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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07:5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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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楼兰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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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市赌局

上市赌局试读:

主要人物表

意风朱玫:意风集团总裁,华尔街游回来的海龟,曾在麦肯锡咨询公司任项目负责人,后与张潮涌相恋,并正式入主意风。由情人成功跻身正室。张潮涌:意风集团董事长,白手起家的明星企业家。周燕萍:张潮涌前妻。叶健:辉腾网总裁。林大同:崔雁南男友。毕业后先后创办了洽洽网和讯鸟游戏公司,为寻求更大的平台,来到叶健的辉腾网任游戏部总监。意风与辉腾合作后,被委以重任,担任产品经理和内容总监。李佳:意风集团的公关总监。六叔:意风集团老臣,为了个人的话语权和得利程度,极力阻止改革。宋文:张潮涌秘书。乔羽纶:经营美女和美食,意风旗下的唐艺影视公司和丝路花雨餐饮公司总经理。向淑珍:唐艺艺人经纪部总监,人称“珍姐”。于小倩:唐艺签约艺人。杜双双:唐艺旗下“一姐”。胡晓光:唐艺旗下“一哥”。唐艳:唐艺签约艺人,乔羽纶情人。周赤:唐艺的大型穿越剧《宫闱欲虐》投资人。财经周刊四眼主编:著名杂志《财经周刊》主编。崔雁南:《财经周刊》的资深记者,简单执着,因为不会说NO晋升高级记者。邹秀娜:《财经周刊》上海站记者。号称“鲶鱼”。UP彼特:UP全球董事会主席。Richard:UP亚太区总裁,是UP中国市场最早的拓荒者。戴维:UP中国区总裁,是升任亚太区总裁的Richard的继任者。朱震:美国ND公司中国区总裁,毕业于麻省理工,后接替戴维担任UP公司中国区总裁。朱迪:UP中国区公共事务总监。莎莉:UP中国区市场总监。萨琳娜:UP中国区市场高级经理。张一雯:林大同大学时代女友,在美国UP公司中国区做前台,又转岗到总裁办。其他周哲:崔雁南前男友,清华博导、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写书、做项目、“走穴”讲课有主流收入。李莉:崔雁南表姐,北大光华管理学院EMBA班的班主任。经常给崔雁南安排相亲。朱持金:明星企业家,北大光华管理学院EMBA班学员,是李莉班里的班长。任我行:常青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人民公敌”。李岳:林大同大学师兄,后接手了洽洽网。阿祥:花果山水果摊“CEO”。引子 四个方向都是红灯的十字路口

五道口的交通不可救药了。

这个奇怪的地方似乎很少有秩序。附近是清高的北大清华,顶级互联网公司,老外租住的“联合国楼盘”,黑车,摊贩游击队,钉子户式乞丐……还有失效的管制:十字路口经常四个方向都是红灯。

出租车艰难行至著名的楼盘唐宁ONE,就再也动不了了。崔雁南看了看表,知道铁定迟到了。辉腾公司的年终答谢晚宴在晚7点已开始,现在7点半了。

黄金地段永远是众生和地皮做斗争。崔雁南看了看车窗外的唐宁ONE,这几幢号称“祖孙三代都能上中关村二小”的“概念楼”还没拔地而起时就被一抢而空。空间局促得几乎没有绿地,车子进了大门就直接进了车库。开发商看得很准,如今楼盘打动人的不是商圈,不是医院,而是学校。

初次听到唐宁ONE,让崔雁南想起了电视购物中的“劳斯丹顿”,听起来就像赝品。唐宁ONE的业主应该是中产而非富豪吧,上有老下有小,事业和生活都没有进入随心所欲的境界。

崔雁南要去的互联网大厦距唐宁ONE百米之遥,她决定下车走过去。这时候,手机短信来了。“分手吧!让我们回到各自的生活中。”是男朋友周哲发来的。

崔雁南愣了一下,赌气似的回了“好”。

停了片刻,确认没有新的短信再来。她走出出租车。12月的北京,如此冷,恍若“千年极寒”,“2012”真他妈要来了。

没有心痛、生气,只有沮丧,或者是解脱?

如果定义这段感情,崔雁南觉得自己是“用理智来谈恋爱,而非用感情来谈恋爱”。

在一个著名的婚恋网上,崔雁南很认真地遴选到了周哲,这个网站除了骗子,一夜情患者,就是找结婚对象的小众人群了。崔雁南和周哲都属于第三种。

就像选择投资对象一样,崔雁南仔细考察了对方。清华的博导,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35岁,主讲微观经济学。没有房子,但结婚可以借住学校单身宿舍;没有车,但有数目不详的存款。“账面年薪”约10万,但写书,做项目,“走穴”讲课有主流收入。相貌堂堂加自负,因而气度不凡。据表姐李莉说这个年龄混到副教授是相当的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嗯,投资前景不错,就是他吧。

崔雁南相信对方也考察了自己,可能更仔细。除了没问自己是不是处女。

崔雁南对自己还是颇为自信的。著名杂志《财经周刊》的记者,清秀苗条。有事做,有期待,有圈子。除了年龄。女人纠结的永远是年龄,时不我待。

见面的时候,崔雁南和周哲都觉得找对了人——都是怀着共同的结婚理想走到一起来了。

两人对视之间,就透露出了《大话西游》紫霞仙子对至尊宝那样的心声:“让我们开始这段感情吧!”《大话西游》是个悲剧吧?不对,至少紫霞仙子和至尊宝最终心灵走到了一起,虽然身体没在一起。

她觉得和周哲才是悲剧。

年初,崔雁南在人山人海的雍和宫许了个愿:“找到意中人,或者让意中人找到我。”不久就遇到了周哲。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人都认真地培育感觉,每个周末见面,吃饭……但是,就是不来电,宛若“感情阳痿”!这就像做选择题,已经找到了标准答案,为什么难以结合到一起?

异性相吸这一基本原理在这段感情中总不起作用,让感情开花结果的酵母啊你在哪里?Part 1第一章 失恋之夜的大突破

互联网大厦驻扎着号称当今最有前景的网络公司和它们星光灿烂的老板,搜狐、网易、招牌尤在实体已不在的Google……辉腾也在其中,这个风生水起的网络公司被业界看作潜力股,业务涉足游戏、视频等盈利前景向好的领域。辉腾网总裁叶健说自己就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攥着一大把朝阳产业等待热钱进驻。

虽然至今搜狐像奥迪,辉腾像奥拓,但叶健说就凭这片风水,辉腾不日就会比肩搜狐。

崔雁南冲到互联网大厦宴会厅外面的时候,会程已过大半。门外,她听到了第一句从会场里传来的话,叶健说:“我讲完了,谢谢各位!”

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我们请尊贵的意风公司总裁朱玫女士给我们颁奖。”

灯光作势向观众席搜寻,这时候,崔雁南推门进来了,搜寻的光柱像魔咒一样罩住她错愕而失落的脸。崔雁南恨不能找个座位坐下来,但带着光环通常让人看不清真实情况。

旁边有人拉了她一下,低头间,见到一张年轻俊朗的脸。一个小伙子站起来,让她坐下了。

光柱无趣地移走了。紧凑的会场人坐得比较满。这是辉腾公司年终答谢媒体、客户、合作伙伴的一个晚宴,气氛放松娱乐,穿插进行的抽奖颁奖,毫无征兆。

工作人员拿来了一把椅子,小伙子坐在崔雁南旁边。

她冲他感激地笑笑:“你是哪家公司的?”

小伙子说:“讯鸟。”

人多,崔雁南没听清:“什么鸟公司?”“哈哈!”对方忍不住笑起来,“是讯鸟公司,做游戏的。”

崔雁南为自己口不择言不好意思:“和……和辉腾有合作?”

小伙子说:“是的。我们就要被辉腾收购了。”

崔雁南和对方换了一张名片,看到对方的名号是“北京讯鸟游戏有限公司CEO林大同”。

崔雁南看到CEO都会顿生敬畏,最初,她觉得用CEO的公司通常都象征着苹果、微软、通用电气的规模。后来发现,她家门口卖水果的阿祥给她的名片title都是“花果山水果摊CEO”。

崔雁南说:“你这么年轻就做CEO啦!”

林大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公司就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叫CEO,现在10个人我还叫CEO,谈生意可以唬人,自己自信对方才会相信对不对?其实是小公司,兄弟连。”

崔雁南会意地笑了笑:“也好,听着就比总经理神气。”

然后,崔雁南搜寻她的目标,意风公司的董事长张潮涌和他的总裁夫人朱玫,在暧昧的灯光下坐在一起却看不清神情。崔雁南只觉得张潮涌坐下来都有股气宇轩昂的气质,朱玫裹着一件黑白相间的小格子大披肩,有种低调的华丽。旁边放的包包崔雁南没看清,看格调类LV,类GUCCI,类COACH……名牌包似乎都差不多。

这对夫妇联手经营这个已经没有主业的公司,现在据说要离婚了,这将涉及到一个规模巨大的私营集团是否要被分拆的问题。

他们出现在这个宴会上是很奇怪的,意风和辉腾尚无业务往来,难道真如外界所传,意风要和辉腾进行业务合作?

早上,主编把这个选题给她,同时也给她晚宴邀请。据说张潮涌夫妇会出席这个晚宴。

都是“据说”,崔雁南恳求主编能否提供更确切的线索,四眼主编爱莫能助地摇摇头笑道:“你的答案在报社外。”

四眼主编的眼镜给他增添了很多文人的气质以及境界,所以即便他说“NO”的时候你仍然感觉他很亲和。他好学上进而稳妥,文章当然也不错,从部门主任助理干到主编助理最终主导了编辑部,非常符合卡耐基的成功定律:一个人的成功15%靠技能85%靠人脉。

四眼主编主政之后马上取消了采编工作量,这让他上任伊始就获得了受苦受难记者们的广泛拥戴。每周一篇或者每月四篇的工作量额度就像紧箍咒,让记者沦为记件工。但是年底的时候,编辑部要公布一张全年稿件统计榜单,前10名记者的名字是标红的,后10名记者的名字是标蓝的,这效果和陕西某小学优等生要戴红领巾,“差等生”要戴绿领巾是一样的。

标蓝记者的职业前景果然不佳,慢慢就从刊物消失了。

四眼主编说,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不必用工作量人为干预自然定律,哪里都有自然淘汰。

事实上,“披着羊皮”的主编改变了竞争方式,把外部竞争变成了内部竞争。一个领域由一个记者“跑口”变为多个记者“跑口”。实施后发现这种内向型竞争果然比外向型竞争更有效果。记者出稿量不降反升,生存压力大大增加,幸福指数持续紧绷。

有一次,某个行业市场老二要“搞垮”市场老大,于是给了公关公司800万指使他们买通媒体刊登老大负面新闻。老大能当老大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对企业来说万般资源皆可用,老大分别使用了法律武器、舆论武器,以及其他不明暗器,坚定不移地遵守无底线原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斗法最后,老二技逊一筹光荣完败,黑幕曝光。

这件事主体发生在北京,《财经周刊》却是邹秀娜“上海报道”。在企业“窜货”是严格禁止的,在《财经周刊》跨界报道是受鼓励的。至少主编的姿态是暗自倡导,这有助于内部隐形竞争。

和崔雁南同在“标红方队”的邹秀娜不断跨界报道,搞得北京和广州等地的同事非常焦虑,大家都叫她“鲶鱼”。鲶鱼彪悍而高产,她甚至不能容忍自己的稿子出现在版面二条,她也不需要同事联袂重大报道和她共享殊荣。

崔雁南读了邹秀娜的报道惊叹得不得了,这同事实在太厉害了,不像个刺探内幕的,也不像个旁观者,倒像个主谋。新闻细节了解得实在太过透彻。她怀疑是不是老大刻意要让媒体知道这件事的细节以让老二的名声扫地,没有内线和“深喉”,记者通常很难了解到新闻内幕的。

月底稿件评分的时候,邹秀娜的文章被主编打了最高级别A稿,而且还追加了“月度优秀报道奖”,搞得北京的一位跑口记者王加嘉有点灰溜溜的。

崔雁南心有戚戚焉,自己和邹秀娜也有资源重合的领域,有时何尝不是把对方当成假想敌,保不准什么时候也会与邹秀娜擦枪走火起争执。她不禁安慰王加嘉最好看看竞争媒体最近在关注什么,以寻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王加嘉恨恨地说,我从来不关心竞争对手报什么,我只关心我上海、广州的同事报什么。

崔雁南无言以对。

真正当了记者,崔雁南才发现记者就像工蜂,是处在媒体生物链的最底层,穿梭于重要场合的蓝领。狗仔状态其实是工作的真实镜像,“无冕之王”的风光是虚妄。

还好这个线索不是为了满足主编的求知欲,而是读者会喜欢。试想一对商界高调曝光的模范夫妻、明星伉俪就要离婚了,无论社会类媒体还是财经类媒体该多感兴趣啊,八卦最能满足窥私欲啊!

崔雁南丢下沦为“包打听”的主编,出门走了。每当有重要线索的时候,崔雁南都觉得自己充满了激情。这次,要像勇敢的狗仔一样,从绯闻入手。

她耐心地等待散场。

会程进行到最后一项了,也是高潮,一等奖抽奖,是一对价格不菲的情侣手表。

这年头,区别身份、彰显品位就要看他用手表看时间还是用手机看时间。主持人鼓动声势宣布了一下手表的牌子,还好不是赞助了某个节目的某品牌。崔雁南一听到那节目的主持人像送白菜一样宣布“祝贺在座的所有观众获得××品牌的手表一块”时就想,以后再也不用买这个牌子的手表了,它已生生把自己做成了地摊货。

摇奖的箱子装满了在座嘉宾的名片,有人还不甘心地预谋再放两张,崔雁南虽然迟到了,工作人员本着对每一个人运气负责的态度还是给放进去了。

主持人像玩杂耍一样把箱子大幅度地转了几下以造势,这意味着某些人的运气将随之逆转。“这个奖,我们请意风公司的董事长张潮涌先生上台抽取。”主持人请上压轴的人。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潮涌身上,除了动人的奖品还有明星效应。这个见报率颇高的董事长,有很多照片都是和夫人一起面世的。他是董事长,她是总裁,相遇,结婚,联手创造商业传奇。多美的江湖故事啊,听起来就像神仙眷侣。

张潮涌健步跨上讲台的时候崔雁南觉得很优美,女人的体态要看前面,男人的体态要看他的背后,从肩到腰,从臀到腿是不是矫健有型。

抽奖前的气氛总是最亢奋的。“看看谁是今晚最幸运的观众!”在奖品巨大的感召力下主持人轻易就可以煽动起气氛。

张潮涌终于摸出了一张名片,故意停顿卖个关子,然后煞有介事地宣布:“最幸运的女士——崔、雁、南。”

崔雁南呆住,这是生平第一次中奖吧,在失恋的夜晚。上天对心灵的补偿这么快就来啦?

