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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05: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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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敛秋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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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推理不科学

这么推理不科学试读:

隔空之杀

1

电视屏幕中,一对夫妻正用方言相互辱骂,男方忽然动手打了女方一耳光,女方恼羞成怒,随即和男方厮打在一块,双方的父母也很快加入了战团,现场乱成一锅粥,七十多岁的调解人夹在当中,手足无措。

看到这一幕,周亚欧不禁笑出声来,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李洁。李洁端着死水一样的脸,把背后的枕头往旁边挪了挪,嘟囔了一句:“换台吧。”

这是一档周亚欧和李洁每天临睡前必看的系列栏目,叫作“老娘舅”。每集都会选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对民间的各种纠纷进行调解,最常见的就是夫妻间闹别扭。这本来没什么稀奇,怪就怪多数的矛盾都是由男方的花心、赌博、嗜酒引起。每当看到此类纠纷,李洁都不免数落男人几句,顺带着把周亚欧也归在“天下一般黑的乌鸦”的臭男人之列。周亚欧往往无法反驳,每天看电视倒成了思想负担,好在今天的栏目给他争了一回面子:这对夫妻的矛盾缘于妻子的红杏出墙。

周亚欧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可不想就此浪费,正要调侃李洁几句,床头柜上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铃声是一首时下很流行的“神曲”,周亚欧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先愣了一下,才抓起了手机:“哦,老徐啊……明天下午的会……你等等啊,电视机太吵,我换个地方说。”

周亚欧掀开被子下了床,装作满脸轻松,尽量不去看李洁,缓步走出卧室,穿过客厅,直到踏进了阳台,他才松了口气。“看来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呀。”听筒里传出的依旧是那个甜得发腻的声音,“我的身份也是一天一变啊,大前天是张科长,昨天还是刘老板呢。”“我的心肝宝贝哟。”周亚欧压低了音量,谄媚却抬升了,“如果不这样说,怎么骗得了我那个黄脸婆。”

周亚欧舒服地弓着身子,把双肘支在阳台栏杆上,眼睛无目的地观察着外界。此刻已是深夜,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黑着,微风袭来,带来一股腊肉的香味。“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你老婆就在你身后!”

周亚欧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背靠着左侧的栏杆,警惕地观察着,由于主卧室位于客厅的右侧,他只有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才能看到卧室门口,只要李洁一走出卧室,就能马上做出应对,他在心里常常调侃这里是个“瞭望台”,而妻子李洁就是自己需要时刻防范的敌军。“好老公,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都一年多了,还是只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那个“心肝”开始用他喜欢的嗲声嗲气说话,“下个月我正好出差到你们那里,到时候见一面吧。”

周亚欧犹豫了一下,心里冒出一种既期盼又为难的复杂情绪。他当然迫切地想见到这个未曾谋面却早已经和自己打得火热的“宝贝”,但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她不仅仅是逢场作戏。“好不好嘛,我真的想死你了,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好吧。”周亚欧还是愿意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但你来之前,一定要先通知我。”“好老公,我太爱你了。”手机里发出了重重的“啵”的一声。

周亚欧笑了笑,也对着手机话筒回亲了一口。“再亲我一下,这次要看着月亮,代表你是真心的。”

这种小女人的伎俩,虽然无聊,却让周亚欧很受用,而这显然是如今的李洁给不了的。“好啦好啦。”周亚欧稍稍侧过头,对准了月亮的方向,怀着满满的甜蜜和柔情,把嘴唇贴在了手机上,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脑后有一股寒飙急袭而至。

周亚欧根本来不及转头,直觉告诉他,逼近自己的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刹那间他就失去了全部知觉。2

宋然盯着街对面的那个煎饼摊子,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先填饱肚子。虽然还没吃早饭,但她并不觉得很饿,之所以多了这份踌躇,是因为考虑到等会儿回到警局可能还要参与验尸,她倒不会窝囊到把吃进去的都呕出来,但验尸过后还能不能吃下中饭可就不一定了。

几秒钟的思索后,宋然咂了咂嘴,转头走进了小区。她还是决定饿着肚子,饿死是小,面子为大,她可不想一会儿见到队长的时候,被他笑话自己嘴角残留的煎饼末子。

小区的规模算是中等,总共就不到十栋楼,都是不超过十层的小高层,但从风蚀的墙漆和坑洼的路面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新小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

宋然回想着队长在电话里的话,记起他说命案发生在5栋3单元七楼。她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那栋楼,因为楼底下停着队长的那辆老式吉普。楼里没有电梯,她一口气爬上了七楼,701室的房门虚掩着。

宋然小心地推门进去,客厅的装修挺讲究的,高档的名牌电器和上等木料制成的家具很恰当地诠释了中西合璧,红木沙发上坐着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即使没有穿制服,棱角分明的脸已经彰显出浓浓的职业气息,他是自己刑侦队的队长连峰。

连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紧绞在一起,看到宋然走进来,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陷入沉思。

宋然熟悉他的脾气,不去打扰他,直接看向了阳台。那里有一个身材敦实的年轻警员,正蹲着仔细观察地面。他叫杨大庆,是刚毕业的警校大学生,年初才分配到宋然所在的刑侦队。就在杨大庆左方,用粉笔画着尸体的轮廓,呈现出一个略显扭曲的“大”字形,死者的脚靠近左侧的阳台栏杆,头部则处在阳台和客厅的交界线上,头部轮廓上还残留着已经风干的血迹。

宋然快步走到杨大庆身边,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杨大庆身子一震,抬起头,埋怨地说:“宋姐,以后别从后面拍人行不行,死者说不定就是这样被拍死的。”

宋然对他做个鬼脸,蹲下来一同观察现场。她来之前,连峰已经在电话里告知,死者名叫周亚欧,是当地一家国有车辆厂的主管,昨晚10点半左右,被妻子李洁发现俯身倒在阳台上,后脑遭受重击,李洁立即拨打了120,医生赶来后发现周亚欧已经死亡,于是报了警。李洁现在仍在警局接受问询。“死者应该是在打电话的时候被害的。”杨大庆向宋然说明,“尸体旁边发现了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已经被鉴证中心的同事带回去做进一步检查了。”“这与死者妻子的证言吻合。”这时连峰也走了过来,“她说昨晚差不多10点钟,夫妻二人正在床上看电视,周亚欧接到一个电话,就下床去了阳台,但是过了半个钟头也没有回来。她好奇地下床去查看,结果就看到了这个可怕的场景。”“当时屋子里有第三个人吗?”宋然站起来问道。

杨大庆说:“大门是反锁着的,虽然窗户和阳台都没有安装防盗护栏,但这里是七楼,要爬上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宋然思考了一会儿:“那会不会就是李洁动的手?”“我也考虑过,但是,”连峰指着杨大庆,“大庆,还原一下死亡现场。”杨大庆便老老实实地趴进粉笔圈里,照着尸体轮廓摆好姿势。“从这里的痕迹看,基本可以排除移尸的可能。”连峰接着说,“而根据死者的姿势,他是后脑遭受重击后,然后直接趴倒在地,那么他受到袭击时,应该是这么站着的。”

连峰使个眼色,杨大庆立即站起来,背靠着左侧栏杆。

宋然恍然道:“我明白了,死者是背靠着阳台栏杆,面对着客厅,李洁怎么可能袭击他的后脑,况且她要动手,死者早就发现了。”

连峰点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这股击打死者后脑的外力,更像是来自外界的。”

宋然和杨大庆不约而同地看向阳台外,只见左方对面的阳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抱着一盆衣服,正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不会是她吧。”杨大庆小声嘀咕。宋然道:“别瞎说。”拉着他进了客厅。“宋然,去邻居家走访一下,尤其是阳台对面那户人家。”连峰吩咐说,“问问昨晚有没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明白。”宋然回答着,走出了701室,先去楼上后去楼下,但都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她原本以为阳台对面的那户就是3单元的702,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是2单元的住户。她不得不下到底层,找到2单元,再爬上七楼,敲开了702的门。

刚才那个白发老太太打开了门,宋然和颜悦色地掏出了证件:“奶奶您好,我是警察。”

老太太却反问她:“对面那家出啥事了,是不是死人了?这可真晦气啊。”宋然说:“我就是想问问您,昨晚10点到10点半之间,对面那家阳台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老太太摇摇头:“昨晚啊,我和老伴早睡下了,可楼上不知搞啥子,吵死人了,吵得我和老伴睡不着觉,你是警察,可得帮我管管啊。”

宋然只能说了几句“建议找找物业”之类的话,正要下楼,突然瞥了眼楼上,心想这都上到七楼了,不妨再去八楼问问,于是走到八楼,敲了敲802的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条缝,屋内站着一个30岁上下的妇人,身形略显丰腴,脸颊却消瘦细长,宋然一眼就看出是化妆和发型的效果。“打扰了。”宋然亮了亮证件,“你应该听说隔壁3单元发生了杀人案件吧?”

妇人点点头:“我认得那个被害的人,他是我从前的同事。”

宋然有些吃惊:“从前的同事?”“这几栋楼都是公司的集资房,所以楼上楼下的大部分住户都是同单位的。”“那你一定对死者的情况比较了解,我可以进屋谈谈吗?”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门。宋然才走进客厅,就立即注意到,这个房间的户型和案发现场的户型是镜像结构,也就是说,除了方向相反,户型是完全相同的。宋然将目光移向与客厅相连的阳台,只见阳台上装有防盗栏杆,不锈钢晾衣竿上挂满了熏鸡、干鱼和香肠等熏制品,因为临近过年,这倒算不得稀奇。

在沙发上坐下后,妇人告诉宋然,自己名叫林欣欣,以前和周亚欧同在那家国有车辆厂工作,后来生了儿子,就换了一份作息更规律的工作。介绍这些时,林欣欣特别强调,由于部门有别,自己和周亚欧算不上熟悉。

宋然随即切入正题:“请问,昨晚大概10点到10点半之间,你有没有听见3单元702室,也就是你们家阳台右下方的阳台有什么动静吗?”

林欣欣摇了摇头:“昨晚上正好有位好朋友带着她女儿来我家做客,当时我们在客厅里玩了游戏机,音乐开得很大声。”

宋然注意到客厅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台白色的游戏机,她认得出这种叫作wii的日本任天堂公司生产的游戏主机。wii并不是单纯的手柄控制游戏机,而是可以通过活动肢体来模拟操作,达到娱乐和锻炼的双重效果,但一玩起来,声音不免过大,难怪吵得楼下的老太太睡不着觉。“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如果被对面楼上的人看到,会觉得疯疯癫癫的,所以我还特意把阳台的窗帘都拉上了,我记得昨晚一直从9点多玩到了将近11点,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什么异常,连后来楼下来了救护车都没听见,周亚欧的事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林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是这样,那我可以了解一下你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宋然努力地表现出和善,让对方不至于胡乱猜想,“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例行公事,尽可能地搜集线索。”

林欣欣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拿出来了电话簿,告诉了宋然自己那位朋友的手机号码,据她介绍,对方叫何晶,是美术学院的老师。

宋然记下这些后,便觉得没必要纠结在阳台的问题上了,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林小姐,那你熟悉那位周亚欧先生吗,他和他妻子的关系怎么样?”“怎么说呢?”林欣欣微侧着头,“我和那位周先生来往并不多,但就平常我观察到的来看,他们夫妻俩的关系还是挺融洽的,只是……”

发现林欣欣欲言又止,宋然立即追问:“只是什么?”“大约两个月前我在阳台上,无意间听到过他们的一次吵架,好像是关于孩子的。”“孩子?”宋然愣了一下,顿时恍然,“你是说周亚欧和李洁年近四十,却没有孩子?”

林欣欣点点头:“但也就这么一次,以后就再没有过,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和解了吧。”“这倒很难说。”宋然深深地蹙起了双眉。3

离开林欣欣家后,宋然回到案发现场,把调查的情况汇报给了连峰。连峰没有妄下评断,他说自己会去调查周亚欧和李洁的社会情况,并让宋然和杨大庆先回警局,看看鉴证中心的验尸结果。

和连峰分开后,宋然和杨大庆急忙赶回警局,却被告知验尸还在进行中。杨大庆自告奋勇要去验尸现场学习一下,宋然则去了办公室,刚坐下来,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伸手接起,对方表示是通信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受警方之托调查了周亚欧的通信记录。

宋然知道这一定是连峰委托的。依据目前所知的线索,周亚欧是在打电话的过程中被偷袭致死的,可以说那个和他通电话的人经历了整个凶杀过程,虽然并非亲眼所见,但也极可能听到了什么关键的声音,这也许会对查案产生重要的推动。所以在得到周亚欧的手机后,连峰第一时间就查看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通话记录里的最后一个已接来电显示的时间正好是昨晚10点过5分,共持续了9分钟,时间点与李洁的口供是相吻合的。

连峰当时就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但是话筒里却传出了“对方手机已关机”的语音提示,不得已,连峰只有致电当地的通信公司,希望能查到号码主人的资料。“警官,您好。”可能是与警察通话的关系,通信公司这位负责人的口气显得很客气,“你们的委托我们已经尽力查询了,但是,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怎么了?”宋然坐直了身子,一脸好奇。“这个号码是两年前办理的,并不是本地号码,也没有经过实名登记,我们所能查到的仅是这个号码的缴费情况及通信记录。”“这样啊。”“但是我们在查了缴费和通信记录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如果您现在方便,我把资料用传真发过来,您看一遍就知道了。”

宋然怀着满肚子的好奇,告诉了对方传真号码,没过多久,办公室里的传真机发出了有规律的打印声。宋然耐心地等它传完,伸手撕下半米长的传真纸。传真过来的正是那个神秘号码开通后的完整通信记录,宋然只是粗粗地扫了一遍,登时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脸色惨白,手捂着嘴,似乎还有呕吐的冲动,正是刚才还一脸轻松的杨大庆,另一个却是个三十多岁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身材高挑,脸庞妩媚。她叫项琳,二级警司,是鉴定中心刑侦队法医组组长。“项姐。”宋然急忙站起来,给两人腾出位置,“验完了吗?”

项琳看着杨大庆:“大庆,要不你来说。”

杨大庆捂着嘴,吞吞吐吐:“你……你们慢……慢聊,我……要去下洗手间。”

杨大庆飞也似的跑走了,项琳笑了笑,在宋然身边坐下来,将验尸报告递给她。“和之前的推断没什么出入,死者身体其余部分没有伤口,致命处在左耳后脑,受到重击后伤到了脑干,一击致命。”“看得出是什么凶器吗?”

