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告别(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6 06:57:36

点击下载

作者:(澳)杰西·布拉凯德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悠长的告别

悠长的告别试读:

序言

男孩踏入白昼,正如白昼归他所有,就好像他是上帝,在早餐前随手一挥,幻化出这一切:极其蔚蓝的天空,喜鹊在走廊柱子上发出一阵鸣叫,澳洲水龙在温暖的岩石上晒着太阳,散开鳞片,立着头,朝着他的方向眨动着黄色的眼睛。

他呼吸着,急促地吞吐着,将白昼如养分一般吸进肺里,仔细考虑着他的王国。今天,该去哪里,做些什么?他光着脚,脚下的地面潮湿而充满活力。虫子顺着这份湿润蠕动到地表,到处都是泥土的气息,青草向下延伸着它的根茎,青蛙从迷人的睡眠中醒来,它们干涸的皮肤就此裂开。他闻到在洪水中幸存下来的蚁群发出的一小撮释然的蚁酸味,还有白色花朵散发的黏稠的甜香。

另一只脚落了下来,地面反作用力将其向上弹起,像是欣喜于他带来的压力。

这一刻的无限可能性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泛起涟漪、舞动着的某物上,映射的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引诱着他。他平静而自信地走了出来。当他走近时,他渴求的目标物填满了他的视野,呼唤着他。

栅栏竖立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他将手指绕在栏杆上,晃动着它。栏杆摇晃着,但没有屈服于他。他把脸压进缝隙里,试图挤过去。栅栏的另一边,水面分裂成耀眼的棱镜。它渴望他。他的内心对此确定无疑,这感觉令他牵肠挂肚,池水承诺会给他所渴望的一切。他记得那份失重的感觉,那份飘浮在宇宙中的喜悦。池水承诺会将这一切都再次给他,把他放在中心,成为漂浮着的造物之主,耳朵里是流水有节奏的拍打声。

泳池那边传来嘶嘶的声响和刺鼻的臭气。他知道那股味道,也想要那股味道。“爹地,”他呼唤着,伸出手来,“爹地!”

第一部分

芬恩

后来,芬恩再回忆起那次变故,时光都能追溯到那个下午,他站在暮色中,用细砂纸沿着侯恩松的曲线打磨。随着粗糙的表面被打磨得平整光滑,木头渐渐露出了它隐藏的螺纹状的纹理。他掀开砂纸,吹散细细的灰尘,将手覆盖在木材表面。木材在他指下起伏,仿如活物。

随着几乎消失的光线,空气中终于稍微带上一丝凉意。芬恩身上的汗水已经干了,在皮肤上凝结成一层混合着盐和锯末的硬壳。那些看不见的小动物——青蛙、蟋蟀,他从不曾知道它们是什么——突然在他窗外爆发出一片鸣响,迎接夜晚的到来。

他拿起一块油布放在木头上弄平,回报他的,是在最后一丝光线中发着光的成品。他把它放到地上,怀着一阵刺痛的内疚感将那堆乱七八糟的废金属抛到一边——那些本应该是他的工作对象。他的经纪人确信发条装置能带来突破。但那并不是真正的雕塑,不像是他的雕刻品。

事情的起因是:芬恩从厨房走到工作室实在太不方便了——得双手并用,笨拙地拉开门闩,推开泳池门,再通过游泳池和工作室之间的一扇推拉门,他想解决这个问题。考虑到泳池栅栏涉及的安全原则,又要添加一些机械特性来逗托比高兴,他制作了一套机械装置——埃德蒙德在视频通话里看到的作品:第一部分是壁挂式的滑轮和齿轮装置,外形被设计成猫头鹰,当芬恩拉动黄铜杆时,装置会优雅地打开并自动关闭走廊和游泳池之间的门;第二部分装置被芬恩设计成龙的样子——带有龙头和展开的双翼,用来控制连接工作室和游泳池的滑动门。对,他把它们建得很好——由超大号齿轮、抛光的金属和锁链组成的看似笨拙,却又令人充满兴趣的生物。当它们被装好并投入使用后,完全吸引住了托比。但是,在埃德蒙德宣称它们为艺术品,并命名它们为“猫头鹰哨兵和龙侍卫”之前,芬恩只考虑了它们的实用性。

埃德蒙德要求制作一件特殊的作品,他坚信他能卖出去一件,就像“猫头鹰哨兵”,或者“龙侍卫”那样的,他催促着。但迄今为止,芬恩只收集到一些废金属、老旧的机器部件和齿轮,全都堆在工作台上。

房子里传来了谈话声,他望向窗外,夕阳映着天空似靛似橙,这是个属于亚热带的傍晚,

布丽姬特

一定已经到家了。当他专注于木雕时,外界于他,恍若无声。他从不将钟表放在工作室,以免它短小的指针让他脱离雕刻的状态。所以,无一例外地,他迟到了。他留下孩子们自己玩玩具,现在,她回家了。今天是星期五,这就意味着在晚餐时会来上一瓶酒,也许她会想要借做爱来将这一周的琐碎抛之脑后,而他的欲望,则来自一整天里手中木料带来的愉悦感。他们会庆祝从工作日过渡到周末的时光,也庆幸他们的婚姻仍然是完整的。至少,他们的性生活没有受到影响。谢天谢地,原来他们仍然渴望对方的身体,不会介意他凸起的肚腩、正在谢顶的脑袋和她的拇指囊肿。

他本应该去吃晚饭,但他需要先游个泳。不用开灯,他快速地纵入水中,冲洗掉身上的灰尘和汗水,这比洗澡更惬意。他拉动“龙侍卫”沉重的拉杆,伴随着齿轮发出的“叮当”声,工作室的滑动门被推开了,他进入了游泳池区域。

十个月过去了,他仍然难以相信布丽姬特会同意买下这座紫色的檐板屋。它镶着红边,歪歪斜斜的门没有上锁,四周角落曲折蜿蜒,花园里长满了色彩鲜艳的热带植物:淡紫色的蓝花楹、红色的凤凰木、粉色的鸡蛋花、黄色的牵牛花。如此不同于他们在霍巴特住的旧砖房,也不同于他们做出这次巨大改变时布丽姬特脑中曾想过的空气清新的海滨房。

他在泳池边脱掉工作服和内衣,俯下身,倾身入水,双手在水面钻出一个洞,身体顺势而入。他在水下揉搓着他的手臂、脸、头发,掉下的灰尘在水中散落,顺着微小的涡纹和气泡漂浮。

贾拉

(1)“加瓦,图书。”“我忙着呢。”“图书。”“爸爸能给你读。我要做作业。”“图——书。”“好好好。”

我“啪”的一声合上数学书,为这个借口高兴,然而我叹了口气,像是费了多大劲才站起身。下午通常都是以此收场。爸爸忙着他的艺术,妈妈忙着重要的事情,还没下班回家,我试着做作业,托比试着打断我。换了城镇并没有改变这一点。

我“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托比吃力地爬起来,扑到我的胸口,开始跳上跳下:“骑马马!”“嘿,我们是来读故事的。”我让他跳了几次,然后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本破旧的书,那是他最喜欢的书,“《怪兽之王》?”

他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他从未厌倦过这个故事。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嗓音,开始读。

托比扭动着身子依偎在我身旁,头枕着我的手臂,等待着。当我读着故事书时,他湛蓝的眼睛紧盯着书页;当我装出怪兽低沉、粗哑的嗓音时,他边颤抖边尖叫着。

如果这个故事让他如此害怕,他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它?