她茫茫然在一片羡慕嫉妒恨中走上台,接受命运的垂青。

癫狂的主持人似乎比自己中奖还要开心,对崔雁南发问:“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个奖品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分享吧?”

崔雁南直白地回答:“不是。”

主持人被这个预料之外的回答弄得呆了一下,诧异地问:“为什么这么讲?”他生生把“你看起来不像没人要的”咽了回去。

崔雁南黯然道:“我觉得我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运气,从小到大买彩票连个安慰奖都没中过。我觉得奖品就像好男人一样总是在别人那儿。”

台下被这诚恳又幽默的回答逗笑了。

主持人看着崔雁南调侃:“喔!我发现你很有小S的风范哦!”

崔雁南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一个娱人娱己的场合,需要掩饰黯然的心情,于是调皮地对着主持人说:“你过奖了,我这个人很谦虚的,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比性。我比她高比她苗条!”

观众被这一唱一和的说辞逗得兴致盎然。

主持人问:“要不要来个‘感谢CCTV感谢MTV式’的得奖感言?”

崔雁南说:“当然要。这是我第一次中大奖,要感谢辉腾公司,感谢张潮涌先生。”崔雁南望向旁边的张潮涌,发现他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挪开了。“祝辉腾公司基业长青!最后我要引用叶健先生刚才的话作为结尾,他是这样讲的——‘我讲完了,谢谢各位!’”

在一片笑声中,崔雁南大面积收获回头率走回座位。林大同俏皮地冲她扬了一下眉毛,崔雁南用微笑呼应了一下这个刚刚结识的小伙子。

晚宴在一片开心的气氛中散场了。

因为这个环节,崔雁南和张潮涌在接下来交换名片的时候少了一层隔阂。“谢谢你的手让我得奖!”崔雁南对张潮涌说。

张潮涌对崔雁南笑笑:“谢谢你的获奖感言让大家很开心!”

崔雁南再接再厉说:“我想和你约个专访。谈谈意风公司目前的一些发展。”

张潮涌迟疑了一下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

朱玫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记者和股民一样,要想有所收获就要不懈地做“功课”。崔雁南先行研习了几万字意风公司的纸上素材,包括张潮涌和朱玫的情史。记者进入状态那是相当快,专家研究了好几年的课题,记者研习几个小时就能和他们一样纸上谈兵了。

意风的主业是服装,朱玫刻意给意风起了个英文名字叫SONOWO,用一句广告词说就是要“彰显国际品质”。崔雁南总觉得这名字像“你搜不到我”。在中国商场男装区,大部分都是标榜意法出身,实际看不出来历,价格高得离谱,真假难辨的洋品牌。一小撮本土品牌为了抵御“外强”,都化身为豺狼虎豹型的——“七匹狼”、“虎都”、“劲霸”……这到底代表了中国男人的威猛呢,还是不自信?

人人都需要穿衣服,纺织业却成了夕阳产业。意风的转型势在必行。意风的转型期正逢张潮涌和朱玫相识。朱玫,这个华尔街游回来的“海龟”,见到张潮涌后就火速下嫁给他,在她的操持下,意风的房地产业风生水起,成为其第二个主业,意风的资金大量进入股市。它正在逐步剥离掉制造业的标签,穿上了房地产公司或者投资公司的马甲。

许多企业的面目和内涵已相去越来越远。就像有些奶粉企业,与奶牛无关;有些鞋企,全靠代工,自己一双鞋子都不生产;有些企业用广告轰炸视觉强调营养健康卖的却是垃圾食品……

专访的地点选在了张潮涌的办公室。

张潮涌的公关总监李佳首先接待了崔雁南。这个打扮很白领的女人对崔雁南不冷不热,脸上的微笑是职业性的。崔雁南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不满。

直接越过公关部约了老板的专访,这是隔着锅台上炕。

没办法,公关部原则上是个服务媒体的部门,但实际作用更像“防火墙”,敏感的采访一般都被屏蔽掉了。

李佳带崔雁南来到张潮涌的办公室。见到老板的那一刻,崔雁南觉得李佳的笑容似乎充满了妩媚。“张总,《财经周刊》的记者来了。”李佳打过招呼后退出去了。

崔雁南看了看张潮涌的办公室。老板的办公室都毫无创意可言,像标配一样至少有两个特点鲜明的标识:深深的黑色高背座椅,背后沉甸甸压抑的书柜。崔雁南见识过一位企业家的办公室书柜,几乎要把经、史、子、集等国学著作全部都装进去,估计读完这些成不了钱钟书季羡林也能力超于丹。

那面书柜似乎对张潮涌有种压迫感。

做老板首要的素质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吧。他会有朋友吗?办公室哲学上似乎说过:别和领导交朋友。崔雁南这样想着。

因为太过用心地做了采访前的功课,她就像窥到了他的隐私,一个和前妻离异不久的男人又要面临二次婚姻的失败,崔雁南不由得对他有些同情。

崔雁南看到张潮涌桌上有个黑木雕的大象,很有泰国风情,不禁摸了一下,滑润的手感很舒服,问道:“你喜欢旅游?”“我喜欢丛林狩猎。”张潮涌说。

崔雁南不知道这句充满了双关意味的话是指在商场,还是在野外。“你喜欢旅游吗?”张潮涌问她。“嗯,喜欢。不过现在大部分旅游区都是自然景观很好人文景观很差。我喜欢非著名景区、人迹罕至的地方。”崔雁南回答。

张潮涌认同地点点头:“我也希望去远足。”

他从气势慑人的椅子上起身,坐到了休闲的沙发上。他很高大,走过身边时,她却没有压迫感,这让她感觉舒服了许多,距离感似乎一下子就没有了。

这个小小的沙发茶座是张潮涌办公室唯一的温馨所在,使得整个办公室不再那么刻板。否则老板太像关在笼子里的高级动物,珍贵但让人敬而远之。

崔雁南开始进入状态,努力做功课的效果显示出来了。她的发问触及了意风公司的软肋,直接又尖锐。

崔雁南问:“意风已经越来越不像一个服装企业了,我看了财务报表,你们的主营收入基本来自于房地产公司和股权投资?”

张潮涌答:“是的,我们现在是一辆三轮驱动的马车。”“现在股市低迷,我看了一下你们重点投资的几只股票,跌得很厉害。”“暂时如此。我们看中的是价值投资。”“国企既能拿到有价值的地块,也能得到银行的贷款,而你们民企似乎像‘二等公民’?地块竞争上总是失手?”“靠自己生存能力会更强。”

……“你们是不是找到了第四个轮子,一个新的淘金领域——IT业,据说要和辉腾公司合作一起开发网游是吗?”

张潮涌迟疑了一下,看着崔雁南的眼睛说:“是的。能否等我们最终签协议的时候再报?”

崔雁南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算最早得知确切消息的,记者的天职就是把第一手的素材尽快公之于众。

采访似乎陷入了停顿。这像电视直播冷场一样让崔雁南尴尬。

房间里就两个人,崔雁南觉得很局促,她欲言又止,抬头遇见张潮涌鼓励的微笑,似乎刚才的提问一点都没让他尴尬。

他的眼光依然很亲切:“你还想问什么?”

这目光鼓舞了她的勇敢,崔雁南鲁莽地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要离婚了?”

只有这个问题让崔雁南看到张潮涌诧异和局促的神态,她知道这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他黯然道:“没有。我们只是有了点隔阂。”继而敏感地问她,“这个也是你的报道范畴吗?”

崔雁南说:“是。也有我自己的好奇。为什么?你们就像神仙眷侣。”

张潮涌说:“我们也有过美好时光。”

崔雁南很沮丧。报纸和网络比周刊的反应速度快多了,崔雁南还在犹豫是否要考虑张潮涌的请求搁置新闻,很多日报和网站关于辉腾和意风合作开发网游的消息已风生水起。照周刊的反应速度,她怀疑有一天自己的刊物会被逼成年鉴。

主编已经在催促崔雁南怎么采访的东西还没写出来,意风集团分拆是不是确有其事?他说新闻就像海参,攥在手里就会烂掉。崔雁南在催逼下只好着手“炮制海参”。

报道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大致意思是:主业增长乏力+股市低迷+严厉的地产调控,遭遇十面埋伏的意风要突围寻找利润新大陆。然而网游这个和其他业务毫无瓜葛的领域,能够成为意风的新利润点吗?张潮涌和朱玫又能否驾驭得了一个新经济领域?……

报道充满了质疑。崔雁南知道,李佳看完这篇报道一定很生气,最刺激公关的就是负面报道了。

正想着,李佳就给崔雁南打电话了,语气神秘得做作:“亲,我们有一项重大的事项要发布,希望你能来参加。具体的不便提前透露,但一定是重磅新闻哦!”

崔雁南不识趣、不配合对方语气地问道:“是辉腾和意风合作开发网游的发布会吗?”

崔雁南的直白让李佳很不快:“你来不来嘛?”

崔雁南说:“当然,这么重要的场合。”

发布会在CBD意风自己的酒店中举行。崔雁南赶到那儿的时候就看到了“灿烂的星光”。

意风集团旗下有两大辅助产业,唐艺影视公司和丝路花雨餐饮公司。一旦和影视圈扯上关系,意风就给自己贴上了时尚标签。

崔雁南总觉得张潮涌和朱玫不时组织各种时尚派对,登陆各大时尚刊物,象征性地宣扬自己的生活是为了提升意风楼盘的品牌和价值。

比如这一次张潮涌和朱玫大张旗鼓地组织明星去了趟西藏旅游,并叫上随行记者,号称要冲击喜马拉雅。回来把照片集纳成书,书名原本叫作《西游记》,后出版社怕社会舆论压力太大改成了《西行游记》,编辑说这个书名虽然空泛但是很贴切,因为书的内容都是“在路上”而非“在山上”。

朱玫就在自己的CBD楼盘举行了盛大的新书发布会,恍若时尚界和商界的盛会。书在大厅中心被摆成喜马拉雅的造型,时不时就有个名人被认出来,于是便有一小撮人上去寒暄,然后喜马拉雅就成了一个留影的道具。受邀的崔雁南无意和名人合影,抽出一本书正要翻看,一个穿西装的保安赶紧上前阻止,说你别把喜马拉雅给弄倒了,这个造型有点像多米诺骨牌,拿出几本就会倒塌。崔雁南想这倒是和意风地产的房子很像,看上去很美但是碰不得。

明星的宣传价值自然不能小觑,这让意风的很多活动都变得有卖点。

朱玫深谙这一点,所以擅长制造各种发布会。

此次意风和辉腾合作的发布会刻意制造了一条通道,在酒店大堂到会议大厅有限的距离内铺上了红地毯,犹如奥斯卡典礼。崔雁南遥望红毯有点犹疑,她不能像身经百战的明星一样,面对长枪短炮短暂密集的轰击,没有摆出董存瑞的姿态而是优雅坦然地深情微笑。

她看到一个唐艺女星正以视死如归的姿态对着镜头,烈焰红唇,饱满性感,那是唐艳,自称全身上下都是真材实料,可是连瞎子都能看出她浑身都整过。一个影评人说唐艳是最适合演妓女的,骨子里透着风尘味。

还有个女星身着某国际大牌的新设计亮相,此国际大牌面料以轻薄著称,此明星穿衣功底非凡,能把名牌穿出地摊货的感觉。

突然,崔雁南被身后几个急促的身影挤到一旁,回头一看,唐艺的红星杜双双小姐在助理和保镖如临大敌的护送下走向红毯,崔雁南撞到了杜双双冰冷孤傲的眼神,但在接近红毯镜头的一刹那,双双的脸突然绽放灿烂的微笑,犹如施了魔法的天使,时机和表情都拿捏得无比到位。崔雁南赞叹不愧是获过某国金莓奖的演员,多么专业啊!

她再一转身又看到了大明星胡晓光,这个五官标致的大帅哥满脸都是神仙目空一切的表情。不过崔雁南觉得他老了,一个偶像是不是新锐+年轻,标志就是看他能不能代言网游。有游戏公司选中了胡晓光锋芒毕露的师弟作为新款网游的代言人。“下凡”的胡晓光比屏幕上要矮要瘦,崔雁南恨不能他回到屏幕上去,很怕看出太多的破绽,颠覆偶像形象。

普通宾客“组团”通过红毯,摄影师要仔细甄别这些都是哪位当红炸子鸡,以免见过却错过。几位摄影师对着崔雁南,迟疑地思索这位清秀的美女是否是唐艺的新星,有的索性按下快门。崔雁南羞涩地快步穿过红毯。

她回望那一端,张潮涌挽着朱玫开始踏上红毯,镜头集体被吸引过去。张潮涌似乎看到了崔雁南刚才的尴尬,会意地冲她笑笑。她怕被镜头捕捉到赶紧闪身进场。

新闻发布会办得很“洋”,更像西方的酒会。没有按部就班的采访,没有椅子坐下来让崔雁南写个字。就在大宴会厅,设置一些自助冷食,一个个细脚伶仃的小桌子,每一张都被许多人紧密围住,显得更加孤立委屈。端着酒水盘子的侍者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梭。

人影闪现中,崔雁南看到了林大同。他看到她后很开心地跑了过来,就像在满大厅的陌生人中终于看到了一个熟人。他淡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整个人变得帅气逼人。

崔雁南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问:“你也是今天的主角吧?”

林大同说:“不要。人太多了,我只有待在自己的办公室才最舒服。”

崔雁南问:“以后的技术开发全权由你负责吧?”