项琳摇了摇头:“暂时还看不出,只能推断是一件钝器,和死者的接触面只有拳头大小,但力道大得惊人。”“拳头大小的钝器?”宋然在脑海里搜索着这种东西,可惜完全没有什么能对得上号。“你手里都是些什么?”项琳注意到了宋然手里那些传真纸。

宋然把调查周亚欧通话记录的事告诉了她,然后愁眉苦脸地说:“没想到这个案子这么复杂。”

项琳把那份资料接过去仔细看了看,也露出了和宋然一样的表情。“这个号码在开通后的第一年里,按时缴月费,却没有过任何通话记录,但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就开始频繁地发短信和通话,但最令人费解的是,”宋然努了努嘴,“一年多来,这个号码短信和通话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就是周亚欧,而且,在周亚欧死后,这个号码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看来,这个号码的主人和周亚欧的关系很不一般。”项琳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甚至有点像秘密情人。”“秘密情人?”宋然很奇怪,“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在周亚欧的手机上,手机听筒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清楚的唇印。”“唇印?”

项琳点点头:“经过嘴形对比,可以确定是周亚欧的。”“唇印,还是在听筒的位置?”宋然很是意外,低头思索了几秒钟,才有些领悟,“也就是说,周亚欧在打电话的过程中,或许亲吻过手机,如此暧昧的举动,证明通话对方很可能是一个女人,而且和周亚欧的关系还不一般?”“不愧是我们的女福尔摩斯,一下子就想透了。”项琳笑了笑,“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就是那样,你也知道,现代社会的爱情也不一定仅仅局限在男人和女人之间。”

宋然笑了笑,疑惑却更深了:“如果周亚欧真的有婚外情,那李洁的嫌疑就变得更大了。”“我倒不觉得那个女人会杀了她丈夫。”项琳竟然摇了摇头。“为什么?”宋然很是好奇,项琳从来是个言辞谨慎的人,除了白纸黑字的验尸报告,她很少对案子本身发表言论。“早晨那个叫李洁的女人在警局里做笔录时,我恰好遇见了,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真的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凭女人的直觉,我不认为她是在演戏。”“嗯,队长也觉得不是她。”宋然向项琳转述了连峰关于周亚欧倒下姿势的疑惑。

项琳听完后点了点头:“昨晚上接到报案电话,我就立即赶到了现场。”“你可真是敬业啊。”宋然带着敬佩,“比起你,我可真惭愧。”

项琳笑了笑:“你也知道,如果不趁早,现场很多关键的证据都会遭到破坏。当时我仔细观察过现场,周亚欧的尸体并没有移动过,你们队长的判断是正确的,周亚欧是背靠着阳台栏杆时被袭击的,李洁没有可能从那个角度动手。”“项琳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高空坠物,砸死了周亚欧?”宋然猜测。

项琳摇了摇头:“案发现场和楼底都没有发现任何坠物,而且就真算是高空坠物,也不太可能砸到死者的后脑斜下方。”“斜下方?”宋然有些吃惊,她立即翻看验尸报告,果然发现致命伤口位于后脑斜下方靠近脖子的位置。

项琳补充说:“而且力道十足,就像一名拳击手使出的下勾拳,从斜下方直接打中了死者的后脑。”

宋然思索了一会儿:“那会不会案发时,死者弯着身子,后脑朝上,袭击由上方而来?”“假设情况如你所说,”项琳分析说,“那么以这股力量之大,死者会被直接砸瘫在原地,而不是被打得向前扑出去。所以,以我的判断,这股力量基本上是横向的,并来自阳台之外。”

宋然的神情严肃起来:“如果是这样,死者受到的攻击最有可能来自于对面那个阳台以及对面楼下的阳台,也就是2单元的702和602,不行,我还得再回去现场一趟。”

项琳笑着说:“我正好没事,和你一起去吧。”

于是宋然和项琳匆匆赶回事发小区,经过仔细调查,结果仍然让人失望,2单元702的那对老夫妇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而2单元602则是个空屋,房主去了外地,案发当晚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回去的路上,宋然眉头大皱:“这怎么可能呢,你说周亚欧好好地靠在阳台栏杆上,栏杆外就是几十米的高空,却无缘无故出现一股来自斜下方的神秘力量,击中了他的后脑导致身亡,难不成是劈空掌啊。”

项琳笑了笑:“你还别说,中国武术里还真有一种叫作隔空打物的绝技,前段时间我还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是武汉一个84岁的老中医,能隔着好几米远,出掌打翻一排砖头,还能让装满水的水盆来回移动。”“隔空打物,那是武侠小说里瞎编的,这老中医肯定在弄虚作假。”宋然有些哭笑不得,“大姐,你可是个科学工作者啊,怎么也会迷信这些呢?”

项琳妩媚地一笑:“我可不是迷信,就像外星人一样,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它是假的,否则你就不能否定它真的存在。”

回到警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连峰还没回来,宋然在食堂吃完饭,就去了警局旁边的一家书店,看看喜欢的推理作家有什么新作品上市。

可惜在推理小说的分类书架里,宋然并没有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正准备离开,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就在推理小说的左边,书架上标着:“武侠和武术”。

这不禁让她想起项琳关于“隔空打物”的说法,怀着一丝好奇,她走过去,目光在一排排的书脊中搜寻与“气功”有关的书籍。“是在找武侠小说吗?推荐你看看这一本。”正在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宋然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看起来比自己稍大一些,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松垮的休闲运动服,不修边幅,头顶上有一撮头发翘了起来。“抱歉,我不是找……”宋然以为碰上了促销的,慌忙摆脱纠缠。“看看这一本,保准不让你失望。”男子却笑吟吟的,已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硬塞到她手里来。宋然低头看去,这是一本装帧普通的武侠小说,作者叫作“牧歌”。“牧歌?没听说过啊。”宋然表现得很不感兴趣。“一回生二回熟,你看一遍不就认识了。”男子笑了笑,“如果你现在买了,还可以得到作者签名、与作者合照,甚至是喝茶陪聊的机会。”

宋然扑哧一笑:“你这广告打得也太没谱了。”“我可没骗你。”男子一双眼睛忽然变得炯炯有神,“因为牧歌就是本人。”4

宋然怀着一种奇妙的心思,和牧歌在书店隔壁的茶餐厅坐了下来。她倒不是为了贪图这个随书赠送的“优惠”,而是实在有些好奇,这个自称对武侠和武术都深有研究的武侠小说家,对于“隔空打物”会有什么见地。“牧歌是你的本名吗?”宋然翻动着手里的武侠小说,她准备从题外话聊起。“不,这是笔名。”男子摇了摇头,“我的真名叫韩格。”“韩格,是格子的格吗?”宋然恍然明白,“原来你是学金庸,把名字最后一个字拆开来当作笔名。”

韩格有些惊讶:“了不起,一下子就猜中了。”

宋然笑了笑,切入正题:“我说大作家,你听说过‘隔空打物’吗?”“隔空打物?”韩格眼中好像放出光芒来,“你是指运气在内、发劲于外的功夫,武功能达到这种地步,内功修为可不浅啊。”“真的有这样的武功?”见对方这么一本正经,宋然也好奇起来,“真的能相距好几米远隔空打死人?”“那要看什么情况了。”韩格认真地盯着宋然。“比如,一个男人站在七层高的阳台上,无缘无故地后脑被人打伤了……”宋然把周亚欧的案子简单说了一遍,但没有提到涉案人员的名字。韩格沉思了大约一分钟,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宋然吓了一大跳:“你想到什么了?”“难道……”韩格一脸严肃,“失传已久的六脉神剑又重现于世了?”“六脉神剑?”宋然本来还稍有些期待,这时却完全傻了眼。

韩格却还在喋喋不休:“不错,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能将含于指尖的内力隔空激发出去,乃是最上乘的内功外发的武功。能用六脉神剑杀人,那么凶手至少有30年的内功修为……”

宋然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无聊到这种地步,竟然和一个活在虚幻中的疯子讨论现实世界里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假装看了看手表:“真不巧,我还有事,要先回家了。”

韩格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旧口若悬河:“六脉神剑顾名思义,共有六剑,左手大拇指的少商剑、右手中指的……”

宋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拿上手提包就走了出去。“神经病!”走出茶餐厅,宋然立即骂了一句,“都怪项姐,神神道道说什么隔空打物,害得我竟然傻到和这么个怪人聊天,还白花了几十块钱买了本破书。”

她本来想把那本武侠小说丢进垃圾桶,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装进了手提包,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接起手机,连峰那冷冰冰的声音立即传进耳中:“马上回来。”

宋然才走进办公室,就看见连峰站在桌前,正在看周亚欧的验尸报告和通信公司的传真,她开口就问:“队长,查到什么了吗?”

连峰把资料放下,皱起了眉头:“我已经调查过周亚欧的人际关系,还以为一切明朗了,但看了这些资料,才发现这件案子远没有这么简单。”

连峰拉过一张凳子,让宋然坐下来,才继续说:“据和周亚欧相熟的同事说,他和李洁间的关系并没有紧张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确实为生孩子吵过架,但压力更多来自李洁的父母。李洁不可能因此产生杀人的想法。”“项琳和你说‘电话情人’的事了吧。”宋然指着那份传真,“李洁是不是发现了周亚欧有外遇呢?”

连峰摇摇头:“不,李洁应该还没有发现。我拜访过她的同事和朋友,他们都没有提到李洁和周亚欧之间有什么矛盾。而且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李洁并不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如果周亚欧感情出轨,她不可能不向朋友诉苦。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李洁的嫌疑了,当然,我们还是要想方设法找出周亚欧的这个‘电话情人’究竟是谁。”

宋然点点头,又皱起眉头:“可是除了李洁,还有谁会想杀了周亚欧呢?”“我在周亚欧的单位查访的时候,打听到了这样一件事。”连峰眼神紧敛起来,“他们公司曾经有一位叫张博的工程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很受领导器重,但由于过于注重理论和数据,和经验至上的公司元老周亚欧产生过分歧,两人关系一直不太好。三年前,在公司的年会上,因为受到周亚欧故意挑动,本来不善饮酒的张博喝了不少,结果在驾车回家的路上,不慎撞上了另一辆轿车,当场死亡。”

宋然瞪大了眼睛:“竟然有这样的事。”“还记得那个叫林欣欣的邻居吗?”连峰忽然反问她。

宋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林欣欣和张博……”“那个林欣欣就是张博的妻子。”

宋然“啊”的一声,有些难以置信:“可林欣欣告诉我,她和周亚欧几乎没有交集,现在看来,她显然是在刻意隐瞒,那么,林欣欣就有杀死周亚欧的重大嫌疑!”

连峰点点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看了这份验尸报告,却有些意外,林欣欣住在2单元802,比周亚欧还高一层,而袭击周亚欧的力道来自于他的后脑斜下方,这个角度实在有些诡异。如果周亚欧就是林欣欣杀的,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宋然沉吟道:“看来,明天我得再去一趟2单元802。”“嗒嗒嗒嗒嗒嗒。”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把塑料水枪,对着宋然一阵扫射,“姐姐,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

宋然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对着站在旁边的女孩母亲:“你女儿倒是像个男孩子。”

这位母亲30多岁,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娇小瘦弱,脸上化着淡妆,模样温婉柔弱,她把女儿抱起来,笑着叹口气:“是啊,比男孩子还淘气,你信不信,林欣欣家的六岁儿子老是被她欺负哭呢。”

宋然面带微笑,心里却说,终于提到林欣欣了。

宋然没有直接找去林欣欣家,而是想到了一个手机号码。因为在之前的询问中,宋然曾听林欣欣说起过,案发当晚她有一个叫何晶的好朋友带着女儿来玩游戏机,一直从9点多玩到将近11点。要是能找到何晶询问清楚,就能证明林欣欣的不在场是真是假。

好在那时候宋然已经要到了何晶的手机号,于是很快就联系上了,并约定好在她家见面。何晶住在一所老式公寓里,距离事发小区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宋然见面后表明了身份,何晶大方地接待了她。

宋然并不想询问太过生硬,便逗着何晶的女儿玩了一会儿,顺口问道:“你与林欣欣女士应该很熟吧?”“嗯,认识有五六年了,情同姐妹。”何晶露出担忧的表情,“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调查她呢?”“她家阳台对面发生了一件案子,你应该听说了吧?”

何晶点点头:“嗯,听说了,而且我知道,那个死去的人,好像是她丈夫以前的上司。”

宋然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看来她也知道张博的死因,便接着问:“那据你所知,林欣欣对周亚欧,就是那个死者,有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

何晶有些激动:“埋怨当然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去杀人啊,以欣欣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宋然抱歉地笑笑,又问:“听说案发那晚你也在她家?”“对,是她请我和女儿过去玩的,那天玩得挺开心的,也挺累的。”“从9点多到将近11点,你们都在玩游戏,谁都没有离开过?”

何晶点点头:“应该是吧,玩得太投入了,没太注意,反正记得我和欣欣还有两个孩子轮流比赛,除了去厨房喝水,没怎么离开过客厅。”“这样啊。”宋然蹙了蹙眉头。“林阿姨走开过。”小女孩突然插口,“我看到的。”“你看到了什么?”宋然惊喜地看着女孩。“林阿姨打网球输给妈妈以后,说衣服忘了收,就走到阳台上去了。”“是吗?我怎么记不得了。”何晶露出疑惑的表情,“哦,可能那时候我上厕所去了。”“阳台?”宋然却心弦绷紧,对着女孩,“你说林阿姨去过阳台,那她是在阳台的什么地方呢?”“站在右边我看不见的地方。”

宋然顿时想到,林欣欣家的阳台和客厅是连通的,但右边大约三分之一的阳台被墙壁遮挡。林欣欣一旦走进那个区域,就完全避开了客厅里剩下三个人的视线。“那你记得她在阳台上待了多久呢?”宋然继续问小女孩。“没有多久,我和弟弟还没打完一场比赛,她就回来了。”“那一场网球赛有多久呢?”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噘着嘴摇摇头:“我只知道一场是五局三胜制。”“一般是十分钟,但那场我记得是我女儿全胜,三比零,所以只打了差不多六七分钟。”何晶代女孩回答,随即又说,“这有什么奇怪吗?欣欣她不过去了阳台收一下衣服而已。”

宋然舒展了脸庞:“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5

怀着满腹疑窦,宋然离开了何晶家,驱车赶到事发小区,但当她进了2单元,准备再次上楼去拜访林欣欣时,却停下了脚步。她站在楼梯平台,抬头看着曲折而上的楼梯,一遍遍地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童言无忌的女孩不可能说谎,林欣欣确实在周亚欧被杀的那段时间去过阳台,但在短短六七分钟的时间和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她是怎么动的手?而且,就算真是林欣欣在阳台上动手杀人,怎么可能从那么诡异的角度击中周亚欧的后脑斜下方?

