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王(诗体插图珍藏本莎士比亚作品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5 06: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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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莎士比亚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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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诗体插图珍藏本莎士比亚作品集)

李尔王(诗体插图珍藏本莎士比亚作品集)试读:

前言

在莎士比亚写下他的著名的悲剧《

李尔王

》之前,李尔王和三个女儿的故事早已成为家喻户晓的英国民间传说了。这一传说表达了人民对于那些口蜜腹剑的阴谋家的谴责,同时也可以说,这个故事总结了人们在复杂的现实生活中得出的经验教训:现象和本质、外表和内容,往往有很大差距;“金光灿烂的不全是黄金”(《威尼斯商人》)。人们可要警惕啊,决不能像那老年懵懂的国王,为表面的现象所迷惑。大女儿、二女儿说得天花乱坠,却原来是狼心狗肺;最小的女儿质朴无华,却最有孝心。从这一意义上说,李尔王和三个女儿的传说带有寓言般的意味,是人们千百年来的经验教训的一个概括。

在莎士比亚以前,用各种体裁写成的李尔王的故事(传记、叙事诗、剧本等),总是以老王重登王位为结束。莎士比亚第一个打破苦尽甘来的格局,把李尔王的遭遇写成了巨大的悲剧,使它超乎一般的道德教训,获得了远为深刻的社会意义。剧作家利用这么一个现成的题材,为我们描绘了旧社会的经济基础已开始动摇,封建旧秩序摇摇欲坠的一幅图景。这是一幅色调阴暗的画面,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家庭的悲剧。这里是整个封建统治阶级间,为了争夺国土、采邑、爵位、财产,以至情人,不断演出的骨肉相残的惨剧。在第一幕第二景里,葛乐斯德这么叹息道:

骨肉至亲,翻脸无情;朋友绝交;兄弟成了冤家;城里骚动;乡下发生冲突;宫廷里潜伏着叛逆;父子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从前那种好日子,已经过完啦!现在是天下大乱,阴谋、虚伪、奸诈,要把我们一直送进坟墓,再没有一个太平!

我们几乎可以把这一番话当作整个悲剧的一个故事提纲。这不是封建旧秩序、旧道德行将崩溃的前夕的一幅图景吗?虽然在戏剧中不曾把“城里骚动,乡下发生冲突”的场面直接搬上舞台,没有把阶级对立的尖锐矛盾组织进故事线索,但是莎士比亚仍然展开了一幅比历来传说广阔得多的社会背景;而对于腐朽的统治阶级内部那种“骨肉至亲,翻脸无情”、“兄弟成为冤家”,剧作家以巨大的艺术功力作了深刻的揭露和讽刺。

舞台上呈现出乌云密布、雷电交作的荒野,低沉的气氛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然而黑暗并没有吞没一切,就在痛苦和绝望的顶点,忽然雨过天晴,在一片明净的阳光中出现了皎洁的柯苔莉亚的形象:从刚苏醒过来的李尔王的眼睛里看出去,她是从天而降的精灵。柯苔莉亚卫护父王,和贡纳莉、瑞干她们的军队苦战,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人文主义者的理想和封建主义者的贪婪、残暴、淫乱等丑恶思想的一场冲突。

在这个悲剧里,显然交替出现这样两类矛盾、两种性质的冲突:一、封建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和冲突;二、广大人民以及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站在人民一边的人文主义者跟没落的封建统治阶级的矛盾和冲突。戏剧的重点在揭露第一类的矛盾和冲突;这也应该是作品的最有价值的部分。

莎士比亚在写这个悲剧时,相应地交替运用了两种不同的创作方法。就其对于腐朽没落的封建阶级的无情揭露而言,最富于现实主义精神;另一方面,《李尔王》中的激情,犹如翻江倒海,往往借助于奔放不羁的浪漫主义手法。大致上,在深刻揭示第一类矛盾时,诗人运用的是现实主义手法,在逐渐展开第二类矛盾时,浪漫主义的气氛显得相当浓重。

英国诗人和评论家柯勒律治在论述这个悲剧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是他又认为:《李尔王》的故事情节(指李尔王的轻信,父女间的冲突)是“从一个万难置信的假定生发出来的”,“李尔王在第一景里的行为是信不过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又怎么能说《李尔王》是一部“严肃的剧作”呢?他接着又作了说明:“这本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古老传说,深入人心,大家再不去追究,因之也就不会发生不能置信的问题。”他把悲剧开头部分的情节看作是一个假定,又进一步说这个假定“仅是一幅[1]画布,借以描绘人物的性格和人类的激情”罢了。

这样,他把人物的行动和人物的性格、人物的社会环境截然分开了。[2]

他的这一见解得到一些西方评论家的附和。挪威的莎士比亚研究者厄克霍夫在他的《莎士比亚——第三等级的发言人》一书里发表了同样的见解:

李尔王的罕见少有的天真,真叫人难以置信;开头第一景除非当作传统看待,否则就很荒唐;换句话说,我们绝不能拿现实主义看待这个戏剧的这段情节。如果我们接受了这段情节——或者不计较它[3]的弱点——那么随之而来的处理就给人更深的印象。

这些评论家好意地试图为他们所赞赏的悲剧“护短”时,却割断了这个悲剧的现实生活的基础,使它犹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了。

至于伟大的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出于他对莎士比亚的偏见,更指责这个悲剧的情节是任意安排。他说:“李尔没有任何必要和原因而必须退位。同样地,他跟女儿们活过一辈子,也没有理由听信两个大女儿的言辞而不听信幼女的真情实话;然而他的境遇的全部悲剧性[4]却是由此造成的。”

第一幕第一景是我们理解整个《李尔王》的起点。我们把莎士比亚这个悲剧的开始部分当作不必真有其事、也不必信以为真的寓言呢,还是把它看成现实生活的一幅缩影、一个环节,衔接着历历可数的过去的经历和转眼即将来到的祸机?这首先得看我们对李尔王当众驱逐爱女、谏臣的行为作出怎样的判断。

以常理来说,李尔王的性格的确暴躁得不近人情;他的喜怒无常,不仅令人难以容忍,而且令人难以置信。法兰西国王问得好:

 这真是太奇怪了,

方才,她还是您掌上的一颗明珠,

您赞不绝口的话题,老年的安慰,

最好,也最受宠爱;怎么一转眼,

竟犯下滔天大罪,就此剥夺了

她承受的层层恩宠!……

谁都想不到这位贵宾接着又提出那样坦率的责问来:“否则,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爱她,就未免爱得没有个名堂。”李尔王将怎么回答呢?满朝文武惊恐不安,屏气敛息,等待暴跳如雷的老王开口。他竟是无言以对。

他就是没法说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干——他后来还惶惑不解地问自己呢:

 一丁点小缺点罢了,

唉,怎么在你柯苔莉亚身上啊,

就这么刺眼,像毒刑般难以忍受,

逼得我违反了本性,从我心坎里[5]

割断了亲子之爱,反成了毒恨。

李尔王自己说不明白,不等于说,我们对于他的反常的行为无法作出解释了。

不要把李尔王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衡量,他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最高统治者——国王。他长期生活在一呼百应的宫廷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他献媚邀宠,都一步不离地环绕着他的意志打转。一切都以他的好恶为好恶。他的是非就是普天下人的是非。无耻的奉承和谄媚像一片浓重的毒雾紧紧地裹缠住他。年深月久,他就像一个上了瘾的吸毒者那样,奉承和谄媚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了,他一刻都离不开那一片歌功颂德。他感到了一个吸毒者的乐趣。他晕头转向了,飘飘然了,羽化而登仙了,仿佛自己当真处在宇宙的中心。他的意志就是主宰宇宙的法律,他的一句话,就是使众生万物欣欣向荣的阳光,使大地震颤的雷霆,他的一呼一吸,就是披覆高山大海的烟雾云霞……