林大同说:“是呀,任重道远。一会儿聊,我得上去了。”然后就见他转身登台。

他是主持人,灯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无比强大,崔雁南觉得他的头上似乎都带上了光环。是不是任何人站在舞台上都会立刻变得光彩夺目,万众瞩目,难怪有些人留恋这方寸之地到死。他从容宣布“感谢各位光临……”她看着他,这一刻他无比淡定自信,比胡晓光、比张潮涌更加夺目。

在林大同的牵引下,张潮涌,朱玫,叶健……一干重要的人物在宴会厅前方的大背板前宣布这次合作的成形。灯光暗下来,放映着意风和辉腾两家公司的辉煌史,昭示这次合作是像婚姻般的天作之合。

幻灯即将结束之际,一位礼仪小姐端着香槟盘子悠然而至。她上台的一刻灯突然亮了,这一快速切换的场景使得这位礼仪小姐就像带来光明的雅典娜女神。她穿着白色晚礼服,身材修长却饱满,脸则很清纯,这种爆乳童颜让人相当惊艳,一下子牵引了在场观众的目光。

直到张潮涌、朱玫、叶健、林大同等高举酒杯喊着“Cheers!”,大家的目光才从喧宾夺主的美女身上移到会场主角的身上。

记者提问环节开始了。

一个记者不客气地提问:“请问张总,网游和你们的纺织、房地产主业相去太远,这是不是一种盲目的多元化?”

张潮涌说:“网游和保健品也没什么相关性,但你看史玉柱成功了。”

记者问:“辉腾和意风谁在公司说了算?”

张潮涌说:“谁说得对就听谁的。叶总的公司有技术懂专业,我们凡事要尊重叶总的意见。遇事相互协商。”

……

崔雁南想去洗手间了,只为舒缓一下微酸的双腿。推开洗手间门的一刻,一个姑娘惊叫了一声,进门处有个梳妆台,那个姑娘正褪下刚才的“工作装”白色晚礼服换上便装,被崔雁南撞到的身体更加性感。近距离看她,比刚才在台上更分明,漂亮的脸有点周迅的味道,有点妩媚有点颓废有点天真。“快关上门!”她提醒崔雁南。

崔雁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半掩着门愣在原地,说:“对不起。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有点难为情地问崔雁南:“你有没有带卫生巾?我好像来月经了。”

女人最尴尬的时候就是在街上被人发现来月经了还不自知。最无奈的时候就是自己发现了却没有带卫生巾。

洗手间没其他人,崔雁南觉得义不容辞要帮帮这位楚楚可怜的美女:“我没有。如果你能等会儿,我去酒店服务台问问看。”

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好的酒店就看服务的细微处。就像一位管理学家说的,我去企业考察先看他们的厕所,厕所干净的公司管理也差不到哪去。

这家酒店还真的配备非卖品卫生巾,崔雁南正在想要不要动用记者证得到卫生巾。记者证作用可大了,可以逛旅游景点不花钱,可以买火车票不排队……虽然她排斥使用丑陋的“特权”,但今天她想试试。没想到女人害羞就是力量,她红着脸的尴尬样子就博得了大堂经理深深的同情,他给服务部的人打电话送来了一包简易装。崔雁南攥着赶紧跑回洗手间。

美女真是感激涕零:“我叫于小倩,是唐艺公司的。太感谢你了!”

崔雁南英雄救美式地傻笑了下。她发现即便女人面对美女也有怜惜之情。

她想于小倩一定还不红,否则今天她就是主持人而非端盘子的。八卦新闻虽然不堪,但有资格被八卦的才是红人。微博上点击率超高的是离婚的姚晨和结婚的大S,明星首先要贡献私生活换取眼球。有人每天辛勤耕耘而其微博都始终如同沙漠的景象一般,中国微博NO.1的姚晨一句“今儿天不错”就能换来百万粉丝呼应。

于小倩说:“我们也算患难之交呢。给我一张名片吧。以后有好玩的场合叫上你。”“哈哈,患难之交!”崔雁南笑起来,递给她一张名片。于小倩看了下说:“记者啊!”

崔雁南敏感地解释:“财经记者。不八卦你们娱乐圈隐私的。”

于小倩嫣然一笑说:“你要是狗仔我也很荣幸啊!”

宴会开始了,崔雁南端着一小碟食物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她总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的记者素养,教科书上明明说记者素质之一就是成为一个社会活动家,但是人越多的时候她似乎越孤独。林大同在人群里张望,看到她,忙端着一小碟食物挤到她身边。

她问:“你好像不再是讯鸟的人了,变成了辉腾的人了?”“是呀。讯鸟不存在了。”他有点不是滋味。“能不能给我一张新名片?”记者见到陌生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索要身份证明——名片。

他递给她一张,果然,他变身为:辉腾游戏部总监。“你总是变换身份。”她笑。

她无意,他却有些窘迫:“因为我创立的公司都失败了。”

她安慰他:“谁能刚出道就步入正轨啊。我刚开始做记者的时候连导语都不会写,编辑看了稿子后气急败坏地对我说真想把稿子摔在你脸上。”“那后来呢?”“后来就重新写啊。”“喔,我也是,总是不甘心,公司倒了总想再重来一次。”Part 2第二章 奔向纳斯达克

1984年生人的林大同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他很庆幸自己学的是计算机而非财会。据说中央财大财会专业的学员能在监狱里开校友会。

毕业的时候他决定创业,因为实在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哪怕你一无所有,只要有激情,就有成功的机会。”真正创业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蛊惑大学生创业的言论都不切实际。只身面对未来的时候,所有成功的元素都是不确定的。没有方向,没有团队,没有资金,没有盈利模式……这时候就会发现天使投资人真的像天使,攥着钱的时候看起来都像天使。

SNS、游戏、杀毒、搜索、电子商务……林大同所能想到的创业机会几乎每一个领域都有无数的公司在竞争,小公司不过像生存在许多桉树下的小草。“生在红旗下,长在互联网里”的林大同还是决定做一个社交网站——洽洽网,构筑一个交友互动平台,志趣相通聚集人气形成规模吸引广告。

他终于找到了第一笔30万的“风险投资”,投资人是老爸老妈,父母是永远的天使。

网站在艰难起步中成长起来了。当从一个人的公司发展到10个人的公司时,他激动地告诉各位兄弟姐妹洽洽网将来就是中国的Facebook。

随着网站规模的扩大,他却发现许多他在洽洽网上结识的人最终都移师到了QQ上。他兢兢业业地干活不过是源源不断地为QQ贡献资源。

正当他憧憬未来的时候,业务却徘徊不前,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建设是困难的,崩溃是轻易的,10个员工马上就走了5个,还有5个等着讨薪。林大同慌了手脚,只好紧急招人并诚恳地告诉应聘者“本公司很小,非常不正规,工资不按时发,老板脾气不好”。

正在此时,另一个规模巨大还没进入SNS领域就宣称要成为中国Facebook的公司看中了洽洽网,无论他是看中了洽洽网的模板,还是想消灭未来一个竞争对手,都比不上他出的价码更重要。收购的价码定在了20万美金!20万dollar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林大同动摇了,有些失落,有些开心,有些不甘心。扣除其他费用,林大同最终还剩下10多万美金。爸妈的“风投”终于找到了退出机制。

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能把洽洽网买回来。

林大同无法判断首次创业是挫败还是成功。他挣到了钱,微薄的一点钱,但是失去了“养不大的儿子”。

他得再试一次。创业如同出轨,试了一次就会重复。

这一次他要组建一个游戏公司,只因为他喜欢打游戏,那就让爱好成为事业。这是N多大老板都达不到的境界啊——事业与兴趣的统一,因为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他都没有资源。

他特别喜欢金庸版的游戏,没有男人不喜欢金庸的作品,资质平庸成了武林第一高手,无知也能变宗师,这是男人的理想和童话。

林大同像赌博一样,押上了所有身家,还拉来了大学一起在游戏公司打工的师兄李岳作为合伙人,李岳东拼西借,再加上在IT公司从业数年的工资共70万交给了林大同。“讯鸟”是几乎所有小公司都想用的名字,一飞冲天,但公司越小现实的枷锁越重。这是一个比洽洽网技术含量更高的平台,有时候技术开发的进展让林大同很绝望。游戏内容的精彩程度、收费模式的考虑等都影响了游戏的面世,以及商业前景。

先期推出的一款游戏《刀剑笑》少人问津。许多东西不能先声夺人此后就会寂寂无名。在第一个游戏的市场缓慢培育中,林大同又着手开发第二个游戏《幻界》。坚持了快两年,资金已经耗尽而且开始负债,继而大量负债,林大同梦想的《幻界》却迟迟不能面世。李岳准备撤了。“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未必有共同的事业。”分别的时候到了,李岳去意已决。“如果公司有盈利的一天,我会把钱还你;如果公司撑不下去了,我也会把钱还你。”林大同有些心酸。

李岳大度地拍拍他说:“或者你可以找个更高的平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比一个人奋斗要来得轻松。”

李岳走时的一大贡献就是通过IT业积累的关系帮林大同介绍了辉腾的叶健,叶健已经在游戏上摔了很多跟头,还想继续摔下去。

都说游戏业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第一次组建游戏部,叶健首先尝试引进了日本的游戏《黑武士》,势头意想不到地好。不过最近却和日本开发商陷入了僵局,对方要求修改分成比例,叶健很恼火,你们也不看我先期投入只想着秋后摘桃子。他隐隐预见到和对方或许会有无休止的扯皮,如果麻烦不断,他担心《黑武士》会不会还没长大就死在襁褓中。他更大的担心在于,作为一个风投青睐的种子公司,如果还没出成果就爆出经营危机,势必影响将来的“钱景”。

叶健暗自庆幸自己下手早,纠葛产生前就谆谆教导游戏总监胡聪要带头自主研发,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

没想到胡聪最近和他说,我时刻牢记你的话,所以我打算去一个更有利于自主研发的平台。然后他就带着几个业务骨干集体跳槽到了宏大集团,扔下了开发了一半的《诸神之战》。这让叶健很恼火,“妈的,本土游戏业怎么还跟处在山大王阶段一样,一批人共进退。”

遭遇动荡的游戏部几乎陷入了停顿,这让叶健极为焦虑。他需要新的人手。他也在想能否从另一家公司挖人,或者挖来一批人。但这会不会造成日后技术总监的话语权太大,组团和他抗衡?吃一堑长一智,这让叶健左右为难。

叶健把和林大同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互联网大厦附近的“雕刻时光”,而非一个更商务的地方。

晚上8点的五道口是许多人的天堂。不在市井不知道路边摊的号召力,这个时段是五道口的黄金时期。摊贩游击队占据了马路边窄窄的人行道,附近高校的学生、散步的居民、淘货者都开始伺机出动了。于是所有路段都变得拥堵,永远大便干燥似的马路,熙熙攘攘成了闹市的人行道。

这是无路可走的时段,这是流动摊贩最好的营商环境。

100元一块SWATCH表,50元一条LEVI'S牛仔裤,30元一个LV包,20元一条爱马仕丝巾,10元一个施华洛世奇项链……在崇尚名牌的中国,假货有恒久的市场。

打游击的装备首先要精简,摊贩们很明白这一点,基础设施就是一张床单,这是长期和城管作战总结出来的经验。所有的商品都集中在这个包裹里,方便速战速决。如果哪位机警又有公德心的摊主高喊一声“城管来了”,摊贩会一把夺过尚在议价的商品,卷起包裹就走。

曾经有摊贩开车售卖,把商品摆在后备箱里,一掀盖就展销,一扣下就跑路。后来发现这套装备在大兴还行在五道口不行。糟糕的路况让你插翅难飞。

五道口的城管还是很文明的,一个可能是多年前中关村一个城管激烈执法被摊贩刺死了,另一个是在高峰时段上演追逐戏很可能妨害交通。城管连警笛都不需拉,把警车停在路边,只需往那儿一站,威慑自然就辐射了出来,摊贩会在城管威严的注视下从容而去。这是不可或缺、经常要演绎的仪式和游戏。

通常,警车会停上个把小时,等交通高峰期一过就走。闹市胜景重现。城管似乎也明白,他们仅能维护秩序无法干预市场。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市场就有无序,执法者总是被动地对现状做出反应。

林大同第一次来五道口的雕刻时光,是和大学的初恋女友张一雯。

雕刻时光很懂“欲彰先藏”的经营路数,别人家的招牌都放在醒目的地方,雕刻时光的招牌偏要放在隐蔽的地方。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面墙上找到了“雕刻时光”,徘徊在这个著名酒吧的楼下,就是找不到入口。后来发现,酒吧的一层是个工艺品小店,由此上楼才是目的地。“那一天,那一天,我们坐在窗边。夕阳沾满了你温润的气息……”他曾不时想起窗边的她。

在他公司最困顿的时候,张一雯提出分手了。或许他对前途绝望的情绪感染了她?或许没时间过问她的烦恼?或许校园爱情经不起社会的激荡……

林大同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过去纵有万般柔情都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张一雯漂亮又好强。因为英语出色毕业进入了一家跨国公司美国UP公司,却是做前台。虽然位置卑微,却是曲线救国的方式。坚持了两年,只是为了等到一个公司内部转岗的机会。

名校,高学历,海归,真假洋人……张一雯觉得跨国公司的风水真是压迫。国企攀比的是年限,强调老人和新人;跨国公司的资历需要各种元素,留洋的背景,是否名校,港台人还是大陆人,等等。

这让张一雯有无形的压抑感。除了年轻漂亮其他资本她都不具备,每天接大量的电话,迎来送往各色客人。在同学艳羡的目光中她其实是在做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她从不和同学提及自己是在做前台,只是说在做文秘。

林大同和叶健两个大男人坐在雕刻时光临街的窗边不如情侣更和谐。夜晚的酒吧同性坐在一起有种魅惑的氛围。窗外,永远是五道口城铁旁嘈杂的人群——摊贩游击队,不惧红灯的学生,互不相让的车辆……

叶健说:“你一个小公司,竟想自主研发游戏。”那意思就像一个皮包公司要造原子弹。

林大同老老实实地说:“所以到现在都看不到前景。”

叶健说:“你愿意到我的公司来做研发吗?”

林大同想,要是叶健说过来和我一起混似乎更豪爽,说:“我想带着我的团队和成果一起过来。”

叶健说:“你的团队缺乏经验。你的《幻界》即便面世也不一定成功。”

林大同说:“我对前途有信心,只是资金不容我再坚持。”

叶健不客气地说:“80后已经丧失了成为互联网领袖的机会。你们不但不能成为网络的先知,连当先驱的机会都没有了,搞不好只能当炮灰。你看,马化腾,1971年生人;丁磊,1971年生人;陈天桥,1973年生人;李彦宏,生于1968年……只有一个人打扮得最像80后,张朝阳,60后的。”

林大同问:“你多大?”

叶健:“1977年的。”

林大同:“至少我们两个有一点是相同的。”“喔?”

