾向上表现得不那么充分、明确。最明显的是女主人公前后经历了极大的性格变化,但我们却从没有听到她的内心独白,即使在转折点上,也一句都没有。因此喜剧精神在舞台上的体现,除了文本(台词),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眼神的语言、手势的语言,以及语气之间的不同表情等等的配合和发挥。相应地,谈这一喜剧,需要你面对的,不仅是打开在案头的文本,最好同时也面对着想像中的舞台,你看到了女主人公没有用字句表达的内心活动(可怜的她也不太懂得该怎么表白)。十九世纪的英国莎剧评论,看重的是深入透彻的人物性格分析;而这里能做到的,局限于关注女主人公的特殊的心态和个性,只能用描述性的语言仿佛在为她写一篇“角色小传”。

如果可以从变态心理学的角度去透视女主人公,那么她显然存在着和周围的人们相互沟通的心理障碍。不管跟亲人、外人,她都格格不入,不断发生摩擦冲突,甚至跟自己本人也过不去。最使她气愤的是,小伙子们只管围着琵安卡打转,她妹妹身上像有着蜜似的,吸引来一大批追求者,甚至干瘪的葛老头也痴心妄想地挤在求婚者的队伍里;可是只要她凯特一露脸,人人转身就逃,像看到了一尊瘟神!

这个太不公平的世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既然人人把我看成个小泼妇,好得很,我就给你们看一个名副其实的泼妇吧,要多泼辣就有多泼辣!她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泼姑娘的形象,这是她的自我保护,是她的一张老虎皮,借以保护她强烈的自尊心。可她也为之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旦那张老虎皮披上了身,再也拿不下来了,而且像一件不断在收缩的紧身衣,把她的性格紧紧地束缚住了。泼妇的形象终于成了她的“假我”,再也不能摆脱了。不仅不敢多望她一眼的周围的人们,就连她本人也把自己看成了天生一个小泼妇。从她眼里望出去的世界,成了一片灰色,没有爱、没有感情交流,一个充满着敌意的世界。她内心在哭泣,偏是她妹妹的嘴角浮起了幸福的微笑,在她眼里却成了恶毒的讥笑:“她不吭一声,心里却在取笑我!”

她从没有机会认识到那个撒野的小泼妇,原来只是个假象;在她闹翻天的时候,她更不曾意识到这其实是她害怕没人理睬的孤独感在作祟,而真正的凯特正躲在她内心深处哭泣。她也像别的姑娘同样渴望着爱情的幸福。这就是为什么她怀着强烈的妒忌心,可笑地逼着妹妹向她交代:“你有那么多求婚者,快给我交代:你最爱的是哪一个!”她责问父亲的话,更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感:

现在我明白了!她是你掌上的明珠,

定要嫁个好丈夫;她大喜的日子里,

我只配光着脚跳舞;就为你偏爱她,

我的命,就只配牵着猴子下地狱。

在英国古民歌中,嫁不出去的姐姐在妹妹结婚的日子,就得当众出丑,“光着脚跳舞”,牵猴子下地狱是传说中老处女的可怕下场。说到这里,这个高傲的姑娘,忍不住吐出了一句泄气话,把她内心的孤独感和绝望,全都暴露了:“我找个壁角,坐下来哭一场吧!”

这是彼特鲁乔闯进她的小天地之前,她的一段最可注意的自我表白了。不管外表上有多么蛮横泼辣,肆无忌惮,在内心深处,她却非常害怕那等待着她的无法逃避的命运:一个没人可怜的老处女,孤零零地被抛弃在人类大家庭的圈子外,只配独个儿躲进阴暗壁角里哭泣。

在莎翁喜剧里出现过的一系列情哥儿中,要算彼特鲁乔最没有罗曼蒂克光彩、世俗气息最浓重了。“我跳的求婚舞用哗啦啦的金钱做伴奏”,他直言不讳,只要陪嫁丰厚,无论对方多老多丑多凶,他都不在乎。可是一旦和凯特见了面,他立刻对她本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前这一个任性倔强,但是有生气、有个性的姑娘正是他需要的伙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她“生性高傲”,正好配上自己的“生性刚强”。“我天生就是跟你配成对的丈夫。”他当面跟她说道。

周围所有的人都被凯特这泼妇的假象蒙蔽了,连她本人也接受了自己所创造的假象;惟独彼特鲁乔凭着他见多识广的人生阅历,一眼看穿了挨人家笑骂的这个泼姑娘其实并不是凯特的真实的自我。他要干的事,就是不怕费九牛二虎之力,硬要把凯特从紧紧束缚住她的心理障碍中解救出来——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斩杀海妖、解救赤身裸体、被牢牢捆绑在岩石上献祭的美女。

我说给你听,哪一个你也不能嫁,

只许你嫁给我,因为我天生就为了

驯服你,凯特,把你这野性的凯特

改造成百依百顺、贤妻良母的凯特。“驯服”在夫权社会里,意味着挥舞皮鞭的丈夫,遍体鳞伤、伏地求饶的妻子——大男子主义统治下残暴的家庭专政;但是在眼前这个特殊的喜剧性场面,“驯服”又有它特殊的涵义,那就是打碎那把凯特的“真我”紧紧地束缚住的“假我”的外壳,迫使她完成一次痛苦的蜕变,以一个新面貌——符合传统规范的贤妻良母型的凯特,重又被接纳入社会大家庭,从此过上她暗中渴望的正常生活。

更好的是,第一次和彼特鲁乔见面,凯特同样被对方的男子汉的气质吸引住了。他就是跟别的男子不一样。人家一望见她的影子,就逃得远远的;惟独他来了,只顾缠住她,骂都骂不走——她居然也有了妹妹身上的那股对男人的吸引力!经过两三个回合口角交锋,她越发兴奋了。最难得的是,他总是有话回答你!有哪个男子愿意跟她谈一句话,听她一句话呀?他却死心塌地奉陪你,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周旋到底。今天才算碰到一个男人可以做得她的对手了——哪怕只是吵一架的对手。对于这个内心充满着孤独感的姑娘,难得热热烈烈吵一架,那乐趣不下于人家的打情骂俏呢。

有一丝没意识到的笑意悄悄地浮上了她心头;可是泼妇的形象仍然必须维护。她只会说泼妇说的话,威吓道:“我是大黄蜂,你留神些吧——我的刺。”只会干泼妇才干得出的事:让彼特鲁乔领教她一个巴掌,好叫对方明白,她的手掌跟她的嘴巴同样地厉害。

泼妇的形象是她对抗整个世界、必须死守住的最后据点了。要把她从这碉堡似的心理障碍中解放出来,谈何容易!可是彼特鲁乔自有男子汉的性格,自信,加上见识。他明白,要帮助凯特突破假我,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给凯特创造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就是说,在她面前树立起一面让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假我)的镜子。

他先给凯特送过去一叠她从未听到过的奉承:“多温柔”,“多善良”,还赞美她“如花似玉般美丽”。她是受宠若惊呢,还是将信将疑?还是不知所措?那时的复杂心情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她一向是从周围的人们对她的评语——“母夜叉”,“魔鬼的老娘”等等,作出她的反应:我就是个母夜叉,怎么样?现在,这些极其陌生的赞美,奉承,和以前听惯的唾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不由得重新自我审视了——我温柔?我善良?我真的很美?当她听到彼特鲁乔当着她父亲的面,满有把握地说道:

你本人,还有许多人,

谈到她,都说错了,完全把她误会了。

别看她泼辣,那是故意装出来的呀!