我翻到最后一页。“还要!”

如果我把那本书连着给他读上二十遍,托比也会很高兴。我又夸张地发出一声疲倦的长叹,拖出那句话来逗他笑:“啊——好。”

事实上,我不觉得无聊。我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靠在我身边,感受着他的专注,感受着他发间混合着的一股甜咸的味道——当只有我和他在一起时,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翻涌,我几乎无法忍受。

读到第三遍时,光线变暗了,妈妈还没有回来,爸爸一定已经忘了时间。我感到托比放软了身体,呼吸变沉。他的腿抽动了一下,我停下来,低头看着他。他睡着了,而他的午睡时间早就过了,他一只手张开放在我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抓着我的一缕头发。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两个原因。首先,显而易见,他是唯一从不评价我的人,他从不会奇怪地看着我,从不认为我有什么问题。

我听到车道上的引擎声,闭上了双眼。我能倒数出余下的平静时刻。我听到妈妈拉上手刹,熄火,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从前座的座椅上抓过手提包。她的鞋踩在碎石路上嘎吱作响。托比和我最多还有五个时刻在一起。当她走到走廊,推开纱门,还剩四刻。三,她进门了。二,她开始上楼。一,她喊出声。“哟!孩子们,过家家呢?”

即便在睡梦中,托比也能听到我们母亲的声音。他猛地一动,睁开双眼,一下子立起身。(2)“姆妈!”他扭动着身子爬下床,冲到门口。我听到他光脚跑着发出有节奏的“噔噔”响声,听到他在楼梯口看到她时发出的尖叫声,听到他跳到她的怀里。我听到他们紧紧拥抱着、亲吻着,说着无意义的话。我感受到忌妒的刺痛。

没有人会因为我忌妒托比而责怪我。他比我小十三岁,像是凭空出现的。在那之前,我曾是我们小宇宙中唯一的太阳。“嘿,

贾拉

。”妈妈站在我房间门口,边踢掉鞋边用腰稳住托比,“你爸爸在游泳池里。我猜他又忘了时间吧?”

我坐起来,挠了挠头发:“看起来是的。”

她笑了:“至少今天是星期五。吃泰国菜?”“比萨?”我反驳道。(3)“披洒?”托比插嘴道,边投我一票边用他的小手拍着妈妈的脸,“游泳吗?”

她转了转眼珠:“你们赢了。但是下次我来选,好吗?贾拉,作业呢?”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她笑了。“是,去他的作业。我们游泳去。”“好。”

她走到床前,托比仍然盘着她的腰,朝我微笑着。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我不只是因为她是我母亲才这么认为——还有卷曲的黑发、白皙的皮肤、湛蓝的眼睛。她伸手拨弄着我的头发——又卷又黑,和她的一样。“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小伙子?”

我摆出一副傻样:“还行。”

托比戳了戳妈妈的脸颊,她笑了:“我得脱下这身衣服。谢天谢地,到周末了。”

她带着托比,转身大步走出房间。他越过她的肩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这就是我们:妈妈在她新的梦寐以求的工作中研究考拉栖息地,爸爸边照顾我们边做他的雕刻,我升入十年级。

不,我不忌妒托比。我们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但不包括这件事。

而我一直保密的第二个原因是,我希望我的声音能把他拉出梦境,回到真实世界。我希望他最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我希望他是我的。

(1) 孩童口齿不清,原意为“贾拉,读书”。下文同。

(2) 原意为“妈妈”。

(3) 原意为“比萨”。

芬恩

憋到第四个呼吸时,芬恩的世界炸开了。水冲进他的眼睛和鼻子里,水浪拍打着他。三个人的头浮出水面,他妻子大笑起来。他们用水弹袭击了他。托比抓着他的母亲,大口喘着气,似哭似笑。“你要去跑腿买比萨了,先生。”

布丽姬特

把托比从水中推到贾拉的怀里,水滴溅到芬恩身上,“晚些时候你会为忘做晚餐付出代价。”

他一个跃身,抓到她,吻了她一下:“真的吗?”“快去!我们都饿着。”她俯身过来,低声说,“带上贾拉。”

芬恩抬起头,看向他的大儿子,他正上下抛着怀里的托比:“贾(1),一起去吗?”“好的。”“我!我!”托比要求着。“去吧,带上所有男孩。我需要一些女孩时间。”布丽姬特潜下水,将自己从他身边推开,在水下划出一道黑纹。

芬恩游到台阶旁,将自己拽出水面,很高兴已是黄昏。他们一家人对裸露身体都很自在,但最近他意识到,贾拉已经长大了——快十六岁的男孩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的父母光着身子。真遗憾,在这种炎热的气候下,芬恩喜欢这种随意性。他飞快地跑去拿毛巾。“快点,”布丽姬特在泳池的另一头提醒着他,“我已经订好了,我都能听到砧板上西班牙辣香肠发出的呜咽声。”

他匆忙地穿上衣服,冲到车旁,为托比系好他儿童座椅的安全带。为了方便布丽姬特,芬恩移开了一些碎石,加长了车库位置。他们是男孩,而今天是星期五。

当他们转到郊区大街上时,他瞥了一眼贾拉。光线在贾拉的脸上投下阴影,一瞬间,仿佛根本不是他的儿子坐在那儿,而是一个年纪大些的陌生人坐在副驾驶座上。“贾拉?”

他们经过一盏街灯,贾拉向他转过身来,用一种轻松又熟悉的方式,微微扬起一边眉毛。那一瞬间消失了。“嗯?”

芬恩吞了下口水:“关于晚餐我很抱歉,伙计。但是,瞧,你逃过了吃我做的饭。”“嗯。”贾拉转过身,望着外面快速掠过的车库、车道、挂着窗帘的窗户。“有什么周末计划吗?”

贾拉仔细调整了车窗:“没有。做作业,可能和学校里的孩子一起去看电影。”

芬恩涌起一阵无助感。直到一年前,他还了解他的儿子。他是全职爸爸,他生活中的每一天都会或多或少地看到贾拉。但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失去了他。他仍然不确定,在布丽姬特发现后,贾拉是否听到卧室内愤怒的低语声;对于他们突然做出搬到北方的决定,贾拉又明白多少。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人再提起诺依曼一家?

当他们经过另一盏灯时,他又瞥了一眼贾拉的脸。他们已经改变得够多了,芬恩不想再出现更多变化。“爹地,”托比在后座上问道,“我们住在哪里?”

芬恩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了吗,男孩们?”“哦,不。”贾拉翻了个白眼。(2)“坦博根路48号,穆——里——安——巴……”

托比还不能很好地发出这些音节,他握着拳头敲打着车座:“还有!”“新南威尔士州,澳大利亚,地球,银河系……”芬恩停下来:他们会和他一起说吗?“宇宙的中心!”