林大同说:“虽然你的公司比我的大,你和我一样都处在创业期。没成事的时候就意味着还有大把的机会。”

叶健点点头,不再那么尖锐:“我喜欢这里,我的母校清华在附近,学生时代和朋友常来这里坐坐。当然这适合和女朋友来。”他呵呵笑笑。

林大同说:“我也喜欢这儿。”他隐隐有些心痛。

叶健说:“其实有时来这儿就是凭吊青春。”

林大同认同。他发现和叶健还是挺投缘的,至少气场一致。

最后叶健说:“过来和我一起混吧。”

一个人被委以重任往往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出于信任。

林大同后生可畏,他对未来的笃定感染了叶健。他的本意是想请林大同过来做研发。那一次倾谈之后,叶健决定收购林大同的小公司,在讯鸟风雨飘摇之际伸来橄榄枝无疑是最佳时机,虽然讯鸟尚无成功的经验,但一群从业不深的娃娃兵也好控制。他也要赌一把。

关键是叶健现在也找到了一个筹码,急于寻找利润新大陆的张潮涌夫妇愿意大把出钱入股辉腾一起研发游戏,技术和项目全部由叶健负责。朱玫信誓旦旦地说只要盈利前景好,有能力让辉腾游戏到纳斯达克上市。

说得叶健激情澎湃。

林大同很激动,舞台有多大,境界就有多高。林大同接替胡聪成了游戏部的总监,他难以为继的小公司与叶健给他的资金、硬件等平台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辉腾的游戏部和盛大、征途网、搜狐等等大公司还没法比,但是小公司的好处在于它有机会和施展空间。

林大同近期的任务是即将“上线”的《幻界》,同时把留下的“烂尾工程”开发完。“如果我能让辉腾游戏10万人同时在线,能不能获得一定的奖励?”林大同试探着问叶健。

叶健惊喜地望着他说:“当然了。目前《黑武士》因为震荡同时在线人数已不足一万。10万是个跨越性目标。”“我还可以给你更高的奖励,你可以持有公司相当比例的股权。我给你不会是一般员工的待遇,但对你的期望也不会像一般员工平常。”

林大同说:“我明白。”

那一刻,林大同突然想起了和张一雯约会的那一天,坐在雕刻时光的窗边,夕阳映照得张一雯有些虚幻,他给她未来的信心和承诺。“等我们有了钱就结婚。不会太久的。”

张一雯没有耐心,不会等这个没有时限的承诺。

林大同觉得自己会坚持下去,回报叶健的信任。Part 3第三章 迎面撞上突发事件

四眼主编是坚定的新闻“原教旨主义者”,总是说“人咬狗才是新闻”,“负面报道才有价值”。有一次崔雁南对一个很推崇的公司赞扬过多,被主编批判。他说我们不排斥报道真善美,但首先要揭露假丑恶。

主编特意交代崔雁南,这个意风集团你可盯好了,根据我的分析和判断,它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你得多挖掘些内部人脉资源,能发展成潜伏的最好,否则你怎么深入了解这企业呢。“潜伏?你是不是太高估了意风的报道价值?”崔雁南怀疑。“以张潮涌朱玫本身的噱头,意风的报道至少关注度不小。”主编说。

然后他审视电脑上崔雁南的文章,就像一个裁缝审视一块布料。他说:“你看,文章没有内容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噱头。”

崔雁南瘪瘪嘴没说话,不认同的表情却写在了脸上。

主编不以为意,下手拟定了一个非常具有噱头的负面标题,崔雁南的报道效果出来了。报道面世后引发的关注度最高。网络转载铺天盖地。一批分不清网友还是意风竞争对手雇用的网络打手在论坛上兴风作浪。网络就像放大镜,把个体的优点和缺点都夸大了。

李佳给崔雁南打电话的时候压抑着气急败坏。

李佳说:“哎,亲爱的,你的文章怎么事先也不传给我们看看呢?张总对你文章的期望值很高啊!”

崔雁南说:“我觉得没有事实的失误,所以没给你检阅。呵呵。”

李佳说:“你说的好像都不是发布会上的内容啊?”

崔雁南说:“我事先对张总采访,他对公司的瓶颈和困境很坦白的。”

李佳说:“我们朱总对你的报道很生气!”

崔雁南说:“不好意思我说了实话。”

李佳说:“我们见面好好聊聊吧,以便你对公司有更深入的了解,矫正一下你对公司的印象。”

崔雁南说:“好啊!”

李佳觉得有必要对崔雁南做做危机公关。她觉得崔雁南真是不识抬举,张总亲自接受采访还不能出篇正面报道,看来崔雁南是个一根筋,难保日后不会盯着公司的短板死缠烂打。

崔雁南第二次来到了意风集团。

意风坐落在北京CBD的写字楼嘉楠大厦。驻扎在此的公司看起来非富即贵,虽不知道实力究竟如何,却是无形的广告。

在北京,有一些关于工作地点隐晦的行话。比如你问对方,你在哪儿工作啊?对方不是明确告诉你公司,而是告诉你地点。如果对方回答“在国贸”,那就意味着有可能在体面的外企;如果对方回答“在五道口”,那就可能在知名IT公司;如果对方回答“在长安街”,那不得了,可能就是部委等权力机构;如果你在新华网,那就直接回答好了,不要用大兴来替代,否则别人以为你是个体户或者黑作坊。

意风在18层。

今天的大堂似乎格外寂静。崔雁南进入空无一人的电梯,刚按下楼层,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一批壮男强行扯开正要关闭的电梯门,呼啦啦冲了进来。崔雁南抬眼一看,吓得花容失色。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墨镜,让她想起了《无间道》高级警司黄秋生罹难的那一幕,黄被黑社会堵在了电梯里,从最高的楼顶扔下去,悲壮地惨死!

崔雁南被挤在角落里。电梯内只剩下跳跃的数字和她嗵嗵的心跳。“叮……”18层终于到了。崔雁南觉得就像等来了救星。

这批“黑社会”并没有理会崔雁南,先行涌出了电梯,显然他们的目标不是她。

崔雁南出了电梯发现“黑社会”们奔向了意风集团。他们撞开玻璃门,鱼贯而入。前台的小姑娘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两个保安赶过来试图拦住这批黑衣人。

保安甲认出了领头的人说:“怎么又是你?你又来干什么?”“我们来上班。”“谁允许你们来的?”“我有公司的委任状。”

崔雁南内心紧张,却不由自主地紧跟过去,一边观察事态发展一边开始拍照。领头的“黑社会”看到后目光炯炯地对着她:“你是记者?”

崔雁南心中一凛表面镇静说:“是的。”

他向她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页纸。

他伸到她面前说:“你看,我有公司的委任书。我是朱总任命的副总经理,他们却不让我上班,太无理了。”

崔雁南对着委任书按下快门,然后大概看了看委任书上的字迹:“依×年×月×日意风各股东《合作框架协议》第6条‘意风管理层任免……总经理由张潮涌方委派,副总经理由朱玫方面委派’之规定,从即日起本人特委任朱大民先生为本公司副总经理,进驻意风总部办公(任期与本届董事会任期相同)。”

最后赫然是意风集团总裁朱玫的签名。

崔雁南问:“你的任命经过董事会的表决和通过吗?”

朱大民说:“这个任命是根据意风公司章程决定的,不存在任何问题。朱总当然有决策权。”

正说着,公司里也呼啦啦出来了一批人。带头的一位负责人看到朱大民,很坚决地说:“没有董事会的表决任何任命都无效。如果你为朱总考虑,就别让事态扩大化。”

朱大民不屑地看了看对方说:“你说无效就无效吗?”带人就要进入办公区。公司内部的人一看马上站成一排,双方开始对峙。

片刻,朱大民推了那个负责人一把,向里就闯,双方开始推搡,场面越来越乱。

正乱着,突然冲进来一批警察。“怎么回事?”断喝之下混乱的场面骤然平静下来。

负责人说:“他们擅闯公司,扰乱办公。”

朱大民说:“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情。”

这时候神色慌张的李佳也跑出来了,她一看崔雁南果然在,而且还端着相机,急得快哭了:“亲爱的,你可千万别发出去啊!”

崔雁南真是太感谢李佳了,约了最适当的时间,抓到最有料的新闻。一个记者能碰到新闻现场的机会比在路上被汽车撞倒的几率还要小。

崔雁南和李佳预定的恳谈也被这个事件搅黄了。崔雁南想了解更多的内幕,李佳只想阻止她发稿。

接下来,李佳的唯一话题就是这条新闻千万不能面世。崔雁南只想逃走,抱着撞到的宝贝。

两个小时之后,朱大民带着人终于撤出了嘉楠大厦,一众待命的大厦保安也解散了。意风的办公区恢复了平静。张潮涌和朱玫都没有露面,李佳说二位老板今天都不在公司。

走出嘉楠大厦的时候,崔雁南遇到闻风而至却被保安拦住的几个记者。

记者说:“我们接到报料,这里发生了群体性事件,而且有肢体冲突。”

被封口的保安说:“没有的事,你看我们的办公不是很有秩序吗?”

记者说:“我们要进入意风采访。”

保安说:“真的没什么事。请回去吧!”

崔雁南匆忙赶回自己的“蜗居”,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鸟一样,天黑就想回家——回到这京城里租来的唯一落脚点。这是毗邻地铁的一处老民居——希望路1号,小区里最多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这些老人迟暮之年还要帮孩子带孩子,幸福指数和崔雁南一样低。崔雁南想不明白哪个年龄段幸福指数最高,或许只有幼儿园还好混。

小区里面不准做生意,估计是做生意的没有搞定物业,卖水果和卖蔬菜的就屯集在小区门口。门口连接马路,正如很多小区门口成了交通瓶颈,恒久地混乱。

广东仔阿祥看到崔雁南总是热情地打招呼,他是小区门口水果摊的CEO。管理都是相通的,或许经营一个水果摊和一个公司没有根本的不同。阿祥从不像别的摊主那样喋喋不休地推销,但他是小区门口最懂营销的了。

阿祥说一定要有品牌,所有的路边摊都很难见到招牌,阿祥的小摊子叫“花果山”。

阿祥深信品牌的重要性,他说他穿衣服都尽量买牌子的。有一次春节他从广东老家回来的时候穿了一件新夹克,崔雁南看着容光焕发的阿祥问你这衣服是什么牌的呀?阿祥说老家买的,不贵,TCL牌的。

阿祥的价格永远比附近的农贸区低一点点,而且他上货很快。于是附近的老太太总是不辞辛苦穿越几个小区跑到阿祥这里来买水果。他说最好不用推销顾客就上赶着来买,要让对价格敏感的小市民永远觉得他的水果最便宜。崔雁南想,哇塞,这是德鲁克的管理境界啊——“市场营销的目标就是使推销成为多余。”

今天阿祥很失望,崔雁南冲他笑笑从鲜艳的花果山旁匆匆而过啥都没买,她要赶回去整理素材。阿祥看着她的背影思索一定要想些好方法让顾客的忠诚度更高。

崔雁南的小屋大约40平米,月租金已稳健上涨至3000多元,侵蚀掉了工资的1/3。以前觉得租房子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则是长久之计,可恨的是,买房的理想不是随着房价的上涨越来越遥不可及,而是在经济学家房市崩盘的预言中渐渐破灭,这个地段房价每平米4万多,在全国房市下跌的预期中看不到降价的迹象。她想真是不能轻信经济学家的话,但是在文章中只有引用经济学家的话似乎才可信。

看到崔雁南辛辛苦苦地奔波,表姐李莉经常和她念叨“做不好就要嫁得好”。“嫁得好,也要因缘际会机缘巧合啊。”崔雁南想。

崔雁南有点饿,她打了个电话,15分钟后麦当劳的外卖就送来了。她一想到如今连麦当劳都无法坐等渔利就对自己的奔波心存安慰。

崔雁南一边吃着汉堡,一边在电脑上整理下午拍到的照片。如果发出来,效果应该很震动,画面有些像《无间道》,颇有戏剧性。崔雁南不明白朱大民怎么穿成那样,打扮得像黑社会一样扎眼,不是为了壮声势,就是这家伙自以为是。

张潮涌和朱玫的关系原来已经恶化了。数日前二人参加发布会应该是佯装亲密。如果这条新闻出来,对公司的影响应该不小。崔雁南正想着,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竟然是张潮涌。

崔雁南迟疑地接通后,是对方不容拒绝的请求:“晚上我请你吃饭。一定要来好吗?”“好。”崔雁南猜想张潮涌的目的应该和李佳一样。崔雁南是李佳请到公司的,报道一旦面世,造成的糟糕后果李佳难辞其咎,李佳不得不请张总亲自出面平息事态。

他请她去了BLOCK8。

赶到那儿的时候,华灯初上。张潮涌站在暮色中,褪去了西装换上了便服的他让崔雁南觉得亲切和清爽。

进入酒吧经过的一个走廊就像时空隧道,烛光引路,好像要把人带到未知路。

崔雁南觉得这里的气氛和灯光都充满了暧昧。在大众点评网上,一个人这样留言:“在这里,没有原因,突然想出轨”。

两人来到一楼,人极少。却有很多人排队等着上楼。

崔雁南不明就里:“为什么都要去楼上?可以看到月亮?”

张潮涌说:“楼下的位子不要钱,楼上每张台子至少要几千块。楼上据说有北京最漂亮的露台。”

崔雁南说:“喔!”

张潮涌说:“你来选择吧,想去看漂亮的露台我们就排队,想在一楼我们就随便喝点什么。”

崔雁南说:“一楼吧,安静些。我只想待在随便放松的地方,不想去隆重的地方。”

两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要了两杯饮料。

张潮涌说:“这里有款主厨特别推荐的点心,女孩子应该会喜欢。”

很快,点心被放置在精致的小碟子里端了上来,同样精致的寿司小卷。崔雁南就像儿童看到糖果一样眼睛亮了起来。咬一口,松松软软夹杂脆脆的东西,果然很好吃。“这叫什么?”“摩托罗拉卷。据说里面脆脆的东西是虾的胡须。还没考证过。哈哈!”张潮涌笑道。“啊?”崔雁南觉得这款食物因为新奇而变得更加有味道,如果不是对方有诉求,今晚会有一番有趣的经历。

沉默良久。

崔雁南率先打破沉默说:“我下午去你们公司了,遇到了新委任的副总强行进入办公区。为什么会这样?有人在争夺对公司的控制权是吗?”

张潮涌说:“下午的事他们向我汇报了。我当时不在公司,朱总也去了香港,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去购物。”

崔雁南说:“你们的关系已经很糟糕了吗?我听到了些传言。”

张潮涌说:“我不希望到这种地步,应该还能挽救。再精明的女人在赌气的时候做出来的事都盲目。今天的事能否不要报道,私事公诸于众,结局就没法把控。”

崔雁南望向他,遇到他恳求的眼神,这让她有点不忍,这眼光于他应该不多见。

张潮涌说:“就当是朋友的请求,可以吗?”