她内心经受的震动更大了:原来我不是泼妇?怎么,我一向在装模作样?那么我究竟是谁呀?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失去立足点的一刹那是一次天摇地动似的经历。她赶紧守住原来的立场,用不折不扣的泼妇口气回敬道:“这个星期日我先看你上吊去!”原来彼特鲁乔正在得意地扬言他们俩已商量好:“这个星期日要结婚了。”

谁想到挨骂的彼特鲁乔从容不迫地向众人“交底”道:

我们俩已私下商量好了,在人前,[1]

她还是摆出她那向来的凶狠泼辣。

这可是整个喜剧中最富于喜剧性的场面了,就凭这两句话,彼特鲁乔不仅替自己遮了羞,而且几乎解除了对方精神上的武装,她再怎么摆出架势,咒天骂地,都不中用了,她无非是“装出凶狠泼辣的老模样”给人瞧罢了。难道说,“泼妇”只是她在人前戴上的一个假面具?那么我究竟是谁呀?真正的我在哪里呢?她正自惶惑,彼特鲁乔接着又有声有色地当着众人端出了一个从不让人看到的私底下的“多情的凯特”:

跟你们说了吧——说了你们别不信,

她爱我爱得好热啊!多情的凯特,

她吊住了我脖子,把我亲了又亲,

总是亲不够,一口一声的她爱我;

就这样,她一下子赢得了我的心。

这一下,负隅抗拒的凯特再也招架不住了,她那张向来不饶人的利嘴,变得不中用了,竟一声不吭,像被催眠了似的容忍着彼特鲁乔把她拖进了他自作多情的白日梦里,听凭他在那梦境里怎么样点拨她、装扮她。不仅这样,他的梦话结束了,她却似乎还没从那个白日梦里清醒过来,又听凭他在众人前把她的手拉了过去(当时女方把手放进男方掌心有允婚之意),又容忍他俨然以未婚夫的身份在她脸上亲了一个响吻。始终没听见她吭一声,没见她有抗拒的表示。泼妇凯特哪里去了呢?难道说那温馨多情、有声有色的白日梦像一面魔镜,让她忽然看到了另一个新的自我?

凯特披上了新娘的婚纱,姓上了丈夫的姓,她痛苦的改造历程就此开始了。待到狼狈不堪地踏进丈夫的家门,她这个新娘已丢尽了脸,吃足了苦头,又累又饿。仆人端上来好汤好菜,全给丈夫泼翻了,说是烧煳了,吃不得;好好的枕头、被子,又给他满地乱扔,说是太脏了,睡不得;明明是件漂亮的女袍,偏不让她穿,大发雷霆地指责裁缝把衣服做坏了。她碰到一个比泼妇还要泼辣的泼丈夫了。仆人在背后议论说:“那女的凶,那男的凶过她,她凶不起来了。”

经过几番较量,几次挣扎,最后她不得不认输了。反常的心理变态本是变相的自我保护,现在再也帮不了她了。这时候有一丝闪光透进她那昏暗的心田。对方的种种无理取闹、大吼大叫,分明在假戏真做,像树立在她面前的一面镜子,让她瞥见了过去的自己的一个倒影,原来她那个闹翻天的小泼妇形象,也只是在故作姿态呀——“在人前装出凶狠泼辣的性子”罢了。在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时,她有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感悟。她的心灵开窍了,一个新的自我开始从她的心理障碍中挣脱出来了。[2]“求求你,别生气吧,这是无心的过失呀,”她为无辜的仆人向暴跳如雷、寻事生非的丈夫求情道。这本是一句平常的话,可过去只知道闹事的她,几曾为别人着想过呀,几曾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呀?她的性格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一个新的人生道路显现在她面前了。

莎翁笔下的许多男男女女,经历了一番人生波折,终于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他们的性格也随着戏剧情节的发展而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凯特也可以列为其中的一个。本来是一个性格被扭曲了的小泼妇,现在受到了强制和诱导,性格的逆转(女孩子→泼姑娘)被截断了,性格的顺转(泼妇→正常的妇女)开始了。这是一个富于希望的性格转变,最终是一个心理上成熟的妇女的出现。

可以认为,凯特天生具有一个演员的气质,一旦她明白过来:“泼妇”只是她过去扮演的一个没人欣赏的角色,再也吓不倒人了,不能不考虑更弦易辙了;于是她那一向被误用的天赋,使她回过头来,同样能够胜任地进入一个“贤妻”的角色。丈夫怎么说,就怎么随声附和他:把旅途上碰到的老人当作了少女,回过头来又顺从地马上道歉,说是眼花了,认错人了。这指鹿为马,又归马为鹿,她演来有声有色,毫不勉强。她似乎跟同样在演戏的丈夫达成了一种默契,成为“导演”和“演员”的伙伴关系。她配合得非常合拍,作了出色的即兴发挥。这是一种新的人生经验,她开始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也可以说,这是她新学会的对付丈夫的小手段,哄得他高高兴兴地带着她回娘家去参加妹妹的婚礼。

在喜宴上,她冠冕堂皇地告诫两个新娘为妻之道:妇女应该惟命是从地接受丈夫的管教,就像臣民理应服从君王的统治。这一番长篇大论是她的现身说法、由衷之言呢,还是她的又一次进入角色的即兴发挥?怎样理解整个戏剧,这里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前面谈到,《驯悍记》的艺术生命更多地依赖于舞台演出的效果。在二十世纪的舞台上,很多女主角明显地表现出凯特对于彼特鲁乔一见钟情,这就意味着她脱胎换骨的改造自有爱情的内在动力,而并非完全屈服于粗暴的压力。彼特鲁乔不该是啪啪作响地挥舞着皮鞭的驯兽师,而是凯特的最严厉的教练员,粗暴中自有温柔,对她的点滴进步都给以让她感受到的鼓励。

是现身说法,还是即兴发挥?这一问题很可以看一下舞台上的凯特是怎样处理的。七十年前,莎剧的第一部有声片《驯悍记》(1929)由女影星毕克馥演凯特,她一边在正经地宣扬为妻之道,一边却对身边两个新娘会心地眨眨眼睛。这很堪玩味的、带有嘲弄大男子主义的丈夫的小动作,给后来的舞台演出带来了一种新的处理方式。

当凯特顺着丈夫的心意指鹿为马时,我们不妨问一下:她当真错把眼前的白发老翁看成含苞欲放的少女了吗?不,她早已表白在先:“月亮也好,太阳也好,都听你的;你高兴,说它是一支灯草芯蜡烛,我也就一口咬定它是支蜡烛。”她不计较,因为这只是她跟丈夫间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罢了。