托比含糊地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跟着喊。贾拉至少加入了,虽然不是很热情。芬恩感到肩膀松了下来。一切都很好。他们都很好。

(1) 贾拉的昵称。

(2) 原意为“莫维伦巴”。布丽姬特

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你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他从没发送过任何你不能大声读给芬恩的信息,没有对任何事情表示过任何暗示,但你还是会内疚。他不应该现在发短信,在下班时间,在一个周五晚上,在即将开始享受家庭周末的时候。他应该知道的。

不,那是愚蠢的想法。为什么同事不能在下班后发短信?无论如何,“上班时间”已经是20世纪的概念了。现今,工作已经融入了生活。午夜的电子邮件、周日下午的加班,这一切都很正常;即便对于生活在北海岸的、生活发生了巨变的阶层来说,这类事情也包括在内。“希望她今天记得你。:)”

你又倒了一杯酒,意识到你在五分钟内就喝完了第一杯酒。等芬恩带着比萨回来时,他不会注意到你已经喝上第二杯了,他不会说什么。

你通常会在周四下班后去养老院看望你的母亲。但是你昨天错过了,今天才挤出时间过去。芬恩心不在焉,贾拉活在他自己的青少年的世界里,他们都不会过问她怎么样。选择北海岸,有一部分原因是让你的母亲更靠近她曾度过童年的地方,希望这对她衰退的记忆有所帮助,或至少让她感觉熟悉。但是今天情况很不好,她根本认不出你。

只有陈问过你的感受。这没什么不对,不是吗?毕竟,在你的生活中排除桑德拉后,陈填补上你最好的朋友的位置。你们都是科学家:他是生态学家,你是优秀、细致的生物学家。你们有相似的幽默感和乐观态度,这在你的职业中很少见。

但是你知道问题在哪儿:他比你小九岁,当他穿短袖衬衫时,你会发现自己盯着他结实、光滑的胳膊;你们妙语连珠的对话;最近,只要你们眼神相交,笑话都不用说出来就能相视而笑。

这条短信,是踏出的新的一步。在周五晚上,还是单独发来,蕴含太多深意。这是危险的。你搬到这儿,是想让你十八年的婚姻生活有个新开始。你同意将发生过的事情抛到脑后,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正轨上——大部分是这样。但是你没有阻止陈,你回复他的短信,偷看他的手臂,你们俩都笑得有点太多了。没有人说过什么——他没有,你没有——当然,这一切可能是你想象出来的。

但是你不这么认为。

你会轻松随意地回复一条短信:“不,她以为我是护士。”然而当你打字时,你意识到这并不有趣。

第二杯酒也像第一杯一样被喝下肚。你换上了矿泉水,他们现在随时会回来,你振作起来,开始收拾桌子,摆放餐巾和杯子。

当座机响起时,你吓了一跳,碰倒了杯子。你抓过一块布,边擦拭边接电话。“布丽姬特,我是埃德蒙德,芬恩不接电话。”“去买比萨了。”你不确定你喜欢埃德蒙德,而他似乎已经成为芬恩新一任的最要好的朋友,并且可能能从你丈夫身上赚到一些钱。“该死的,见鬼。他真的会很想听到这个消息。”

埃德蒙德喜欢夸张。你翻了个白眼:“什么消息?”“码头雕塑展有人刚刚退出,我走了些关系,如果芬恩能在周四前完成那件作品,他就能参加。”

你用抹布吸干了大部分的酒,然后走到水槽边,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拧着抹布:“听起来不错。”“不是不错,布丽姬特,我们在说的是重大突破。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新年期间看这个节目吗?他选择了蒸汽朋克主题。他会按传统方式那样,由他来养家糊口。”

你笑了,尽管没带恶意。芬恩的雕塑赚的钱从不曾比它花出去的多。但是它让他很开心,而且由他照顾孩子们意味着你能追求你的事业。正如埃德蒙德所知,这一切都很顺利——突如其来的艺术突破并不在你计划范围内。“我是认真的。这是件大事。你必须得赶快了。”

过了这么多年,埃德蒙德仍然能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把他放在第一位。至少在这一周,让他能赶上截止时间。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芬恩去年出轨的事——至少你认为他不知道。你喉间升起不平,几欲作呕:“听着,我已经——”“就这么定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让他过线,好吗?现在你去告诉他,这也会是你的幸运。”

你挂断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你听到关门声,然后是跨上走廊台阶的“噔噔”的脚步声。芬恩走在最后面,跟在托比身后。托比因为饿着肚子,即将发怒。贾拉则刻意摆出一副青少年的空洞表情。

芬恩放下比萨后看向你:“怎么了?”

你对他笑了,调笑着说:“我应该让你等一等……”“什么事,女孩?”他问道。“埃德蒙德刚打来电话,你被选上上一个悉尼的小节目。嗯,叫什么来着?码头什么之类的?”

他盯着你,然后放松下来:“哈,得啦。他们几个月前就选好人了。”“有人退出了,埃德蒙德认识管事的人。周四前完成那件作品,你就能上。”

他表情的变化告诉你这消息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他蹒跚着穿过厨房,经过桌子时还敲一下,一把抓过你,给你一个芬恩式的熊抱。当他举起你时,你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你拍打他的背,他松开手将你放下来,笑得像个孩子。

你心里有些东西松动了,那块坚硬的、紧紧打成死结的东西。你说过你会原谅他,也许,你真的已经原谅他了。你们的吻缠绵着,带着未来的承诺。“哦,去房间吧。”贾拉做着鬼脸说道。

你立刻回给他一个鬼脸:“你爸爸刚上了悉尼最新户外雕塑展,孩子。这值得庆祝。现在去把托比收拾好。”

贾拉费力地把烦躁的托比抱到高椅上,托比用拳头用力地拍击着高椅上的托盘,就要发脾气。你迅速在托盘上放上一片比萨,芬恩开了瓶啤酒,重新斟满酒杯,给贾拉开了瓶可乐。

你高举起杯子:“敬蒸汽朋克精神,干杯。”

芬恩举起酒瓶和你碰了一下杯,和贾拉的饮料瓶也碰了一下:“朋克什么东西?”

你耸耸肩:“说的是你,埃德蒙德是这么说的。”

芬恩两口吃完第一块比萨,嘴里含满吃的冲着你笑。他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像是中世纪某个村里来的铁匠,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大肚子,他的一切都高大结实。你回以微笑,做出决定。你会放下和陈的事情,你今晚不会回复他的短信,你不会想起他的胳膊;你会成全芬恩的这次机会,在背后支持他。这么多年来,他在工作室里虚度时光,到处卖作品,这是他应得的机会,上帝知道,他有才华。这些年来,他一直雕着木头,而他本应做些金属加工类的,仅此而已。他现在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意识到一切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谁来照顾托比?如果这真的是芬恩的重要时刻,你需要做出调整。你可能会需要一个保姆,或一个清洁工,或者,求你了,上帝,得有人来接过做饭的活儿。

周末有足够的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但不是在今晚。今晚只关于庆祝,关于情爱,关于回家。你会关掉手机,你不再犹豫不决,你会将自己交给他。

你现在还不知道,要过多久,你才会再次这么做。贾拉

妈妈总是那么明显。“跟锤子一样不明显。”奶奶活着的时候这样说过。好像我没看到是她在泳池里跟爸爸说悄悄话后,爸爸才邀我和他一起去取比萨,好像他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声称选择不送外卖的大白鲨比萨店的原因是他们家的卡布里乔莎比萨更好,而且托比喜欢他们家前门上画的张开的大嘴。真正的理由是,大多数周五的晚上,劳拉·菲尔德曼会在那儿上班,而我喜欢她。我猜,妈妈认为她是在帮我。

劳拉·菲尔德曼已经注意到我了,足以发现我喜欢她。我,贾拉·布伦南,一个书呆子;她,十年级那群长腿、长发、充满自信的女孩里领头的,她们存在于另一个宇宙。就在两周前的操场上,我从她们身旁经过时,劳拉·菲尔德曼的那群朋友发出一阵哄笑。我脸上一阵滚烫。那是一种会在夜间浮现,让你辗转反侧,用被子蒙住头希望你已经死了的灼热感。

当我们把车停在停车场,爸爸关掉引擎,把他的钱包扔到我腿上时,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你们能搞定吗?”