但是无情的现实,就跟他那两个坏女儿一般地没有人性,而且跟她们一样,在等候它的时机:决不容许哪一个人这么妄自尊大、作威作福而不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大自然”的意志,这是现实生活中铁的规律。李尔王没有能逃过他应得的惩罚,终于从他那宇宙的中心,一落千丈,跌进了现实生活的尘埃中。他发觉自己被抛弃在狂风暴雨、雷电交作的荒野上,只剩下傻子一个人同情地在听着他仰天大喊大叫道:

你们是一帮狗腿子,跟两个狠毒的

女儿一起勾结了,摆开了阵势,

高高在上,来糟蹋这么一个[6]

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这时候,对于他,不仅天地变色,连整个宇宙都忽然颠倒过来了!他就像顶地立天、头下脚上,颠倒竖着那样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整个人生失去了支撑的重心。从他眼里望出去,一切事物,整个世界的面貌,都翻了一个个儿了。那两个甜言蜜语、自称把父王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女儿,一个个露出了狰狞可怖的面目……而他,威严煊赫的[7]君主,只是个“逃不过命运玩弄的倒楣人”罢了。

他那以自我为中心的精神世界,经受不住现实世界的猛烈冲击而崩溃了。他疯了。

对李尔王说来,这场挟着闪电和霹雳而俱来的暴风雨是一次精神上的洗礼,是一剂医治重病的烈药。他疯了,但是他的发疯却正是他开始清醒地重新认识现实世界,清醒地重新认识自己的起点;他的发疯正是他头脑清醒的开始。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从前他们像狗一样讨好我,说什么我黑胡子还没长出来,先有了白胡子的智慧。我说一句——不管说的是什么,他们就应一声“是”或“不是”,只管念着“是”、“不是”,这算什么拜神念经啊。那一天,大雨把我淋透了,大风刮得我牙齿打战;我大叫不许打雷,可是雷偏打个不停!这一下我看穿了他们,这一下我把他们的气味儿嗅出来了。滚吧,他们的话信不得!——他们对我说,我的意志就是一[8]切——撒什么谎!——我还免不了打寒战呢。

在振聋发聩的雷声轰鸣中,在霎时间划破长空的闪电照耀下,他忽然看清了自己罪恶的过去,看清了把他团团包围住的罪恶的宫廷。这一段暴风雨中的独白,论者向来很少提到,却是非常值得注意。莎士比亚对于人性的扭曲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啊。“说什么我黑胡子还没长出来,就有了白胡子的智慧”,他还是个没长胡子的小哥儿呢,谄媚的毒汁就开始毫不放松地向他幼小的心灵灌注了。不需要人生的经验,就有了人生的最高智慧,听着这话是多么得意啊!——他是个神童。“我说一句——不管说的是什么,他们就应一声‘是’或‘不是’。”凡是他的话句句都对,一千个对,一万个对。他成为真理的化身了——他是个大圣人。

最后,那些卑鄙无耻之徒,出于他们罪恶的目的,甚至把李尔王捧成了至高无上的尊神。看来连宇宙万物都得听他的指挥呢。他就是自然规律本身,不,甚至超乎自然规律。“他们对我说:我的意志就是一切。”而这个长期被玩弄、精神上中毒太深的老头儿,竟像低能儿般地信以为真——他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尊神。“那一天,大雨把我淋透了,大风刮得我牙齿儿打战;我大叫不许打雷……”

为了避免冲淡悲剧的气氛,莎士比亚没有把“我大叫不许打雷”的荒唐可笑的场面搬上舞台,但是他却在舞台上动用了像电影般的倒叙镜头,回过头来向观众交代了作威作福的李尔王在精神上日积月累的中毒深到了什么程度——当他第一次上场时,他对他本人,那个在自己心目中被无限扩大的投影,早已产生了自我崇拜和个人迷信。他还有什么蠢事干不出来呢?

莎士比亚的描述力透纸背,深入到主人公的精神世界,追叙了他的心路历程,从而把人物的悲剧性格的形成过程充分揭示出来了。

在暴风雨的荒野上,他说出了一句给人印象很深的话:[9]

我是个犯不了多大罪、却受尽了罪孽的人。

他终于承认自己“犯不了多大罪”——这是他生平从来没有过的事,虽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整个一生是错误的一生、可耻的一生。他开始想到了他人,那些受苦受难的人——这也是他生平从来没有的事,他向来是个唯我独尊的人啊:[10]

荣华富贵……到外面来,领受一下穷人受的罪吧,

李尔王的性格开始转变了。我们开始同情李尔王。我们同情他,因为在那个罪恶的封建统治集团中,他还不是最叫人憎恨的一个,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落到十分悲惨的境地之后,他对自己开始有了新的认识,也有了转变。李尔王不得不在他的两个坏女儿中作一个选择时说过的那一段话,在某种意义上,对他本人同样适用:

连狼心狗肺,也看来和蔼可亲——

只因为还有人,心肠比他的更狠。[11]

算不得绝顶可恶,就有了可取之处。

莎士比亚这样处理了悲剧《李尔王》的结局:他失去了王位,但是恢复了人性。他临终的最后悲号,不是为着他当初那么迷恋的煊赫的排场,帝王的尊严;而是为着当初曾被他赶出宫外、受过他诅咒的小女儿,此刻正贴紧地抱在他怀里:

你一去再也不回来了!——永远——永远——[12]

永远——永远——永远不回来了!

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终于开始懂得:人间最可宝贵、最值得珍惜的,是那不能用金钱、权势收买的真挚的感情。而过去包围着他的那许多花言巧语呢,全部都是欺骗、阴谋、包着糖衣的毒药罢了。

莎士比亚并没有写恢复王位的李尔王,而是写经过了痛苦的历程,恢复人性的李尔王,这正是他高出于前人和同时代作家的地方。我们的剧作家按照他的认识,仿佛要告诉观众:权势——作威作福的权势——是和美好的“人性”不相容的。李尔王这个暴君在丧失了他的统治地位之后,沦落为一无所有的苦老头儿,才开始恢复他的“人性”。

在李尔王的悲剧这条情节线外,莎士比亚又添上了葛乐斯德的惨史这一条支线。这该是有深意的。剧作家仿佛要让人看到,在这个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已经动摇,古老的封建道德观念开始解体的时代里,骨肉至亲之间的关系发生前所未闻的剧变,并不是偶然的、孤立的事件。这样,李尔王的个人的悲剧就获得了一种普遍的意义;年深月久的古代传闻不再那么遥远了,它增添了一重时代的色彩。这里只谈一下出现在这第二条故事线上的一个人物:私生子爱德蒙。

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有一个禁锢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旦拔开瓶塞,释放出来,它就成为一股谁也制服不了的作恶力量。爱德蒙就是这么一个从封建道德观念体系中释放出来的黑色魔鬼。在他背后,东方地平线上,衬托着刚开始透露的资本主义曙光。他只信奉个人的利益高于一切,只知道个人的欲望要得到无限制的满足。人间没有任何伦理道德可以束缚住他的手脚,他也从不会为了为非作歹而良心上感到片刻的犹豫,他就是这么说的:“只要目的达到,管什么对头不对头!”