喜剧以“奇迹”终于出现而告终:不可收拾的悍妇终于成了最柔顺听话的贤妻。萧伯纳从伦理道德观点,把这看作是夫权思想对于妇女人格的严重摧残;我们宁可给予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更多的关切,说这是凯特对于人生价值观作了另一种选择。她被召唤到“贤妻评比会”上接受考验,而她信心十足地把她的表演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在一片惊叹声中她顺利地通过了她的“毕业答辩”。她不仅为丈夫赢得了一次东道,更重要的是,她把自己从自我孤立的心理障碍中彻底解放出来了。严重的心理变态曾经束缚她、阻止她和周围的人们有正常的往来,现在经过几番冲突,她和丈夫建立起思想感情的交流了,彼此心领神会了。她可以愉快地当着众人,学着一个标准“贤妻”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向丈夫来一个屈膝礼,一边却和丈夫私下交换着传神的眼波。这里就有喜剧所追求的人生中会心的微笑。

一次成功的演出会让观众信服:不是彼特鲁乔驯服了凯特,而是女主人公经过了痛苦的历程,战胜了她自己。她从心理变态的旧我中挣扎出来了,她重新成为社会大家庭的一员了,一个富于希望的新的人生阶段展现在她面前了。

当然,《驯悍记》只是莎翁的一个早期喜剧,又过了五六年光景,莎翁进入了他艺术上的成熟期,他又一次以两性间的冲突作为他的喜剧题材。《捕风捉影》中的男女主人公班尼迪和贝特丽丝各自摆出异性憎恨者的姿态,一见面就互不相让,唇枪舌剑地斗了起来。最后双方各自摆脱了偏见,各自克服了性格上的缺点,滋生了相互的钦佩和爱慕,终于结为志同道合的终身伴侣。美满的婚姻需要双方面的心理协调,而不是单方面的丈夫开导妻子;适应、迁就,也不该只是做妻子的本分。把前后两个喜剧对照一下,可以看出莎翁在创作道路上不断前进的踪迹。最后,谈一下《驯悍记》的独特的戏剧结构。按说,这喜剧完全可以直接从一个情哥儿(卢森修)来到帕度亚,一见钟情地爱上了本地的一个少女(琵安卡)开始。可是剧作家偏不,他采用框架结构,先来一个序幕,这样,主要情节线“驯悍”成了戏中戏。这在莎剧中是绝无仅有的。其实框架和中心段子并无必然联系,是剧作家有意的安排:由一个荒唐的序曲引出了戏中戏,这样,“驯悍”就成为异想天开的恶作剧的一个组成部分(耍弄醉鬼)。现代观众看了这戏,会问:戏剧结尾是不是在宣扬一方发号施令、一方惟命是从的夫妇关系呢?设计这一框架结构的剧作家仿佛预先作了回答:“不是这个意思,你瞧,这喜剧本来就是当不得真的一场胡闹呀,无非博各位一笑罢了。”

[1] 见第二幕第一景。

[2] 见第四幕第一景。在这之前,仆人格路米有一段话也值得注意:“新奶奶怎么求他[求丈夫别狠揍格路米]——过去做姑娘时她从来没求过人。”The Taming of the Shrew驯悍记

剧中人物

凯瑟琳 (全称“凯瑟琳娜”,爱称“凯特”)性格泼辣的少女

琵安卡 其妹

巴普蒂斯塔 其父,帕度亚的富翁[1]

彼特鲁乔 凯瑟琳的求婚者,来自维罗那

格路米 他的随身仆人

扣蒂斯 他的管家[2]

卢森修 琵安卡的求婚者,化名“坎比奥”[3]

文森修 其父,比萨的富翁

特拉纽 他的随身仆人

比昂台罗 他的童仆

老学究 来自曼图亚,假扮卢森修的父亲

寡妇 嫁给霍坦旭

裁缝,帽匠,巴普蒂斯塔、彼特鲁乔两家的仆人

**在原始版本中,“葛莱密”标明为“a pantaloon”,即常出现在早期意大利喜剧中的滑稽可笑的老头儿,是一个定型的角色;拙译本台词前标名,即以“葛老头”称之。

[1] Lucentio(卢森修),Vincentio(文森修),Petruchio(彼特鲁乔)的译名,为方便计,参照朱生豪译本,按英语读音译出;英美舞台演出为点染地方色彩,可能按照意大利语音念成“卢钦蒂奥”,“文钦蒂奥”;泽菲瑞理(F. Zeffirelli)导演的这一喜剧片,按现代意大利语音,把泼姑娘的求婚者念成“彼特鲁基(ki)奥”。

[2] Lucentio(卢森修),Vincentio(文森修),Petruchio(彼特鲁乔)的译名,为方便计,参照朱生豪译本,按英语读音译出;英美舞台演出为点染地方色彩,可能按照意大利语音念成“卢钦蒂奥”,“文钦蒂奥”;泽菲瑞理(F. Zeffirelli)导演的这一喜剧片,按现代意大利语音,把泼姑娘的求婚者念成“彼特鲁基(ki)奥”。

[3] Lucentio(卢森修),Vincentio(文森修),Petruchio(彼特鲁乔)的译名,为方便计,参照朱生豪译本,按英语读音译出;英美舞台演出为点染地方色彩,可能按照意大利语音念成“卢钦蒂奥”,“文钦蒂奥”;泽菲瑞理(F. Zeffirelli)导演的这一喜剧片,按现代意大利语音,把泼姑娘的求婚者念成“彼特鲁基(ki)奥”。

序幕人物

[1]

叫化斯赖 自称补锅匠

小酒店老板娘

贵族

童仆 假扮贵夫人

猎夫,仆从等

戏班子的演员们

[1] 原始版本未附“剧中人物”。

序幕

开始,人物上场时这样标明:“叫化及老板娘上。”斯赖的台词第一次用“begger”(原文如此)标出,以后一律标以“beg”,拙译本从之,都标以“叫化”(不按一般版本标其名“斯赖”)。序幕

第一景 乡村小酒店前

[1][叫化斯赖及老板娘吵架上]

叫化 (醉醺醺地)妈的,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老板娘 只配坐脚枷,你这流氓!

叫化 你这臭婊子,我斯赖才不是流氓呢,你去查一下历史吧,[2]我家上代跟随理查·征服者来到这里的呀。少噜苏了,去他妈的吧,闭上你的嘴!

老板娘 你打碎了酒杯,不赔钱吗?

叫化 不,一个子儿也不赔!滚开吧,老天爷,快钻进你冰冷的被窝中去暖和暖和吧!