他见过我在劳拉面前结结巴巴地点比萨。我猜他是不想妨碍我,或者是觉得看着我在那儿像傻瓜一样太过尴尬。我很紧张,于是我开始和托比嬉闹。我逗了他一会儿,站在车门外假装不去开门。当他开始皱起眉头时,我一把拉开门:“骗到你了!”

我时间掌握得刚好,他笑了。我把他从安全带里费力地拽出来,抱起他,放到地上:“准备好看鲨鱼了吗?”

托比看了看门口龇着獠牙的大嘴,打了个寒噤。他伸出双臂:“加瓦。”

我抱起他,走过去,几乎不留给他准备的时间。当我们走近时,他靠得越来越紧,半是害怕,半是激动。“觉得自己勇敢吗?”我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紧紧抱住他,咆哮着冲进鲨鱼的嘴里,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托比在我的怀里尖叫着,门上的门铃在我们头顶叮当作响。我们直起身,笑了起来。“看,‘小妈妈’来了。”

我在外面没看到他们。五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我们。我僵住了。“你的宝宝怎么样?”

总是会有一个人领头。他叫戴夫,我很确定,在学校比我高一年级。在操场上我能感受到他看向我的眼神,知道他是个麻烦。我一直躲着他,现在,我无处可躲。“姆妈?”托比困惑地问道。

他们五个都笑了,托比也跟着笑了。我必须让他离他们远点。劳拉·菲尔德曼站在柜台后,面无表情。很难说哪个选择更糟糕。“去吧,‘小妈妈’,去拿你的比萨。”

托比扭动着想下去,弓起背,踢着腿。我让他滑到地上,但是抓着他的手,祈祷他不要发脾气。我拖着他走向柜台,感受着他们盯在背后的视线和窃窃私语——像是在尝试些新的侮辱我的词。“需要些什么吗?”劳拉肯定听到了,但她没有任何表示。

我的声音像吱吱的虫鸣:“啊,嘿,有外卖吗?姓氏是布伦南?”

她看了看最上方两个盒子的标签:“大份夏威夷?大份卡布里乔莎?”(1)

托比抬头看着她:“夏歪?”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咧嘴一笑,毫不费力地露出所有牙齿。这算是开了个头吧。“是我们的。”我抱起托比,这样她看着他时必然也要看着我。托比一直对着她笑,我一手掏出爸爸的信用卡,试着找点说的:“烂透了的数学考试,是吗?”

一阵讥讽的笑声从门边隔间座位上传来。“烂透了的数学考试,是吗?”一个尖尖的声音学着。

劳拉·菲尔德曼将目光从托比身上移向我。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我被她透着光泽的黑发所吸引,它们被拢到身后扎成马尾辫,她的眼睛是恰到好处的棕色。然后她说话了:“还不算太坏。”

她看回托比,我输入密码。像是过了一百年,机器才吐出收据,她收好一张,将第二张拍到比萨盒上。我犹豫着,没有勇气面对坐在隔间的那群男孩。“说再见,托比。”我命令道。(2)“巴巴!”托比又笑了,劳拉笑得咧开了嘴。

门开了,响起铃声,另一家人走进来,冲向四处的孩子给了我掩护。我将托比托在腰上,用空着的手抓起盒子,转过身。我不时弯腰躲闪着,让那家人隔在我和那群男孩之间。但这没什么用。“再见,托比。再见,‘小妈妈’。”“巴巴,”托比说着,然后说道,“爹地。”

逃跑开始了一会儿后,我们被爸爸在门口拦住了。“对不起,”他说,“我想要些蒜蓉面包。”“太久了,比萨会凉掉。托比已经玩够了。”我把托比塞到爸爸怀里,推他离开。我听到戴夫在我身后喊着“再见,孩子们!”——用那种虚伪的声音,好让家长听到。

我懒洋洋地坐在前座上,爸爸在后排给托比系上安全带。隔着停车场,我能看到他们透过窗户嘲笑着我。快走,快走,快走。

爸爸坐到我旁边,发动引擎,慢慢地开出来:“学校里的朋友?”

他知道吗?“并不算是。”我说。“那个女孩呢?她不是在你班里吗?”“有一两门课是。”“她看起来挺漂亮。”“嗯。”我回答着,想结束话题。她当然漂亮,爸爸,如果你不是十年级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你没有在她面前被人喊成“小妈妈”。

我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大。车里响起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摇滚——爸爸最喜欢的电台。我懒得换到喜欢的频道,只是将车窗开到最大,将脸伸到风中,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街道呼啸而过。天渐渐黑下来,比萨透过盒子烫着我的腿。

我曾多次被叫成“基佬”。任何不合群的人都是基佬,我已经习惯了。但这次不一样:他们看到我和托比在一起,不知怎么,他们知道了。

(1) 原意为“夏威夷”。

(2) 原意为“拜拜”。芬恩

芬恩恍惚着挂断了电话。周六的早晨闷热持续,试图创造另一个最热春天的纪录。埃德蒙德打电话说接到一个新委托,第二个委托也有机会拿到。“高达四位数,”他说,“我很快就会让你升到五位数。”

芬恩的肚子里翻腾着一股陌生的兴奋和紧张感,也许是酷热让他眩晕。他回到泳池边,孩子们在水里玩耍,布丽姬特躺在躺椅上,读着周末的报纸。他告诉她。

她抬起太阳镜盯着他:“你说多少?”“埃德蒙德说坚持住,让我好好享受这趟旅程。”芬恩瘫坐在豆袋椅上,抓着头发,将头发拉直扯起头皮,“这种事其他人身上也发生过,布丽姬特。”“这是你的突破性时刻,‘蒸汽朋克’,”布丽姬特听起来好像不太相信,“你能做到吗?”

芬恩压下一股内疚,他把本该做金属制品的时间用来雕刻。他计算着:“‘龙侍卫’花了三周时间……埃德蒙德五天内要拿到参加码头雕塑展的作品……之后我会尽快完成委托。”“天啊。”布丽姬特眨了眨眼睛,“你已经在做那件新作品了,是吗?”“是的,”芬恩慢吞吞地说道,“算是吧。”

布丽姬特又放下了眼镜:“我最好看看我能不能请假,我们可能需要找托管所。”“你这是什么意思?托比能像以前一样和我待在一起。”

布丽姬特笑着摇摇头:“现实点,这是‘大联盟赛’。你照顾不了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幼儿。”

芬恩向后靠在豆袋椅上,低头瞥了一眼游泳池里和托比玩闹的贾拉。托比像往常一样,咯咯笑着,尖叫着。贾拉是严肃的。他很早以前就这样了。自从他上学以来,又或者更早之前。真有趣,兄弟俩能如此不同。