崔雁南觉得自从遇到张潮涌,他就让她处于矛盾和抉择中,他似乎总要她选择忠诚于刊物还是忠诚于朋友。“才见过几次面,我们算朋友吗?”她想。

崔雁南说:“你说过,你们也曾有过美好时光。”

张潮涌说:“是呀!我们的相遇就像所有情人的相遇,心动和幸福。”Part 4第四章 枪林弹雨的盟友

女人陷入爱里做事会冲动,男人也一样。张潮涌和朱玫结合,首先承担了抛妻弃子的罪名。那时他已结婚,儿子7岁了。

张潮涌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他们的小纺织厂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夫妻店模式,他管生产,对外联络,老婆周燕萍管账。张潮涌也承认周燕萍很贤惠,公司做大之后,便无心出去工作,连公司CFO(首席财务官)这样的核心职位也没兴趣,一心在家带小孩。婚姻进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常规轨道。

男人的出轨往往是在安稳的婚姻状态下,而非动荡的家庭生活中。男人是天生的军事家,只有基于“大本营”安全的状态下,对婚外情的好奇才会变为主动的出击狩猎。女人似乎相反,婚姻的不幸会促成女人对外寻求心灵安慰。

遇见朱玫的时候,他是她的“项目”。

意风集团正陷入发展的瓶颈期,纺织业+制造业两个标签就昭示着你是夕阳产业+困顿产业。张潮涌势必要扭转这一不良形象,但下一步走向何方内部争论不休。张潮涌想拓展更多的新领域,以六叔为首的一批老臣觉得风险太大极力阻止。一旦有人以企业前景说事张潮涌就不能轻举妄动。

老臣的担心通常在于,假若新公司成立,随着机制变化和更多的职业经理人进入,自己的话语权和得利程度都会发生变数。

最后,张潮涌开始物色一家管理咨询公司,管理咨询的玄机在于,名义上是给公司做战略规划的,却往往成了老板通过一个权威的第三方机构统一内部思想的工具。

麦肯锡,这个宣称“世界上最著名、最严守秘密、最富有成效、最值得信赖和最令人仰慕”的咨询公司,开始进入张潮涌的视野。

他召开公司董事会咨询意见。六叔淡淡地说麦肯锡的名气确实很大,安然、凯马特百货和环球电讯等一大批破产的世界著名公司都是麦肯锡的客户,而中国的实达等也是麦肯锡的客户,它们的改制都以失败告终。

但这些反对意见都不足以动摇张潮涌的决心,他要的是麦肯锡瑕不掩瑜的权威性,只是讨论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刚开始,张潮涌还疑虑麦肯锡肯不肯放下高高的架子,因为其客户似乎都是些世界知名大公司,谈过之后发现,麦肯锡根本不拒绝意风这样的明星中国企业,尤其是一些暴发户。

这一天,秘书宋文领着张潮涌和麦肯锡的人就公司业务进行磋商。走向会议室的时候张潮涌下意识地去了趟洗手间。这是意风第一次请管理咨询公司,是不是要请对方把自己的企业看个底透?如果大名鼎鼎的麦肯锡一定要带着意风向现代企业狂奔,意风是否有这个体能?关键是对方能否揣摩出自己的心思……

小解似乎把些许心事释放了些。

走出洗手间,张潮涌看到5米开外的一个女子款款走过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这眼神和所有女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老婆看他是埋怨和漫不经心的,女下属看他是紧张躲闪羞怯崇拜惴惴不安的。这让他不禁停下来确认这是哪位公司同仁。她面色无惧又自然地给他个阳光微笑,然后飘进了洗手间,他抓住最后一刻微微侧头看到了她的腰身。阿玛尼套装,男人穿着不是特别出彩,女人却显得很干练婀娜。

他不认识她。

张潮涌在会议室落座。稍事片刻,她也进来了。宋文一见便开始张罗着:“朱玫小姐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张潮涌这才有机会打量她。长发盘起衣着讲究的朱玫不是惊艳的类型,但是有股职场女性的自信和气质,不做作,不羞涩,不回避,以及和各种人打交道历练出来的举止得体。其内心的泼辣和强势则是张潮涌在婚后发现的。

朱玫是意风项目的负责人。

她带着5人小组开始进驻意风。此后,朱玫成了几乎每天都和他在一起的女人。

张潮涌的办公室平时是很冷清的。每个人都怕搅扰了老板这个高级动物,恭恭敬敬地进来,蹑手蹑脚地出去。朱玫则很“放肆”。

有时候她会半个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和他说话,语气却很柔软。他仰视她没有压迫感反而有被挑起的说话的欲望。

有时她疲倦地双臂后伸搭在沙发靠背上,胸部却愈发轮廓清晰,只是稍纵即逝,不让他尴尬却让他心动。

她和他说话从无回避的姿态。他向她介绍公司的情况,她有时追根问底,他想隐晦她穷追不舍,他像交代犯罪事实。

如果追问到让他懊恼,她就变得很温柔俏皮,让他无处发力。

有一次两个人讨论问题的时候,她很兴奋,张潮涌看到她脸上微微泛起的潮红,不经意间,她把他杯子里的咖啡喝光了。

张潮涌对她脱口而出:“我要你帮我。”

朱玫不动声色,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继而像在洗手间外遇见他那一刻对他无邪微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公司改制达到最佳的效果。”

张潮涌预见到自己的300万咨询费花得值得。

从一开始她就坚定地和他站在了一起,默契得就像天生的搭档。她不但借项目统一了内部的思想,还摆平了一批老臣。

在最初的集团高层会议上,朱玫说:“我们要帮意风搞清楚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六叔笑了:“我们这是给公司找出路,又不是参禅。”

朱玫也不气恼,给大家画了一个饼——意风要向多元化、国际化方向发展。麦肯锡将为意风提供包括战略规划制定、管理流程设计、组织架构改善以及内部激励等等机制在内的全方位服务。

麦肯锡就是麦肯锡,一上来就带着国际范儿。这是它的套路。

意风的老臣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博弈都是私底下的事。

前三个月,朱玫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调研,找公司内部的人座谈。上至集团最高领导下至办公室最底层职员,几乎都被约谈。公司内部的人遇见朱玫都毕恭毕敬地叫她“朱总”,比她正式入主公司超前了两年。

张潮涌经常用欣赏的眼光看她。女人的许多姿态会吸引男人,包括做事的专注与投入,尤其是颇有味道的单身女人。她应该第六感很敏锐,有时在一起磋商问题,他看她的时候,总能遇见她的眼光。一点大胆,一点自我,一点笑意盈盈。

之后,朱玫的方案终于出台。张潮涌一看吓了一跳,足有几块砖那么厚。

方案涉及到意风集团管理架构、营销系统组织、考核激励机制等等。朱玫说:“我们要解决的是意风未来10年的发展问题。”

再次的集团高层会议上,老臣们开始发难,反击的时刻到了,也没办法不反弹。朱玫的考核机制极为细致,指标量化,自上而下进行统一考核,而且要从张潮涌开始执行。

这对已经习惯大锅饭、享受创业成果、为退休得利程度考虑的老臣来说极为不利。

六叔说:“你们麦肯锡是一张方子治天下。这套体系不适合意风。我们需要更本土化、更切实际的方案。”

另一位老臣说:“我们花了300万咨询费!300万啊!改制产生的效益能抵得过咨询费吗?”“不怕改制,就怕吃错药。后果谁来负责?”

……

所有人发言后,张潮涌不紧不慢但板上钉钉地说:“就全面实施麦肯锡的这套方案吧!从我开始。”

麦肯锡的10年规划方案开始实施了,相伴而生的是集团内部大量的培训。似乎意风集团的观念已很老旧,落伍于这个竞争激烈的商业时代。尤其是新考核体系的即将贯彻,让从上到下都有一种紧张的气氛。

这一天,张潮涌进入办公室打不开公司内部网了,便叫秘书宋文。

宋文神色紧张地进来说:“老板,今天网站出了些状况。”

张潮涌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宋文说:“今天早上,在内部网论坛上,支持改制的人和反对改制的人打起来了。是我们要求把服务器先关掉,否则网上的骂战内容传扬出去影响会很坏。媒体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的。”“哦?”这是张潮涌始料不及的。

宋文马上递过来一个U盘说:“我拷下来一些内容你看看。”

张潮涌赶紧打开。

引起骂战的是一个帖子:“猪小姐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下面马上很多人呼应。“快滚吧!”“偏不回去,俺们就在意风扎根了!劳各位不耐烦新制度的等着卷铺盖卷走人。”“妈的,还真把自己当悬壶济世的神医了。洋为中用有成功的吗?麦肯锡那套东西没几个成功案例,不治死人就烧高香了。”“拯救意风不能用保守治疗,要壮士断腕、要革命你知道吗?”“花那么大力气请别人来改造自己,借刀杀人?呸,别用力过猛成了挥刀自宫。”

……

参与者越来越多,跟帖越来越长。改革派和保守派乱成一团。

张潮涌很恼火。

宋文说:“网站不关掉不行了,动静会越闹越大。已有地区经理来询问公司的状况。维稳高于一切。”

宋文说:“许多账号都是最近临时注册的。网管查了查IP地址,一些都是在成都、上海、广州注册的。”

张潮涌没说话。这是六叔的势力地盘,这些核心大区的经理以及经销商队伍都是六叔苦心栽培起来的。

张潮涌下定决心要召开一个经理人会议,交代宋文去起草一下通知。

通知很快就下发了。会议筹备神速,紧接着就在北京的宽沟召开了“意风经理人会议”。

宽沟是个疗养基地,就像个微型盆地,掩藏在北京怀柔的山沟里,几座规模不大的宾馆被清秀的山林环抱,像个避世的地方。而越封闭的环境越让区域经理们紧张,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搞点政治斗争。

来自全国各地的地区经理都无心欣赏景色,接到总部通知的那一刻,心里已七上八下。改制已经让人精神紧张,内部网骂战风波的震幅很快又波及到了各个地区,经理们的紧张再次被强化。

偌大的会场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张潮涌扫视了下现场,说:“我今天的讲话题目是《意风的经理人必须管理》。”

旁边的六叔不禁盯了他一眼。

大区经理们都有些愕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上海、成都、广州等六叔势力辖区的经理们事先和他通过电话,询问此次会议的内容。六叔猜测张潮涌要在渠道策略上动些手脚,逼宫老臣,打压下反对派的气焰。不过最后六叔笃定地说:“谁也不会拿公司业绩做筹码、开玩笑。你们都是优势区域的首脑,怕什么。”

他没想到张潮涌会这么直接。

张潮涌说:“最近集团对各地的经销商团队进行了些考察,发现大部分经销商的零售管理能力、货品采购能力和产品生命周期的管理都比较弱,导致店面效益和利润率都不理想。集团不能不在未来一段时间整合那些效率低下的经销商,发展更有效率的经销商。”

张潮涌目光扫射一下会场,稍停片刻,接着说:“现有的一些经销商已经达不到意风的要求,集团要以全新的理念,在新的高度上选择新的经销商。”张潮涌说:“我们如果不换思路就换人。”

渠道换血开始了。

首先是上海的大区经理被撤换掉,罪责是“高速开店却没有带来相应的业绩”、“没有遏制住投资损失”等等。

随后几个省份的大区经理也被换掉。一批效益低下的专卖店被关掉。

同时,意风集团与十几家大区经理签订了年度目标责任书,要求大幅降低成本,提升效益。

但是渠道和总部的博弈也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季度订货会上,意风的订单严重下滑。这是大区对总部政策无声的抵抗。

下降的季度订单金额当即让意风的财务报表很难看。

地区的反弹是张潮涌始料不及的。

媒体因为渠道的震动暂时影响到了业绩,开始推波助澜。《意风渠道变革遭遇困局》《意风新政遭遇经销商、投资者用脚投票》《尴尬!意风品牌遭遇危机!》……

意风的公关部不得不动用公关公司以及各种渠道去删除网站的负面报道。李佳每天都是焦头烂额。

突然遭遇如此大的舆论攻势,张潮涌颇为头痛,连夜召开高层会议商量对策。

张潮涌说:“我们要和媒体通报下我们业绩的真实情况,让他们相信我们的基本面还是非常良好的。”

张潮涌转向李佳说:“你会后马上去准备下。”李佳答应后又望向朱玫。

这位准女主人说:“发布会是要举行的,但是事先还要做件事,就是首先要和媒体的高层们沟通好,这样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宴请选在意风自己的观澜会所举行。会所——卖的不是餐饮是环境。

小老板去酒店谈生意,大老板去会所谈生意,买卖越大越险恶,经营环境就有了市场。

这个私密高档的会所给了人一种安全感和满足感。会所主管举止得体记忆力超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能叫得出你的名字。

大约十多家主流媒体的高层落座。张潮涌寒暄:“感谢各位老总的光临。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只要尽兴。接下来,我们要请唐艺的杜双双小姐给大家敬酒。”在座的各位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国内最红的明星了。

杜双双随即现身,顶着明星的光环似乎让她更加光彩照人,像个下凡的仙女。

杜双双很热情,拿起一杯马爹利至尊,这款刻意到法国卢浮宫发布的顶级洋酒散发着琥珀光芒,如同双双小姐的眼眸,杜双双举酒致意:“我干了,各位随意。”然后一饮而尽。

美女这么豪爽,一众老总哪好意思“随意”,所有人都一干而尽。

随后,大家眼睛一亮,一位似乎比杜双双还漂亮的仙女出来给各位老总杯子里满上酒后侍立一旁。

看到不住有人偷瞄自己,仙女灿烂地一笑说:“我叫于小倩,以后请多多关照。今天还望各位尽兴。”

杜双双明显比于小倩位势高,脸色一沉,不满她多话,然后道:“大家兴致还不错啊,我给各位唱首歌吧。”双双小姐随即起身,深情款款地唱邓丽君的《甜蜜蜜》,不时和众人眼神互动。

唐艺的其他几位明星也开始轮番登场献艺。

大家都喝高了。

快结束时,一位喝醉的老总突然站到了桌子上,志得意满地宣布:“男人的理想就是妻妾成群。今天,我要告诉各位:我,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

大家鼓掌哄笑。

宴请之后不久,意风召集主流媒体参加业绩发布会,证实业绩并未因渠道的动荡而下跌,公司基本面很好,没有因变革伤筋动骨。

会上,每个记者都收到了一个大礼包。除了丰厚的车马费,还有意风的产品作为礼物。

会议起到的效果还不错,绝大部分媒体还是给面子的,报道风向马上就变了。《意风主动求变 全面缔造新传奇》《超越阿玛尼 看意风品牌重塑》《意风寻求差异化竞争》《原有模式不可持续 意风浴火重生》……

企业也是媒体的资源,没人毁灭性地使用资源。媒体总是在企业最不堪的时候落井下石,在形势大好的时候锦上添花。意风显然还不是最糟的时刻。

舆论环境稍微宽松下,张潮涌才松了一口气,却咽不下这口气。

作为集团的最高首脑,连集团核心的渠道都没法控制,改革宗旨无法贯彻,这是不能容忍的。

他把朱玫叫来,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朱玫妆容精致,看不出仓促和慌乱。

看到她,他急忙从椅子上起身,像要拉家常一样牵引她在沙发上坐下。他靠近她,问:“你们可是来给公司做管理咨询的。医生,你对公司目前的状况有什么好的药方没?”