老板娘 我自有办法对付你,我非得要去找个警官来![下]

叫化 警官,笔管,烟囱管,来吧,我怕什么?我又没犯法!我站稳脚头,寸步不让。(身子开始摇晃了)他来好了,能把我怎么样?[他躺倒在地,睡熟了][一阵号角声,狗吠声。

打猎回来的贵族和随从上]

贵族 猎夫,好好照顾我那些猎狗,

可怜的“梅里曼”奔跑得满嘴是白沫,

让它喘口气吧。把“克劳德”和阔嘴的母狗[3]

系在一条长链子上。看见吗,孩子,“银毛儿”的狗鼻子多灵,在树篱拐角,

它居然把失踪的猎物的气味嗅出来了,

给我二十镑要我让这条狗,我不干。

猎夫甲 老爷,“贝尔曼”可不比“银毛儿”差呢——

他一嗅到断了线的气味,就叫起来,

今天它两次捡起了最稀薄的“线索”;

依我看,我敢说它是头更好的猎狗。

贵族 你真是个外行,要是“回声”奔得快些,

在我的眼里,抵得过十来条“贝尔曼”。

让它们都吃饱了,好好照看它们,

明天我还准备打猎去。

猎夫甲 知道了,老爷。

贵族 (发现睡熟的叫化)

什么东西呀?是死人?是醉鬼?还有气吗?

猎夫乙 (试探了一下)

老爷,他有气;要不是灌饱了烧酒,

这冷冷的地上,他怎能睡得这么沉。

贵族 这畜生,瞧,像蠢猪般睡在那儿!

死神啊,你可憎的丑模样,也不过如此吧!

伙计们,我要把这醉鬼耍弄一番。

你们看怎么样?把他抬回去,放床上。

给他穿熏过香的衣服,给他戴金戒指,

给他床边放一桌丰盛的酒菜,还有

穿号衣的仆役在一旁伺候他醒来;

这叫化会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

猎夫甲 我敢说,老爷,他还能不得意忘形吗?

猎夫乙 他一觉醒来,会觉得莫名其妙。

贵族 像做了个好梦,经历了虚无的幻境。

把他抬起来吧,大大地开一个玩笑。

抬着他,轻轻地送进我最华丽的卧房,

四周的墙上要挂满那风流的图画,

用暖水,洒上香料,洗他的脏头,

用香木把整个房间熏得香香的,

叫乐师在旁边守候着,等他一醒来,

就奏起美妙柔和、仙境般的乐曲;

要是他开口说话了,立即上前去,

毕恭毕敬、低声下气地回答他:“请问老爷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另一个捧着银脸盆在一旁伺候,

盛满了玫瑰水,撒上芬芳的花瓣,

再一个捧着水壶,第三个拿手巾,

只听得他问道:“老爷,可要洗洗手吗?”

还有人已经准备好华贵的衣服,

请示他今天准备穿哪一套服装,

另一个报告他的狗、他的马的情况;

还说他得了病,少奶奶伤心得不得了。

哄得他以为自己当真得了疯病。

要是他说自己是谁,就说他在做梦——

如果他不是大富大贵的大老爷,

还能是谁?你们就这么办,小心些。

只要不闹过头,那真是绝妙的玩笑啊。

猎夫甲 老爷,我们一定把各自的角色

扮演得很像样,尽心尽力地伺候他,

让他以为他当真是一个大贵人。

贵族 把他轻轻地抬起来,放到床上去;

他醒来,每个人都要尽自己的职司。[数人抬叫化下][传来号角声]

来人,去瞧瞧这号角声是怎么回事。[一仆人下]

也许有哪一位贵人路过此地,

想就在这儿歇息吧。[一仆人上]

怎么,是谁呀?

仆人 回老爷,戏班子来了,想伺候老爷。

贵族 叫他们来吧。[演员们上]

欢迎各位来到。

演员们 多谢了,大人。

贵族 你们打算在我这儿耽搁一夜吗?

演员甲 如果蒙老爷赏光,看我们的戏。

贵族 十分欢迎!我记得有一次这一位

扮演过农夫的大儿子,在那本戏里,

向一位小姐求爱,演得很不错;

我把你名字忘了,可那个角色

你演得恰如其分,非常地贴切。

演员乙 我想老爷说的是“索托”吧。

贵族 一点儿不错;你的表演好极了。

好吧,你们来得也正是巧,

我正要想找点儿乐趣,解个闷。

你们来献艺了,少不了要你们出力。

今晚上,有一位贵人听你们的戏,

他从来没进过剧场看过什么戏,

我担心,你们看到了他那种怪模样,

禁不住失声笑出来,那就失礼了,

会使他很生气。对你们各位说了吧,

你只要笑一笑,他就一肚子不高兴了。

演员甲 请老爷放心,我们能控制自己,

哪怕他是世上最古怪好笑的人。

贵族 (向一仆人)

喂,你把他们带到伙食房去,

好好地款待一番,只要家里有,

尽量地满足他们。[仆人领演员们下]

快些儿去找我童仆巴托缪,要他

穿着打扮得就像是一位贵妇人,

打扮好了,就领他到醉汉的卧房里去,

要称呼他“奶奶”,对他要毕恭毕敬。

你替我传话给他:要得到我欢心,

他必须一举一动,高贵文雅,

他也曾见过贵妇人是怎样对夫君,

又温柔又体贴,他也得怎样做到——

对那个醉汉说话,先行个屈膝礼,

要细声细气、委婉柔和地问道:“夫君有什么事请只管吩咐,也好让

为妻的像低微的奴婢,尽她的心力,

献上她的一份爱。”说罢这番话,

就热情地搂住他,跟他甜甜地亲吻,

把头儿偎依在他胸口,泪水直流,

这哭泣,只因为心里太高兴了——眼看到

他高贵的夫君神志又清醒过来了;

整整七个年头,他忘了他是谁,

把自己只当作令人厌恶的穷叫化;

要是这孩子缺乏女人家的本领:

说声哭,泪水就像雨点般直流,

那么用得到洋葱头了,包在手帕里,

擦一下,就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了。

赶紧去把这事办好了,因为接着

我还要差遣你给我做好些事儿呢。[仆人乙下]

我知道这孩子很会模仿贵妇人:

那种谈吐、举止、和优雅的仪态;

我真想听他向醉汉叫一声“好丈夫”,

仆人们伺候这个没头脑的乡巴佬,

又怎么竭力忍住着,想笑不敢笑。

我得去嘱咐他们一下;也许呢,

有我在场,他们会克制些,免得

看到好笑时,禁不住要胡闹一番。[同下]

第二景 华丽的卧室

[4][醉汉(叫化)穿睡衣出现在楼台上,仆从左右侍立,有持衣帽的、持水盆、水壶的,等等。贵族混杂众人中。][5]

叫化 老天爷,来一壶淡麦酒。

仆人甲 老爷要不要喝一杯白葡萄酒?

仆人乙 老爷要不要尝尝这些蜜饯?

仆人丙 老爷今天想穿什么衣服?

叫化 我叫克利斯朵夫·斯赖,别只管“老爷”、“老爷”的称呼我。我这辈子还没喝过什么白葡萄酒呢,你们给我吃蜜饯,倒不如给一些腌牛肉吧。别问我想穿什么衣服;我一个光光的背心就只一件外衣,我两条腿就只一双袜子,我两只脚没第三只鞋——不,有时候我的鞋还不够我两只脚穿呢;就是穿上了鞋,我那脚趾还是要钻出来张望天空呢。

贵族 上天保佑老爷,别再胡思乱想吧!