这一连串的疑问,使宋然的内心十分动摇,她越来越觉得,林欣欣想要杀死周亚欧,是一件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她真有什么“六脉神剑”的本领。“嘿,真巧,又见面了。”背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不会是那个神经病吧?宋然一愣,有些惶恐地转过头去,楼梯上站着一个人,不修边幅的造型,慵懒的神态,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脑筋搭错的武侠小说家——韩格。

宋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嘘……”韩格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地环顾四周,“你不是也找到这里了吗。”

宋然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刚想脱口说自己是警察,却对要不要向这个人透露身份很是犹豫。“你告诉我的那件杀人案我很感兴趣。”韩格小声地说,“所以就直接找到这里来了,你也是吧,难得我们都是中华武术的爱好者。”

宋然很是惊讶,她记得自己没有告诉韩格与本案相关的人物和地点啊。

韩格笑嘻嘻地说:“我也看过新闻,知道最近发生了杀人案的就是这个小区,至于是哪栋楼哪个单元,随便在小区里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那,那你也不该到这个单元来啊。”“哦,我已经打听到发生命案的是3单元的701室。我刚才在楼下仔细观察了,那个男人如果真是被六脉神剑所害,那么凶手最有可能就在3单元和2单元的六、七、八三层。你也知道,六脉神剑虽然厉害,发功的距离却很有限,要伤人致死,十米距离恐怕是极限了。3单元601和801的门我都去敲过了,但没有人,只能来2单元瞧瞧了。”

宋然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心里连怪自己,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去询问这个怪人。“别人的家,怎么会轻易让陌生人进去。”她只有想办法先把他打发走,“你快走吧,免得惹麻烦。”“怕什么,我有办法。”韩格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位高手是何方神圣。”

他忽然一个箭步从宋然身边蹦上去,一口气冲向六楼,敲了半天602室的门,无人回应。韩格又爬到七楼,正要敲702,宋然生怕他又打扰到那对老夫妇,急忙说:“这户人家也没人,刚才我……我敲过了。”

韩格点点头:“哦,那只有802了。”宋然忙说:“8楼也没……”韩格却说:“802绝对有人,我看见阳台上有人在洗衣服。”韩格飞快地上到8楼,伸手按响了802室的门铃。

完了,宋然心头一沉,站在韩格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门就打开了,但出乎宋然意料,应门的并不是林欣欣,而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腼腆可爱,怯生生地盯着韩格和宋然。“小朋友,你好啊。”韩格弓起身子,“我们是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可以进去坐坐吗?”

宋然在背后听了,简直忍不住要给他一个头槌,竟敢假冒警察,她今天人可丢大了。

小男孩很是怕生,憋着脸,好像是要哭了,转头喊了一声:“妈妈!”

只见林欣欣从阳台急冲冲地走到门口,手里还残留着肥皂泡沫。

她很快注意到了宋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镇定地问:“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宋然还没来得及回答,韩格抢先一步走进了房间:“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宋然心中大声叫苦,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在林欣欣面前揭穿韩格的身份,谁知道局面会不会变得更加混乱,看来也只有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了。

想到这里,她只有赔着笑脸对着林欣欣:“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了,并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奉上司的命令,想借用一下你家的阳台,从不同角度再观察一下案发现场。”

林欣欣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淡淡地回答:“那就请便吧。”

宋然说了声多谢,也走进了房间,只见韩格大摇大摆地已经向阳台走去。她急忙追上他,附在耳边小声说:“要装警察,就装得像一些,千万别乱说话。”“完全明白。”韩格狡黠地一笑,然后压低声音,“对了,根据牛顿第三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六脉神剑发功的时候,手上发出多大的力,自身也会受到大小相同的反作用力。也就是说,六脉神剑发出的力多大,脚底踩踏的力就有多大。如果凶手真是用六脉神剑杀人,一定会在地上留下痕迹,你可以留意一下,阳台的地砖上有没有裂缝。”

宋然简直无语,明明是瞎编的武功,竟然还扯到什么牛顿第三定律。但这时她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地点点头,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林欣欣已经用毛巾擦拭了双手,跟着走到阳台上来,那个小男孩则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里画画。

来到阳台后,韩格便四处走动,眼珠子骨碌碌地瞎转。宋然也趁机走进阳台观察起来。

林欣欣家的阳台装有不锈钢的防盗护栏,除了正面的护栏为了方便晾晒衣物可以打开,左右两侧则是完全焊死的。阳台左边是个带搓衣板的洗衣池,是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从水泥的颜色来看,似乎刚砌好没多久。

宋然走到阳台右侧,看向斜下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周亚欧家阳台上那个粉笔画的尸体轮廓。“有没有可能,林欣欣是从自己家的阳台,爬到楼下的阳台上作案的呢?”宋然一边想一边向阳台外面看,只见林欣欣家的阳台与3单元的801的阳台之间,有一扇窗户,是属于林欣欣家次卧的。这个窗户也装了防盗栏,却是可以开关的那种,而且窗户上方装了雨篷,下方还安了一个不锈钢花架,花架上晾晒着几双小男孩的球鞋。宋然又向下看了一眼,正下方2单元702那对老夫妇的次卧窗户上,则什么也没有装。“从这个窗户,倒是可以爬下去。”宋然立即在脑中设想了一下,才觉得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难度过于大了,况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这香肠可真够厚的,得用了两层肠衣吧,吃的时候咬得动吗?”韩格的说话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宋然转过头,只见韩格正指着挂在晾衣架上的一长串香肠,向林欣欣询问。

这串香肠色泽还很鲜亮,共有十多节,每节有十多厘米到二十多厘米长,比一般店里卖的要粗大许多,因为一整串太长,只能折叠着悬挂在晾衣架上。

林欣欣笑了笑:“是朋友帮忙做的,她说到时候切片吃,皮厚嚼劲儿好。”

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关心起香肠来!宋然狠狠瞪了一眼韩格,示意他别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韩格却完全不当回事,继续东看西看了一阵,转身走进客厅,在那男孩身边停下了脚步。那男孩正将不同色彩的颜料挤进调色板里,准备在一张白纸上画画,旁边已经放了六七张完成的大作,画的几乎都是森林或者海洋。

韩格盯着那些颜料,眉头微皱,忽然清了清嗓子:“不知怎么的,有些口渴了啊。”“哦,我去给你们倒水。”林欣欣急忙向厨房走去,刚转过身,韩格忽然伸出手,出其不意地按向林欣欣右肩,林欣欣“啊”的一声,被他推倒在地。

这下子实在出人意料,宋然完全目瞪口呆,小男孩愤怒地站起来,用拳头捶打韩格。韩格露出抱歉的神情,向坐在地上的林欣欣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门。

宋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把林欣欣扶起来,连连道歉,往门外追了出去。“你是不是发疯了?干吗无缘无故地推人啊!”在楼下追上韩格后,宋然劈头盖脸地骂他。“对不起。”韩格一脸无辜,“我只是想试试她是不是深藏不露,如果她真是个气功高手,体内的真气一定已经达到护体的境界,不可能被我一把推倒的。”

宋然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她一把拉起韩格往外走:“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没有什么六脉神剑,没有什么隔空打物,请你离开好吗?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韩格任由她拖曳着离开,完全没有反抗,但就在接近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虽然那个女人没有武功,但并不代表她不可疑。”

宋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韩格:“你刚才说什么?”

韩格认真地看着她:“我是说,虽然没有发现六脉神剑的痕迹,但那个2单元802室有太多古怪的地方。”

宋然放开了拉着韩格的手,她看着武侠小说家的眼睛,努力地判断他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考虑了一分钟后,她叹了口气,决定最后再相信这个怪人一次。6

两个人在小区东北角的活动区域停下了脚步,可能因为阴雨天的缘故,此刻周围并没有人,宋然就地站着,从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韩格则饶有兴致地爬上了双杠。“快说吧。”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你发现哪些奇怪的地方了?”

韩格两只脚悬空着一荡一荡,眼睛平望着远方:“第一个奇怪的地方,阳台右边那个窗户下面的花架,最右边的那根支撑杆,中部有一点向下凹。”“窗户?”宋然稍作回忆,就想起来了,他说的是林欣欣家阳台和3单元801之间的那个次卧窗户,窗户下有个不锈钢花架,左右各有一根垂直于外墙的支撑杆,两根支撑杆之间有三根横杆,用来放置花盆和晾晒鞋子。右边的那根支撑杆,好像是有点变形。“这有什么奇怪的,时间久了总会老化变形的吧。”“两边的支撑杆,并不直接承受重量,就算要老化变形,也应该是与墙体连接的地方受力弯曲,而不是中间的位置。”韩格解释说。

宋然点了点头,有些惭愧,她才发现,韩格的观察可比自己细致多了。“那么,这是为什么呢?”她的口气明显温柔了一些。

韩格好像有些不太适应她的口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暂时还没想到,接着说第二个疑点吧,那个男孩用的颜料。”“颜料?”“那是一整盒的丙烯颜料,共有12种颜色,但我发现,其中的红色和白色已经被用掉大半了。”

宋然苦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被那男孩用掉了呗。”

韩格说:“可你没看见那男孩画完的画吗,基本上是树林和海洋,画里几乎没用到过红色和白色,用得最多的是绿色和蓝色,可这两种颜料剩余的反而比红白两色多,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然有些无言以对了,心里稍稍对这个怪人有所改观,她渐渐发现,这个武侠小说家,好像并不只会瞎想和胡说八道。“最后一个疑点,也是最奇怪的地方。”韩格接着说,“就是那串香肠。”“香肠有什么奇怪的?”“你做过香肠吗?”“没做过。”“连香肠都不会做,你还是女人吗?”“我……”

韩格无视宋然强忍的怒火,接着说:“那我教你,做香肠,先拿一根猪肠子,一头打结,灌进绞碎的肉,打个结,再灌肉,再打结,最后再晒起来,等风干就可以吃了。”“那又怎么样?”

韩格哈哈笑了两声:“那家做的香肠可真奇怪,不但每节又粗又长,还用了两层的肠衣,更古怪的是,那串香肠的两端没有结头。”

宋然一愣:“没有结头?”“不错。”韩格点头,“不是没有打结,明显打过结,否则香肠无法定型,可那串香肠已经定型了,两端的结头却不见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宋然想了一会儿,恍然道:“难道被切掉了?”韩格点头:“对,被切掉了,但不是仅仅切掉结头,而是连两头的香肠一起切掉了。”“会不会是拿去吃了。”“你有没有常识啊。”韩格对着她鄙视地摇摇头,“那些香肠明显没有风干,怎么能吃啊。”

宋然回想起香肠的色泽,恍然道:“是啊,没有风干,还不可能吃啊,那……那香肠哪里去了?”“你问我,我问谁啊?”韩格用双手在杠上撑起了整个身子,摇荡着双脚。

宋然在脑中反复思索着韩格所说的几个疑点,可怎么也无法将之连成一条线,更不用说和周亚欧的死扯上关系,她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宋然轻轻荡着秋千,自言自语,“如果凶手真是林欣欣,她究竟是怎么用‘下勾拳’杀死周亚欧的?周亚欧的那个‘电话情人’又是谁……”“等等等等……”韩格截住她的话头,“什么下勾拳,什么电话情人,你能说得清楚些吗?”

宋然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案情详细地告诉韩格,看看他能不能从中瞧出什么破绽来。于是,她边晃着秋千,边把周亚欧手机屏幕上的吻痕以及周亚欧是遭到后脑斜下方的袭击这些细节告诉给了韩格。

韩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在秋千上不断摇晃着的宋然,在双杠上保持着一种怪异的沉思者姿态。

几分钟后,宋然渐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你想到什么了吗?”

韩格从双杠上一跃而下,往3单元走去:“带我去案发现场!”

案发的阳台上,韩格背靠着阳台左侧栏杆站着,模拟着周亚欧死前的姿态,宋然站在旁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韩格看向客厅:“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看到卧室的门口。”宋然点头道:“是这样的,如果周亚欧真是在给情人打电话,又要防范妻子李洁,这里是个可攻可守的最佳位置。”

韩格点点头,转过身,看向右上方的2单元802室,也就是林欣欣家,问了一句:“这里的层高是多少。”宋然目测了一下:“大概3米吧。”

韩格指向2单元802室的那个次卧窗户,又问:“就是那个花架,最右边那根有些下凹的支撑杆,距离我的脑袋,有多少米?”宋然回答:“也差不多是3米吧。”“3米,都是3米。”韩格眉头深皱,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花架、香肠、下勾拳、吻痕、缺失的红白两色的颜料,还有那个新砌的阳台洗衣池……”

宋然从韩格眼中,渐渐发现了一种奇异的光芒,光芒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逼人,她有一种错觉,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已经在韩格脑中汇成了一条清晰的线。“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韩格突然大叫了一声,一步跳到宋然面前,两人脸孔相对,差点撞到鼻尖儿。

宋然慌忙后退,尴尬地说:“你干什么呀,吓了我一大跳。”

韩格的眉头完全舒展开了,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到是什么诡计了!”

宋然一脸半信半疑,但当听完韩格的叙述后,脸色就完全变了,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打电话给连峰。7

连峰从吉普车上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宋然:“谜团真的已经解开了?”

宋然点点头,有些不甘地移开身子,让背后的韩格与他见面。“你们好你们好。”韩格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上来和连峰、杨大庆握手,“小弟韩格,第一次见面,以后多多关照。”

连峰一脸冷峻地和他握了握手。倒是杨大庆很是惊喜地看着韩格:“韩格,你……你难道就是那个武侠小说家牧歌?我看过你写的书,想不到竟然能见到真人啊!”