朱玫笑了笑望着他:“你或许应该提请公司成立一个审计委员会。”

张潮涌说:“要查账?”

朱玫说:“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公司存在账外资金违法违规的问题,查清楚如实披露或许会主动些。”

张潮涌沉默了。

账是不能随便查的,财务就像一个公司的睾丸,敏感而重要,牵一发动全身。问题铁定存在,但如何把握查账的深度不使公司动荡很难把握分寸。一旦查下去,牵扯到多少人,能否收放自如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朱玫理解张潮涌的顾虑,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只着重于委托理财业务。”

张潮涌若有所思。

这一天上班的时候,开车经过嘉楠大厦车库附近的保安岗亭,张潮涌惯例摇下车窗和牛大爷微笑着打招呼。

牛大爷每次看到张潮涌奥迪A8的京A8××××车牌都会心情不错地迎上来。

有身份的人比拼的不是豪车,而是车牌。能买得起豪车只能说明你有钱,能享用京A8则说明你门路过硬。这京A8××××是张潮涌辗转托人从过硬的渠道买来的。传说京A8违章了警察都网开一面,很是玄妙。

不开车上路不知道中国人的急躁和缺少宽容,有一次张潮涌不小心别了一下一辆宝马京NX8888,那辆趾高气扬的宝马“气点”太低一下子就急了,在浓密的车流中飙车追上张潮涌一看就气馁了,“京牛X”似乎拼不过京A8。

老牛对张潮涌的尊重则不在于车牌。

就像屁民受到皇上接见总能感激涕零一样,最高领导对底层员工最低成本的关怀,就能收获员工很大程度的付出和忠诚。这一点在牛大爷身上体现最明显。

牛大爷60岁了,本名牛根生,纯粹的无产阶级。

牛大爷觉得这么卑微的名字和自己的身份很契合。牛大爷他爹的初衷则不是这样,他期望如同“狗剩”一样,越贱的名字越能大富大贵。直到有一天牛大爷知道,有个大名鼎鼎的老板和他重名,他才相信还是爹有眼光啊,虽然这种生命的奇迹最终没有降落到他的身上。

牛大爷原来是意风的底层老员工,负责办公室收发快递、设备检修、更换水桶等等杂务,有一次张潮涌在五一劳动节讲话,为了号召员工克己奉献,把牛根生作为楷模拿出来说事。“你们看,老牛在最本职的岗位上能做出很大的成绩,员工们都要向他学习。”老牛同时还光荣成为公司“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在全体员工面前左手奖杯右手红包风光无限。从此之后,老牛干得就更卖力了,以至于退休了还想在意风干点什么,意风集团就和大厦的物业公司联系帮牛根生找了这份差事,安置来来往往的车辆。

北京的停车费如今暴涨,2元时代的黄金岁月一去不复返了。嘉楠大厦附近的停车费每小时要20元,保安的工作强度和吵架动粗的几率大大提高了,要严防那些私自停车又不想缴纳停车费的。

物业公司总是念叨老头让人感觉弱势,身材魁梧如果再凶神恶煞点的后生往那儿一站,没人敢偷逃停车费。而且年轻人腿脚灵便,不会成为被逼急了的车主用汽车这危险凶器“激情杀人”的牺牲品。随着年轻保安的上岗,牛大爷似乎面临二次退休。

年轻保安问他,老牛啊,你这么大岁数了,再不退休就光荣在岗位上啦!

老牛总说老板对我不错。

退休遭受寂寞未必比工作更舒坦,有些人一辈子怠慢工作直到退休时才死死抓住饭碗不放。

张潮涌摇下车窗说:“早呀老牛。”

牛大爷开心地回应:“老板早!”

张潮涌说:“今天上午9点过一刻,你来会议室参加公司的一个会议。到时候宋文会安排的。”

老牛有点茫然,他已经远离公司业务太久,不知道张潮涌用意如何。

张潮涌说:“别紧张,会上如果有什么事问你,就据实回答好了。”

老牛点点头。

九点一刻,牛根生由宋文引领着来到意风18层的办公区,退休之后,老牛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意风公司了,这里的工作气氛已经和他格格不入。

老牛惴惴不安地走进会议室,看到里面坐着大约不到10个人,他只认识张潮涌和六叔。看到六叔,老牛马上就显出了卑微,在老牛眼里,六叔是那种走在走廊都能听见两个睾丸叮当作响的人物。

六叔看到老牛的一刹那,却脸色一变。宋文拉着老牛坐在了会议室圆桌外围。

张潮涌开始发话:“我们最近请内部的审计部门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自查了一下公司的一些短期投资项目,发现问题很严重。金明,你是审计组长,你来说说自查的结果吧。”

面目清秀的金明,30多岁,戴着近视眼镜,一双雪亮的眼睛在镜片下似乎更加明辨是非。

金明说:“我们审查了一些公司委托理财业务。比如2007年8月至2008年5月,公司利用自有资金投资理财,累计金额3000万元,累计盈利3895万元;2009年6月至2010年7月,公司利用自有资金,通过金融机构理财,累计金额1.2亿元,累计亏损5900万元;2010年4月至2011年10月,公司利用自有资金投资理财,累计金额1亿元,累计亏损1.3亿元……”

金明说:“这些委托理财业务的问题在于,决策程序不完善,以及存在账外资金涉嫌违法违规的问题。有些理财账户上是公司员工的姓名,或许当事人并不知情。我们可以现场核实下。”

金明转向牛根生问:“老牛,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你是2008年退休的吧。你是否在2009年6月至2010年7月,利用公司资金理财,累计金额1.2亿元,累计亏损5900万元?因为这单业务上的委托人是‘牛根生’。”

老牛正一头雾水地听着发言,突然金明把话题引到他的身上,他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哪挨哪呃。我怎么可能有这本事做公司的理财业务,也没这资格呀。”

金明问:“你从未在任何文件或合同上签过字吗?”

老牛忙不迭摇头。

金明说:“上述一些委托理财都是没有公司授权的情况下发生的。有些还用了意风员工的名字,可是当事人并不知情。各位,你们知道,按照《刑法》规定,擅自挪用公司财产和公司授权行为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事。”

这时候六叔比老牛更加坐立不安。

会议开到一个恰到好处的火候就结束了。这些有违规嫌疑的委托理财业务到底是个人行为还是公司行为?金明和张潮涌都没有下结论。

老牛站起身,想和从身边经过的六叔打个招呼。六叔头也不抬地走了。

张潮涌过来拍了拍老牛的肩膀说:“老牛,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上班了,该歇歇了。公司有个优秀员工基金,或许可以按程序拿出些资金给你养老。你也是对公司有过贡献的老员工了。”

牛根生感激地握了握张潮涌的手。

下班之后公司人已不多。六叔来到金明的办公室,他直白地说想了解一下委托理财的事情,公司是啥态度。

金明说公司的态度或许要取决于您的态度。

六叔冷笑说目前股市和股民都这么脆弱,别说伤筋动骨了,就是风吹草动的事公司也是万般小心吧。家丑外扬对公司没什么好处。

金明说你说得对,这一点你和公司是一致的。

六叔沉默片刻说要是一些亏空补上,公司会否不动真格的追究法律责任?

金明说公司还没给这件事情定性。但只要公司决定保你,说这些业务是公司行为你就没有大事。

六叔稍微放下心来。

意风终究没有公告“账外资金等涉嫌违法违规问题”。一场酝酿的波澜没有扩散开来。

某一天,张潮涌再次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高层会议,全部老臣都在。朱玫抛出了一个补充方案,在管理架构上增设一个“战略委员会”,委员会成员持有公司的一定股权,每年仍有固定的年薪,不低于个人在集团任职期间的薪酬。全部对集团创业有功的老臣们,都有资格进入,可以参政议政,但最终的决策权、拍板权只能留给集团现任高层。

六叔没有反对,其他人内心不服也不便矫情。他们最关心的关键问题——退休的利益问题解决了,也就安心地进入了“战略委员会”这所“养老院”。Part 5第五章 男人的抉择往往是女人帮他完成的

项目接近了尾声。

正值十一黄金周期间,张潮涌把周燕萍、儿子、岳父岳母等亲属统统送上海南度假的班机,以公司改制走不开为由独自留在了北京。

他来到朱玫住的酒店。她在等他。其他的组员都休假去了。

在酒店人迹寥寥的酒吧里,他和她坐在角落宽大的沙发里,卷发,长裙,张潮涌觉得此刻的朱玫如此妩媚。

张潮涌说:“谢谢你帮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朱玫笑笑:“我是对症下药哦。”

他凝视着她,“你很美!”

朱玫低头浅笑:“谢谢!”

他们在一起喝茶,吃饭,傍晚又一起去看了电影。在影院漆黑的座位上,他碰到她的手,突然握住,她做挣扎状,他没有放。两人都无心关注屏幕上的影像,欲望在黑暗中像异形一样滋生。

他送她回酒店,心有灵犀地跟她进了房间。

高级酒店的好处在于,安全私密的氛围,暧昧蛊惑的灯光。欲望一经打开,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关不住。

他抱住她,热烈用力地吻她,唇,脖子,胸部。他点燃了自己,也烧着了她。

她成熟又缺少男性关爱的身体敏感到像触电,他无论以何种姿势爱她,她都不停地叫,惹得他更加疯狂和用力。

那一夜他精疲力竭地在朱玫的床上睡到早晨。

醒来的时候,朱玫已经收拾妥当。蓬头垢面的早晨,是女人最糟糕的时刻,她不想让他看到。

他习惯地看了看手机,老婆周燕萍发过短信:“海南有点热,但空气很好。酒店比较舒服,可以直通到海滩。小波很开心。你要早睡,别熬夜。”

没有孩子的时候,老婆几乎每天给他电话,包括晚上。开头总是千篇一律的“在哪呢”,他告诉她方位或者地点,不管他忙不忙,她会唠叨一会儿,最后会问“你在哪来着”。

孩子来了之后,周燕萍的重心全面转移,电话变成了短信。越来越少过问他的事。

他要她的时候,她似乎也没那么专心,反应也不热烈。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和朱玫在一起。如胶似漆。

晚上,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渴望。

假日很快过去了。

过了不久,朱玫就辞去了麦肯锡高级项目经理的职位。

没有了老臣的阻止,多元化的步子加快了。朱玫是很合适的总经理人选,多元化其实也是她的授意。张潮涌考虑到和朱玫的关系,觉得在一个公司总归不方便,但他需要她,公司利益为大。

真正共事的时候,张潮涌知道了朱玫的厉害,这个女人真是能量无穷。这不在于朱玫出身名校,读的是美国TOP10的顶尖商学院,人的能量不全取决于智商,最关键的是调动资源的能力。朱玫赢在交易能力极强。

朱玫执意要在意风纺织、地产、投资等基础上再做点合理多元化,于是成立唐艺影视公司和丝路花雨餐饮公司并交给了张潮涌的副手乔羽纶。混迹娱乐圈的乔羽纶乐此不疲地经营着意风集团的非主流业务“美女和美食”,绯闻不断。

美女和美食是房地产最好的“辅助项目”,也是办事的敲门砖。

一旦和娱乐圈有了瓜葛,还圈定了销售对象。

朱玫把意风的房地产项目“欧HOUSE”包装成了时尚高端的楼盘。虽然圈内不屑地调侃“意风的房子拿掉一块砖就会倒”,成本压到最低点,但是没有不好的产品,只有不好的营销。意风的房子照样售价高昂,一经推出就抢购一空,许多明星对其趋之若鹜。

在一个公开的房地产论坛上,一位听众当面质询台上的张潮涌和朱玫,“欧HOUSE”贵得离谱,成本是多少?场面尴尬。

所幸旁边的常青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任我行及时解围:“开发商是绝对不能公布成本的,这等于让一个男人公布老婆的三围,基本上不可能实现。”

台下顿时大笑,解了张潮涌的围。

朱玫最大的资源是华尔街“有人”。因此把意风包装得改头换面,你可以不是跨国公司,但可以配置得像个跨国公司——驻扎在CBD,请奥美做公关,请麦肯锡做咨询,请摩根来投资,请Lady Gaga来参加慈善活动……

张潮涌越来越觉得,花了300万请麦肯锡做咨询最大的收获是朱玫。她不仅是他事业上的搭档,还满足他情感上的需要。这是一个男人最得意的生活状态,有个贤惠的老婆持家,有个能干的情人做事业的助手。

但这种理想的生活状态不久就结束了。朱玫开始逼婚了。

那次她比以往更加缠绵,缠着他柔若无骨。他觉得她已经离不开他了,或者是他已离不开她?

她偎依在他怀里幽怨地说:“我们的爱就像世界末日,每一次缠绵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说:“别瞎想了。怎么会是最后一次呢?”

她问:“你能不能陪我一辈子?”

他有点漫不经心:“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她嘲笑:“男人总是想,我对你好就可以了,何必要负一生的责任,对吧?”他干咳两声。

她追问:“你要对我好,唯一的方式就是结婚。我们结婚吧?”

张潮涌不置可否。他从没想过这问题,也不愿想。

张潮涌说:“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朱玫说:“我的原则是找到理想的那个人就嫁给他。我想要个家。”

男人最尴尬的时刻来临了。他不想抉择,当然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仅仅是农民的理想,也是大部分男人的理想。

张潮涌说:“只要能在一起,何必一定要当老婆。你看,老婆总是被老公抛在脑后的那个人。”

朱玫说:“男人用欣赏的眼睛看情人,用宽容的心态对待老婆。情人就得追求卓越,创造价值,老婆只要守住本分就立于不败之地。”

张潮涌说:“你为什么要换个角色?”