更可怕的是,他具有一个善于判断时机,高度灵敏的头脑,他能在各种场合毫无困难地装扮成孝顺的儿子,好心的弟弟,忠诚的情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便于把别人践踏在脚下往上爬。他那肆无忌惮的作恶的能量是不可抑制的,直到他最后自取灭亡为止。他是人类肌体中的一个可怕的肿瘤。

在“进谗”(第一幕第二景)那场戏中,他一上场就这么宣称:“天性”啊,你才是我侍奉的女王,

我只听从你的法令。

天性(Nature),在这里就是人格化了的、神化了的极端个人主义。人间的一切最神圣的东西,在他的“天性”面前,全都黯然失色。个人的利益凌驾一切。这两行诗,在表达的形式上,仍然遵守着一个年轻人在尊长面前向来应该遵守的礼节,可是在那谦卑、恭顺的“侍奉”、“听从”的词语底下,却掩盖着可怕的、使人不寒而栗的丑恶思想。

形式和内容、维护传统的姿态和寡廉鲜耻的性格——这表里的极端不相称,正是爱德蒙这个人物形象的一个很突出的特征。看外表,分明是个英俊有为、彬彬有礼的好小伙子,谁知下起毒手来,却肆无忌惮,而且由于人们对他产生错觉,失去戒心,他的奸诈格外容易得逞。

贡纳莉和瑞干为了对付她们的父王,曾经串通一气,狼狈为奸;可是一旦老王被赶走了,而另一个阴谋家爱德蒙出现在那两个坏女人中间,她们的联合阵线马上显现出一条无可弥补的裂痕。为了争夺爱德蒙,两姐妹成了死对头,不择手段地展开一场白热战。

有讽刺意义的是,爱德蒙投靠反动势力阵营,为虎作伥,一时之间仿佛助长了那为非作恶的声势;谁知最终却成了从内部瓦解反动势力的烈性腐蚀剂。本来是狼狈为奸,现在却各怀鬼胎,自相残杀起来。在这一场三角恋爱中,爱德蒙就像一面冷酷无情的镜子,把这两姐妹的灵魂最肮脏的深处都亮出来了;这面镜子同时也把他自己的灵魂中最肮脏的深处亮出来了。

通过这条故事线,莎士比亚仿佛要告诉观众:丧尽天良、践踏社会道德的人,只有不知餍足的欲念,却不懂得什么叫人间的“爱”。驱使着、主宰着他们的所言所行的是一个“恨”,“恨”构成了他们整个感情世界的核心。为了追求财富权势,那些极端自私自利的坏人可以暂时勾结在一起,但这不是天长地久的“爱”的结合,而是“恨”的勾结;一旦局面变了,彼此之间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们就会马上翻过脸来,成为势不两立的仇敌了。

这就是莎士比亚运用他的全部艺术才华在这部杰作中清晰地表达出来的一个主题思想。

相比之下,悔悟了的李尔王和他的小女儿最后拥抱在一起,那种经过泪水洗涤的纯洁的爱是多么令人感动!这时候,“爱”意味着人们所能获得的最高的幸福。这,不仅是这一个悲剧,也是贯穿在莎士比亚整个戏剧创作中的一个主题思想。“爱”是人文主义者的信仰。

一个充满着“爱”的人类世界,这是人文主义者始终怀抱着的一个美妙的愿望(在莎士比亚的一些喜剧里,“爱”闪耀着圣洁的光辉,最终地把人们团结在一起,成为融融乐乐的人类大家庭)。也许这只是一个梦想吧,只能是一个为时过早、有太多浪漫气息的幻想吧。我们不能不清醒地认识到,今天的现实世界远没有达到那么美好的境界,可以指望用“爱”的说教,必然能感化那手持武器的敌人。但是不管怎样,通过《李尔王》这个大悲剧的惊心动魄的场面,莎士比亚对于那一伙没有心肝、不懂得什么叫“爱”,只有强烈占有欲的反面人物的揭露和批判,却的确给我们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再说,我们生活中不能没有爱。我们要建设美好的人类社会,更需要人们有一颗美好的心灵,需要每一颗心灵都洋溢着一种崇高的爱——不仅爱自己的亲人,而且爱周围的同志、爱祖国,像诗人一般,爱生活中的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们生活中不能没有爱。正是在这里,我们对生活的理解,和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人生理想有其相通的一面。这也就是从一个方面说明了:为什么经过了将近四个世纪,悲剧《李尔王》在今天的舞台上,银幕上仍然显示出那么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1] 见柯勒律治的《讲稿集》第125页(“万人版”,1930年)。

[2] 有些西方学者如吉特勒其,不像柯勒律治那样说得绝对,但同样以为这里存在着从传说中保存下来的非现实主义的细节。(见Kittredge:Complete Works of Shakespeare,第1196页)

[3] 引自L. Eckhoff:《Shakespeare,Spokesman of the Third Estate》,1954年版,第22页。

[4] 引自《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杨周翰编选)1979年版,第502页。

[5] 引自第一幕第四景。

[6] 引自第三幕第二景。首句“你们”,指风雨雷电。

[7] 引自第四幕第六景。

[8] 引自第四幕第六景。

[9] 引自第三幕第二景。

[10] 引自第三幕第四景。

[11] 引自第二幕第四景。

[12] 引自第五幕第三景。The Tragedy of King Lear李尔王

剧中人物

李尔王古代不列颠国王

奥尔巴尼公爵 他的大女婿

康沃尔公爵他的二女婿

法兰西国王娶柯苔莉亚为后

勃艮第公爵柯苔莉亚的求婚者

埃德加葛乐斯德的长子

爱德蒙葛乐斯德的私生子

傻子李尔王跟前的弄臣

奥斯华贡纳莉的总管

寇兰廷臣

老人葛乐斯德的佃户

大夫,绅士,军官,将士,骑士,使者,传令官,侍从等

场景

古代不列颠

第一幕

第一景 宫中大厅

[坎特伯爵及葛乐斯德伯爵上。其子爱德蒙随上]

坎特 我原先以为,王上喜欢奥尔巴尼公爵,比喜欢康沃尔公爵还胜过几分呢。

葛乐斯德 我们一向都这么认为。可是这一回划分领土,却看不出他对哪一位公爵存什么偏爱。两份土地,分配得可均匀呢,他们尽可以去斤斤较量,也不能说谁沾了谁的光。

坎特 (指爱德蒙)这一位,伯爵,可是令郎吗?

葛乐斯德 把他抚养到这么大,是我包下来的,伯爵。我红着脸儿承认他,回数多了,脸皮也就厚了。

坎特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葛乐斯德 这个哥儿的妈妈的肚子里可明白呢,伯爵;所以她的肚子就大了起来。不瞒伯爵说,她摇篮里已经有了个娃娃,她的床上却还缺少个丈夫呢。你觉得这话里的味儿有些不对头吗?

坎特 结下这么漂亮的一个果子,有些不对头也就罢了。

葛乐斯德 伯爵,我还有一个儿子,是名正言顺的,比这一个大上一岁光景,可倒是并不怎么更贴紧我的心。这个小兔崽子,谁也没有要他来,就这么冒冒失失,闯到了世上——可是,他的妈妈长得真俏啊,当初造他出来的那段时光,着实让我受用了一番;这个小杂种是少不得要承认的。——爱德蒙,你认识这位大爷吗?