芬恩曾为了贾拉成为全职爸爸,而布丽姬特则在完成她的博士学位后,开始长时间的工作,带本科生,批改改不完的作业。他曾喜欢这样,尤其是当贾拉还小的时候。他喜欢用背包背着他行走在霍巴特蜿蜒起伏的街道上,或者徒步攀登威灵顿山,贾拉则在一旁挥着拳头咿呀学语。他喜欢把贾拉放到工作室安全范围内的地板上,陪着他一起雕刻。他对一切都很擅长,除了做饭。布丽姬特降低了她对食物的期望,贾拉也尝不出不同。

芬恩曾想要更多的孩子。他梦想有一个爱尔兰式的天主教大家庭,像他的祖先孕育形成的那样。布丽姬特考虑过——算是吧——尽管她的时间表安排得不一样: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在工作中得到认可。在贾拉五岁时,他们暧昧地尝试着要第二个孩子。然而那时她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的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芬恩做梦也没想到在过了九年,经历过一次流产后,他们几乎准备放弃时,托比终于来了。芬恩再没有尝试过。看起来有两个孩子可能是最好的了。

一股水打在他脸上。“爹地!”托比拿着一把水枪,贾拉帮着瞄准。“好吧!”芬恩站起来。他蹲下身,挥舞着手臂,跳起来,腿缩起来贴着肚子,以最大面积入水。他知道自己能溅起大量的水花。伴随着“砰”的一声,他落入水中。他潜入水下时,听到布丽姬特的惊呼和托比的尖叫。

他浮出水面,咧嘴笑着。她浑身湿透了,试着露出恼火的样子,却又笑了。“抓到你了。”他说。

托比从贾拉的怀里挣脱出来,芬恩伸出手,抓住他,把他甩到肩上,然后伸出手:“来吧,布丽姬特。”

她摇了摇头,然后没有任何提示,直接从坐的那儿扑过来,又把他们溅了一身水。连贾拉都笑了。“今天下午我带孩子们去海滩,你能完成一些工作。”布丽姬特说道,“我们会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看妈妈。”“但是今天是周六!”周六是神圣的,即便在她工作忙碌时,即便在她读博期间。“蒸汽朋克没有周六,或周日。”

芬恩把托比从肩膀上拉下来,交回给贾拉。他蹚水走到台阶处,爬上去,踏出水面时,湿透的衣服沉甸甸地挂在身上。“嘿,记住,这是个好消息。”她在他身后喊道。

它是,确实是。但这一天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托比太小了,不能去全日制托管所。他只有两岁半。芬恩曾希望过几年再把他逐渐交给外界,他还没准备好放手。“我会给你带杯咖啡,”她笑着说,“现在快去吧!”

看到他沮丧的表情,她游过去,站起身,给了他一个拥抱:“轮到你了,芬恩。我们都和你在一起。放手去做吧。”

她的头发束在脑后,睫毛湿润。天哪,她美极了。他紧紧抱住她,将她从水中拉出来:“我爱你,女人。”“我也是,‘蒸汽朋克’。现在,去让我们自豪吧。我们去海滩前,我会给一些托儿所打电话。也许我们能在第一周招来一个保姆之类的。”

工作室整个上午都关着,空气憋闷。芬恩打开窗户,不情愿地穿上坚硬的工作服。在此之前,艺术从不曾被压迫过,但是埃德蒙德会盯着他。得知芬恩进度落后时,他很慌张,但也从实际出发,建议芬恩组装一个能打开并关上一扇门的独立机械装置——一扇不大的门。观众能穿过它,作为户外雕塑体验的一部分;当展览结束后,它可以被改装重组,做成第一件委托作品。它正好能提供客户想要的东西:一件安装在锻铁大门上的开启装置,从街上能看到,却无法开启;只有房子里的人确定他们想让拜访者进来,才会用远程控制的方式开启它。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芬恩想象不到的生活方式。

汗水从腋下滴落。先不焊接,他决定了。那是只有在清晨还凉爽时,或夜间才能干的活。他把零件铺在地板上,看看他还需要什么,希望上帝能让他复制出像《猫头鹰哨兵和龙侍卫》一样的作品。

他会习惯这种炎热吗?芬恩心爱的皮夹克开始在衣柜里发霉,这么靠北边的地方,几乎不需要过冬的衣物。而现在还没到夏天。九个月前,在二月份,他们就算好了到达的时间——为了配合开学时间,也刚好赶上最后一场热浪,当时他几乎快热死了。冬天则很舒适,夜晚凉爽,白天温暖。如果能一直像那样,他会很高兴。

他听到泳池里飘来的声音:溅起的水花声、托比愉悦的尖叫声,还有布丽姬特的欢笑声;贾拉的声音几乎没有响起。不论艺术品有什么作为,都无关紧要,他提醒着自己:看看你已拥有的。

他再也不会忘记。在塔斯马尼亚,他把他的家人视为理所当然。他没想过他是冒着什么样的风险,也并不想冒险失去一切。桑德拉·诺依曼是布丽姬特最好的朋友,两个家庭经常聚在一起。芬恩非常喜欢她的丈夫汉斯教授,尽管他们并没有多少共同之处。贾拉和他们的儿子奥利弗一起玩耍。多年来一直是这样。芬恩不知道为什么,在诺依曼家里,在一个漫长的醉醺醺的夜晚,他和桑德拉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他跟着她进了厨房,帮忙打扫,当他们在水池边臀部撞到一起时,他们都咯咯地笑起来,接着他们就像疯了一样亲吻。

他拉开她——比欲望行动得快,比理智清醒得慢——他像一只从水里出来的狗一样晃着头,他的下身胀痛着。他的妻子和她的丈夫就在隔壁房间,他们的孩子睡在楼上。

桑德拉盯着他,内疚地皱着眉头,突然间变得十分迷人:“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

但是它又发生了,还是两次。每一次都更热烈,更危险——更多的摸索,更多的肢体相缠,更多的碰触。

这件事让他大吃一惊。诚然,托比出生后,他们的性生活一直很平静——但他确信一旦他们再次开始正常的睡眠,他们的性生活就会恢复,就像贾拉出生后一样。他不知道桑德拉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有魅力,直到他意识到布丽姬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渴望地看着他了。

芬恩捡起一个齿轮,用手沿着边缘转动着。塔斯马尼亚是他的旧生活:高纬度地区漫长的白昼和漫长的夜晚、那些盘桓几小时的黄昏、那股寒冷,那些木制品、皮夹克和篝火,还有家人——兄弟姐妹、父亲。他想,是他们的爱尔兰血统的原因,布伦南家生来就属于塔斯马尼亚。

金属制品,似乎是他的新生活。跟住在看得到那些高大的塔斯马尼亚森林的地方相反,他现在定居的地方,是在热和压力的作用下熔化形成的。一座死火山弯曲的核心俯瞰着城镇,绵延数英里。现在他是一个焊工,而不是一个雕刻家,这个数字世界需要他的机器,需要这些榫和齿轮,需要一个装配工和车工变身的艺术家来提醒他们事物是如何机械运转的。

那就来吧。他在塔斯马尼亚一直都很快乐,他讨厌和其他的家人分开。但在布丽姬特发现他和桑德拉的事情后,她要求他们离开霍巴特。在感到有失去她的可能后,他会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贾拉