朱玫说:“做老婆更长久。女人对感情的诉求都是一样的,要被爱,不要短暂的寻欢。”

张潮涌刚想表明心迹安慰她一下,朱玫及时打住他说:“别说你会永远爱我!男人的海誓山盟是靠不住的。”

张潮涌嗫嚅无言。他似乎正想说类似的话。

朱玫说:“只有永远的夫妻,没有永远的情人。”

张潮涌淡淡地说:“怎么会?”

朱玫说:“夫妻是利益共同体,情人是爱情共同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张潮涌说:“你怎么把感情解读得这么功利?”

朱玫说:“过日子就是家庭经济学,就是蝇头小利,就是用有限的钱把人生算计来算计去。”

张潮涌说:“我们还算有钱人吧,是有限的人生无限的财富,你能不能活得慷慨些,潇洒些?”

朱玫不屑地说:“钱多又能怎么样?钱或许会像男人一样靠不住。”

张潮涌说:“那你何必要结婚?”

朱玫说:“因为我相信自己价值投资的眼光。”她旋即又追问张潮涌忌讳的话题,“结婚吧!嗯?”

张潮涌无法回答。

让他割舍老婆儿子,这使他突然回到了现实。儿子总归比情人更重要。

抱着儿子的时候,激起的是幸福感责任感,那感觉,给座金山也不换。

女人进一步,男人就会退一步。他开始冷落朱玫了。

她想见他,他推托,说我今天很忙,改天吧。忙是男人最经不起推敲的托词。

他越冷淡朱玫追得越紧,她给他发短信,还会在下班找不见他的时候不断给他电话。他开始烦了,有时担心老婆发现干脆关机。

实在受不了,他只好稳住她的情绪:“你这个样子让她发现只会把我们的关系搞糟。”

她很委屈:“我只想让你多陪我。”

他不耐烦。

男人最想要的状态: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要随时在我的床上。女人最想要的状态: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要随时在我的身边;我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也要随时在我身边。

他敷衍:“忙过这阵子好吧,再找时间陪你。OK?”

她满怀希望:“结婚吧,结婚就可以每天在一起了。”

他突然发现,女人慢慢就会不知足,会得寸进尺,会慢慢全部陷进去。

他不想表态,他想怎么才能说服朱玫不要这么难缠,至少像刚开始一样的状态就好。

女人在向里面陷的时候,男人就在想退路了,悲剧就发生了。

这天早晨他刚要出门,朱玫的电话就来了。他掏出电话一看心里一惊,老婆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出门。他对她不满地说:“喂,我在家的时候你不要随便打给我好不好?”

朱玫说难道我们只有情人关系不是同事吗?你不见我难道连公司也不打理吗?

张潮涌说你有什么要紧事说吧。

朱玫说晚上在观澜会所请一位要员吃饭,如果你想拿到审批的地块就过来。你要是忙不来也可以,你是老板,反正公司也不是我的。

土地是开发商的命根子。他当然要去。

好几天没和朱玫见面了。他能感觉到她的怨气。当那位掌握审批大权的要员现身后,朱玫迅速掩藏了自我。

官员和朱玫似乎很谈得来,没人谈工作,谈项目。他们谈的是古玩字画,这使得观澜会所不像商务会馆而像文化圣地。

张潮涌有点插不上嘴。

等了好半天,张潮涌终于等到机会说我们要不要来瓶酒,紫砂茅台。官员谦虚地说我不喝酒要杯绿茶好了,让张潮涌觉得自己的动议就像个粗人。

茶放在精致的器皿里被端上来的时候,朱玫说如果不介意我来献献丑。

张潮涌这才发现朱玫今天的装束很复古,很典雅,很契合表演茶道的氛围。朱玫秀美的手腕在清洌的茶水和器皿间辗转,看得两个男人心旷神怡。

仪式结束了。大员叫好。

终于送走了权贵,朱玫恢复了幽怨。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张潮涌很怕她这神情,男人永远希望自己的女人不要给自己心理压力。

他讪讪地恭维:“没想到你才技过人。”

她说:“有些官员喜欢钱,有些官员喜欢附庸风雅。我只是投其所好而已。不过不能用钱满足的人更难搞定,你说不定要弄一幅张大千的画呢。”

他点点头说:“改天我去拍拍看。”

沉默片刻。

朱玫幽幽地说:“别忘了我们首先是事业搭档。感情你可以不在意,公司的事你不能不理。”

张潮涌自嘲地说:“公司离不开的是你。”

张潮涌又不说话了。朱玫问他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张潮涌沉默。

朱玫叹口气,说我不是小女孩了,不会活在爱情的童话里。你们男人其实才总想生活在童话里,像蜗牛一样感情一触碰现实就要退缩。

张潮涌更加气馁。

朱玫说我本来不想逼你,只是现实逼迫我了,我怀孕了。

张潮涌不断地把玩杯具以缓解尴尬的情境,听到这句话惊得茶水都洒了出来。

朱玫望着他,等着他决断。

张潮涌结结巴巴地问她怎么会这样。就像这是一个不堪的现实。

朱玫还是望着他。她等他怎么说,如何反应。

张潮涌叹口气,问她你要怎么样呢?

朱玫说她要把孩子生下来。你不会当全公司都知道这是你的孩子时还能若无其事吧?

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决定了,就生下来,我会对这个孩子负责的。他说完的时候,朱玫马上哭了。她赌博一样等他的反应,以此来宣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换过一些恋人,许多都是自命不凡的男人,拥有所有女人想象的特质,有钱、时尚、幽默、体面的职位……最后证实所有的白马王子都不过是青蛙,不想结婚,不愿负责,不甘心尝试一个女人。

结婚就像押宝,她想她这次应该没有押错。

一旦看准了,她就不想放弃。“我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你不会反对是吧?”朱玫期待地说。

张潮涌说:“我对你负责,对我们的孩子负责。能不能让我儿子小波有个完整的家?”

男人总要选择两全其美,现实与理想却不能两全。

朱玫叹口气,她当然不给他两全其美的机会:“你选择吧。我知道让你放弃家庭很难,舍不得你儿子,我现在也有宝宝了,理解小孩需要关怀。要不,我们好好设计一下怎么补偿他们母子?我去和她谈怎么样?一个妈妈和另一个妈妈沟通想必更容易些。”

张潮涌被逼进了死胡同。他得自己去摊牌,不能让朱玫大着肚子找老婆摊牌。

他和朱玫说让他先试试,给他点时间。

过了一阵子,朱玫追问他和老婆谈得怎么样了。埋头在工作里的张潮涌似乎刚想起来比所有事情都棘手的这件事还搁置在那儿。

他嗫嚅着说还没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朱玫说你怎么这么优柔寡断,平时的独断专行都哪儿去了?

他说没人在离婚的时候当机立断,要不再给他点时间吧。

朱玫说我不想大着肚子没名没分地去上班,也不想在肚子遮不住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雪藏”。

以她的性格,断然不肯做小三,结婚是唯一的选择,连分手这第二选择都不可能。

张潮涌再无躲闪的余地。

让他去和老婆坦白,无异于让一个做错事的人自我揭发,但如今他已无法逃避。他想,老婆如果和他讨价还价,他都接受。转念想这只是试探不是摊牌。以周燕萍偏执的性格,她闹起来,朱玫或许没法招架,退出去的总是第三者。女人出轨最终的结果是离婚,男人出轨最终总会被原谅。老婆不会不要他。

那一天,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的张潮涌破天荒地按时回家,就像工薪族的好丈夫。周燕萍很开心,儿子小波像一只小狗一样跑来跑去。

开饭的时候,他欲言又止。实在说不出口。

这是一家人难得的晚餐,还是先吃了再说吧。饭桌上周燕萍话也多起来,不停地和他念叨小波最近在学校的表现。老师和我说儿子很聪明,当然老师也和小强的妈妈说她儿子很聪明。老师还说儿子很爱运动,最好克制些别让运动成了多动,他几次把球踢到了教室的玻璃上,他还把毛毛虫放进了露露的文具盒,露露吓哭了,露露的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很激动……

张潮涌安静地心不在焉地听着。

饭吃完了,儿子跑去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坐在小椅子上,无比投入。“要是我们离婚,你能坚强地过吗?”话终于说出口,他突然后悔吃饭。食物和哽咽的情绪一起从胃堵到喉咙。“你有其他的女人了?”女人终究是敏锐的。

他默认。

周燕萍问:“多久了?”

张潮涌说:“一年多吧!”

周燕萍说:“你们1年就能抵得过我们10年的感情?!”

他无语,继而无奈地说:“她怀孕了。”

周燕萍颓然地坐着,突然啜泣。儿子沉浸在动画世界里,丝毫没受他们的影响,旁若无人。

张潮涌以为她会闹。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曾刁蛮任性。

他甚至希望她打他两下,缓解一下他的内疚。

她却没有。女人在真正经受考验的时候才发现内心坚韧无比。周燕萍啜泣一会儿,就变得坚决和阴冷。

周燕萍说:“我要小波!”“你要离婚?!”张潮涌恨不能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男人一提离婚就答应是不理智的。”

周燕萍说:“你想让我求你浪子回头吗?”

张潮涌说:“你一个人带个孩子怎么过呢?”

周燕萍说:“难得你还会想着孩子。”“有我在毕竟你和小波会好些。”张潮涌像喃喃自语。“你当我是个家庭妇女吗?离了你就活不了了?你以为你有其他女人我就会自卑吗?我一样会活得很好。”周燕萍嘲弄又挑衅地问。

她对他鄙夷得似乎已不屑与他同在屋檐下,现在坚决要离开的是她。她偏执的性格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婚姻迅速解体。

他有点茫然,他记得自己的初衷是试探周燕萍的反应而不是摊牌,甚至隐隐希望老婆拯救自己,希望她勇敢争夺自己的男人,捍卫自己的家庭。怒气冲冲的老婆却在那一刻迅速抛弃了他。

在婚姻的尽头没有一点被留恋的感觉,他无比失落。

所有的男人都是双鱼座的,别让双鱼座的男人做抉择。男人的抉择往往都是女人帮他完成的,强势的女人选择了自己驱逐了别人,偏执的女人放逐了自己成全了别人。Part 6第六章 婚姻也是一种深度套牢

女人在财产上的纠缠多少代表了对男人不忠的泄愤。

最尴尬的时刻来了,他本想支付更多弥补他的内疚,但周燕萍除了小波要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通行的规则,就是谁出轨谁净身出户。”周燕萍没有了初始的激愤,多了冷酷。

他祈求的口吻:“如果我有10栋房子我会都给你,如果我有100栋房子我也会都给你。可是这个公司你不能分割,公司散了,我们一辈子的努力都白费了。”“好像公司离了你就活不了了。市面上的职业经理人一抓一大把。”她带着冷冷的怨愤。“打工的总不会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打理企业。你不是说过,我们有两个孩子,小波和公司。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同样是骨血。”他甚至有点哽咽。

她叹息一下,没说话。

之前朱玫告诫张潮涌要警惕“中国式离婚”,她有相熟的律师介绍给他,以免财产受损,公司动荡,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企业家财产保值的前提是婚姻的稳定,婚姻保不住了,离婚就要离干脆利落。

张潮涌说我和她的事我自己来处理吧,他觉得自己是了解周燕萍的。他想她应该不会和他无休止地纠缠,对财产旷日持久地争执。而撕破脸那一刻,她和其他弃妇一样毫无例外要他净身出户。

婚姻还圆满的时候,周燕萍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肉麻地说:“老婆你对我真好。最亲的人总是老婆。”

周燕萍半开玩笑半意味深长地说:“对男人好,未必会得到他的爱。但一定要对他好,这样分手时他才会失去更多。”

他信誓旦旦:“瞎说!哪有分手。”

她说:“女人的安全感来自于男人和金钱。或者有你,或者有钱。”

他赶紧说:“我给你双保险。”“真的?”她审视地看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

周燕萍终究没和他无休止地闹下去。她对他说不是可怜他,而是心灰意冷了。

他竟有些感动,说:“我会把你和孩子安排好的。以后还会继续照顾你们。”赎罪一样。

他似乎也算净身出户了,除了公司他把一切财产留给了她。自此,周燕萍依然不用出去工作,他还是想照顾她们。他想,即使婚姻不存在了,因为儿子,感情还能存续。

如果留在北京,周燕萍即便不工作仍然有体面和安逸的生活,但她坚决回了上海的娘家。

孩子有时在离婚后会成为折磨负心男人的筹码和工具。但周燕萍终归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无论夫妻怎么样闹,儿子始终是两人的。她不阻碍他看儿子,哪怕节假日接儿子去独处。但他在北京,儿子在上海。他奔波于京沪快线之间,受尽了航空延误的折磨——路上疲于奔命地赶,机场遥遥无期地等,每周一次,或者每月一次去看儿子,距离的劳顿似乎是她对他的惩罚。没有了家,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就像弹尽粮绝的时候才觉得无比饥饿。他突然想起来朱玫很长时间没给他电话了,关键时刻她反而收敛了咄咄逼人。

他终于想起来要和她交代一下离婚的进展,就拨了电话:“我今天办完了所有的离婚手续。”

朱玫说:“办完就好。我们也不需要庆祝。”接着又问,“财产分割有麻烦吗?”

张潮涌说:“和孩子妈妈都商量好了,她终于放弃了分裂公司的想法,只想给孩子一个好的前程。都协商解决好了。”

朱玫揶揄他:“亏你还是商场中人,这点谈判策略都不懂吗?她要了全部,然后些微做点让步,你就会答应她的条件,还会感激她。切!”

张潮涌辩解:“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们还是了解对方的。”

这句话似乎激发了朱玫些许醋意。她淡淡地说:“她真是个贤妻良母呢。你也是个负责的好男人啊。”看不到朱玫的表情,有点嘲弄的意味。

张潮涌讪讪地没话说了,继而问道:“晚上去找你?”