韩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是过奖了,改天一定送本签名书给你。”

趁着韩格和杨大庆相见恨晚的当口,连峰深皱着眉头走到宋然身边:“你电话里说的,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确实古怪得很,但不可否认,是他揭开了谜底。”宋然苦着脸点点头,然后又小声补充说,“而且队长,他还不知道我们是警察。”

连峰转头仔细地打量着韩格,还是一副觉得这个人不靠谱的样子。

宋然叹了口气:“还是直接去林欣欣家吧,真相在那里揭开比较合适。”

连峰点点头,昂首走在前边。宋然走到还在和杨大庆互相吹捧的韩格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揪了过来:“大作家,走吧。”“走,去哪儿?”韩格满脸迷茫。“去解开‘隔空打物’的谜题啊,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

林欣欣打开门的时候,表情完全失去了镇定。“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三番五次地上门无理取闹啊。”她紧紧抓着门把手,眉宇间还残余着怒气。

宋然恳切地说:“林女士,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了。”“我所了解的情况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不,你并没有完全告诉我。”宋然直视着她的眼睛,“至少你没告诉我,你是张博的妻子。”

林欣欣愣住了:“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宋然笑了笑:“当然,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林欣欣皱着眉头:“难道你们怀疑是我……”

宋然认真地说:“真相的一部分已经浮出了水面,我想,你也很想知道吧。”

林欣欣迟疑了几秒钟,终于松开了手,让他们四人走进房来。宋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儿子,林欣欣领会了她的意思,马上把儿子抱进了次卧,然后安静地回到众人面前。“我没有杀人。”林欣欣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一字一句很清楚。“昨晚你并不是一直在打游戏吧。”宋然却直入主题,“我拜访过你那位朋友何晶,她回忆起你在游戏期间曾经去过阳台,你不会否认吧。”“是,我去过阳台收衣服,怎么就能说明我杀了那个人呢?”林欣欣有些激动了,她走到阳台,指着右侧封死的护栏,“难道我会法术,变成苍蝇从这里飞出去杀人,还是我会武术,隔着老远发功把那个人打死了!”“你说错了,杀那个人不需要会什么武功!”他们背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宋然转头看过去,韩格迈步走近,眼神中光芒四射,就和他刚才从双杠上跳下来的时候一样。

韩格走进了阳台,对着林欣欣微微一笑:“不得不说,凶手很了不起,竟然想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办法。”

林欣欣却似乎对他之前推倒自己心有余悸,退开几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韩格走向了阳台左边的洗衣池,问道:“这个洗衣池是什么时候砌的?”

林欣欣回答:“一周之前。”

韩格又问:“卫生间里明明有洗手台,为什么在阳台又做了一个?”

林欣欣说:“是我朋友建议的,她说阳台里有个洗衣池,洗衣晒衣能方便很多,我本来还嫌麻烦,是她帮我买材料,联系泥工师傅,很快就造好了,现在果然方便很多。”“原来如此。”韩格抬起头,看着那串香肠,“这些香肠,应该就是造洗衣池的那几天做的吧。”

林欣欣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造洗衣池的时候家里要有人在,那几天我要上班,她正好有空,就过来帮我督工,顺便灌制了这些香肠。”

韩格点点头:“介意我把这些香肠拿下来看看吗?”林欣欣脸上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韩格拿了晾衣竿,将香肠从晾衣架上取了下来,拉直了铺在地上,又问林欣欣:“请问家里有卷尺吗?”林欣欣脸上疑惑更甚,但还是去拿了一把卷尺过来。

韩格拉开卷尺,蹲下来量了一下这串香肠的长度。“273厘米。”宋然盯着卷尺的刻度,立即报出一个数字。

韩格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嘴里嘀咕了一句:“再加上截去的两头,差不多有3米了。”

对于韩格的举动,连峰和杨大庆完全摸不着头脑。连峰冷冷地说:“这搞的是什么鬼?”宋然忙说:“队长,请听他说下去。”

韩格站起身说:“我的推断应该是没有错的,好了,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咱们先来说说死者那个‘电话情人’,你们还没查出是谁吧。”

连峰说:“由于这个号码是非实名制的,所以暂时还查不到机主的信息,但凶手既然不是周亚欧的妻子,那这个‘电话情人’恐怕和本案没什么关系。”“不,这通电话和周亚欧的死大大有关系。”韩格使劲摇头,“甚至可以说,是实施这个杀人诡计的关键!”

连峰眉头大皱:“关键?”

韩格点点头,走到阳台右侧,指着斜下方的3单元701室的阳台,也就是案发现场:“要想实施这个杀人计划,关键就是要让死者固定在一个位置,也就是701阳台左侧的栏杆,这通电话,起到的恰恰就是这个定位的作用。”

杨大庆一脸困惑:“我不懂,电话怎么能给人定位?”

韩格解释说:“电话当然不能给人定位,给死者定位的恰恰是他自己。你们都知道,这是个‘情人电话’,死者要和情人说甜言蜜语,当然要防范自己的妻子,而只有他背靠着阳台左侧栏杆,才能看到卧室的门口,并时刻留意到妻子的动静。死者和这个‘电话情人’通话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应该早已经养成习惯,甚至是本能,就是到阳台这个位置来通电话。”

连峰露出恍然的神情:“这么说,这个‘电话情人’与凶手有关系?”

韩格点点头:“不仅有关系,极有可能是凶手本人,她通过电话与死者建立起情人关系,目的恐怕就是将死者定位在这个实施杀人的最佳位置。”

杨大庆不解道:“难道‘电话情人’去过死者的家,否则她怎么知道只有在那个位置才能看到卧室门口呢?”

韩格笑了笑:“不,她并不一定要去过死者的家,只要去过相同户型的房间就可以了,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2单元802室。”

连峰和杨大庆环顾了一周,很快发现,这个房间和案发现场的户型是左右对称的。同样映入他们眼帘的,还有林欣欣那张惊讶的脸。

韩格接着说:“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电话情人’在给周亚欧打电话的同时,也正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她的杀人试验,应该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分寸也拿捏得十分准确,但周亚欧的姿势并不在可控范围内,为了能准确无误地杀死他,必须进行临时的微调。”“微调?”连峰仍然很诧异,“如何微调?”“那个吻痕!”宋然叫了起来,“死者临死前亲吻过手机屏幕,这就是微调!”“没错。”韩格点点头,“情人在电话里索吻,诱使死者转头或者低头,却不知,他的脑袋因此进了凶手的瞄准器。”“瞄准器?”杨大庆笑了起来,“你说的好像狙击手啊。”

韩格也笑了笑:“你的比喻有点意思,凶手的杀人手法,确实有点像狙击。”

连峰却道:“可是死者的致命伤口,并不是在后脑的正后方,而是斜下方,如果比作狙击,怎么可能会有拐弯的子弹?”

韩格说:“这你就说对了,凶手用的子弹确实会拐弯。”

连峰大吃一惊,追问道:“凶器到底是什么?”

韩格笑嘻嘻地低下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连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脚底下那串香肠。“香肠?”连峰惊讶不已,“你说凶器是香肠?”

韩格拿起香肠:“当然,不仅仅是香肠,如果我没猜错,这串香肠的两头本来还各有一节香肠,而其中有一节,并不是纯粹的香肠,而是……”

他走到那个新砌的洗衣池旁,指了指池底的水泥:“而是一根混凝土香肠。”

连峰和杨大庆面面相觑:“混凝土香肠?”

韩格不紧不慢地解释:“凶手在灌制香肠时,一开始灌进去的当然是肉,可到了最后一节,却灌进了一些水泥,制成了一节混凝土香肠,可是水泥的密度远远超过了肉,为此,凶手才特别用了两层的肠衣。”

杨大庆质疑道:“可是一根灌满水泥的香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这个问题问得好,凶手当然也想到了。”韩格说,“所以为了让这根假香肠在外观上和普通香肠没有分别,她用了颜料来伪装,红色画精肉,白色画肥肉……”

宋然恍然了,脱口说道:“所以,那个男孩的红色白色颜料才会被用去大半!”

韩格点头:“正是如此。”

宋然指向阳台的洗衣台:“所以,这个洗衣台也不过是凶手的掩饰,她造洗衣台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灌制假香肠的水泥。”韩格打了个响指:“全对。”

连峰和杨大庆的目光都向林欣欣看了过去,林欣欣呆在原地,不停地摇头,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连峰又问:“难道,难道凶手就是把这根香肠当作流星锤,砸死了周亚欧,可她一个瘦弱的女人……”

韩格一字一句道:“当然没那么简单,凶手所用的方法,是一种省力到极限的方法,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就能毫不费力地杀人。”

连峰和杨大庆异口同声地问:“究竟是什么方法?”

韩格却看向了林欣欣:“林小姐,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些香肠,不是一直挂在阳台上的吧。”

林欣欣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指着阳台外的那个窗户,颤声道:“本来……本来我朋友是把它挂在那个……那个窗户雨篷上的,但昨晚我朋友说,这几天可能……可能会下雨,她就收进阳台里来了。”

宋然忍不住说:“事到如今,就不要把什么都推到你朋友身上……”

韩格却向宋然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接着说:“原来如此,这雨篷的质量明显比花架好嘛,香肠在雨篷上挂了这么多天都没事,可在花架上挂了几个小时,就把支撑杆扯坏了。”

林欣欣一脸困惑:“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连峰也不解道:“你是说,香肠曾经在那个花架上挂过?”

韩格指着那个花架最右边的支撑杆:“看到那个下凹的地方了吗,如果我没猜错,这串香肠曾经在那里挂过,而它的重量超出了支撑杆的负荷,所以支撑杆才会变形了。”

杨大庆挠挠头:“挂在那里,怎么杀人?”“不仅仅是挂在那里,”韩格淡淡一笑,“而是像钟摆一样悬挂在那里。”“钟摆?”连峰眉头深皱。“没错,凶手的杀人手法,就是钟摆!”韩格不禁看了宋然一眼,“钟摆的道理,和秋千是一样的。”

宋然顿时明白了:“难怪刚才我荡秋千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看,原来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秋千。”

却听韩格开始解释:“这幢楼的层高,是差不多3米,花架最右端的支撑杆到我们这个阳台的距离,也差不多是3米,支撑杆到死者的脑袋的距离,也差不多是3米,而这串香肠的总长度,是凶手精确计算好的,也差不多是3米。”

杨大庆仍是一知半解的模样:“怎么都是3米?”

连峰却有些听明白了:“你接着说。”

韩格继续说:“正式杀人之前,凶手要做的,就是将这串香肠的一端紧系在花架右端那根支撑杆上,然后把香肠水平拉直,将有混凝土香肠的一端系在阳台的防盗栏杆上,你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这时候,突然将混凝土香肠这一端解开,会发生什么?”

宋然接口道:“混凝土香肠就会以支撑杆为圆心做出钟摆运动。”

韩格点点头:“没错,以这根支撑杆为圆心,画一个圆,而半径就是这串香肠的长度,差不多3米……”

连峰脱口而出:“而这个圆恰好能穿过周亚欧的脑袋,换句话说,混凝土香肠正好能砸中他的后脑!”

韩格点头:“不错,整根香肠本来是水平的,速度为零,势能最大,当摆动了90度后,混凝土香肠到达最低点,此时势能完全转化为动能,速度也达到最大,之后又继续向右摆动了少许,就重重击中了周亚欧的后脑,这股力量十分惊人,足以致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袭击周亚欧后脑的力道来自于斜下方。我猜想,凶手事先给混凝土香肠那端系的是一个活结,活结由一根长细线控制,凶手只要用一根手指拉动细线,活结打开,钟摆运动就发生了。杀死周亚欧后,凶手迅速扯回香肠,剪掉那节混凝土香肠,由于另一端的香肠与支撑杆固定,也会留下痕迹,所以一并剪掉,凶手再将剩余的香肠挂回雨篷,神不知鬼不觉。”

林欣欣左手扶着墙,身体微微颤动着,还在不断地摇着头。

宋然看向林欣欣:“林欣欣,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林欣欣摇头:“不,不是我……”

宋然接着说:“你还不愿承认吗?”“不,你错了,”背后响起韩格的声音,“凶手不是她,另有其人。”

这下宋然傻眼了:“可你不是说……”“我只是说凶手是在这里杀人的,可没说就是她。”韩格解释说,“首先,杀人诡计确实是在这个屋子里实施的,但并不是在阳台,而是旁边的次卧,可案发的那半个小时,林欣欣只去过客厅和阳台,并没有作案的机会;其次,要想让一根混凝土香肠以假乱真,仅仅用一些颜料可是糊弄不过去的,这必须是专业的人才能做到。”“专业的人?”宋然纳闷儿了,猛地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林欣欣,“难道……难道是个美术老师?”

林欣欣跪倒在地,眼眶里泪水涌出:“她……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门铃声响了起来。

连峰向宋然使了个眼色,宋然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诧异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宋然盯着她,叹了口气:“何晶,你来得正是时候。”8“先这些吧,不够再点。”宋然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然后冲韩格笑了笑。韩格摸摸扁平的肚子,故意装出饥肠辘辘的表情回应:“为了你这顿饭,我早饭都没有吃。”

宋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撑死你才好。”

为了报答韩格的帮助,宋然代表整个刑警队,向他提出请客吃饭,地点就选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茶餐厅。“案子已经结了。”趁着菜还没有上,宋然聊起了案子,“我怎么也没想到,凶手竟然是何晶。”“她为什么要杀人?”“张博酒驾撞到了另一辆轿车,那辆轿车上两名乘客当场死亡,他们正是何晶的父母。何晶故意接近林欣欣,本来是想把张博的账算在她头上的,但和林欣欣接触后,才得知罪魁祸首是周亚欧,而她和林欣欣都是受害者,两个女人因此同病相怜成为了好朋友。而何晶把仇恨转移向了周亚欧,并设下了这个诡计。周亚欧的‘电话情人’正是她,大概一年前,她弄到了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外地号码,然后用这个号码和周亚欧联络。周亚欧到死都不知道正是这个‘电话情人’杀死了自己,还真以为这是一段从天而降的艳遇。”“阳台上的洗衣台是何晶帮忙弄的,混凝土香肠也是她灌制的,还有林欣欣儿子的颜料也是她送的。案发的前几天,何晶都借故住在林欣欣家中,在深夜里,何晶用那串香肠不断地演练她的杀人计划,到了正式实施的那一天,她事先就把香肠绑好在那根支撑杆上,正如你推理的,她在混凝土香肠那端打了个活结,用一根细线牵引到次卧窗户那里。到了晚上10点左右,她借口要上厕所,其实却是溜进了次卧,边和周亚欧通话,边走到窗户旁,然后,她就动一动手指。”“剪下的香肠去哪儿了?”“她装进手提包带回了家,丢进了附近的河里,搜索队已经在河底找到了那根混凝土香肠,何晶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韩格点点头:“原来如此,为了报仇,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据何晶说,自己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杀周亚欧的,她用那个号码和周亚欧通话,最初的目的只是想破坏他和李洁的关系。但是在后来的一次通话中,她试探地问周亚欧对她父母还有张博的死是否有悔恨,周亚欧却表示毫不内疚,这才促使她起了杀心。”“那她女儿怎么办呢?”韩格露出担忧的神色。“孩子已经被何晶的丈夫领走了,她可能要等很久才能和妈妈重聚了。”

韩格叹了口气,他看菜还没上,就从屁股下面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宋然定睛看去,发现他看的是一本漫画书,书的封面上印着一个全身绿色肌肉异常发达的怪人。宋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绿巨人”,她从来不看动漫英雄电影,但因为喜欢导演李安,也顺带着看过《绿巨人浩克》。相比于电影,这本漫画书里的绿巨人形象要狰狞许多。书里好像还附送了一张绿巨人的头像贴纸,被韩格拿在手中把玩着。“对了。”宋然笑着说,“你写的武侠小说我看完了,写得真不错,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听到这句恭维,韩格立即抬起了头,但脸上并不显得开心:“你早说自己是警察啊,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你是武术爱好者呢。”

宋然把警察证递给韩格:“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吧,我叫宋然,26岁,一级警司,以后再碰到什么奇怪的案子,可能还会请你帮忙呢。”

韩格拿起警察证,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什么宋然,你明明叫浩克好不好。”

宋然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警察证上本来贴着自己照片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被韩格贴上了那张绿巨人浩克的贴纸。她不禁大怒,伸手抢回警察证,一把撕下了贴纸,气呼呼地说:“韩格,你知不知道,对警察做恶作剧的后果很严重!”