我并不是真的很想去海滩,但是妈妈坚持要去。她也想带着托比和我在回家路上去看望外婆。于是我拿上东西,把给托比带的一些物品塞到袋子里,将他在汽车座椅上系好。通常我会在前座背《怪兽之王》,他在后排把书放在腿上翻看。但是今天我打开收音机,戴上太阳镜。“我应该问你是否想带个朋友来。”当我们把车停在金斯克里夫的停车场时,妈妈说道。“没关系,比利今天忙着做作业。”比利很少去我们家,这意味着,当提到或需要出现朋友时,他就是我现在的“朋友”。

我抱着托比走过柏油路,热风席卷而来。妈妈背着包随后走了过来。根本不值得带上沙滩伞,在这样的风里没必要。

我从没告诉过她,我讨厌海滩。我在静止的水里游泳还行,但是海滩太可怕了。目之所见,海浪拍打着海岸。我在塔斯马尼亚长大,皮肤白皙,偶尔才游泳。我擅长的运动是跑步,而不是水上运动。现在已经来不及学了。

冲浪俱乐部前方的海面上挤满了自信的男孩——其中有一小撮儿女孩——用窄小锋利的冲浪板划开海浪,随后跑到沙滩上,甩干被晒褪色的头发里的水滴,躺成一排,全都是有着平坦小腹、全身发亮的游泳者。

这不是我喜欢的场景。在妈妈和托比的陪伴下,我变得非常显眼。

我们放下毛巾时,一阵风吹过海滩,扬起一片沙尘。托比揉了揉眼睛,准备放声大哭。通常我会抱起他,擦拭他的眼睛,把沙子清理干净。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必须小心一点。即使在有风的天气,海滩上还是挤满了人。这里肯定会有学校里的孩子,那些酷到不参与周末运动的孩子。我转过身,开始在手臂上涂抹恶心的防晒霜。“加瓦!”

我假装没听见,盯着海浪,在白皙的皮肤上擦上这些脏东西。我由着托比从小声的哭叫变成大声号哭,直到最后妈妈把他抱起来,拍抚着他,为他拂去沙子。她看了我一眼。“你涂完后能给你弟弟抹上些吗?”“我很热,我不能先去游泳吗?”

不等她回答,我就把防晒霜瓶子塞给托比,留下他们站在那儿。我沿着海滩走去,感觉自己过于苍白,不适宜人群。我踏入浪花中,假装要往远处游去,然而当水淹到我的大腿时,我又躲回人群中。

我玩了一会儿水,保持低调,低着头掩饰自己。我只希望我们能回家去,不用被曝于人前。当我估计时间过得差不多了,我走回沙滩,经过戴着大墨镜、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的男孩女孩们,回到妈妈和托比身边,妈妈正抱怨着。“他眼睛里还有沙子。我去快速地游个泳,然后我们去吃冰激凌。”妈妈说。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妈妈大步走开,扬起一阵沙。托比拿起铲子在塑料桶上重重地敲打着,示意我应该帮他盖沙堡。我知道这个游戏:我做好一个,然后他把它砸碎。只要我愿意,这个游戏就能一直玩下去。“今天不行。”我戴上太阳镜,在肩上搭上一条毛巾。

托比更用力地敲打着桶,我扭开头。我正需要他大发脾气。“加瓦!”“闭嘴,托比!”我对他发出嘘声。

他的嘴唇颤抖着,哭了起来。我知道如果我把他抱到膝上,能安慰好他。我强迫自己坐着不动,不理睬他。我花光所有的力气才做到。

当妈妈回到海滩时,他还在哭。“天哪,贾拉。”她说着,抱起他,“想去游泳吗,托比小子?”

他停止了哭泣,厌恶地看了我一眼,紧紧抱住她:“不,冰七淋(1)。”“嗯,我和你想的一样,”她说,“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几乎快跑着离开海滩。我们走到冰激凌店里,我认为这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地方,就像比萨店和海滩一样,于是我站在柜台的另一端,远离妈妈和托比。我没有环顾四周,眼睛一直盯着冰激凌。妈妈不想让托比的冰激凌滴得满座位都是,于是我们坐在冰激凌店常有的那种傻乎乎的白色金属椅上,我看着托比把巧克力滴到自己的光肚皮上,在最后一些掉到地上前,他配合地发出了尖叫声。

我让妈妈抱着他回到车里。妈妈费劲地把他放到儿童座椅里,他到处乱扭着,满脸通红地怒吼着。我坐在前面一言不发。她终于给他系好了安全带,滑入驾驶座。我们开车驶出,托比的尖叫声阻止了所有的谈话。

疗养院在城外,托比半路上就安静了下来。外婆的健忘对他来说没什么关系——不论外婆有多健忘,她一直爱着托比。

妈妈停下车,转过头去。“噢,小家伙。”她轻声说。

我回头看了看,托比已经睡着了,头垂到一旁。“如果你想进去,我会在这儿陪着他。”我说,“反正她从不记得我。”

妈妈犹豫了一下。“我们回家吧。”她最后说道,“我昨天看过她了。我们能下次再来,嘿?”“好的。”

她倒出车,开上路,朝着城里开去,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一切都好吗?”我们开车的时候,她总是问这样的问题。“是的,很好。”“真的吗?”“是的。”“你知道你可以随时和你爸爸或我说任何事情。”“我知道。”

前方,沃宁山出现在视野里,让我有可看的东西。“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帮助爸爸,”妈妈接着说,“我需要你帮我照顾托比,尤其是在新的日程安排好之前。我能指望你吗?”“可以。我们能打开收音机吗?”

我为爸爸感到高兴,不是我不帮忙,但是我计划少和托比在一起,而不是更多地和他待在一起。我选好电台,声音大到我们无法再交谈,尽管她让我把声音调小点,不要吵醒托比。我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满是沙子和晒伤,即便我在皮肤上涂了那玩意儿。“小妈妈。”

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妈妈在门外停好车,回头看了看。“看看他。”她轻声说。

我转过身。托比垂着头,肚子上粘着冰激凌,睫毛上、头发上和脚上都覆着一层沙。他凸着下嘴唇。“我去拿上所有的东西,”妈妈嘟囔着,“你能把他抱进去吗?你擅长让他不哭不闹地醒过来。”

她从后备厢拿出一堆湿透的、沾满沙子的东西,走进门,穿过草坪。我轻轻地打开托比的车门,低头看着他。

人们喜欢看到熟睡的孩子,但是不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能让我胸口隐隐作痛。我控制不了,我太爱他了。

我环顾四周,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然后把手放到他头上。“托比?醒一醒?到家了——到家了——咯吱——咯吱——”

他动了一下,眨了眨眼,睁开了眼睛,看着我。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知道我做了什么。但也许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他又眨了眨眼睛,伸了个懒腰,然后微笑着伸出双臂:“加瓦。”

没有人看到我解开他的安全带,把他拉出来,紧紧抱着他,不顾黏糊糊的冰激凌把我们粘在一起;没有人看到我亲吻着他的头顶,而他搂着我的脖子,紧紧地用力地贴着我;没有人看到他身上突然涌起的甜蜜。“对不起,托比。”我低声说,“对不起。”

我花了点时间抱着他穿过草坪。我不想让妈妈或爸爸惊讶我为什么红着眼。

(1) 原意为“冰激凌”。布丽姬特

周一早上醒来,托比似乎知道某些不同之处。第一束光刚亮起,你就听到他比平时更早地跑向你的卧室。他钻过门,爬上床,扑到你身上,压得你发出“呜呼”一声,他戳着你的眼睛,试图翻开你的眼皮。他要求给他读故事,你闭着眼,低声背诵着,他躺在你身旁翻着书。“再来!再来!”“去找你哥哥。”