爱德蒙 (上前)认不得,爸爸。

葛乐斯德 坎特伯爵大人。记住了,他是我的尊贵的朋友。

爱德蒙 (行礼)听候大人的差遣。

坎特 我准会喜欢你的;今后我们多来往来往。

爱德蒙 我决不敢辜负伯爵的抬举。[1]

葛乐斯德 他这九年来都待在国外,往后还要出洋去。[喇叭高声齐奏]

王上来了。

[一廷臣捧小王冠前导,李尔王上。奥尔巴尼公爵挽夫人贡纳莉,康沃尔公爵挽夫人瑞干,柯苔莉亚公主及侍从等随上]

李尔王 葛乐斯德,去把法兰西国王和勃艮第公爵请来。

葛乐斯德 遵命,陛下。[葛乐斯德下,爱德蒙随下]

李尔王 趁这个时候,我要表明一下

私下的打算——把那幅地图捧过来。(指着展开的地图)

我已把我的国土,一分为三,

决心要让我衰老之躯摆脱那

一切操劳和烦恼,把国家大事

交托给那年轻有为的;自己乐得

一身轻松,好爬向最后的归宿。

我那康沃尔贤婿,还有你,奥尔巴尼——

同样是我心头的爱婿,我如今郑重

宣布我三个女儿名下,各自该得[2]

多少嫁妆,免得日后有什么争执。

法兰西和勃艮第,两位君主和邦主,

只为都要和小女儿缔结良缘,

成了各不相让的对手,他们

来到宫廷求婚,也有了不少日子,

现在少不得要给他们一个答复。

女儿啊,你们说——我就要交出君权,

放弃疆土,再不问国家大事了——

你们爱我,算哪个爱得最贴心?

谁的孝心最重,最值得眷宠,

她自会得到我最大的一份赏赐。

贡纳莉,你是我的长女,你先说吧。

贡纳莉 父王在上,若要说到我爱你啊,

只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爱你

胜过了爱自己的眼珠,天地,和自由;

超越了那能用金银买到的一切,

稀世的宝贝;不下于我爱那享受

人间的尊荣、健康又美貌的生命。

从来小辈爱长辈,为父的受孝敬,

像这样也就到了顶。这一片孝心

叫人有口说不出,语言太寒伧。

那种种比方,都道不尽我对你的爱。

柯苔莉亚 (在一旁自语)

柯苔莉亚该怎么说好呢?

心里头爱,别把口开。

李尔王 (指划着地图)

这整片土地,从这条界线——到这一条——

有的是遮天的森林,肥沃的田地,

富饶的江河,一望无际的草原——

都归你,从此奉你做女主人;由你和

奥尔巴尼的子子孙孙世代继承。

现在,我的二女儿,心肝儿瑞干——

康沃尔公爵的夫人,你怎么说啊?

瑞干 我和我姐姐,用同一个料子做成,

就用赏识大姐的眼光来看待我吧。

我抚心自问,只觉得我那份爱啊,

都让她说去了,只是她还没说到家;

我认定:凡是敏锐的感官所享受的

种种欢乐,对于我,都成了仇敌,

只知道沐浴着父王的恩宠,才是我

莫大的幸福。

柯苔莉亚(自语)那么柯苔莉亚太寒伧了!

可是也不见得,我心里有一份爱,

我敢说,比我这舌尖更有分量呢。

李尔王 (向瑞干)

这一大块,三分之一的大好山河,

永远归给你和你的世代后裔。

论疆域的大小,它的出产、供奉,

不差于贡纳莉她所得到的一份。(转向柯苔莉亚,兴高采烈)[3]

现在,我的爱,排行最后,最娇小,[4]

法兰西的葡萄,以及勃艮第的牛奶,

都在争取你含苞待放的爱情。

你用怎么一番话好博取一份

比两个姐姐更富庶的土地?说吧。

柯苔莉亚 没什么好说的,父王。

李尔王 没什么好说的?

柯苔莉亚 没有。

李尔王 “没有”只能讨来个“没有”。重新说吧。

柯苔莉亚 可惜我没法把我的心挂在嘴边上。

我按照我应尽的本分来爱父王;

不多也不少。

李尔王(变色)怎么啦,怎么啦,柯苔莉亚?

弥补一下你方才说过的话吧,

否则你要毁了你自己的一生啦。

柯苔莉亚 我的好父王,你生下我,疼我,

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理该按照

应尽的责任,孝顺你,爱你,对你

十二分的尊敬。为什么,我两位姐姐,

说是一心只爱你,却又嫁了人?

有一天,也许我要出嫁,对我的夫君

许下了终身相托的盟誓,我的心,

我的关怀,责任,就要分一半

献给他。我决不能像姐姐一般,

一心只爱父亲,可偏又嫁了人。

李尔王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

柯苔莉亚 是的,好父王。

李尔王 这么年轻,就这么无情?

柯苔莉亚 这么年轻,父王,又这么真诚。

李尔王 (爆发了)

不用多说了!拿“真诚”做你的嫁妆吧!

凭太阳的圣光,黑夜女神的魔法,

主宰人类生死的天体的运行,

我发誓,从今以后,永远和你

断绝一切父女的情分、血缘,

亲族的关系;在我这颗心里,

你从此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柯苔莉亚一言不发,转身退到一边](气疯了)[5]

野蛮的西徐亚人把自己的亲骨肉

当做点心的生番,在我的心坎里,

会得到同样的关怀、爱怜和好感——

假使我再会关心你:我以前的女儿。

坎特 (引柯苔莉亚上前讨情)

我的好主公啊——

李尔王不许多嘴,坎特!

怒龙已经发作了,快别来讨情!

本来,我最疼的是她,只想依靠她

尽心供养,来打发我暮年的晚景。(向柯苔莉亚)

滚开去,别挡在我的眼前!(自语)

我今天和她割断了父女的恩情,

到入土之后,这口气就消了吧![6]

——去传法兰西国王来!你们听见没有?

去传勃艮第来![一廷臣急下]

 康沃尔和奥尔巴尼,

你们得到了我两个女儿的嫁妆,(在地图上指划留给小女的领地)

把第三份也拿去分了吧。就让“骄傲”——她说是“坦率”——把她嫁出去吧。

我授予你们——由你们共同享用:

我的权力、尊荣和君王无上的威严;

我本人,身边只保留一百名骑士,

按月轮流住到你们那儿去,

由你们轮流供养。除了君主的名义,

国王的尊称,我仍然保持以外;

一切实权、税收等,都交给你们,

由两位爱婿发号施令。为了取信,[7]

这顶小王冠就归你们俩分配吧。

坎特 王上,

我向来把你作为君主般尊崇,

父亲般敬爱,主人般忠心跟随,

在祈祷时,总想着你是我的大恩人——

李尔王 弓已经张开、拉满啦,快躲开箭头吧!

坎特 (踏上一步)

就让它射过来吧,哪怕一箭当胸,

刺穿了我心房!坎特也顾不得礼节了——

眼看李尔疯了。你打算怎么样,老头儿?

难道你以为,“权势”给“谄媚”牵着走,

有责任在身的,当说话就不敢开口了?

一国之君,落到是非都不分,

是忠良之辈,还能存什么顾忌!

留下你的江山吧。头脑儿清醒些,

快悬崖勒马吧。我用我生命,作保证:

你最小的女儿,决不是最不孝顺——

不会说大话,更不肯花言巧语,

可并不就是没良心啊!

李尔王 坎特,要活命,快给我住口![8]

坎特 我本来只把自己当作个“卒子”,

跟你的敌人去相拼,只要能够

保住了你,我还怕输掉了生命?

李尔王 滚开,我不想看见你!