韩格全然不当回事,依旧笑嘻嘻地说:“你这么女汉子,又这么爱发怒,叫浩克很贴切啊,以后我就叫你浩克好了。”“韩格!”宋然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引得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你再叫我一声浩克试试。”“不敢了不敢了。”韩格举手投降,把警察证还给宋然,然后对着厨房的方向,“浩克,你去催一催,老半天了,菜怎么还没上来。”

宋然简直哭笑不得,近乎崩溃,她愤愤地告诉自己,以后就算碰到再棘手的案子,也不要再找这个怪人帮忙了。

濯魂之杀

1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高中毕业放飞梦想”八个字,旁边用各种翅膀和花朵的图案点缀着。

教室里完全没有了之前令人压抑的气氛,男生们手里甩弄着原本视作神圣的教科书,有人甚至大叫着把书从窗口丢了出去,女生们则互相牵着手,眼泪汪汪,舍不得将至的离别。

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略有些胖的男生沉默地坐在书桌前,脸上带着青涩的害羞,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抓着一封薄薄的信封。信封上绘着很可爱的卡通人物和一个大大的爱心,这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他几次鼓起勇气,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始终没能成功,于是只能轻咬着嘴唇,目光偷偷地瞥着左上方。

教室的左上角,围着一群同学,有男有女,他们的中心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丽女生,她绽放笑容时两颊的酒窝,轻拢鬓发时左手翘起的兰花指,都令他怦然心动。“潘露露,将来成了明星,可别忘了我们这群同学啊。”有个外号就叫作“大嗓门”的女生大声嚷嚷着。“什么呀,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潘露露嫣然一笑,嘴里虽然不敢自大,表情显得信心十足,“这才刚考上,先等我从电影学院毕业吧。”

同学们大声欢笑着,夸赞着她的美丽。她坦然而受,落落大方又不失骄傲。“露露,有人要和你说话。”忽然有个瘦高的男生不知被谁一把推了出来。他大红着脸,不敢直视潘露露,几度欲言又止,一个字都没说就不好意思地跑开了。同学们都哄堂大笑。

这时“大嗓门”就向着教室大喊了一声:“我说三(2)班的男生们哪,谁要是喜欢露露,现在赶紧趁机表白,以后等她做了大明星,可就没机会啦!”

大家顿时跟着起哄,潘露露羞红了脸,追打着那个口无遮拦的女生。

胖男生面对这种状况,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一时有些无措,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把手中的信推进了抽屉深处……

他把十年的记忆从脑海中收回,睁开眼睛,熟悉的那张美丽脸庞立时映现在眼前:此时的潘露露,如同洋娃娃般熟睡在她的“摇篮”里,恬静而温馨。他温柔地抓起棉被一角,盖住她的颈项,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凝视着她秀巧的鼻子,长长的睫毛,他几乎再次忍不住要俯下身去吻她。时隔了十年,她美丽的一部分已经被化妆品所替代,但在他心里,潘露露仍然是那个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女神。

但是,明明是清纯无瑕的女神,为什么也会避不开世间的尘垢,变成了沉溺世俗的凡人呢?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没有再吻下去,而是紧紧抱头,扭曲着脸,双眸里注满了怨毒。“不,露露,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个丑陋的世界!”他看着她轻声说着,“露露,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时,他左边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无声的振动。

他身子一颤,直起身子,并没有去取手机,因为他知道,是自己设定的闹钟到点了。

但是他仍然狠不下心,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像是雕塑一般,凝视着潘露露许久许久。终于,他咬了咬牙,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逼自己转过身,淡淡地说:“露露,来生再见吧。”2

陈莉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了三楼,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她在市中心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每隔一天轮到一次晚班,生活规律倒已经习惯,只是因为时常会为赶不上最晚一班公交车而发愁,今天就再次遇到了这样的窘境。

她看了看表,已经将近9点半了,不禁叹了口气,伸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了钥匙。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怪声,有点像是女人的尖叫。陈莉愣了一下,稍稍转过头,发现自己站在315室的门前,奇怪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来的。陈莉把耳朵往门板上凑了凑,却悄无声息。

这是栋老式公寓,住户大多都是租客,彼此间并不熟络,陈莉依稀记得,住在这个315室的好像是个年轻女人,不像是有正经工作,时常见她浓妆艳抹而去,满身酒气而归。“可能正在和哪个男人鬼混吧。”她讪笑了一下,没再多想,直接进了自己的319室。

回到家后陈莉就进了浴室洗了澡,衣服却懒得洗了,因为明天还要上早班,她放弃了再看一集电视剧的想法,正准备关灯睡觉,却一眼瞥见了垃圾篓里自己丢的几块过期饼干。

自从租下这里,陈莉就深受蟑螂之害,尤其到了晚上,蟑螂在垃圾袋上蠕行的声音简直要折磨死人。想到这点,她不得不下了床,把装着过期饼干的垃圾袋扎了口,然后打开门,准备丢到楼梯口的垃圾桶里去。

正当打开门,她却忽然发现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站在走廊中间,鬼鬼祟祟的。

陈莉吓了一跳,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个男人突然冲进门来,自己完全难以防范。

但就在她恐慌的同时,那个男人忽然转过身,从楼梯跑了下去。

陈莉松了口气,拍拍胸口,笑自己太过敏感了。她把垃圾袋提去丢了,折回来的时候,再次经过315室,却突然回想起来,刚才那个男人,不正是站在315室的门口吗?

他一定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心生鄙视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嫉妒,为什么自己身边没有围着一群男人呢?

丢掉过期饼干,陈莉终于能够安心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于美梦的她,却被房外一阵持续不断的吵闹声惊醒了。

她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时间却刚过5点。本来还有一个钟头可以睡的,她埋怨着起了床,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出去,却见走廊上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陈莉很是好奇,刚踏出门外,鞋底哗哗地响,才发现走廊上积了满满一层水。“怎么回事啊?”她揉着眼睛挤进人群。

一个中年妇女气鼓鼓地敲着一扇门说:“这家人不知怎么搞的,水龙头也不知道关,都流到二楼去了。”

陈莉一抬头,这扇门上标着“315”,低头看去,下面的门缝,还在不断淌出水来。“这房里应该有人哪。”陈莉纳罕着,“昨晚我还听见声音来着。”“房东来了!”有人叫了一声,大伙儿让出一条通路,一个秃顶的大叔走近,口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回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果然,房间里已经水患成灾。“哎哟,我的木地板!”房东急忙闪进门,不少人也跟着走进去探个究竟。

陈莉就走在房东后头,循着水流声,他们很快发现源头是在浴室里。

浴室门本来半掩着,房东抢上去,一把推开。

陈莉随即看到了浴室内的情形:水是从浴缸里不断流出来的,但浴缸里除了水,还覆盖着一床棉被,以及棉被底下一个凸起的人形。

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水花四溅。3

为了今天食堂难得准备的豆浆和油条,宋然提早到了警局,就在她美滋滋地在餐桌边坐下来不久,连峰的电话也到了。她把整根油条塞进嘴,喝了两口豆浆,火速赶往案发现场。

连峰在电话里说了基本情况:出事的地方是远离市中心的一所老式公寓,今天早晨公寓三层的一间出租屋里不断有水淌出屋外,邻居叫来房东打开房门,随即发现租住的女子死在浴缸里,但具体的死因尚且不明。

宋然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杨大庆正站在门口等她。315室地上的积水已经没那么多了,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穿着白大褂的鉴证人员正忙着收集证据。宋然戴上杨大庆递过来的手套和鞋套,小心地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只有60多平方米,但隔成了两室一厅,走进客厅,宋然首先留意到的是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型冰柜,冰柜里还放着一些蔬菜和鲜肉。

宋然很是奇怪:“这房里怎么还有个冰柜?”杨大庆解释说:“哦,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房东原来是做水产生意的,后来改了行,但他不舍得卖这个冰柜,就放在了自家的出租屋里,给租客当作冰箱用。”

宋然吐了吐舌头:“那得多费电啊,换成我可不舍得开。”说着就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并不算小,左边单独隔开作为浴室,浴室正中还放着一只浴缸。浴缸是独立式的,尺寸略小,造型比较传统,底部略带弧度,开口的上边缘有一整圈凸出来的瓷环,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瓷做的大摇篮。

但此刻“摇篮”里注满了水,死者就躺在里边,但看不见她是裹着衣服还是一丝不挂,因为她身上还盖着一床棉被,棉被也浸在水里,紧紧裹着她的身子,此时棉被已经掀开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脸庞。

宋然走到浴缸旁边,仔细地观察。这是个年轻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岁,大眼睛,翘鼻梁,五官精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美女,但是因为死前的挣扎,她的面孔扭曲着,没有亮光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恐。“这床被子不是我们盖上去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宋然不用转头也知道是项琳,这位鉴证组的组长,总是先自己一步到达案发现场。“那就奇怪了。”宋然看了一眼棉被,“谁泡澡的时候还盖着被子。”

项琳笑了笑:“怎么不可能呢,客厅里发现了不少啤酒罐子,死者体内也检测到了浓度不低的酒精,她死前一定喝了不少酒,这时候还能分得清床和浴缸吗?”

宋然忙问:“死因清楚了吗?”

项琳点点头:“液体吸入呼吸道,加速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在昨晚9点到10点之间。”“死者有遭到过性侵吗?”宋然看着死者那张漂亮脸蛋,很容易想到这会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死者身上没有性行为的迹象,但是……还是你们自己看吧。”项琳戴起手套,将棉被小心地往后拉,宋然和杨大庆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见女孩的身上伤痕累累,额头、手指关节、掌部关节、肘部关节、膝关节的外侧皮肤都已破裂磨损,右手食指和无名指的指甲也断了,虽然不算很严重,但足够触目惊心。“难道是强奸未遂而杀人?”宋然面露疑惑,这种欺凌式的犯罪,是她最难以容忍的。

项琳却摇了摇头:“从伤口判断,不像是与人搏斗所致,倒像是死者自己在挣扎的时候撞在浴缸侧壁上弄伤的。”“自己弄伤的?”宋然很是意外。“对了,还有一点。”项琳补充了一句,“我们进房间后,发现房里的电源总闸是关掉的,当时也问过房东,他说并不是自己干的。不知道这是凶手有意为之,还是断路器自己跳闸。”“电源?跳闸?”宋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浴缸上方的电热水器,但一时仍想不到其中的关联,她摇着头走到浴缸边,想对女尸做进一步观察。正在这时,队长连峰走进了浴室,他手中拿着厚厚的笔记本,一看就是去隔壁查访过了。“队长,查到什么了?”宋然迫不及待地问。“死者叫潘露露。26岁,在一家高级酒吧工作,你们都知道,做这种工作的人,社会情况一定很复杂。”

宋然叹了口气:“我只觉得,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死了真可惜。”“还查到什么了?”杨大庆问。

连峰眉毛扬了扬,翻开手中的笔录本:“算是运气不错,这层楼走廊尽头的319室,有位叫陈莉的女士,昨晚她回家时路过这个房间时,曾隐约听到屋内有女人的呼喊声,那时她恰好看过表,记得差不多是9点30分。”“那死亡时间可以更精确了,也就是在9点半到10点这半个小时内。”项琳边说着,赶紧拿本子把这条线索记了下来。“但也不能排除这是凶手在故弄玄虚啊。”宋然质疑道。“这是当然。”连峰把笔录本翻过了一页,“但后来发生了更巧的事,陈莉听到声音并没有太在意,后来差不多10点,她出来丢垃圾,发现315室门外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神情鬼祟,看到她出来,急急忙忙跑走了。”“那陈莉看到了他样子没有?”宋然和杨大庆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公寓虽然旧,走廊上的灯倒没有坏。”连峰合上了笔录本,“陈莉清楚记得那个男人的相貌,我已经把她说的特征记下来了,是个体型较胖、30多岁的男子。可伤脑筋的是,这里太老旧了,管理不严,楼外也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根本无法得知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看来我们接下来工作的重点,应该是详细调查一下潘露露的社交圈,争取尽快找出这个人。”

杨大庆松了口气:“如果能找到嫌疑犯,那就好办多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宋然眉头却没舒展开,“房间里不是漏水吗,那到底是哪里的水没关上呢?”

连峰指了指浴缸内左侧壁上的一个蓝色的水龙头,龙头仍然处于打开的状态。项琳解释说:“为了不破坏指纹,我们没有碰它,只是把总闸关了,可惜,因为被水冲洗过的关系,什么都没采集到。”“我有些不明白。”宋然看着水龙头,“假如,潘露露真是被人所杀,凶手为什么会忘记把水龙头关上,以致让罪行过早暴露呢。”“杀人肯定会慌里慌张丢三落四的嘛。”杨大庆全然不当回事。“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凶手故意为之。”“宋然,说说你的分析。”连峰认真地看着宋然。

宋然却转头问杨大庆:“大庆,问你一道题,背着100斤重的铁和背100斤重的棉花游泳,哪个更吃力?”