当托比冲出房间,芬恩翻了个身,疲惫地叹了口气,试着把你拉近些。你扭过头去看向床边的闹钟:“别想撒娇赖床。该起床了。”“我是一个‘蒸汽朋克’,记住,”他在你颈边低声说,“我的最佳时间是晚上,像吸血鬼一样。”

他当了太久的业余艺术家,你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在截止日期前完成工作,就像你这么多年来做的一样。他真的有才华吗?该实行严厉的爱了,你这么想着。“噢,不,你不是,先生。四天,记得吗?所以快起来,煮上咖啡,开始干活。”

你推了他一下。就他的体型,没有任何影响,但他叹了口气,翻到另一边。“真残忍,”他伸着腰说着,“残忍,非同寻常的惩罚。”“是的,这就是成功的代价,伙计。你的妻子必须提前一小时起床,安排好家人,把托比送到一个不认识的保姆那儿,然后上班迟到,她还不习惯这一切。你听到我说‘咖啡’了吗?”“好,好!”他将腿伸到床外,坐起来,“我将在获奖感言中记下这一刻,我要感谢我的妻子,鞭策、支持着我。”

走廊里回荡着托比的高呼声,你判断出贾拉也失去了阅读的耐心。你掀起床单,站起身。事实上,这对你来说并不比平时早多少,但一直以来是芬恩做好早餐,并打包好午餐。你只需要吃完东西,就能出门了。

今天,会是你来做早餐和午餐,并把托比送到莫维伦巴唯一一家托儿所,把他挤进去,照顾上三天,直到你找到一个能更长期看护他的地方。你会在第四天请假休息,待在家确保芬恩能在周四完成工作,然后你会制订出长期计划。你看了看时间,决定去游个泳,来代替把你唤醒的热水澡。

清晨,池水清澈凉爽,空气中响起伯劳鸟悠扬动听的歌声。你踏进水里,倒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游了几圈。在户外淋浴喷头下冲洗干净,套上裤子和衬衫,走去厨房。芬恩已经耐心地用他心爱的原子咖啡机做好了咖啡,他递给你一杯,又少又浓又黑,然后上楼洗澡去了。贾拉已经穿好上学的衣服,正和托比在地板上玩。他们都满怀期待地看向你,在那奇怪的一刻,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几乎完全依赖芬恩处理家庭事务。一种对家务的无能感,这种和女人比起来通常在男人身上更典型、更容易出现的感觉,已经悄悄降临到你身上。“地球人,该吃早饭了。想吃什么?”“又不是多复杂的事,妈妈,”贾拉站起来,把托比抱上高椅,走向橱柜,拿出一盒新康利麦片、红糖和碗,抓过一根香蕉,“我会给他做麦片,然后他喜欢抹上咸味酱的烤面包。你会做吗?”“我能——试着做。你呢,吃什么?”“和托比一样,但是面包不用烤,从中间切开就行——不用沿着对角切。”

贾拉是在嘲笑你吗?你微笑着,试着放松些:“午餐呢?”“爸爸通常会给我做三明治,加点奶酪和火腿什么的。”“好的。看来不只是我被宠坏了。”你打开冰箱,“面包放在哪儿?”“在冰箱里,妈妈。为了保鲜。”“放我一马吧,贾拉。”

他回给你一个小小的微笑,对此你心存感激。当你做三明治时,孩子们开始吃饭——托比把他的大部分食物都撒在高脚椅周围——你意识到你不确定贾拉是怎么去上学的。你作为早起的人,总是先离开家。芬恩开车送他吗?他自己乘校车?也许他是骑自行车去。又或者三者都有,依天气而定,如果他还有运动的话。他曾经在霍巴特参加田径运动,但搬家后,出于某些原因,他没有再继续。他在学校有踢足球,这点你是知道的,或者至少今年早些时候他有踢过。这个赛季还在继续进行吗?

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否证明你是一个粗心的母亲?

芬恩踏着重重的步子穿过厨房,跟你吻别,然后走了出去。“努力工作,‘蒸汽朋克’。”你在他身后喊道。“需要搭车吗?”你随口一问,贾拉正把他的碗放进洗碗机里。“不用。”他走到门口,书包吊在肩上,“再见。”

你转身:“吻呢?”

他走回来,在你脸颊上匆匆一吻。他身上散发着青少年的味道——像发胶一样的甜味,在那股气味下,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他洗过澡了吗?“你也许该喷些除臭剂。”你笑着指出来。“真是谢谢你了,妈妈。”“从我这儿听到总比从别人那儿听到好。只要进去喷上就好,要不了多久。”

他不情愿地走进洗手间,你忙着拿盘子,做托比的烤面包,感觉你已经通过了某种测试。合格的母亲不会让她们的儿子散发着臭味去上学,不是吗?你会熟悉的,这些事不是太难。

你听到洗手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穿过厨房,沿着台阶往花园走去。当他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时,你听到自行车发出的微弱的“咔嗒咔嗒”声,然后是花园门关上的铿锵声。一个谜题已解决。“图故事。”托比坐在高椅上说。

你转向他:“除非你吃下更多烤面包,小家伙。来,让我们把头发里的麦片弄干净,嗯?”

你拿着一块布走向他。当你擦拭时,他会扭动着躲开,之后你松开他时,他会回给你微笑。你情不自禁地笑着回应他,带着一股熟悉而又令人惊异的爱的冲动。

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他远远不只是你们体内部分构成的总和,比你和芬恩的任何基因组合都要漂亮得多。这不仅是作为一个母亲才这么说,你在贾拉身上没有这种怀疑。也许是因为你等了太久,几乎快要放弃,但是你发誓,托比是特别的。街上挡住你路的陌生人在转身时看到他,也会融化在他的笑容里。“他会是个万人迷。”上周就有人这么说。

你不希望他是,你不认为托比的美会用在残忍的事上,他身上一些美好的本质闪耀着光芒。

也许芬恩的突破性发展不是一件坏事。你已经错过了托比大部分的童年,如果芬恩真的成功了,也许你可以少做一点工作,可以在家工作或之类的。你已经当了多年的“全职科学家”,也许你需要改变一下。“图故事?”

你看了看表。还有清理的活儿要做,你自己还需要吃点东西,换好上班的衣服,然后给托比穿好衣服,收拾好去托儿所要带的包。你从每次外出时,芬恩整理好让你带着的鼓鼓囊囊的包裹的大小能看出这不是一件小事。清晨的时间已经飞速流逝,你原本打算给芬恩做个快手煎蛋培根卷,这通常是周末才有的待遇,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你再次把托比擦干净,把他从椅子里抱出来。“去拿上你的书。”你告诉他,他冲向走廊。你把碗碟放进洗碗机,直到楼梯那儿传来沮丧的尖叫声。你跑上去,在贾拉的卧室里找到那本破旧的书,把托比抱下楼。你“扑通”一声把他放到地上,把书摊在他面前,然后转身回到水槽边。你在梦里都能背出这本书,而他也是一个翻书的老手了。

芬恩的浓缩咖啡发挥了它的作用,当洗碗机里已堆好碗碟时,你需要在早上去厕所报个到了。天啊,你都忘了这个最简单的成人行为——洗个澡或上个厕所——在有幼童在身边时是多么难做到。“待在那儿,托比,我会在洗手间里给你读。”“再图一遍。”“好,好,行。”你说。

你让他坐在阳光下的地板上——地板该擦了,你在脑中记下这点——你顺着走廊走进洗手间,开着门,提高了背诵的声音。

阳光顺着洗手间的窗户照进来,预示着一个大热天。你试着加快速度,咒骂着你消化系统选的时间,朝着托比的方向说着故事。

你冲完马桶,提上裤子,扣好扣子,洗过双手,瞥了一眼镜子:你没化妆,头发干得像鸟窝一样。刷牙前会有时间拿过梳子梳理一下吗?