坎特 看清楚些,李尔,让我老是站在[9]

你眼前,当箭垛。[10]

李尔王凭着阿波罗起誓——

坎特 凭着阿波罗起誓,做国王的,

你向你神明赌咒,也是白搭。

李尔王 噢,你这奴才!混蛋![以手按剑][11]

坎特 来吧!

杀了你的良医,向病魔讨好去吧。

把你送掉的收回吧,要不然,只要

我还有口气,我就要大声呼喊:

这一着,你错尽错绝了!

李尔王听着,奸贼!

你懂得君臣的道理,就给我听着!

你妄想唆使我毁弃我立下的盟誓——

我从来不敢做的事;你目无君王,

竟至于要阻挠我的说话行事。

如此大胆狂妄,真万难容忍——

我要行使君权了,你自作自受吧!

我宽容你五天,准备一切,也好

少受些饥寒之苦;到了第六天,

就得离开这唾弃你的背影的国土。

倘若十天之后,发现你遭了放逐,

还逗留在国境之内,立即处死。

滚吧!皇天在上,这命令决不更改!

坎特告辞了,王上。既然你拿定主张;“自由”跑了,待在这里,等于流亡。(向柯苔莉亚)

姑娘,你心地纯真,说话中肯;

但愿得上天保佑,大神降恩。(向贡纳莉和瑞干)

吹了一通,果然有实际行动,

两位说的好话,总算没有落空。(向廷臣们)

再见了,各位公卿;坎特就此起步,

在新的国土上还是走他的老路。[下][喇叭高声齐奏。葛乐斯德伯爵引法兰西国王,勃艮第公爵上。侍从等随上]

葛乐斯德 陛下,法兰西国王,勃艮第公爵驾到。

李尔王 勃艮第公爵,我先跟你谈。

你跟这位国王,争着要娶小女;

你要求她至少随带多少陪嫁,

否则你就放弃这门亲事?

勃艮第 最尊严的陛下,我的要求并不多,

只要你答应过的也就满意了——想来

您也不会少给的吧?

李尔王 尊贵的勃艮第,

当初她是我心头一块肉,我的确

很抬举她,可现在,她跌了身价啦!

您瞧,她站在那里,不起眼的小东西,

如果她有哪点儿地方——从头到脚,

加上了我们的厌恶,此外一无所有——

居然能叫你中意,她就在那里,

你带她走就是了。

勃艮第这叫我怎么说呢?

李尔王 你自己瞧吧——一身都是缺陷,

断绝了亲友,新招来我的憎恨,

顶着父王的诅咒做陪嫁;我发誓

只把她当做陌路人,这么个货,

你要还是不要?

勃艮第请原谅,陛下。

这可把人难住了——怎么能取舍呢。

李尔王 那就别理她吧,公爵;凭造化起誓,

她的家底我全都告诉你啦。

 (向法兰西国王)至于你,

伟大的国王,我不能糟蹋你的美意,

把自己的眼中钉送给你做亲人,所以

请另找美满的婚姻吧,丢下这亲骨肉

都羞于承认的贱人!

法兰西 这真是太奇怪了,

方才,她还是您掌上的一颗明珠,

您赞不绝口的话题,老年的安慰,

最好,也最受宠爱;怎么一转眼,

竟犯下滔天大罪,就此剥夺了

她承受的层层恩宠!她的罪孽,

想必伤天害理,真骇人听闻吧;

否则,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爱她,

就未免爱得没有个名堂;

要说是她会犯下那样的罪恶,

除非有奇迹出现,单凭理智,

叫我怎么能信得过?

柯苔莉亚 我请求陛下——

要是只为我没油嘴滑舌的本领,

并不是有口无心,是凭我这本心,

不愿意还没做到先就吹嘘——

那求你申明:并不是沾染了污点,

杀了人,犯了罪,干下了伤风败俗、

不知廉耻的勾当,使我丧失了

您的恩宠和钟爱;就只是因为

我缺少了(那“缺少”反而使我富足)

一双只想乞求赏赐的媚眼,

和一条我庆幸我没有的舌头——

虽然没有它,却失掉了你的欢心。

李尔王 早知道你不讨我喜欢,当初还不如

不生下你的好。

法兰西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天性稳重,不喜欢把想做的事

先挂在嘴边?请问勃艮第公爵,

你对公主怎么说?爱情,一旦

掺杂了利害得失、无谓的计较,

就算不得爱情。你可愿意娶她吗?

她本人就是一份嫁妆啊。

勃艮第 好王上,

只要你拿出你许下的那一份嫁妆,

这会儿我就接受柯苔莉亚做我的

勃艮第公爵夫人。

李尔王什么也没有!

我罚过咒,我决不改口。

勃艮第(向柯苔莉亚)这么说,

我只好抱歉了;气坏了父亲,你还得

失掉个郎君。

柯苔莉亚 不消勃艮第来操心!

他的爱情只是在钱财里打滚;

我才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法兰西 最美丽的柯苔莉亚啊,

失去了财产,方显得你最富有。

举目无亲,才知道你的高洁,

遭了冷落,你越发叫人爱慕!

你和你的美德,我如今据为己有。

人弃我取,该是情理所容许。(拿起她的手)

 天哪!谁想别人冷冰冰的轻贱,

反激起我的敬爱,像一片火焰。

陛下,没嫁妆的闺女被抛在路口,

我欢迎她做法兰西臣民的王后。

任凭勃艮第水乡有多少亲王,

也难买我这无价之宝的姑娘。(挽着柯苔莉亚)

 说一声“再见”,尽管他们没情义;

这里不容你,自有那更美好的天地。

李尔王拿去吧,她算是你的了,法兰西国王;

我们并没有这么个女儿,也不希望

再看见她那一张脸。(向柯苔莉亚)快给我滚!

别指望我的祝福为你送行。

来吧,尊贵的勃艮第。[喇叭高声齐奏。李尔王,勃艮第,康沃尔,奥尔巴尼,葛乐斯德及侍从等下]

法兰西 跟你两位姐姐告辞吧。

柯苔莉亚 我那父亲眼中的两颗明珠,

柯苔莉亚含着眼泪和你们分别了,

你们的为人怎么样,我看得很明白,

只是做妹妹的不愿意当面说破

你们的底细。好生看待父亲吧;

我托付给你们了——你们口口声声,

 一片孝心。唉,要不是失去了欢心,

 我原要让老人家得到更好的照应。

再见吧,两位姐姐。

瑞干 用不到你来指派我们。

贡纳莉 给我去好好侍候你的丈夫吧。

他收留你,好算得是在做好事。

 你缺少孝心,别怨眼前的报应:

 只落得一双空手,一个空身。

柯苔莉亚花言巧语,迟早总要给看透,

 口是心非,将来难免要出丑。

祝你们称心!

法兰西 来吧,我的好柯苔莉亚。[法兰西王挽柯苔莉亚下]

贡纳莉 妹妹,我有不少的话要跟你谈一谈呢,全是跟咱们俩切身有关。我想咱们的父亲今晚上就要动身了吧。

瑞干 那还用说,而且是去你们的家。下个月就要轮到我们了。

贡纳莉 你瞧,他年纪老了,脾气可就真叫人摸不准哪。我们留心看在眼里的也就不少啦。他一向最宠爱咱们那位小妹妹,可是今天却把她赶了出去,这不是老糊涂还是什么?

瑞干 这就是他年老懵懂了——其实他做人一向都是不太清楚的。

贡纳莉 就算他一生中最好、最明白的时候,也是暴躁的;现在上了年纪,本来任性惯了,还得加上老年人的火性、脾气,他说东就不许向西——将来我们的日子有得过啦!