杨大庆挠挠头:“都是100斤,不是一样吃力吗?”“错了错了。”宋然拨浪鼓似的摇头,“当然是棉花啦,因为棉花会吸水变重嘛。”

杨大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宋然指着潘露露身上那床棉被:“所以我觉得倒是有这样一种可能,潘露露喝酒后熟睡不醒,凶手将她抱进浴缸,裹上了棉被,然后打开水龙头后离开。潘露露在酒精作用下一直浑然不觉。慢慢地,浴缸里积满了水,而潘露露身上的棉被吸足了水,变得异常沉重。当潘露露发现异样后已经来不及了,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棉被,可这时的棉被已经不是棉被,而是一座小山,潘露露完全无法脱身,最后只能任由水漫过头顶,活活溺死。”

宋然一口气说完,才抬起头看另外三个人的反应。只见杨大庆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连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陷入了沉思。项琳则一脸喜悦地看着宋然:“推理能力大有长进,真有你的啊。”

宋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然,也不排除是潘露露自己裹了棉被在浴缸里熟睡,然后不小心打开了水龙头导致自己溺死,毕竟陈莉只是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门口,而不是看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但是。”连峰终于开了口,“只是一床吸满水的棉被,就可以把人压得无法动弹吗?”

宋然有些不服气地说:“队长,那要不要做个试验,我自愿当小白鼠,只要你们别忘了在溺死前把我救出来。”4“所以你真的试着淹死自己?”韩格张大了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然。“当然,我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宋然边说边在韩格的书房里参观。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韩格家的格局是两室一厅,却只住着他一个单身汉。房间里的摆设很乱,但还不算脏,看久了也就适应了。最引人注意的是书房里的两个大柜子,其中一个堆满了书,另一个却在玻璃窗上贴满了电影海报,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喂喂喂,别晃来晃去的,第一次登门拜访,好歹对主人尊重一些嘛。”韩格故意板起了脸,“说说你是怎么试验的,难道也爬进那个刚死过人的浴缸里了?”

宋然笑了笑,重新在韩格面前坐下来:“我可没这么大胆。这要感谢项姐了,她家的浴缸和案子里的那个差不多,答应借给我试一试。我去超市买了一床大小厚度质地都差不多的全棉被子,然后让项姐和队长在旁边看着,我裹上被子躺在浴缸里,打开水龙头,基本上还原了案情的细节。”“结果怎么样?”“让所有人都失望,尤其是我,否则今天也不会来找你了。”宋然叹了口气,“吸满水的棉被的确够沉,压得我险些透不过气,但并没有达到禁锢住人的程度,当时我没有费多大劲儿,就从棉被里钻了出来,其实我甚至不用挣脱棉被,只要稍稍仰起身子,让头伸出棉被,就能露出水面呼吸到空气,完全不至于溺死。”“这样啊。”韩格皱起了眉头,“那会不会是因为你有别于常人啊,你的外号不是叫浩克吗,那力气肯定要比一般人大得多啊,和那种柔弱的女人有可比性吗?”“韩格!”宋然大叫了一声,“这外号还不是你取的,以前谁敢给我取外号啊,而且,而且还是这么难听的外号!”“难听?这么威风凛凛的外号,比什么黑旋风,什么豹子头强多了,我还没计较你不谢谢我,现在反倒抱怨起来了,真拿你没办法。”韩格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对着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宋然完全无法发怒,她只有愁眉苦脸地坐下来,使劲地跺脚:“我虽然是警察,也是个女孩子啊,别人要是听见你这么叫我,让我怎么见人啊。”“好啦好啦,先不笑话你了。”韩格端正了面孔,“说正经的,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女人死前喝过酒吗,会不会因为喝醉酒了所以没力气了?”

宋然气呼呼地瞪了韩格一眼,然后才说:“酒醉了会神志不清,力气倒不一定会变小,再加上求生的欲望,应该是更奋力才是,死者身上的伤痕也证明了她确实有过垂死的挣扎。”“那就太诡异了。”韩格握起拳头敲打着自己的牙齿,双眼定定地看着地面。“所以,还是只有那种可能。”宋然叹了口气,“就是凶手用棉被将受害者按在浴缸里使她溺死,现场之所以没有采集到脚印指纹毛发,只能说凶手考虑得十分周全,事后把所有痕迹都抹除了。”

其实刑警队已经针对目击证人陈莉的回忆,对其所描述的那个在315室门前出现的身材微胖的男子进行了追查,然而在走访了潘露露工作的酒吧后,线索竟然出乎意料地断了。酒吧方面证实,案发那天,由于前一天通宵工作,潘露露上午8点就回家休息了,当日并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而且在她的熟客中,也没有相貌符合的男人。

正因为还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宋然才想到来找韩格,她是想看看以这个武侠小说家异于常人的视角,能不能发现案件另含隐情。“我想到了。”长时间的沉默后,韩格终于抬起头,“还有一种可能。”“什么可能?”宋然露出笑容,竖起耳朵向他凑过去。“凶手点了潘露露的后背要穴,使她脊椎僵硬,躯干麻痹。”韩格煞有介事地推测,“这样一来,她虽然四肢还能活动,身体却只能贴在浴缸底部,到头来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死。”“又是你武侠小说里的那一套。”宋然由喜转愁,一下子靠回到椅背上,“我可不信这现实世界里真有什么点穴的功夫,就和没有隔空打物一样。”“你不信就算了。”韩格一脸不服气,“我们走吧。”“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案发现场啊。”

宋然愣了一下才站起来:“对对对,还是你亲自去现场看一下比较好。”

315室内的水差不多已经干了,只有浴室里的潮气还未退,潘露露的尸体和那条棉被都已经被鉴证组带回警局进一步查验,现在的浴缸里只剩下一半的水,清澈见底,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吞噬过一条鲜活的生命。

此刻韩格的脸就映在水面上,他盯着浴缸已经有好几分钟了,一动不动,好像是一个善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捕食者,正等待着不辨真假的猎物上钩。“看出什么了吗?”宋然小声地问他。“不对劲儿啊。”韩格的鼻子抽了抽,“你没闻到吗?这水里好像有一股腥气。”“怎么会有腥气呢?”宋然早就习惯了他的思维跳跃,“潘露露是溺死的,又不是刀刺死的,并没有大面积流血。”“你们警察凶杀案见多了,血也闻多了,嗅觉的敏感度也降低了,情有可原。”韩格直起腰,绕着浴缸走动,一会儿趴着敲敲浴缸壁,一会儿蹲下来审视缸底,他这副样子,不像来查案,倒像是来检查浴缸质量好坏的。

宋然虽然觉得韩格很古怪,却不敢再明说了,就和上次周亚欧被杀案一样,自己觉得很平常的事物,这个武侠小说家却总能看出关键的线索来,不服气还真不行。“哦。”韩格突然叫了一声,宋然的目光顿时移了过去。“怎么会这样呢?”韩格正蹲在浴缸的左侧,手摸着浴缸上边缘凸出来那圈瓷环的底部,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宋然立即走到韩格身边,跟着蹲下来,学着他伸手抚摸瓷环,却觉得触手光滑洁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是不是摸着很干净?”韩格反问她。“浴缸能不干净吗?”“那只是表面,再干净的东西也有死角。”韩格随手拿起旁边洗漱台上的一个脸盆,这个脸盆和浴缸的构造很相似,上边缘也有凸出来的一圈塑料环。“这个脸盆够干净了吧。”韩格一边说一边把脸盆倒了过来,“可是你看这里。”

宋然这才发现,脸盆外面这圈塑料环的底部,还是有不少显然易见的脏垢,但这也很容易想明白:塑料环底部是一个凹陷,水很难流到这里,自然很难冲洗掉这里的脏垢。

宋然再看看浴缸,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个浴缸和脸盆的构造是一样的,脸盆这里会脏,那浴缸这个同样的位置应该也不会这么干净。”她不得不再次佩服起韩格的细心。“聪明。”韩格笑了笑,将脸盆放回原处。“可这代表了什么呢?”“代表什么?”韩格摊了摊手,“代表潘露露很爱干净啊,打扫卫生的时候特地把这些死角也给清洗了一遍。”“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宋然没好气地,“我说你就没有发现些和案子相关的线索吗?”

韩格摇摇头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盯着浴缸,眸子里露出迷幻的意味,然后贼笑地看着宋然:“对了,浩克,你不是说死者是个美女吗?”“对啊,怎么了?”“透露一下,你们发现她的时候,美女穿着衣服吗?”“你个不正经的色狼,就不能对死者尊重些吗!”宋然真是受够了,忍不住举起手来,就要往韩格脑壳上爆栗子下去。“请问里面有人吗?”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嗓门很大的女人的声音。

宋然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收敛了怒容,向门口走去。5

站在315门外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女子身穿黑色职业装,头发染成金色大波浪,男子则身材消瘦,长相斯文。“您好,是警察吧?”女子显然瞄到了宋然别在上衣口袋上的证件。“对,请问你们是?”“我叫范清,他是冯哲,都是潘露露的高中同学。”女子回答,看起来她已经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嗓音还是颇刺耳。“是高中同学啊,那真的很遗憾。”宋然叹了口气。“是啊,大伙儿都十年没见了,好不容易上个月开了同学会,说好以后每年聚一次的,哪里想到露露竟然出了这种事。我们听到噩耗后,实在不敢相信,特地从单位请了假过来的。”冯哲一脸哀伤,范清也抹了抹眼泪。“上个月才开了同学会?”宋然察觉到有线索可挖,“也就是说,这个月来,你们一直都在和潘露露接触吗?”“是啊。”范清点点头,看了冯哲一眼,“昨晚上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就在街对面的那家烤肉馆聚了一次,本来想约露露过去的,但想到她在影视公司工作很忙,就没好意思打扰。”“影视公司?”宋然愣了一下,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她立即让出身子来,“进来坐下谈吧。”

范清和冯哲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范清向左前方瞥了一眼:“那位先生也是警察吗?”宋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韩格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客厅,对放置在角落的那台冰柜产生了兴趣,此刻他打开了冰柜的门,把整个头塞进了冰柜里,姿势十分怪异。“别管那个人,谈我们的吧。”宋然迫不及待地问范清,“潘露露告诉你们她在影视公司工作?”“是啊,自从高一进校开始,露露就是我们的班花,甚至说是校花也不为过,她的梦想也是要做明星,同学们没有一个会认为她做不到的。”范清微微叹了口气,“可同学会的时候,露露告诉大家明星路太坎坷,她选择退居幕后,在影视公司做制片工作,虽然大家都为露露感到可惜,但后来想想,毕竟现实和梦想总有差距,她现在这样也蛮好的。”

宋然不禁陷入了沉思,潘露露明明在酒吧工作,却对同学撒谎说自己在影视公司,显然以她的自尊心,并不愿承认如此大的落差。“露露就死在那里吗?”冯哲忽然望向了浴室的方向。宋然点点头。

范清忽然流下眼泪来:“露露虽然人长得漂亮,却从来没有公主脾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究竟是谁这么狠心?”

宋然感到很抱歉:“你们放心,我们警方一定加紧追查,争取早日查出凶手,给你们一个交代。”

范清捂住了脸,冯哲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现场顿时陷入一种沉寂的哀伤气氛。

宋然取出了纸巾给范清递过去,她说了声多谢接了纸巾,忽然哽咽着对冯哲说:“不知道洪良知道了没有,他要是知道露露被人害死了,不知道有多伤心。”“洪良?”宋然好奇地,“你们说的洪良是谁?”“哦,她说的是刘洪良,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冯哲解释说,“他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暗恋露露,可惜以前露露梦想当明星,他一直觉得自己高攀不上,两人十年里都没怎么联系。直到这次高中同学会,当了解到露露的工作和她还没有男朋友的现状后,洪良发现自己和她的差距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似乎想重新开始追求露露,同学们也都鼓励洪良这么做。”“那他们俩发展得怎么样了?”“那倒不是很清楚。”冯哲摇摇头,“我曾经打电话给洪良,他总是不明说。”

宋然心头怦跳,直觉告诉她,关键的线索似乎已经出现了。“那位刘洪良先生长得怎么样?”她手中已经翻开了记录本。

范清和冯哲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然。“不要误会,例行公事,所有和潘露露有关系的人我们都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范清松了一口气,回答说:“洪良个子不高,但有些胖,有点像那个经常上春晚的明星,叫什么来着,郭……对了,郭冬临,我手机里还有上次同学会拍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宋然脑中还没有浮现出郭冬临的样子,因为之前听到“胖”这个字的时候,她已经足够惊讶了。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必须立即把这个线索告诉给连峰。“考考你的推理能力,你看得出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吗?”坐在出租车上开往警局的途中,韩格忽然这样问宋然。“你说范清和冯哲吗?”宋然饶有兴致,她想了一会儿,“我猜范清应该是老师。”“怎么看出来的,嗓门大?”“嗓门大的可不一定就是老师,而是我发现她指甲缝里有白色粉末,大拇指和食指指节上的茧子也比一般人厚,那应该是拿粉笔多了所致。”“看不出来,你也蛮厉害的嘛。”“那是当然,否则我这个警察不是白当了。”宋然难得在韩格面前自得一回。“那冯哲呢,他是做什么的?”“这个……暂时看不出来。”“我猜,他可能是个建筑工程师。”“为什么呢?”“你没发现他的皮鞋和黑色裤腿沾了不少白色斑点吗?”“那只是弄脏了吧。”“不,那种斑点应该是从远处喷洒过来形成的,颜色均匀而且偏灰,应该是工地里现场浇灌作业时飞溅出来的。但他穿着又挺考究的,不像一般的建筑工人,那肯定是管理层的人物。”

宋然“哦”了一声,刚才那股优越感顷刻丧失殆尽,反而感觉自己所学还浅得很。

两人正玩着推理游戏,不觉车已到了警局门口。下车后,宋然领着韩格,直奔刑警队的办公室。

打开门后,连峰和杨大庆都不在,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窈窕身影在悠闲地喝着咖啡。“项姐,他们俩呢?”宋然奇怪地张望着四周。

项琳转过头:“哦,连峰收到你发来的那个刘洪良的照片,就立即联系了陈莉,但对方手机是关机的,你们队长等不及,就直接拿着照片去她工作的超市了。”“是这样啊。”宋然放下心,“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新情况呢。”

项琳笑了笑,忽然看到了她身后的韩格,眼睛一亮,站起来说:“哎哟,莫非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侦探牧歌?”

韩格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一躬:“大婶你好。”

项琳脸唰的一下变了,拿着咖啡杯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大……大婶?”

宋然用肘子捅了一下韩格,小声地:“乱说什么啊,项姐是我们鉴证组的组长,大家暗地里都叫她美女法医,最忌讳别人说她老了。”“那真对不起了。”韩格挠挠头,“仵作大姐。”

项琳气得脸都歪了,宋然暗暗叫苦,这下完了,项姐终于也不能幸免,成为了韩格乱取外号癖的受害者。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宋然只能用眼神命令韩格闭嘴,然后赔着笑脸坐到项琳身边:“项姐,潘露露的尸体验过了吗,发现什么新线索吗?”