谁想到啊,门第这么显赫的大人物,

大富大贵,名气响,声誉高,却偏偏

把自己错当作低三下四的什么人!

叫化 怎么,你们硬是把我说成个疯子?难道我本人不是克利斯朵夫·斯赖——勃顿村里的老斯赖的儿子吗?论出身,是个小贩,凭[6]本人学的手艺,是做铁梳子的工匠,改行后,是个牵着熊走江湖的。眼前干的是补锅匠的活儿。这才是我呀!不信去问玛丽安·哈克特——那个温柯村卖酒的胖娘儿们,去问问她认不认得我——要是她没有说我挂欠了她十四个便士的麦酒钱,尽管把我这个人挂起来,指着我说:这坏蛋最会吹牛了,基督教国家中好算他第一名。(越发着急了)呃,我头脑没有疯呀!——(一仆人端一壶麦酒上)

这是什么呀?(拿起酒壶就喝)

仆人丙 唉,少奶奶看到你这光景,又要哭了。

仆人乙 唉,我们当差的也看着好伤心呢。

贵族 你的亲友们也就此不上门来啦,

为的是,要避开你这疯疯癫癫的怪病。

好老爷啊,请想想,你出身多么高贵,

把你淡忘的思想,重新召回来吧;

驱散那阴暗的辱没身份的恶梦吧——

瞧,你的仆人们,个个在伺候你,

各有各职司,只听候你一声吩咐。

想听些音乐吗?[传来音乐声][7]

听,阿波罗在弹琴呢,

二十只夜莺在鸟笼子里展开歌喉呢。

你想睡一会吗?我们抬你上床去。

那张床又柔软、又香,好比得古代

艳后睡过的那万般风情的床;

你说是想散步,我们就一路上撒鲜花;

你想骑马吗?我们就准备好骏马,

只见那马鞍马笼头都镶金嵌珠。

想要放鹰捕鸟儿吗?你有的是猎鹰,

飞得比云雀还高。你想要打猎?

你的一大群猎狗嘹亮的吠声,

直冲云霄,叫苍穹发出了回响。

仆人甲 你想要追野兔,你的猎狗冲出去

像阵风,比喘气的麋鹿跑得还快。

仆人乙 你喜欢看画吗?我们这就给你[8]

送上一幅画,画着阿董尼在溪流边,

爱神维纳斯躲在芦苇丛偷看他,

那芦苇,随着她送出的温暖的气息,

在微微摆动,像吹过了一阵微风。[9]

贵族 另一幅,画的是妙龄少女伊娥,

怎样受了骗,怎样被侵犯,失了身;

真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10]

仆人丙 还有是达芙妮,只顾在前面逃,

一路上被荆棘把她的大腿抓破了,

紧追的阿波罗,看到她大腿淌着血,

心疼得为她掉下泪;那一道道鲜血,

一滴滴泪珠,最见出画师的功力。

贵族 你是大贵人,不折不扣的贵人,

你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太太——

从没见过天下有这么美的美女!

仆人甲 可怜她,为了你,整天都泪流满面,

要不然,世上哪一个美女也休想

跟她的容颜比;但即使沾上了泪痕,

她的嫩脸也仍然不比谁逊色。

叫化 (迷迷糊糊地)

我是位老爷?我娶了个漂亮的太太?

我是在做梦?到现在刚从梦里醒来?

我并没睡着呀,我在看,我在听,我说话,

我闻到一阵阵香,摸到软软的什么——

拿生命打赌,没错,我是一位大贵人,

不是那补锅匠克里斯朵夫·斯赖。

好吧,把夫人带这儿来给我瞧瞧,

还有,再给我来一壶最淡的淡麦酒。

仆人乙 不知老爷尊意:要不要洗洗手?[仆人端水壶、水盆上前伺候]

你神志恢复了,我们这些人多高兴啊!

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你是什么人——

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做一个梦,

有时醒来了——醒着跟睡着一个样。

叫化 这十五年!哎哟,好长的一个瞌睡呀!

难道我从没开口说句话?——这十五年!

仆人甲 老爷也开过口,可说的是胡言乱语,

你明明睡在这么富丽的卧室里,

却总说是给人赶出来,只好睡泥地;

你还口口声声大骂那老板娘呢,

说是要上衙门告她去,她卖的酒,

不按照规章,用的是小酒壶,缺斤两;

有时候,你扯开嗓子喊:“茜瑟莉·哈克特!”

叫化 对了,那是这小酒店里的女堂倌呀。

仆人丙 可是老爷啊,要知道,哪儿有这小酒店,

这女堂倌,哪儿有这些你提到的人——

什么史蒂芬·斯赖,希腊人老约翰,

彼得·透夫啊,还有亨利·品帕内啊,

以及二十来个人名和这类人物,

这些人根本不存在,谁也没见过。

叫化 感谢上帝,现在我的梦醒了。

众人 阿门!

叫化 多谢了,你们的好意,少不了有好报。[童仆扮贵夫人上,侍从随上]

童仆 (行屈膝礼)老爷的贵体安好吗?

  (侍从端麦酒上)

叫化 我的妈,很好呀,这儿有酒喝呀。

我的老婆呢,在哪儿呀?

童仆 (又行屈膝礼)

在这儿,请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叫化 你是我老婆吗?怎么不叫一声“丈夫”呢?

仆人们叫我“老爷”,我是你“老公”呀。

童仆 我丈夫是我的老爷,称丈夫是“老爷”;

我是你忠心、顺从的妻子。

叫化 你说得很对。(向侍从,悄声)我称呼她什么呀?

贵族 “夫人。”

叫化 叫“爱丽丝夫人”还是叫“琼夫人”?

贵族 光叫“夫人”就行了,老爷们都这么称呼太太。

叫化 做老婆的夫人,他们说,我一觉睡了十五年还多,做了十五年好长的梦。

童仆 可不,对于我,像挨过了三十个年头呢———

好凄凉可怜啊,我不能来和你同床。

叫化 苦了你啦。你们走吧,留下我和她两个。[贵族和仆人们退下]

夫人,快脱掉了衣裳上床来吧。

童仆 高人一等的老爷呀,我这儿求你啦,

请宽放我一夜或是两夜,要不然,

且等到太阳下了山吧,你的医生

郑重地叮嘱我:在目前,千万不能

和你同床睡,否则会旧病重犯呢。

这理由挺过硬,希望能得到你原谅。

叫化 我这话儿也挺硬呢,简直等不得了。可是叫我再回到以前的睡里梦里,我不干。我邪火都升上来了——也罢,以后再说吧。[贵族扮仆人上]

贵族 老爷的戏班子,听说老爷康复了,

特地来献上一出轻松的喜剧。

大夫说,看戏能散心,对你有好处,

你思虑太重,因此你血液停滞,

心情抑郁,是造成疯病的根源;

大夫们都认为,听戏对你有好处,

能让你身心愉快,摆脱烦恼,

这样就消除灾难,延年益寿。

叫化 好吧,就看戏吧,关照戏班子开演吧。你说的什么“喜剧”,是不是在圣诞节那种跳跳蹦蹦、连翻带滚的玩意儿?