瑞干 他一光火,就把坎特赶了出去;说不定哪一天他发作起来,咱们也得领教他呢。

贡纳莉 (向内室张望了一下)法兰西国王临走之前,正在向他告辞呢。听我的,咱们要干一起干吧。要是咱们的老爸爸交出了大权,还只顾作威作福,使出他的老脾气,那么他无非是跟咱们过不去罢了。

瑞干 咱们以后再商量吧。

贡纳莉 咱们得拿出个办法,趁早、趁热。[同下]

第二景 城堡内

[爱德蒙持信上][12]

爱德蒙 “天性”啊,你才是我侍奉的女王,

我只听从你的法令。凭什么我就该

受世俗的瘟气,容许那些人编排[13]

一套规矩来剥夺我的权利——

只因为我晚生了一年或十四个月,

在我的前头,我还有一个哥哥?

为什么是“野种”?凭什么叫我“低贱”?

我这身材长得不也端端正正?

没有远大的志气?人品不美吗?

难道比不上好女人生下的好儿子吗?

那些人干吗指着咱们说是杂种,

说是下流坯?——是野种?是杂种,杂种?

咱们才真是得天独厚,趁人家

偷鸡摸狗,正打成火热的一片,

盗来了天地的精华,爹娘的元气;

那些在冷冰冰的床上,没精打采,

半睡不醒地制造出来的蠢货,

又有哪一个能跟咱们比个高下?

好吧,埃德加正宗,我就要你的王地。

咱们的父亲爱他的野种爱德蒙,

不差于爱他的正宗。好一个“正宗”!

得啦,我的“正宗”,要是这封信

送到他手里,我的计谋成功了,

我爱德蒙野种可就要压倒你这正宗!

眼看我出人头地,我有财有势吧。

嗨,天上的神明,替野种撑腰吧![他的父亲葛乐斯德上]

葛乐斯德 (自语)[14]

坎特被流放了!法兰西又一怒而去了!

王上昨晚就离开!交出了大权!

只领供养金!这都是一时冲动

干下的事!(发现爱德蒙在念信、摇头)

爱德蒙,怎么啦?有事儿吗?

爱德蒙 (故作慌张)回父亲大人的话,没事儿。

葛乐斯德 为什么赶紧把那封信藏起来?

爱德蒙 (答非所问)我没听说什么事儿,回爸爸。

葛乐斯德 你方才在念什么?

爱德蒙 没什么,回爸爸。

葛乐斯德 没什么?那你干吗这么心急慌忙把纸条儿往口袋里塞?没什么,就用不到藏起来呀。来,大家瞧瞧吧,要是真的没什么,我也不用戴眼镜了。

爱德蒙 爸爸,请你别见怪。这是我哥哥写给我的一封信,我还没从头到尾把它看一遍;看是看了一些,我觉得最好还是别让你看到。

葛乐斯德 把信交出来,少爷。

爱德蒙 我交出信来也好,不交出来也好,总得惹您生气了……信里面有些话,照我看,可真不应该。

葛乐斯德 快给我看,快给我看!

爱德蒙 我但愿哥哥写这封信,其实并没什么用意,只是要试探试探我的为人如何罢了。(交出信来)

葛乐斯德 (念信)

尊敬长辈——立下这一规矩,真害人不浅,苦坏了我们。正当青春作乐的好时光,我们的金银却不由我们使用;等财产落到我们手中,都快是老头儿了,还有什么用?我现在觉得:老年人的专制,是加在我们头上的荒谬愚昧的压迫。他们大权在握,并非因为有什么了不起,而是由于我们甘心忍受他。到我这儿来吧,还有许多话是要面谈的。只要我们的父亲一觉睡到我把他弄醒了,那么他总收入的一半,永远归你享受,而且你从此就是你哥哥的好兄弟。埃德加。

 哼,这不是阴谋!只要“一觉睡到我把他弄醒了,那么他总收入的一半,永远归你享受”。我的儿子埃德加!他那只手写得下这封信?他那颗心、那个脑袋,想得出信里的念头?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你手里的?谁送来的?

爱德蒙 不是什么人送来的,回爸爸——蹊跷就蹊跷在这里。这封信是从我房里开着的窗口扔进来的。

葛乐斯德 你认得出这是你哥哥的笔迹吗?

爱德蒙 要是信里写的都是好话,回爸爸,我敢发誓,这是他的笔迹,可现在不是那么回事,我但愿这不是他写的字条。

葛乐斯德 这是他的笔迹。

爱德蒙 笔迹是他的,回爸爸;不过我希望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葛乐斯德 他过去可曾用这一类话试探过你?

爱德蒙 从没有过,回爸爸。不过我好几次听见他讲起他的主张:儿子成年了,做父亲的老朽了,那时候,父亲就应该听儿子管教,让儿子来掌管他的财产。

葛乐斯德 啊,混账,混账!这正是他信里所说的话呀!该死的奴才!丧尽天良、可恨、可恶的畜生哪——比畜生还不如!喂,给我去把他找来。我决不放过他。该死的奴才!他在哪儿?

爱德蒙 我不大清楚,回爸爸。请你老人家还是暂且按捺一下性子,等弄明白了哥哥的本意到底如何,再作道理。假如马上就去跟他大吵大闹起来,结果却是出于误会,那时候就大大地有损你的尊严,他对于你的尊敬也就此一落千丈了。我敢拿我的生命替他担保,他写这封信,无非是想试探我对你老人家的爱心如何,并无其他的坏念头。

葛乐斯德 你认为是这样吗?

爱德蒙 要是你老人家认为使得的话,我给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你可以暗中听着我跟他谈到这一件事儿。你亲耳听见之后,就可以信得过了。这也不消等什么机会,今晚就可以办到。

葛乐斯德 他怎么能够这么地人面兽心——

爱德蒙 不会的,当然啰。

葛乐斯德 ——对待他的爸爸,他爸爸那么疼他,一心一意爱他!天在上,地在下!爱德蒙,费你的心,一定要把他找到,套出他的真心话来;你自己随机应变吧。我宁可抛弃了爵位、财产,也要把这回事弄个水落石出!

爱德蒙 我马上就去找他,爸爸;看事行事,等有了结果,就让你知道。

葛乐斯德 最近又是日食、又是月食,这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啊。尽管人们的智慧可以对自然界有这样那样的解释,可是到头来,天下还不是出了乱子!骨肉至亲,翻脸无情;朋友绝交;兄弟成了冤家;城里骚动;乡下发生冲突;宫廷里潜伏着叛逆;父子的关系出现了裂痕。我这个孽种就应了这恶兆。有儿子要害老子;也有那违反天性的国王,父亲不认子女。从前那种好日子,已经过完啦!现在是天下大乱,阴谋、虚伪、奸诈,要把我们一直送进坟墓,再没有一个太平!——去把这个奴才试探个明白,爱德蒙;你决不会吃亏的;得小心点儿——那忠心耿耿的坎特遭了流放!他的罪名:正直!真是从何说起……[垂头丧气下]

爱德蒙 世上最好笑的事儿是,我们碰到了什么晦气——其实是自作自受罢了——却往往归罪于日月星辰;好像我们做恶人,也是命中注定的;做傻瓜,也是出于天意;做强盗、做贼、当奸细,都是冥冥之中早就决定了;你变成酒鬼,你背信弃义,你犯下奸淫,这叫做劫数难逃。我们身上有一百桩罪过,桩桩都怪在老天头上好啦。那奸夫不承认自己是个色鬼,倒说是因为他色星高照,你看,他推托得多妙!我那父亲在“天龙星”的尾巴底下,跟我的母亲交合,我又是在“大熊星”底下出世,因此我这个人,理该又粗野又淫荡了。呸,当初爹娘在制造我这野种的时候,即使天上有一颗最贞洁的星星在眨眼睛,我还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儿!埃德加——[埃德加上][15]

说到他,他就来了!这不是“无巧不成戏”吗?——我扮演的是一个愁眉苦脸的角色,还得学疯叫花汤姆的那一声叹气。(一声长叹)唉,日食哪,月食哪,果然,自有这许多乱子跟着来啦!(哼一个忧郁的调子)Fa—sol—la—mi—

埃德加 怎么啦,爱德蒙弟弟?你只管在想什么正经呀?