项琳好不容易压下了气,才和宋然说:“潘露露身上倒没什么重要发现,她没有服过迷药,浴缸里的水里也没发现任何特殊的化学成分。”“你不觉得水里有一股腥味吗?”韩格忽然插了一句。“腥味?”项琳开始愣了一下,发觉是韩格说话,不禁白了他一眼,“应该是潘露露身上留下的吧,我们在胃里发现,她晚上食用过带鱼。”“是带鱼啊。”韩格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哦,对了。”项琳好像想起了什么,“在包裹潘露露那床棉被上,还发现了一丝木屑。”“木屑?”宋然有些诧异。“是啊,只有头发粗细,两三厘米长,就是很常见的家具门板上用的那种木料。”“真奇怪,潘露露的浴室是铝合金推拉门,里面也没有木制的家具啊,木屑是哪来的呢?”“那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从外边带进来的吧。”

宋然向韩格看了一眼,他却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就见连峰和杨大庆走了进来,看得出两人心情不坏。

宋然急忙站起来:“找陈莉问过了?”“没有错,没有错。”还没说完,杨大庆就急冲冲地倒了一杯水,却因为喝得太急呛着了喉咙,顿时连连咳嗽。“慢点喝啊,着什么急啊。”宋然走上前去轻拍杨大庆的后背。

连峰接过杨大庆的话:“没有错,陈莉几乎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她那天晚上见到的站在潘露露房外的男人就是刘洪良。”6“露露,对不起。”“没什么,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不会告诉其他同学的。”“随便了,迟早会知道的吧。对了,你在酒吧里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一定吓死了吧。”“不,我很难过,好像心被割了一刀。”“你在可怜我?”“不,只是为你感到可惜,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你成为大明星的样子。”“还好我了解你,不然一定以为你这句话是在讽刺我。”“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好啦,别解释了,我懂,不过你别看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但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放弃做明星的梦想的。”“当……当明星真的那么重要吗?”“当然,我就是为了明星而生的,如果成不了明星,那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为了这个梦想,无论什么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任何代价?包括……包括你的身体?”“你别做出那样一副惊讶的样子,现在是什么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女孩想要出人头地,除了拿身体做资本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我倒也想干干净净纯纯洁洁地去追求梦想,但你当那些老板是傻子吗,你脱衣服,他给机会,这就是现实里的公平。”“那,那你真的……真的已经有过这……这种交易了?”“上个月我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40多岁的男人,是电影公司的制片人,他已经答应我了,在下部筹拍的电影里为我安排一个角色。”“他要是骗你怎么办!”“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你……你已经和他……上过床了?”“你可真保守,舍不得孩子,怎么套得着狼呢。”

他睁开眼,把思绪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回现实。他再也不敢轻易闭上眼,因为每当眼前一片黑暗,这些折磨人的对话总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爬满自己的脑海。如果真像电影里一样有能消除记忆的公司,那该有多好啊。

但是杀死这个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她了,她的灵魂已经被魔鬼所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他并不是在结束她的生命,而是要濯洗她的灵魂!

他是从一本古老的宗教书籍上查到这种濯魂仪式的,书上说,如果能在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刹那,经过层层过滤,就能清除掉灵魂上的污垢,还其本来纯洁的面目。几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在浴缸中杀死她,但仅仅用水过滤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用自己的方法深化了濯魂仪式。

现在的露露,一定已经带着纯洁无垢的灵魂,回到天堂,等待重新投胎做人了吧。想到这里,他躁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7

这是一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酒楼,才走进内厅,鼻子就溢满了浓香。杨大庆吞了口唾沫,转头对宋然说:“等结了案,咱们的庆功宴就在这里吃吧。”

宋然苦着脸:“大庆,你知不知道,每次当你这么乐观的时候,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大庆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宋然很快找到了大堂经理,出示了证件,询问她这里是否有一位叫刘洪良的厨师。她事先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刘洪良就在这家酒楼工作,年纪虽轻,却已是一名高级糕点师。

大堂经理一脸紧张,立即带他们去了厨房,喊来了一位20多岁的年轻厨师。“小徐,刘师傅呢?”大堂经理问他。

小伙子满头大汗,用手抹着额头:“经理,你忘了,前天他说不舒服,请了三天假。”“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宋然柔声问。“知道是知道,可……可现在正忙着呢。”小徐眼睛瞄向了经理。“你个不知轻重的傻小子,难道还要让警察等你下班啊,快去快回!”经理瞪了他一眼。

小徐连连点头,向着宋然:“我来带路,他家离这儿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找到刘洪良的宿舍后,宋然就让小徐先回去了。敲门前,宋然看着杨大庆:“怎么就这么巧生病了,肯定有古怪。”杨大庆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这人绝对有鬼。”

宋然随即敲响了门,没多久,门就打开了,一个宽大的身躯显现在两人身前。因为已经在范清的手机里看过照片,宋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刘洪良,如同范清介绍的,他倒真有些像那个相声明星郭冬临。

但是此刻的刘洪良脸色惨白,眼里尽是哀容,与其说是身体有恙,不如说是精神萎靡。

宋然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应该都是装出来的。

她脸上不动声色,出示了证件:“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是负责潘露露案件的警察。”

听到“潘露露”三个字,刘洪良的脸色完全变了,他身子颤抖着,沙哑地问宋然:“你们找到凶手了吗?是谁杀死露露的!”

宋然诧异地说:“刘先生,你先别激动,案子尚未告破,所以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刘洪良一脸颓丧,后退了几步,坐倒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摆着几只药瓶。

宋然和杨大庆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把笔录本摊在膝盖上,右手拿起了笔:“刘先生,对潘小姐的死,我们深表遗憾。”

刘洪良似乎在强忍着泪水,不住呢喃:“怎么会这样呢,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她却就这么走了。”

宋然仔细察言观色,可凭她这么多年的经验,也看不出刘洪良究竟是不是在演戏,如果对面这个人真的是在撒谎,只能说明他做厨师实在是屈才了。“那就进入正题吧。”宋然沉了一口气,“听说你一直暗恋潘露露,想找机会向她表白。”“真不愧是警察,连这些都调查清楚了。”刘洪良自嘲似的一笑。“潘露露死的那天晚上,你去找过她,对吗?”

刘洪良抬眼看了宋然几秒钟,然后缓缓地点头。“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见到她后都做了些什么?”

刘洪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她?”“不好意思。”宋然保持着微笑,“因为案发当晚,有目击证人看见你站在潘露露家门前,我们不能放过这条线索。”“是隔壁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吧,我也看到她了。”刘洪良并没有显得慌张,“不错,那天我是从同学那里要来了她的地址,下定决心要去她家把埋藏在心底十年的话说出来。”

宋然对他的坦白倒是有些惊讶:“然后呢?”“可我就是个缩头乌龟,临到门前,竟然连敲门的勇气也没有,那个时候恰好隔壁有人开门出来,我就马上吓跑了。”

宋然愣了一下:“你是说,当晚根本没有进过潘露露的家?”“我要是进去了,她可能就不会死了。”刘洪良使劲地敲着自己脑袋,“我真他妈后悔。”

宋然顿时纳罕了,旁边的杨大庆则在翻动书柜上的一张大尺寸照片,照片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似乎是学校的毕业照。“我真没有骗你。”刘洪良看着宋然解释说,“当时我上楼后马上下了楼,前后还不到五分钟。”

宋然没有表态,脑中却思索起来,根据陈莉的证言,她在9点半回到家时曾听到潘露露房内的呼叫声,然后10点开门时看到了刘洪良。如果刘洪良说的是真话,两者倒并没有矛盾,但这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呀。“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口说无凭。”刘洪良好像看出了宋然的疑惑,他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白条,递给宋然。“这是什么?”宋然接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张的士小票。“那天我是9点半左右从家里打车过去的,到的时候已经是9点50多了。你可以拿小票找到那个的士司机求证。而且我记得当时下车后就向附近小卖部的老板娘问了路,下楼以后又在她店里买了一包烟,她也可以证明我没撒谎。”

宋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真能证明刘洪良所言非虚,那他的嫌疑确实就大大减小了。“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喜欢潘露露,所以就怀疑我?”刘洪良忽然反问了宋然一句。“不好意思。”宋然由衷地致歉,“也许我们真的太武断了。”

刘洪良点起了一根烟,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们高中班里,当时暗恋露露的男生多了去了,可不止我一个,只是他们没胆说出来罢了,那岂不是他们都有嫌疑了。”

宋然勉强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不过仔细想想,确如刘洪良所说,像潘露露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她的男生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呢。“你是这一个吧。”这时杨大庆把那张照片递给了刘洪良,手中指着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胖子。宋然仔细看去,只见照片顶上印着的金色字体显示这就是刘洪良的高中毕业照,潘露露坐在第二排,她明眸皓齿,在一群女生中特别抢眼。“不,我那个时候瘦得很,和现在没法比。”刘洪良指着那排的另一个瘦高男生,“这个才是我,你说的这个胖子……我记起来了,他好像也喜欢露露,不过那时候的他内向得很,对谁都没有说,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曾经看见他偷偷地给露露画过素描。”“他是谁?”凭借一股特有的直觉,宋然马上警惕起来。“他叫什么来着,上次同学会才见过,他现在瘦了很多,好像做了建筑工程师,露露家的地址就是他告诉我的。”刘洪良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把那张毕业照片翻过来,照片的背面对应着每个同学,印着所有人的名字。

宋然很快找到了那个胖男生所在的位置,令她吃惊的是,这个名字无比熟悉。

那里印着的是——冯哲。8

案情发生了180度的大拐弯,这是整个刑警队都始料不及的,特别是在证明刘洪良所言属实,他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之后。宋然不得不将疑点转移到那个冯哲身上,然而结果还是令人失望,通过查访,得知案发当晚,冯哲和范清等几位同学约好了在烤肉馆聚会,而范清他们记得见到冯哲的时间是9点20分,他们在烤肉馆一直待到了11点多。由于陈莉清楚地记得是在9点半左右听见过潘露露房内传出惊呼声,冯哲便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刘洪良说他们高中班里至少有一半的男生都曾暗恋过潘露露,那岂不是要对这些男生逐个调查?宋然郁闷地趴在办公桌上,如今线索全部断了,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了桌子的振动,随即传出了悦耳的铃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她接过来看了看,竟然是韩格打来的。“大作家,有事吗?”她接起了电话,心里却有些奇怪,印象里这是韩格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自己。“现在有空吗?马上到这个地方来。”韩格在电话里报了一个地址。

宋然愣了一下,这个地址很熟悉,她稍作回想,顿时恍然,那是自己昨天去调查过的一个建筑工地,也就是冯哲工作的地点,她原本是想去那里对冯哲做询问的,然而却被告知冯哲已经去了外地出差。“冯哲不是出差了吗,去了也没用。”她真不知道韩格葫芦里藏着什么药。“别问那么多,马上过来就是了。”韩格说完就挂掉了手机。

真拿他没办法。宋然抱怨归抱怨,还是立即动身,赶到那个工地。

车还没停下,远远便看见韩格像木桩一样地站在工地大门口,一辆巨大的白色混凝土搅拌车就停在他身边,工地里传出噪耳的机器轰鸣声。“究竟怎么回事?”停好车后,她急匆匆向韩格走过去。“浩克,你总算来了。”见到宋然,韩格原本木然的脸顿时鲜活起来。“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冯哲没有作案时间。”“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个烤肉馆距离潘露露的公寓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而且是他发起的聚会,这不很令人怀疑吗?”“虽然这样说,但他同学清楚记得他是9点20分左右到的,时间上完全没有嫌疑嘛。”“这可不一定。”韩格轻轻笑了一声,转身往工地大门走去,“走吧,我需要你的警察证。”

看守工地的是个老头,看到韩格走进来就立即冲过来大喊大叫:“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闲杂人等禁止进来吗?”

韩格昂着脖子:“看看清楚,我是闲杂人等吗!”他把宋然手里的警察证一把抢过去,展开在老头面前。老头顿时傻了眼,宛如变脸一般,霎时从凶神恶煞换成了和颜悦色。“原来我就是这点用处啊。”见韩格大摇大摆地走进工地后,宋然苦笑了一声。

韩格没说话,直接走向工地东北角的一排活动板房,那是工程部所在的位置,他们看到一个包工头模样的男子愁眉苦脸地走过来,他腰里别着卷尺,左手里拿着一大张蓝色图纸,右手拿着电话,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不知向谁诉着苦:“还能咋办,再等几天,那个结构改了要多花钱,还是等冯工回来确认了给签证再说。”

韩格耳朵抽动了一下,等他打完了手机,把宋然的警察证别在自己胸前,走上前去:“师傅,请问你嘴里的冯工就是冯哲吗?”

男子瞥了韩格胸前的警察证一眼,顿时有些紧张:“你们是警察啊。”“别紧张。”宋然微笑地走过去,同时悄悄捏了一下韩格的手背,“只是问一些情况。”

韩格瞬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随即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对,就随便问问。”

男子脸色缓和了一些:“我说的就是冯工啊,但他这几天出差了。”“我知道。”韩格上前一步,“你和他熟吗?”“算不上很熟,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整天缠着他,你也知道,工程上有些事,如果建设方不点头,我们施工方哪里敢私自决定。”“整天缠着他啊,再好不过了。”韩格向宋然看了一眼,然后继续问,“你还记得3月12号那天,你们冯工是什么时候走的吗?”“3月12号?”男子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哦,我记得那天,之前冯工一般都留在工地很晚,但那天走得特别早,好像下午5点就走了吧,他离开前还找过我,把要紧事都交代妥了。”

宋然随即在韩格脸上看到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咧开嘴,用指关节敲打了几下牙齿,然后才继续问:“那几天你们冯工有什么异常吗?”“没什么呀。”男子摇了摇头。“把你们这里负责木工的人找过来。”韩格用命令的口气说。

男子老老实实地打了个电话,很快有四五个工人来到了韩格面前。

韩格又问了一句:“大概3月12号那几天,那个冯工有什么异常吗?”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突然有个工人喊了一句:“对了,我记起来了,你说的那天的前一天,冯工找到我,要我帮他找几件东西。”“什么东西?”宋然抢在韩格之前发问。“就是几块工地里用的旧模板和一把锯子,他说想做个柜子放些杂物。”工人回忆说,“那时我说我来帮他做,他却非要自己动手。”“那你看见他做好的柜子了?”韩格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柜子倒没看见,不过没几天他就把锯子还给我了。”

韩格没再问下去,拧着眉头沉思起来。宋然只能道了声谢,让所有人离开了。

武侠小说家犹如塑像一般伫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迈开步子,开始在四周寻找着什么,直到从一堆建筑垃圾中拖出一块破旧不堪的旧模板。

宋然忍不住靠近了几步,只听他嘴里喃喃道:“那丝木屑……那丝木屑……”

她很是惊讶:“难道你认为棉被上发现的木屑和冯哲拿走的模板有关?”