童仆 不,我的好老爷,这玩意儿才有趣呢。

叫化 (劲头来了)是房内的玩意儿吗?

童仆 它交代一段故事。

叫化 好吧,咱们就看戏吧。来,老婆夫人,挨着我坐,天塌了[11]也不用管,我们可是越活越年轻!

[1] 1594年出版的劣本《驯悍记》的导演词可供参考:“一酒保上,把醉鬼斯赖打出门外”。英美剧团演出,保留序幕的,叫化往往并非走上场,而是挨了打,从小酒店中连滚带翻,跌出门外。

[2] 理查·征服者,应为“征服者威廉”(叫化不仅搞错了名字,而且误把“征服者”当作姓氏),是法国诺曼底公爵,打败英军,自立为英王(1066~1087)。

[3] 克劳德是“生手”,把它和有经验的猎狗系在一根长链的两个分端上,由老狗带动它一起奔跑逐猎。

[4] 出现在楼台上,原始版本为“在高处”,“高处(alooft)”当指当时舞台的“楼台”而言。

[5] 这穷叫化要淡麦酒,因为他只喝得起这种最便宜的酒。

[6] 铁梳子用以梳理羊毛。

[7] 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的音乐之神。

[8] 美少年阿董尼在清溪边,脱下衣服准备跳入溪水中洗澡。维纳斯迷恋他的故事,见莎士比亚的叙事诗《维纳斯与阿董尼》。

[9] 伊娥(Io),希腊神话中河神的女儿,为天帝所爱。

[10] 达芙妮(Daphne),希腊神话中河神的女儿,为阿波罗所追求,她拼命奔逃,将被捉住时,变成一株月桂树。

[11] “序幕”中人物并不下场,继续留在楼台,看演员们出场,在前台献艺。

第一幕

第一景 帕度亚的广场

[1][一阵喇叭声。青年卢森修及仆从特拉纽上]

卢森修 特拉纽,我一心巴望有一天能观光[2]

美丽的帕度亚——这文化的摇篮;现在,

我终于来到了富饶的伦巴第,真不愧[3]

是伟大的意大利赏心悦目的花园。

也是承父亲厚爱,和他一番好意,

一路上,又有你这位忠信可靠的

好仆人做个伴,我如愿以偿了。让我们

就此在这里待下来,读书习艺,

增进我的智慧吧。大家都称道

比萨多的是正人君子;我父亲和我,

都出生在那儿;我父亲是名门的后裔,

他经商,做的是遍及全球的大买卖;

我自己在佛罗伦萨长大,总得要

奋发上进,品德高尚,才不至于

辜负了家族对我的期望;所以说,

特拉纽,我此番游学,要修身明理,

钻研哲学,尤其想探求怎样从

嘉行美德中得到人生的幸福——

你的意思怎么样?我辞别比萨,

来到了这儿帕度亚,就像跳出了

泥塘的浅水,投身入汪洋大海,

迫不及待地想满足我的焦渴。

特拉纽 说句冒昧话,我的好少爷,说到我,

感受到、心里想到的,跟你一个样。

我很高兴,你坚持你立下的志向——

把美妙的哲学,当作美酒般品尝。

不过呢,好少爷,我们该向往仁义,

处处以道德做规范;却不要成了个

不懂得人生乐趣的苦行僧,老古板;

也不可只因为推崇亚理士多德——

他那严肃的教条,就一脚踢开了

写情诗的奥维德。跟你的相识交谈,

不妨“因为”“所以”地头头是道,

日常聊天,也不妨练你的修辞学。

听音乐、读诗歌,能活跃你的心灵,

数学和形而上学,只要配你胃口,

也可以碰一下。你不感兴趣的东西,

你读了也不会得益。总之,少爷,

只管研究你最喜欢研究的功课吧。

卢森修 多谢了,特拉纽,你这些劝告有道理。

等会儿比昂台罗来了,我们马上去

找一个合适的寓所,将来也好

招待在帕度亚结识的那些朋友们。

且慢,那边来的是些什么人?

特拉纽 少爷,是欢迎我们的游行队伍吧。[巴普蒂斯塔领闺女凯瑟琳、琵安卡上,

两求婚者葛莱密老头、青年霍坦旭追随左右][卢森修和特拉纽退至一旁]

巴普蒂斯塔 两位大爷也不必再缠住我了,

我拿定了主意,二位都是知道的,

就是说:我决不把我小女儿嫁出去,

除非我先找到一个丈夫给老大。

两位中要是有哪一位喜欢凯瑟琳娜,

反正大家是熟人,我器重你们,

一定会同意二位向她去求婚。[4]

葛老头 求婚!还不如用大车装着她去游街。

她这股泼辣劲我可受不了,得了吧;

霍坦旭,现成到手个老婆,怎么样?

凯瑟琳 我可要向爸爸请教了,你的主意是

把我送出去,给两个臭男人当笑料?

霍坦旭 送出去也没人请教呀,哪个敢要你——

姑娘,除非你(把目光投向琵安卡)

     乖乖地又柔顺又文静。

凯瑟琳 (更恼火了)

大爷,不用你来替她操什么心!——

有人要,没人要,她半点儿不在乎。

万一她有这意思了,让她操心的,

包管是举起三脚凳,打破你这木瓜头,

叫你脸上开了花,让人看笑话!

霍坦旭 老天爷保佑,愿我们别碰上了母夜叉!

葛老头 老天爷,这也是我的祈求呀!(主仆俩在一旁私下议论)

特拉纽 别出声,少爷,咱们接着有好戏看啦!——

那丫头发疯了,要不,脾气坏透了。

卢森修 可是另一位却安静地,不出声;我眼前

看到了一位又温柔又端庄的好姑娘啊!

别出声了,特拉纽。

特拉纽 你说对了,少爷。闭了嘴,让眼睛看个饱。(主仆俩退后)

巴普蒂斯塔 两位大爷,我这就向你们表明

我说话是算数的。

   (向小女儿)琵安卡,进屋去吧。

你不要不乐意,好琵安卡,听我说,

你是爸爸的乖孩子,我疼的是你。

凯瑟琳 (妒火中烧,冲着妹妹)

好一个乖心肝!你还是给我

挤两滴泪哭一场吧!——只要你哭得出。

琵安卡 (噘一下小嘴巴)

姐姐,你看我不高兴,总该高兴了吧。

爸爸,你有吩咐,我怎能不听话?

我这就跟书本和琴去做伴儿好了,

我可以看看书,独个儿练练琴作消遣。

卢森修 (悄声,赞叹地)

你听听,特拉纽,智慧女神在说话呀!

霍坦旭 巴普蒂斯塔,难道你就这么固执?

可怜的琵安卡,我们一心爱慕她,

却招来了她的受难。

葛老头    你老人家

干吗要让她受禁闭呀?为了这母夜叉。

为了那根毒舌头,却累她去受罪?