爱德蒙 哥哥,我正想起前几天读到的一段预言:紧接着眼前这日食、月食,谁知会闹出些什么事儿来呀!

埃德加 你在为这种事儿操心吗?

爱德蒙 我对你说了吧,他那许多预言,不幸都应验了——什么父母子女,竟变成陌路人了啊;死亡啊,饥荒啊;世代的交情一旦破裂了啊;国家四分五裂,威胁和诽谤,降落到一国之君和公卿的头上;无谓的猜疑啊;亲友被放逐啊;军队瓦解啊;夫妻离异啊,等等,我也说不尽这许多!

埃德加 你几时变成了一个星占家?

爱德蒙 得啦,得啦!上一回你看见爸爸,是什么时候?

埃德加 昨儿晚上。

爱德蒙 你跟他说话来着?

埃德加 嗯,两个人谈了两个钟点。

爱德蒙 你们是好好儿分手的?当时你不觉得他的语气、面色,有什么不高兴吗?

埃德加 一点也没有啊。

爱德蒙 你倒想想,也许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吧。眼前我劝你千万别跟他照面,且等他那一口气平下来再说。这会儿他正怒火直冒,恨不得要伤你的命呢。

埃德加 准是有哪个坏蛋在中伤我。

爱德蒙 我怕也是这样。所以我求你啦,要忍耐些,避一避风头,等他的火性儿退了些再说。听我的话,还是到我房里去躲一阵,在那儿我想法叫你听到他老人家怎么说,听我的话,去吧!我的钥匙在这儿。你要是出外走动,随身带着武器。

埃德加 随身带着武器,弟弟?

爱德蒙 哥哥,我劝你,都是为你的好。要是这里没有人存心跟你捣鬼,就别当我是好人。我已经把我看到、听到的告诉你了——可也只是约略提一提而已;至于内中真情实况,有多么可怕,那就不谈啦。请你马上出走吧!

埃德加 (惶惑地)等会儿我能听到你的消息吗?

爱德蒙 在这件事情上,我帮你的忙就是了。[埃德加下]

父亲是说啥信啥;兄长又太忠厚——

他本人从来不把别人算计,

也就疑心不到人家在算计他。

老实的傻瓜,正好由我摆布!

办法有了。既然凭我这身份

家产可到不了手,那就凭智谋;

只要目的能达到,管它对头不对头。[下]

第三景 公爵府邸

[贡纳莉及总管奥斯华上]

贡纳莉 我的父亲可是打了我的家臣——只因为把他的傻子训了几句?

奥斯华 可不是,夫人。

贡纳莉 不分白天黑夜,他总是欺侮我!

每时每刻,他都要暴跳如雷,

闹一个天翻地覆。我再也受不了啦!

他手下那班骑士,越来越放肆;

他本人对我们,也是百般地挑剔。

待他打猎回来,我不跟他见面说话;

说我不舒服就是了。你要是怠慢些,

没往常那么周到,我看那也好。

要说有什么不是,自有我来担当。[一阵号角声]

奥斯华 他来啦,夫人;我听见他的号角声。

贡纳莉 你,还有你的下手,尽管装出

一副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模样。

看他怎么说。要是他觉得不乐意,

到我妹妹那儿去好了。我知道

妹妹的脾气,在这点上跟我一个样:

不受别人欺。好不懂事的老头儿,

交出了权力,还想摆当初的威风!

说实话,人一到了老年懵懂,

就越活越小,再不懂得个好歹;

不能够一味纵容,少不得也要

管教管教。你记着我的话好了。

奥斯华 夫人说得是。

贡纳莉 让他的骑士们多看些你们的冷面孔;

会招来什么后果,你们不用管。

就把这话关照你的手下人吧。

我本来要抓住个机会,好跟他说话。

我马上写信给我妹妹,让她跟我

采取同一个步子。吩咐开饭吧。[同下]

第四景 公爵府邸

[坎特乔装上]

坎特 要是我连我说话的口音也能够

改变了,那么我这番乔装改扮,

变得面目全非,也许会成全我

这一片苦心。唉,被放逐的坎特啊,

要是在这个不容你立足的地方,

依然能尽你的忠,早晚有一天,

你一心爱戴的主人,少不得会有

用得到你的地方。[一阵号角声。李尔王率众骑士及侍从等上]

李尔王 我要吃饭啦,一刻也等不得;去,快吩咐下去吧。[一侍从下](坎特上前,行礼)

嘿嘿!你是哪一个?

坎特 我是个人,老太爷。

李尔王 你干什么的?有什么事要求我吗?

坎特 你看我像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我表里如一。人家识得我的忠心,我就忠心伺候他。我敬重的是正人君子,愿意来往的是闭着嘴儿的聪明人,怕的是王法;逢到非打架不可的时候,我[16]也会跟人打一架;我是不吃鱼的。

李尔王 你倒是什么人啊?

坎特 一条有义气的汉子;可他那个穷啊,像国王一样地穷。

李尔王 要是你是个穷老百姓,就跟他是个穷国王一样,那么你也穷得可以啦。你要求什么呢?

坎特 讨一个差使。

李尔王 你要投靠谁呢?

坎特 投靠你。

李尔王 认识我吗,你这家伙?

坎特 不认得,老太爷;不过你自有一种气派,我愿意认你做主人。

李尔王 你说我有什么?

坎特 一副威严的气派。

李尔王 你能干些什么事儿呢?

坎特 我能够守口如瓶,骑马、跑腿,把一件曲曲折折的事儿说得一团糟;三言两语传达一个简单的口信。只要是一个普通人干得了的事儿,我都来得;我最大的好处是肯卖力。

李尔王 你多大年纪了?

坎特 说小不小,老太爷,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婆娘唱个小曲儿就给迷上了;说老不老,不至于把一个婆娘宠爱得像活宝。算来我已活了四十八个年头啦。

李尔王 跟在我身边吧,你伺候我好了。如果我用过了这顿饭,还觉得你不讨厌,我就把你留下来——用饭?嘿,开饭呀!——这小子呢?我的傻子呢?(向侍从)你快去把我的傻子叫来。[一侍从下][总管奥斯华上]

喂,喂,奴才,我的女儿在哪儿?

奥斯华 (穿过走廊,并不停步)抱歉得很——[下]

李尔王 那个家伙说些什么?把那蠢货叫回来。[一骑士下]

我那傻子呢,喂?——这世界是打瞌睡了吗?[一骑士重上]

怎么啦,那个狗头呢?

骑士 陛下,他说你的女儿身子不舒服。

李尔王 我叫他来,那奴才怎么不回来?

骑士 陛下,他回答得很干脆,他不乐意。

李尔王 他不乐意?