韩格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宋然,但嘴里还是没蹦出半个字来。

正在这时,一阵隆隆声响彻天空,两人同时望过去,原来是工地里的混凝土泵工作了起来,远处的高楼已经建到了第五层,七八个工人站在铺好的钢筋笼上,扛着黑色橡胶管,正把混凝土灌进拼合好的模板里。

韩格看着他们的浇筑工作,眸子里渐渐放出光芒。宋然猜想,他一定是回忆起了之前那件“混凝土香肠”杀人案。“走吧,去案发现场。”韩格忽然淡淡地说,“我已经想到谜底了。”

宋然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仔细盯着韩格的眼睛,顿时明白了他不是在开玩笑。9“那个傻瓜真的揭开真相了?”副驾驶座上的项琳似乎还对韩格给他取外号耿耿于怀。“应该是吧,这个人平常虽然不太正经,但节骨眼儿上从来不会开玩笑。”宋然握着方向盘,对项琳抱歉地笑笑,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和对方同仇敌忾的。

先前宋然和韩格带着那块旧模板离开了工地,直奔潘露露被杀的命案现场,韩格到了现场后,又沉思了十几分钟,却没有揭开谜底,而是说自己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需要宋然去找一床棉被,他将会试着还原整个犯罪过程。最后他还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让宋然不用着急,回来越晚越好。

宋然实在拿他没办法,只有先赶回警局,通知了连峰和杨大庆,然后自己回宿舍把那床棉被再次贡献了出来。其间遇到了项琳,她对韩格说能还原真相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就跟着宋然一同前往。

潘露露被害的公寓离警局路程较远,宋然赶了个来回,竟然花了两个多钟头时间。两辆车在楼下停妥,由杨大庆抱着棉被,四位警官迫不及待地冲上三楼,抵达315室门前。

门半掩着,宋然直接推门而入,却发现韩格慵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竟然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他看见四人进来,无动于衷,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示意让他们都坐下来:“快快快,正好到了精彩的地方,英雄就要开始救美了。”

宋然气得踏步上前,一把将他揪起来:“我辛辛苦苦地跑来跑去,水都没空喝一口,你却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看电视,你可真有良心啊!”

韩格委屈地说:“还原真相需要时间嘛,我也没办法,你走之前我不是说了吗,不用着急,越晚回来越好。”“现在我们都来了,可以说了吧。”项琳拉长了脸,余怒未消地看着韩格。“哟!”韩格这时才看到项琳,“这不是仵作大姐吗,也来捧场啦!”

项琳脸一沉,强忍着不发作,嘴里恶狠狠地说:“姓韩的,怎么看你都不像揭开了谜底的样子,咱们先说好了,要是你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项琳这副表情,严肃如连峰者也禁不住嘴角弯了弯,他走向韩格:“韩作家,你的风格我们已经很了解,不必浪费时间了,说出真相吧。”“唉,还是冰山美人了解我。”韩格一脸诚挚地和连峰握了握手,径直走向浴室。“冰山……梅什么?我没听清楚,他刚才叫我什么?”连峰一脸疑惑地看向宋然。“队长,节哀,看来就算是你,也难逃他的魔嘴啊。”宋然感慨地拍了拍连峰的肩头,跟在韩格背后。项琳和杨大庆也相继过来表示安慰,搞得连大队长一头雾水。

五人围着浴缸站定,韩格接过杨大庆手中的那床棉被,先放在了一边。“那么,害死潘露露的罪魁祸首,”项琳忍不住问,“还是这床棉被吗?”“可以这么说吧。”韩格淡然地回答。“那不就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吗?”宋然不解地问,“凶手是用棉被按住潘露露使她溺死的。”“不,凶手可没这么笨。”韩格摇着头,“他设计出这个诡计,就是要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明。”“你是说,他动手溺死了潘露露,然后故意制造出她是不慎溺亡的假象?”“还是不对,这个诡计可高明多了。”韩格用手舀起浴缸里的水,水流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滴落,“凶手没有亲手杀死潘露露,因为潘露露死的时候,他根本不在这间屋子里。”

宋然、项琳和杨大庆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这么说,那个叫陈莉的邻居在9点半左右听到的那声潘露露的呼救是假的了?”连峰困惑地问。“那是真的,潘露露就是在9点半左右溺死的,但杀她的人恐怕在大约20分钟前就离开了。”“这怎么可能呢?”宋然一下子有些糊涂了,“我先前已经考虑过,棉被渐渐浸湿变沉重再困死潘露露的方法,道理上说得过去,但实际操作后发现并不可能啊。”“一开始我也怀疑过,凶手留下这床棉被,是不是想把警察往这个错误的方向引导。”韩格的目光炯然有神,“但后来才知道,棉被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关键道具,只是它的作用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罢了。”“那棉被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杨大庆脱口问道。“这个待会儿再解释不迟。”韩格卖了个关子,转头向项琳,“大姐,你是不是发现死者的额头和手脚上都有磕伤,而且有两处指甲断了。”

因为正谈及案情的关键点,项琳也忽视了他对自己年纪上的不敬,点点头:“对,我怀疑是她挣扎的时候在浴缸侧壁上弄伤的。”“这不符合常理。”韩格摇摇头,“死者虽然醉了,求生的欲望却不会丧失,当她被困在浴缸底部的时候,最本能的动作应该是向正上方逃脱。可如果正上方仅仅是一床棉被,她又怎么会挣脱不开,还留下了那么多奇怪的伤痕?所以,我猜测,肯定有一个原因,使这个浴缸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潘露露完全无法挣脱,所以当水注满浴缸之后,她才会活活地溺死。”“你的意思是,浴缸的正上方,还有一道屏障,把潘露露封在了浴缸里?”宋然问道。“答对了。”韩格向宋然打了个响指,“那道屏障不仅坚固,而且平整光滑,完全把浴缸上口给封死了。”“可是现场除了这床棉被,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啊。”杨大庆挠了挠头说。

宋然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道,难道说,这道屏障是用冰做的?”“说起来真的有些老套,推理小说里,杀人后又能自行消失不见的凶器,最常见的恐怕就是冰了吧。”韩格嘲讽地一笑。“不可能。”连峰马上反驳,“如果真是冰做的屏障,而且要让潘露露无法推动,那需要多大多厚啊,这房间里倒是有个冰柜,可这个冰柜并不大,不可能造得出一整块能盖得住浴缸的冰块啊。”

韩格摇了摇头:“你这倒说错了,要把这个浴缸封死,不见得冰块要多大多厚。冰的诡计虽然老掉牙了,但凶手这次总算是玩出了一些新意。”

韩格说完突然走出了浴室,大伙儿跟着他到了客厅。只见韩格走到了那个冰柜旁,宋然观察了一下冰柜,正如连峰所说,这个冰柜并不算大,不可能造得出能将浴缸封死的大冰块。“凶手用的,就是这台冰柜。”韩格的语气却很肯定,他看向宋然和项琳:“还记得我说在溺死潘露露的水里嗅到了带鱼的腥气吗?”两位女警一起点了点头。

韩格解释:“腥气不是由潘露露身上散发的,而是本就在水中的,因为这些水的一部分是由冰融化而成的,而这些冰取自于这个冰柜。潘露露死前不是吃过带鱼吗,那么这个冰柜里一定存放过带鱼,所以里面的冰块也沾染了腥气。”“所以你们发现电闸是关闭的就很容易解释了。”韩格接着推理,“凶手在制冰的时候为了获得最大空间,必须把冰柜里原来存放的所有食物都取出来,但这样一来,难保肉菜不会变质,为了防止被人看出破绽,他把食物放回冰柜后,干脆关闭了电闸,让冰柜停止运作。这样一来,即使蔬菜和肉变质了,也会被当成是冰柜的问题。”

宋然和项琳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连峰却拧着眉,摇头:“就算这些说得通,可如果你不能解释怎么用这台冰柜造出封死浴缸的大冰块,什么都是白搭。”

韩格表情轻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脸上露出笑容:“时间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宋然忽然想到韩格让自己越晚回来越好,或许与此有关。

韩格没回答她,直接拉开了冰柜的门,宋然他们这才发现,冰柜里并排放着两件黑色的、长方形的奇怪东西。

韩格笑道:“这才是凶手要造的所谓的‘柜子’。”说着将其中一件从冰柜里抽了出来,宋然很是吃惊,原来这就是韩格从工地带回来的那些模板,不过已经被他拆分重组,拼成了一个切面呈“凹”字形的模具,模具内已经凝结成冰。“为了防止水从缝隙里溜走,也为了避免冰和模板粘连,我在模板内侧包了一层油纸。”韩格一边说,一边开始拆除模板,很快,外层模板被剥离,露出了一整块呈“凹”字形的冰。

宋然仔细地观察,原来这块冰不仅仅是“凹”字形,而且在“凹”字上端的两个凸起处,又向内凸出一块,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槽口。

在大伙儿疑惑的注视下,韩格拿着那块形状古怪的冰走进浴室,大伙儿也急忙跟了进去。韩格走到浴缸旁,把那块冰倒转过来,对准了浴缸一端,然后噗的一声,顺着上缘滑了进去,牢牢地扣在了浴缸上口。“你来试试,从上边拿得出来不?”韩格笑嘻嘻地看着宋然。

宋然捋起袖子试了试,完全不行,弯腰细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浴缸上边缘有一圈凸出来的瓷环,这就使浴缸上边缘的切面呈现了“╗╔”形状,而那块“╚╝”形状的冰沿着槽口滑入后,两者恰好咬合。冰块虽然不厚,但十分牢固,如果仅凭直上直下的力,是完全难以推开的。

韩格又去客厅的冰柜把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冰拿过来,用同样的方法塞进了浴缸另一端,这样两块冰一组合,已经把浴缸的上方封死了一半,只要再需要两块同样的冰块,就能将浴缸完全封死。“浩克,你这下明白了吧,为什么这圈瓷环的底部这么干净。”韩格指着冰块和浴缸咬合的位置,“不是潘露露有洁癖,而是冰替她做了大扫除。”“这……这种法子,给我十个脑袋都想不出来。”杨大庆吃惊地看着韩格,“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最初的启发,来自于那丝木屑。”韩格看向了宋然,“然后到了工地,看到了浇筑混凝土的情形,就完全想明白了。”

宋然回想起在工地上看到的浇筑混凝土的情形,也恍然大悟:“是啊,都是先用模板做好模具,这制冰的道理,和浇筑混凝土是一样的!”

韩格点点头:“我想凶手早早来到了受害者家中,灌醉对方后,用自己早已锯好尺寸的模板迅速地拼成四个模具,将水灌入模具后放入冰柜,成型后的四块冰已足以覆盖住整个浴缸。然后他打开水龙头,自己立即离开。水龙头放出的水量一定是估算好的,大约在20分钟后注满整个浴缸,受害者惊醒过来也已经晚了,她呼救的声音应该是那个时候传出去的吧。可惜此刻凶手早已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连峰提出质疑,“现在并不是严冬,20分钟过后,冰能不融化吗?”

韩格笑了笑,看向宋然:“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卖冰棍的吗,他们怎么做才使冰棍不融化?”

宋然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是个木箱子,裹着厚厚的棉布……”

她说到棉布,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床棉被。“没错。”韩格抿着嘴点点头,哗的一声把那床棉被展开,铺在浴缸上边,“棉被就是用来保温的,目的就是延迟它所覆盖的冰融化,当然同时还起到了另一个作用,遮住所有的光线,使潘露露陷入一片漆黑中,以致惊慌失措,加速她的死亡。”

宋然他们都沉默了,脑中模拟着这个可怕的诡计的全过程。

连峰回过神来,看着宋然:“凶手是……那个建筑工程师!”“是冯哲,八九不离十!”宋然精神一振,“我马上回去申请逮捕令!”

韩格却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跑回客厅:“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电视要看,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10“冯哲刚从飞机上下来,就被我们逮个正着。”宋然把玩着桌上一个绿巨人的玩偶,“他开始并不承认,直到我们说破了那个诡计,他终于不得不低头。”“小心点,别弄坏了。”韩格担忧地盯着他的绿巨人,“那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心爱的人?”“小气鬼。”宋然把绿巨人放回桌上,“冯哲在偶然的情况下见到潘露露在酒吧工作,他私下和潘露露进行了接触,却发现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变成了一个为了成名不择手段的世俗女人。按照冯哲的招供,他不是要杀潘露露,而是要替她清洗灵魂。”“清洗灵魂?”“嗯,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说什么当灵魂脱离肉体时,如果用冰作为过滤层,就能去除灵魂中的污垢,所以他选择了那样的杀人方法。”“看来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也很痛苦吧。”韩格突然叹了一口气。“我说你。”宋然不高兴起来,“怎么同情起这个冷血杀手来了。”“你不会懂的。”韩格忽然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用一种轻淡却温柔的口气叙述着,“一直默默地喜欢一个人,拼命地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对方,为了给她最大的幸福。然而当你终于获得再次亲近她的机会时,丑陋的现实却把美好的憧憬击打得粉身碎骨,这种打击太可怕,足以碾碎一颗生机勃勃的心。”

宋然疑惑地盯着韩格:“说得这么凄苦,是不是你也同病相怜啊?”

韩格抹了抹眼角:“这个可不能告诉你。”“我也不想知道。”宋然哼了一声,站起来,目光又落在那个贴满海报的书柜上,“里面装着什么宝贝啊,弄得这么神秘。”

韩格慌忙站起来,用身子挡着书柜:“别看,千万别看,你看了绝对会后悔。”“我可不信。”宋然挺胸昂首,“我什么世面没见过,再奇怪的东西也见过。”“不行,不能看。”韩格佯装阻拦着,却故意让开了身子。

宋然笑着打开了柜门,可她才看了一眼,就后悔不迭了。

柜子里是个30多厘米的男性人偶,人偶全身赤裸,刻满了脉络和穴道,这倒没什么,但让人难堪的是,人偶连某些特别部位也刻画得非常清楚。

宋然的脸刷一下红了,却听身后韩格笑得前俯后仰。“你这个变态!”宋然飞起一脚,就往韩格脸上踹了过去。

红醇之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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