巴普蒂斯塔 大爷们,别跟我多说了,我主意拿定了。

进去吧,琵安卡。[琵安卡进屋,十分委屈]

我知道,这姑娘最喜欢唱歌、弹琴、

吟诗了。我有心要给她找几个适合

教少女的老师指点她。霍坦旭,要是你,

或是葛莱密,知道有合适的老师,

请介绍到我这儿来。有才学、有技艺的,

我竭诚欢迎,酬劳从丰,这无非

要让我孩子们得到很好的教养。

就此再见吧。凯瑟琳娜,你待着吧,

我还有几句话要跟琵安卡谈呢。[进入宅子]

凯瑟琳 嘿,难道就不许我进我的家吗?有这样的事吗?怎么,我的时间必须让别人来支配吗?仿佛我连什么要得,什么要不得,都不知道了。哼![冲进宅子][5]

葛老头 (冲着她的背影)你只管到魔鬼的老娘那儿去吧!——像你这么个活宝,有哪个敢请教呢?——(想起了琵安卡)娘儿们的爱也没什么了不起,霍坦旭;就这么眼巴巴地干等着,把它熬穿了,总还是可以吧。咱们俩都是湿手捏着干面粉,怎么办?再会吧。不过话得说回来,我太喜欢我那可爱的琵安卡了,要是我碰巧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才,能指点她想要学习的功课,我一定会把他介绍给她父亲的。

霍坦旭 换了我也这么办,葛莱密大爷。不过请容我说句话。我们这两个你争我夺的对手,按理本是话不投机的。可是再一想,我们眼前的光景却是休戚相关,那么在一件事情上,咱们何不合起来干,打通一条路,好重新接近咱们那可爱的心上人;那时候,咱们才好兴高采烈地又是一对情敌,去争取琵安卡的爱情了。

葛老头 是一件什么事情呢?请教了。

霍坦旭 我说,大爷,给她姐姐找一个丈夫呀。

葛老头 找一个丈夫?找魔鬼去吧!

霍坦旭 我说找一个丈夫。

葛老头 我说找魔鬼去吧!虽说她爸爸大大的有钱,霍坦旭,难道你以为有哪个男人不睁开眼睛,甘心娶个老婆,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吗?

霍坦旭 得啦,葛莱密,给她闹个天翻地覆,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呃,老兄,天底下自有那种好胃口的男人能挡得住。这女人有多凶多狠,他才不在乎呢,只要带来够多的钱,他就把这女人迎进自己的家门。

葛老头 叫我怎么说呢?不过要是我竟会贪图这个女人的陪嫁,那么这么一个附加条件我一定也乐意接受了——每天早晨给押送到闹市口,缚在刑柱上,当众挨一顿鞭刑。

霍坦旭 是呀,正像人们说的,两只烂苹果之间没什么好挑选的。可是来吧,家长下一道禁令,把我们两个变成了朋友;这份交情倒是该好好地保持下去,让咱们同心协力,帮巴普蒂斯塔家的老大找到一个丈夫,这样就把那做妹妹的解放出来,可以嫁得郎君了。那时候,我们再来较量一番吧。——(出神地)甜甜蜜蜜的琵安卡!谁的腿最长,跑得最快,第一个冲到目的地,那个男人就有福啦!你怎么说,葛莱密?

葛老头 你这话说对了。要是有那么个人,我愿意把帕度亚最好的马儿送给他,让他去求婚,把老大弄到了手,跟她结了婚,和她同了床,她的老家从此清除了她这个人。咱们走吧。[二人同下]

特拉纽 (和主人一起上前)

少爷,请告诉我,难道有这回事——

爱情会一下子把人完全征服了?

卢森修 特拉纽呀,今天我算是有了亲身感受,

以前我才不信会有这类的事呢。

可是瞧,我只是在一边旁观看,好悠闲,

冷不防爱情却闯进了我悠闲的心。

现在我把我心事向你透露了吧——

你就是我心腹,就像古代的安娜[6]

是姐姐迦太基女王贴心的知情人。

特拉纽,我要给爱情的火焰烧坏了,

我茶饭无心了,我活不成了,特拉纽——

要是我得不到这文静的小姐的爱。

帮我出个主意吧,特拉纽,你有办法

帮助我,特拉纽——我知道你肯帮助我。

特拉纽 少爷,现在责怪你已经来不及了,

爱情钻进了心里,骂也骂不走了,

你已经给爱情缠住了,还能怎么办呢?

付最小的代价赎回你做俘虏的身子吧。

卢森修 多谢了,老兄,说下去吧,你的话很中听,

会让我宽心些,会给我出个好主意。

特拉纽 少爷,你瞧这姑娘瞧得出了神,

只怕你错过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卢森修 才不呢,我点滴不漏地把那花容月貌

看个饱:她多美啊!不差于叫天神跪下,[7]

只求吻一下她素手的欧萝葩。

特拉纽 此外就什么也没看见了?你没听见

她姐姐破口大骂吗?——这狂风暴雨般

大吼大叫,叫哪个男人受得了呀!

卢森修 (一心只想琵安卡)

特拉纽,我瞧着她那珊瑚小嘴张开了,

她吐出的气息,送来了阵阵芬芳。

我眼里的她啊,整个儿是圣洁,是美妙……

特拉纽 (面向观众)

不行,他着迷了,得把他的魂叫回来——(推他)

醒醒吧!大爷。你真把这姑娘爱上了,

动脑筋,想办法,把她弄到手呀。听我说,

情况是这样的:她姐姐又泼辣又凶悍,

除非她父亲把她脱手了,少爷,

你那位心上人只好做看家的老处女。

她已经给关在家里了,不许见外人了,

免得一大群求婚者涌来打扰她。

卢森修 哎哟,特拉纽,有这么狠心的老子!

可是你没听得他一心要为小女儿

找一个有才艺的老师给她上课吗?

特拉纽 是呀,少爷,我就在这上面动脑筋呀。

卢森修 我有主意了,特拉纽。

特拉纽    少爷,我说呢,

也许你我的主意想到一块儿去了。

卢森修 你先说我听。

特拉纽 你要去充当那老师,

上门去指导那位姑娘的功课。——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卢森修   是啊,行得通吗?

特拉纽 行不通,你充当老师了,那么谁替你

在这儿帕度亚代表文森修的少爷呢?

谁主持你的家,谁钻研你的书,去拜访

你邻居,欢迎你朋友,宴请你宾客呢?

卢森修 没关系,放心吧,我已经胸有成竹了。

我们还没上过谁家的门,做过客,

凭咱们的两张脸儿,人家认不出

哪个是仆人,哪个是主子。那何不

主人由你来做,特拉纽,代替我

很气派地主持那个家,指挥仆人;

我改名换姓,也许是佛罗伦萨人,

也许是那不勒斯人,或比萨的穷学者——

都想好了,就这么办。特拉纽,快给我剥下[8]

你这身“皮”,把我鲜艳的帽子、外套,

戴上了,披上了。比昂台罗来到后,就让他

伺候你——我先得叮嘱他说话要留神。

特拉纽 那倒是有必要的。

总之,少爷,既然这是你的主意,

那么我只能从命了。我们临出门,

老太爷特地嘱咐我:“要尽心尽力地

侍候我儿子啊。”虽然很可能他说的

并非指今天这情况——我十分乐意地

冒充卢森修,只因为我很爱卢森修呀。[主仆互换衣服]

卢森修 这很好。因为卢森修也爱上一个人了。

只要赢得那姑娘,我不怕做奴隶;

她忽然出现在我眼前,把我给摄住了。

[童仆比昂台罗上]

这小鬼头来啦。喂,你到哪儿去啦?