你停下故事:“该刷牙了,托比。”

你拿起电动牙刷,挤上牙膏,竖起牙刷,开始刷牙,然后吐出一口泡沫:“托比?”

你关掉电动牙刷。厨房外的伞树上,吸蜜鹦鹉绕着猩红色的花茎刺耳地鸣叫着,掩盖住他的任何声音。他的故事被打断了,他不会坐得这么久。你又启动牙刷,迅速地刷完牙,然后抓过他的牙刷,挤上牙膏。“托比?刷牙了。”

没有回答。你放下牙膏,朝厨房走去。鸟儿仍在外面喧闹,随着你走过走廊,听到它们越发吵闹的鸣叫声。在厨房的拐角处,阳光下,他的书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你的腹部一阵痉挛。

花园四周全部用篱笆围起来与道路隔开;花园里,泳池全部用栅栏围起来。这是你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他一定是逛到外面,或在楼上闲逛。一定是的。“托比!”你那尖厉的声调一定会让他急忙跑过来。

你推开纱门,来到走廊上。在你的左边,游泳池的门紧闭着,芬恩精巧的齿轮装置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你一步越过通往花园的短台阶,你脑海中的一角注意到这一天天气极好,天空的颜色是如此生动,看过去几乎刺眼。吸蜜鹦鹉吵闹着飞远,剩下温和鸟儿回旋婉转的啾鸣声弥漫在空气中。你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剧烈跳动的胸膛。托比是不是突然大到会玩捉迷藏了?

你在花园里搜寻着:“托比!马上出来!”你试着压住声音里的愤怒,愤怒他吓到你,愤怒你没有把他放到洗手间门外,在那儿你能看到他。

他不在花园,除非最近他躲藏的能力提高了。他一定在房子里。于是你奔跑着,穿过客厅,爬上楼,呼喊着他的名字。你走到他房间门口,但房间是空的。你的胸膛剧烈跳动着。有些不对劲,有些不对劲,有些不对劲。他太小了,不会像这样躲起来。你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疯狂地寻找着,透过你卧室的窗户,有什么东西让你注意到泛着蓝色光芒的游泳池,那么耀眼的蓝色,比你儿子眼睛的颜色还要耀眼。贾拉

一连好几个星期,戴夫和他的那些朋友都会漫不经心地围着我转,打量着我。我尽量避开他们,尤其是在午餐时间,有时我会逃一节课或整个下午不去上课。下雨天我才会坐校车,大部分时间我骑自行车上学。戴夫的一个朋友乘我那班校车,坐在车上的那段时间简直就是自找麻烦。我在塔斯马尼亚学到了这一点。

第二节数学课上到一半,有人敲响教室门把艾迪生先生叫出教室。他离开的时间久到教室里开始起哄。当他再次回到教室时,他直直地看向我,我知道我逃学被发现了。比被发现逃学更糟糕的是他的表情,那可不是一副逮到你逃了一次学的表情。

他来到我的桌前,俯下身:“收拾好你的东西,贾拉。”

即便对于逃学来说,收拾好东西也表明事情的严重性。我不知道我还做了什么,但还是感到十分内疚。

我合上书本,无视周遭的打量和偷笑声朝门外走去。艾迪生先生紧跟在我身后。我打开储物柜拿出书包,把书本一股脑塞进去,听到身后教室里传来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奇怪的是,他并不在意。我提起书包转向他。“校长要见你。”他说道,我听不懂他的语气。

他陪我穿过走廊,爬上楼梯,经过学校办公室区来到校长办公室的门前。我的胃里火烧火燎的,那股灼热感冒到了嗓子眼。被送到校长办公室已经够糟糕了,但是被陪同着带到这儿意味着会有更大的麻烦——类似叫家长来校的麻烦,被留堂、停课、开除的麻烦。

他停下脚步,敲了敲门。卡尔森先生将门拉开一道缝隙,点头示意了下,走出来后迅速带上身后的门。“贾拉。”他说道。

我来回打量着他俩,试图发现事态糟糕到什么地步。

卡尔森先生摘下了他的眼镜,不戴眼镜的他看上去像是半盲的。我想知道一副眼镜怎么能让人看上去那么可怕。“你父亲在这儿,”他戴回了眼镜,好像他拿着它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似的,“他非常难过。”

卡尔森先生打开办公室的门,示意我进去。他试着警告我,但没有什么能让我准备好面对里面的一切。

爸爸用手捂着脸,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他抬起头,我看到我伟岸的父亲一片片地崩塌破碎。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穿过房间的。紧接着我试图用我的双手将他再次拼凑起来,我抓住他的肩膀,呼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他发出声音向我靠过来,我伸出瘦弱的胳膊圈住他,他叫了我的名字,叫了两次。我不能问。我想时间多停留一刻,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他哽咽着说出一个词:“托比。”

我抱紧他的肩膀,阻止他再说下去。“托比掉到游泳池里了。”

有那么疯狂的一刻,我觉着一切都很好:如果托比掉进游泳池,一定有人把他救起来,不是吗?那是我童年的最后一刻。瞬间(甚至不到一秒)过后,我脑中的成人部分立刻就知道他们没能救出他。“他走了,贾拉。”

他再次抓住我,好像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他发出的声音可怕极了。我想我从没见过爸爸哭,除了在奶奶的葬礼上,但我几乎记不起来了。

这让我有些事情可想,因为我无法理解托比走了意味着什么。我要去见妈妈,那是我唯一的想法。“我们走。”我直起身。

爸爸抬起头,露出那张因悲伤而变形的脸,好像他才是个孩子,而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走到门口,打开门,校长和艾迪生先生仍然等在门外。“我们要回家。”“是警察送你父亲过来的,他们在外面等着送你们回家。”卡尔森先生把手放在我肩上,“这并不容易,贾拉,你必须坚强。”“是的,先生。”我将曾经的学童时代的贾拉深深埋进心底。“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给我打电话。”他说着,好像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奇怪。“谢谢你,先生。”

刺耳的铃声响起,我转身走回那个房间。我扶着父亲站起来,他把一只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他的衣服湿透了,鞋子走过的地方留下带着水印的足迹,是游泳池里的水。这是现在最糟糕的东西。

我带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来到走廊上。卡尔森先生和艾迪生先生像保安一样站着,伸出手来挡住走廊里蜂拥而出的学生,不让他们靠近我们。喧闹的声音安静下来,他们停下脚步,注视着我们。

我转过身,引着父亲走到另一边,我们拖着脚步沿着走廊走到马路上,向等候着的警车走去。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我走进了我的新生活。

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说话。爸爸开始颤抖,我知道他又哭了。我从后座上伸过手,握住他的手。颤抖慢慢停下来,他用手背擦拭眼睛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