骑士 陛下,我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可是依我看,陛下近来所受到的款待,比不得往常那样殷勤多礼了;别说那班手下人,就连公爵和夫人,看来也怠慢多了。

李尔王 嘿!你这么说吗?

骑士 要是我说错了话,求陛下宽恕;不过我眼看陛下受了委屈,就不能不说,这是我的本分。

李尔王 你不过提醒我一下罢了,我自己也有这感觉。我最近觉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冷淡;我总怪自己太多心,心想哪儿会有故意怠慢我的道理呢。现在我倒要瞧瞧了——可是我的傻子哪儿去了呢?有两天没看到他了呀。

骑士 自从小公主去到法兰西之后,陛下,那傻子就消瘦了许多——

李尔王 别提这些了;我早看到了。去对我大女儿说,我有话要跟她谈。[一侍从下]

你去把我的傻子叫来。[另一侍从下][总管奥斯华上]

嗨,你呀,太爷,你呀,你过来,太爷!我是谁,太爷?

奥斯华 我家夫人的老爹。

李尔王 “我家夫人的老爹”!好一个你家老爷的奴才!你这狗娘养的!你这奴才!狗崽子!

奥斯华 对不起,太爷,我才不是呢。

李尔王 你跟我瞪眼睛吗,你这流氓?(打他)

奥斯华 我可不是挨人打的,太爷。

坎特 (冲上去)而且还是踢不得的吧?你这个踢皮球儿的下流

[17]坯!(自后把奥斯华绊倒)

李尔王 谢谢你,伙计。你替我出力,我会喜欢你的。

坎特 (向摔倒在地的总管)来吧,老兄,爬起来,给我滚!这次教了你,下次就懂规矩了。滚吧,滚吧!你这头蠢驴,要是量一次地皮还嫌不够,就待在这儿别跑。还是滚吧!滚你的!你是白痴吗?这才对啦。(把他推出去)

李尔王 呶,我的好小子,谢谢你。这是给你的定钱,就算把你收下了。(拿钱给坎特)[傻子上][18]

傻子 让我也雇用了他吧。这儿是我的鸡冠帽。(摘下帽子给坎特)

李尔王 怎么样,我的乖小子?你好吗?

傻子 (向坎特)老二,你还是戴了我这顶鸡冠帽吧。

坎特 干吗,傻子?

傻子 干吗?为的是人家已经倒下来了,你却反而要去支撑他。唉,这不是扯篷不看风吗?你有得苦啦!拿去,把我这顶鸡冠帽戴上了吧!呃,这位老兄赶走了他两个大女儿;成全了小女儿,这可是他当初没想到的。你要跟他,就得戴我这顶鸡冠帽——(向李尔王)怎么样,大叔?我要是有两顶鸡冠帽、两个女儿就好啦!

李尔王 为的什么,我的孩子?

傻子 假使我把我的家当全都给了女儿,那么我还给自己留着两顶帽子。把我这顶拿去吧!再跟你那两个女儿去讨一顶。

李尔王 小子,小心些——鞭子。

傻子 “真理”是条只好躲在狗窝里的狗;家主母的猎狗在烤[19]火,发臭味儿;它却给一顿鞭子抽了出去。

李尔王 这话真不是滋味儿,苦哪!

傻子 (向坎特)小子,我来教你一段话。

李尔王 你说吧。

傻子 大叔你听了——

家当大,场面却要小;

心里懂的多,口头说的少;

手头有多少,不要借多少;

听多少,不要信多少;

有得马儿骑,不要把路跑;

尽管手气好,赌注下得少;

一不喝酒二不嫖,

关起门来睡大觉,

包管你有金银,有财宝,

只会多来不会少!

坎特 空话,什么也没有说,傻子。

傻子 我倒成了一个白费口舌的律师——你什么也没有给啊。你不能在“什么也没有”中找出什么名堂来吗,大叔?

李尔王 啊,不,孩子。“什么也没有”就只能没有什么了。

傻子 (向坎特)费心你告诉他,他那许多地租钱粮也是“什么也没有”了。傻子的话他就是不爱听。

李尔王 这傻子,真会挖苦人!

傻子 我的孩子,傻子也有苦的,也有甜的,你可知道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尔王 不,小伙子,你说给我听。

傻子是哪位大爷劝你

奉送掉你的土地,

叫他站到我身边——

就请你来替一替;

哪个傻子甜,哪个苦

立刻可以看仔细:(指自己)

一个在这里,穿着花花衣,(指李尔王)

另一个原来在那里。

李尔王 小子,你把我叫做“傻子”吗?

傻子 你把你那许多衔头全送了人,只留下这一个;——那是你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呀。

坎特 陛下,这个傻子并不那么傻啊。

傻子 可不是,那班老爷大人不会放过我。要是我领得了做傻子[20]的专利权,他们就要来占我的份。还有那些夫人小姐,她们也死活要来抢啊夺啊,就是不让我独占我那做傻子的专利。大叔,你给我一个蛋,我还你两顶王冠。

李尔王 两顶什么样的王冠?

傻子 呃,我先把鸡蛋一切两半,吃了里面的肉,不成了两顶王冠?你把你那顶王冠一切两半,都送了人,这好比背着驴子过泥沼。[21]你那光秃秃的脑袋壳儿里准是空空的,才会把你头上那顶金光锃亮的王冠奉送给人家。我这会儿说我傻子的话,谁说这就是傻话,谁就该先挨一顿鞭子。(唱)

 这年头傻子最不受欢迎——

 聪明朋友全都变了蠢人;

 有了头脑不知该怎么用,

 一举一动活像只猢狲。

李尔王 你这小子,从几时起,这么一唱就是一大串?

傻子 自从你把你那两个女儿当作了老娘,大叔,我就这么把歌儿唱开了;因为你交给了她们板子,褪下了自己的裤子,那时候啊——(唱)

 她们把泪水笑出来;

 我把伤心唱出来——

 堂堂国王爱闹着玩,

 竟来跟傻子做个伴。

大叔,我求你啦,请一个师父来教你的傻子说假话吧。我想学说假话的本领呢。

李尔王 小子,你跟我说假话,我就请你吃鞭子。

傻子 这我可不懂了——你跟你那两个女儿是什么样的一家子。我说了真话,她们要用鞭子来抽我;说假话吧,你可要抽打我;我闭上了嘴,可有时候还得挨一顿鞭子。当什么也比当我这傻子强!可是,大叔,我宁可做傻子也不要当你这个国王。你的灵性已经从两边削掉了,连中间的芯子也不剩了。瞧,那削下的一块来啦。[贡纳莉上,面带愠色]

李尔王 怎么啦,女儿?为什么两根眉毛扭了结?我看你近来老爱皱着眉。

傻子 当初你不用管她皱眉不皱眉,那时候,你腰又粗、腿又壮。现在,你呀,成了连一位数也不是的圆圈儿“零”啦。这会儿,我还比你强呢。我还是个傻子,你呀,什么都不是。(向瞪眼的贡纳莉)对,可不,我闭嘴就是啦。你这副脸色不许我做声,虽然你不曾哼一声。(哼)mum,mum!

 不留面包屑,扔了面包皮;

 等到想吃了,活该闹肚饥。(指李尔)那可是个剥空了豌豆的豌豆荚。

贡纳莉 爸爸,也不单是你的这个傻子[22]

不受管束;就是你那许多

狂妄无礼的随从,也时时刻刻

惹是生非。大吵大闹,真叫人

万难容忍!我本来以为,爸爸,

把这种种情况都跟你讲明了,

就会得到一个妥善的解决;

可是现在,倒不由得叫我好担心——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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