比昂台罗 (上下打量卢森修)我到哪儿去了?咦,怎么,你到哪儿去了呀?少爷,我那伙计特拉纽把你的衣服偷了?——还是你偷了他的?还是你们两个你偷我、我偷你的?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卢森修 喂,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可得给我好好地见机行事,

你伙计特拉纽为了要救我一命,

穿上了我衣服,装扮成我的模样。

我为了逃命,只好穿他的衣服,

都因为我上了岸,跟人吵一架,

误伤了人命,我只怕会给人认出来。

你给我好好地伺候他——听我的吩咐;

我呢,要保全生命,只好去别处了。

听懂了我的话没有?

比昂台罗 我吗,少爷,一点儿也不懂。

卢森修 一点儿不许你出口叫一声“特拉纽”。

特拉纽现在已经变成卢森修了。

比昂台罗 算他运气,我也有这运气就好啦!

特拉纽 听我说,孩子,我巴望接下来还有一个运气呢:

但愿卢森修能够得到巴普蒂斯塔的小女儿。可是,小子,不是为了我的缘故,是为了你少爷的缘故。我劝告你,当着众人面前,你对我要恭恭敬敬的;在私下里,那么我还是特拉纽。可是在其他场合,我就是你家大少爷卢森修了。

卢森修 特拉纽,我们走吧。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去参加求婚者的行列。要是你问我为的是什么,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我自有充足的、很好的理由。[同下][舞台上方,观剧者谈话]

仆人 老爷,你瞌睡了,你没有在看戏呀。[9]

斯赖 不,凭圣安妮起誓,我在看戏,戏倒是不错呢。还要演下去吗?

童仆 (扮作夫人)老爷,戏才只开了个头呢。

叫化 这是一本挺好的戏文,太太,夫人;它现在就演完了,该多好啊![他们继续坐着看戏]

第二景 霍坦旭家门前

[彼特鲁乔和仆从格路米上]

彼特鲁乔 我暂时离开了维罗那,来到帕度亚,

访问我那些朋友们,尤其想看望

我最好、最可靠的朋友霍坦旭。我想,

这就是他的家了吧,喂,格路米,

我说,上前去,打呀。

格路米 打呀,老爷?你叫我去打谁?是哪一个把你老爷给得罪啦?

彼特鲁乔 这混蛋,我是说,给我在这儿用力打呀。

格路米 在这儿,把你打一顿,老爷?哎哟,老爷,小人是什么人,老爷,哪儿敢在这儿把你打一顿呀,老爷!

彼特鲁乔 这混蛋,我是说,给我去打这家的门,

上去好好地敲打它几下,要不,

看我不把你这奴才的狗头打破了!

格路米 (面向观众)

我东家的性子近来变得暴躁了。[10]

叫我去打门,我宁可先打你一顿,

事后好知道,吃足了苦头的,是谁。

彼特鲁乔 你打门还是不打?

好,小子,你不打门,我动手吧——

瞧你唱得出还是唱不出sol,fa。[揪住格路米的耳朵]

格路米 (被揪着耳朵,按倒在地)

救命呀,大爷们,救命呀!我东家发疯啦!

彼特鲁乔 叫你打你就给我打,混账东西![霍坦旭闻声从宅内出来]

霍坦旭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原来是老朋友格路米,还有我的老朋友彼特鲁乔吗?你们在维罗那都好吗?

彼特鲁乔 霍坦旭大爷,你是来给我们劝架吗?(松手放开格路米)[11]“幸会了,我真是其乐无比。”

霍坦旭 (施礼)[12]“欢迎尊贵的彼特鲁乔光临寒舍!”

起来吧,格路米,起来吧,不必争吵了,我给你们俩调解吧。

格路米 不,他说他的拉丁文,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没有法律上根据,可以不干吗?——我不吃他的饭了!大爷,你倒是给我评一下,他吩咐我打他一顿,下手要重。大爷,你说,仆人可以向东家动手吗?——何况按我说,他已是三十二岁上下的大人了。老天,

 我倒是恨不得叫他把拳头挨,

 我格路米也不至吃那么大的亏。

彼特鲁乔 真是个没头脑的奴才,好霍坦旭,

我吩咐这混蛋去敲你家的大门,

可是他偏不听我的,死活都不干。

格路米 去敲门?我的老天!你不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小子,给我在这儿用力打,给我好好地打一顿,打得我重,打得我痛?”——现在你倒说“去打门”了。

彼特鲁乔 臭小子,滚开,要不,你给我闭嘴!

霍坦旭 彼特鲁乔,别生气,我给格路米担保。

真遗憾,方才你们俩发生了误会,

格路米是你可靠的好性子的老仆人啊。

好朋友,现在你且说,是哪一阵好风,

把你从古老的维罗那,吹到了帕度亚?

彼特鲁乔 也就是那阵风,把许多小伙子吹散到

世界各地,去寻求发迹的机会——

死守在老家,可没有什么长进啊。

总之,霍坦旭老兄,情况是这样:

我的老父亲安东尼奥已经去世了,

这样,我就得给自己闯一条路,

物色一个妻子,凭我的本领,

成家立业;我口袋里有的是钱,

家乡有的是财货。就这么我决定

去外边走走,也好见见这世面。

霍坦旭 彼特鲁乔,不知我该不该跟你说实话?[13]

我巴望送你个又泼辣又难看的老婆;

为这番热心,你不会说一声多谢吧。

可是我保证:她有钱,陪嫁可丰厚呢。

不过既然你我是多年的老朋友,

我不希望你结成这一门亲事。

彼特鲁乔 霍坦旭大爷,像你我俩这样的朋友,

就开门见山好了;如果你知道

有哪个女人,有很多的钱,可以做得

彼特鲁乔的老婆——要知道我跳的求婚舞,

用哗啦啦的金钱作伴奏——无论她

有多么丑、多么老,多泼辣,多凶狠,

比得上苏格拉底的老婆,甚至还要糟,

我不在乎——至少她吓不退我。

我还是欢迎她——哪怕她性子暴躁得

像惊涛骇浪,咆哮在亚德里亚海。

我来帕度亚,要娶个有钱的老婆,

只消有妻财,算我在帕度亚交上了好运。

格路米 (向霍坦旭)可不,你听,大爷。他把心里话都掏出来对你说了。呃,只要给他带来一大笔钱,让他娶一个木偶,一个泥娃娃,一个老婆婆,嘴里一粒牙齿都不剩了,一身都是病,抵得上五十二匹有病的马,——呃,这些都没关系,只消有钱上门,就够了。

霍坦旭 彼特鲁乔,既然咱们已经谈开了,

那我就把方才当笑话说的事儿

说下去吧。彼特鲁乔,我自有办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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