朱玫继续使性子:“今天累了。改天吧。”

说完挂断了电话。

当情人成为老婆,张潮涌发现,婚姻或许不是爱情最好的归宿。

家庭就像机器,男人和女人是两个驱动的齿轮,要融洽地运转需要不停地磨合。而情人间更简单,需要为感情负责,但不需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负责。

张潮涌发现,朱玫之前是那么通情达理,尊重他的意见,即便争论她也会妥协。但结婚之后,和朱玫的磨合似乎没完没了。她从不妥协。

比如出去吃饭,朱玫通常都坚持去自己的餐厅丝路花雨。张潮涌稍微想尝试一些新花样,朱玫就像防止男人出轨一样限制他。

丝路花雨没有和俏江南起知识产权官司是个意外,可能越是民族的越是个人的。丝路花雨专门驻扎在CBD的高档写字楼里。餐馆的门脸也用了和俏江南一样的京剧脸谱,象征着这个被包装得精致的菜系就像国粹。

国粹现在是给洋人看的,很多老外来中国本部,国内同仁就特意带他去见识一下中国菜的花活而不是味道。比如俏江南的江石点豆花,厨子们就像变魔术一样,现场把一个化学反应演绎成了一个物理反应,食客当然看不到厨子点豆腐的底牌石膏或盐卤,当厨子把那个噱头——一块滚烫的石头放进装着豆浆的盆子里,豆浆就凝固成豆花了。不明就里目瞪口呆的老外通常都会被这道菜给镇住,据说俏江南丢过几块这样的“魔法石”。

丝路花雨也一样,在这里可以看到功夫茶、西域美女和时不时光顾的唐艺明星。如果一家餐厅太强调特色而非美味,很难说它是注重本质的餐厅。

这一天,朱玫心血来潮终于恩准张潮涌去一家只提供刀叉不提供筷子的餐厅吃饭。餐馆老板去别人家的餐厅吃饭一定很挑剔,因为太了解底细了。看一扎鲜榨果汁要180元,朱玫撇撇嘴:“够黑的。”

张潮涌点了一扎西瓜汁。朱玫马上反对:“不行,要橙汁。你看多少个橙子才能榨一扎果汁啊。”

张潮涌说:“计较这个干吗,我想喝西瓜汁,爽口。”

朱玫白他一眼:“一会儿去超市给你买西瓜,180元能买一堆。”

张潮涌想亲自出面传达给媒体这样的信号:张潮涌和朱玫只是背景差异导致的暂时性的矛盾,这是个磨合过程,而且不损伤公司和股东的利益。

他于是找了崔雁南并有选择地给她讲了一个情感故事,省略了公司政治、男女情欲、内心的怯懦和情感上的优柔寡断。她毕竟是记者。

张潮涌对崔雁南说:“我们的背景和生活经历相去太远了。我是土鳖,她是海龟;我是白手起家的草根层,她是名校名企的命运宠儿;我在公司管理上要讲究人情,她严格遵守规则。这是行事方式的不同。”

崔雁南程式化地提问:“夫妻情感上和谐事业上才会步调一致。接下来你会怎么处理?”

张潮涌回答得也像标准答案:“是的。我们还在磨合期。之后会更有默契,对公司的发展反而更好。”

崔雁南突然恨起自己的身份,他说感情和他说公司的情况,她都表现得像个记者,只负责提问,然后等待对方给答案。

采访停顿了。

崔雁南总是抑制不住想问她最想知道的:“你还爱她吗?”

张潮涌抬眼望到崔雁南殷切诚恳又纯净的目光,这目光似乎总能让他放下戒备。他说:“应该爱吧。”

她说:“那何必要分开?”

他想自己肯定是爱周燕萍和儿子的,但最终分开;他对朱玫也是有感情的,她不但是他老婆,还是他的战友和搭档,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事业和生活都已离不开她,却再次面临纠葛。婚前朱玫怨他优柔寡断,婚后她恨他无法割舍前缘。

他避而不答转而问她:“说说你找对象什么标准?”

她说:“喜欢他,爱他。以前是唯一的标准,现在至少也是首要的标准。”

他说:“不是相爱就会在一起,这个不是唯一的条件。”

她说:“但是爱让人充实、勇敢和快乐!”

崔雁南此后很少说什么,大多时候都是聆听。有时候他实在需要她的回应,就疑惑地看着持续沉默的她。她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要不要换个倾诉对象?我是记者啊!”

他忍不住笑起来,继而问:“我和你讲这些不会成为你的报道内容,是吧?”

她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觉得怎么自己连表达都出了问题,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

看着她笨拙可爱的样子,他笑起来。

BLOCK8灯影摇曳,仿佛能拽着人的灵魂从世俗脱身。

他的眼光有些游离,自嘲地说:“离婚的时候是不想离婚的,结婚的时候是不想结婚的。”在感情世界他沮丧怎么命运总是站在意愿的对立面。

他默默地喝口茶,继而像对崔雁南说,又像喃喃自语:“离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原本以为就像一个男孩做错事一样会被原谅,却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她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安静地倾听。许多话,让崔雁南觉得他没把她当媒体而是当朋友。

这让崔雁南觉得很彷徨,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听众而是写手,所有她采访到的“料”都有见报的可能,而一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却让你看他感情上的软弱和无助,即便你不对他负责也要讲信义。她如何讲信义?

离开BLOCK8的时候,崔雁南特别留意了一下,很少人下楼,更多的人在上楼,楼上已经人山人海无处立足了吧。这个美丽又势利的地方!

这时候,她注意到一个人影,目光像X光一样注视她,让她感觉到了不适。她驻足观察,是朱玫,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崔雁南望向她的时候,朱玫佯装不见,若无其事地喝口咖啡,拿起包走向洗手间。

崔雁南迟疑一下离开。Part 7第七章 沾了这些元素,上市的机会就大

崔雁南赶回自己的小屋已是夜间10点多。

她习惯地打开电脑,顺便打开QQ、MSN。她的工作、娱乐、交友全都仰赖于电脑,如果不是出去采访,她更像个宅女,不知道是因为自闭离不开网络,还是因为网络让她更自闭。她是线上的动物,有一次和报社去山里开会,没法上网,没有信号,她突然觉得就像和这个世界切断了联系。表姐李莉积极督促她去相亲,她则通过鼠标和键盘找到了周哲,分手时她怀疑到底能不能在线上找到爱和幸福?有时晚上下线,暗夜里她感觉这世界犹如只有她一个人。

她发现主编也一样,总是坐在办公室里,却不断派发选题,包括独家的。崔雁南不知道一个每天坐在屋子里的人却怎么能成为一个信息源。她看到主编合上电脑的时候,合上了MSN、QQ、微博、飞信……感觉他就像自绝于尘世。

她想没了我们互联网照样转,而没了互联网我们还能照样转吗?

她满腹踌躇地对着电脑。

她每次见过张潮涌都很纠结,他告诉她想要的素材,甚至是独家的信息,却不准她写。

按以往的习惯,拿到素材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成文。

张潮涌告诉了崔雁南一个删节版的私人情感故事,足以让崔雁南感慨。她终究没有勇气落笔写这段感情纠葛,意风公司的夺权风波也无从着笔。

她是记者,他却告诉她隐私,竟不在乎与虎谋皮式的风险。他似乎知道有些人的软肋就是被信任,她就是这种。

QQ上已经人迹廖廖。林大同还在。他给她发了一个闪屏振动,继而是个笑脸。

她也对他笑笑,夜深人静时看到他有点安慰。

林大同问:“这么晚还在线?写稿子么?”

正说到崔雁南的痛处:“没有。没稿子可写。”

林大同问:“怎么了?”“自从接触到意风写稿就不顺。”“喔?”“意风的公关做得太到位了,老板直接公关到记者。”她发泄。“喔。”他只是听着并没说什么。但是有人听她抱怨她已感觉舒服了一些。“我看过你最近的报道,还不错。”

崔雁南说:“你如果看不见我的文章,我就没饭吃了。”

林大同笑起来。

崔雁南随口问:“你的游戏开发进展如何了?”

林大同说:“紧张进行中。但是公司很动荡,内忧外患。”

崔雁南问:“什么意思?”

林大同说:“和日本开发商的合作估计快走到尽头了,这让内部士气不足。正在考虑制定让大家更有动力的激励机制。”

崔雁南敏感地问:“为啥走到尽头了?怎么改?”

林大同说:“合作的过程成了积累仇恨的过程,你说还能长久合作么?改制的事还不清晰,一边维持和合作方的关系,一边稳定军心。”林大同明显对她记者身份没有戒心。

崔雁南问:“你也是管理层啦!很多决策你也参与是吧?”

林大同说:“是的,当然最终还是朱总和叶总他们来定夺。”

随口聊天获取了线索,崔雁南心思一动。这80后小伙子率真而热情,或许可以把他发展成自己的线人,他是公司的中坚力量,很多事都是知情人。

和林大同聊得太晚,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崔雁南发现9点了。她赶忙起身,意风的稿子无法落笔,她得着手另一个选题以免编辑抓狂。

崔雁南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打电话了,一打就是一上午,结果遭遇了无数的拒绝。她沮丧的情绪不断集结变成了怨愤,愈发觉得线人的重要,有内部信息来源是最理想的途径,最不经济的采访就是死磕。

这时候她想吃点东西,她想她能吃得下一头牛。冰箱里有一根胡萝卜,一根黄瓜,一个土豆,两个鸡蛋。唉,一个人的日子真是没法过。

她突发奇想,可以试一试韩式的糊塌子,把各种蔬菜切碎,加上鸡蛋还有面粉,倒水和在一起,摊煎饼一样烙成饼。她架上锅开始烙饼,一个又一个,仿佛在火上炙烤的是那些态度恶劣的采访对象。她吃掉了三个就饱了,但还是兴致盎然。做饭暂时让她忘掉了焦虑。

快下午1点的时候,她已经烙了12张饼。她现在开始发愁怎么推销出去。她上线,很多人都是离线状态,估计去吃午饭了,林大同还在。她想起来她要把他作为线人有必要做些情感铺垫加深情谊。

于是问他:“吃饭了没?”

他发给她一个发愁的表情,说:“没,很多事情焦头烂额走不开。我饿了。”

这正中她下怀,她说:“我给你快递一个便当吧,我刚刚做的糊塌子。”

他怀疑地问:“快递能1小时之内送过来吗?”

她想了想说:“我以前要求过他们送一份急件,果然1个小时送到了。”

他高兴起来:“那你快送过来吧!我需要食物。”

她赶紧拿出饭盒装好饼,想了想又打开一个鱼罐头,放上佐餐的“菜肴”,火速叫了附近长期联络的“披星急便”,百般叮嘱对方一定要在1个小时内送给对方,仿佛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对方郑重地点头。

她下午出去采访回来已是晚上。她给林大同打电话问他觉得午餐怎么样?

林大同说你的晚餐真是不错,我正在吃。“啊?”“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饭吃,很感动!”

传说中的“1小时快递”并未实现,快递延迟了几个小时,下班的时候林大同才收到了珍贵的便当。他拎着便当到附近的快餐店,踌躇怎么和服务员说。那个服务员不耐烦地催促他:“你想点什么?”

林大同:“我……我想要个碗。”

服务员:“要个碗?你确定只想要个碗不要食物吗?”

林大同把便当递向她说:“我自己带饭来了,能不能帮我热一热?”

崔雁南打来电话的时候,他的胃和心都和糊塌子一样热乎乎的。

意风和辉腾的合作还没看到成果麻烦却先行而至。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某月某日的某一天,《黑武士》的服务器被关掉了。

媒体马上猜测是不是日本开发商和辉腾的恩怨终于到了没法调和的地步。因为之前有小道消息说,日本开发商正在中国寻求新的代理商,这多少暴露了辉腾和日本开发商的矛盾。记者总是最喜欢小道消息的,宁肯信其有。

朱玫也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了。辉腾成为意风瞩目的投资对象,很大程度取决于《黑武士》给辉腾带来的人气。一下子丢了公司的业绩支柱,那可不得了。一想到这关乎意风对未来的投资,朱玫就坐不住了。

叶健正在听林大同说游戏的进展,朱玫就闯进来了。

她不客气地问:“辉腾和日本开发商怎么就恩断义绝了呢?”口气仿佛这是叶健的错。

叶健的心态倒是颇为平稳。早在他组建自己的研发队伍的时候,已经预见到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他平静地说:“这就像一桩离婚案,如果双方都相互折磨了很长时间,最后的愿望就是放手。”

朱玫愣了一下,仿佛叶健不是在说业务而是暗示她。

她无暇多想,没好气地说:“《黑武士》可是辉腾的业绩支柱啊,你说放弃就放弃吗?”

叶健说:“呵呵,是呀。就像一个大款突然失去了财富。”

朱玫嗔怪道:“你倒轻松。”

叶健说:“开拓期双方确实很融洽,利益大的时候分歧就来了。这就像感情储蓄,刚开始双方努力家底殷实,不过这几年扯皮,利润逐年下滑,感情和家底已被透支光了。”

朱玫想起叶健还没娶老婆,话语却充满了婚姻的隐喻,很不舒服。

叶健说:“我们的未来只有靠自己。”“靠自己?”朱玫冷笑一下,突然转向林大同没好气地说,“辉腾现在都没有支撑业绩的游戏。你们那两款游戏进展也忒慢了吧?”

看朱玫把矛头指向自己,林大同说:“最近我做了一个从内容制作到激励士气的方案,如果两位老板有时间我们可以先探讨下。”

没容朱玫表态,她的手机突然急促作响。

对方话语很急促,明显有什么急事。

朱玫脸色愈发阴郁:“什么?业主去意风楼盘闹事?”

她撇下叶健和林大同匆匆走了。

叶健向林大同摊摊手:“下次再讨论喽。”林大同边说“我再斟酌一下”,边坐回座位。

QQ在闪动,崔雁南在急切地探听消息:“你们和日本开发商要分手了是吗?”

林大同回复:“记者消息真灵通。”“那就是说这是真的喽?”

林大同不正面回答:“我们有应对措施。”“什么对策?”“朱总肯定了才能说。”“喔?”“本来今天很想和她谈谈,不过业主到意风的楼盘闹事,她急匆匆走了。”“喔?”崔雁南本想探听辉腾和日本开发商矛盾的信息,却意外获得了这个线索。

主编几乎是同时找过来的。他跑到崔雁南的办公桌兴奋地说:“看看,标杆挺不住了吧。意风的房子降价了,小区业主要火烧售楼处。你快去吧,带上相机拍些现场图片啊。”

崔雁南紧张又激动地赶赴现场。闹事小区是个新旧杂陈的楼盘,后期开盘的房子降价了。售楼处的玻璃一块都没了,就像从来没安过,它们已被愤怒的业主砸得粉身碎骨。运动来的时候脆弱的东西总是先行牺牲。

到处都是条幅,巨大的条幅诉说着小民们不堪一击的投资希望。“意风是强盗 还我血汗钱!”“反暴利 反欺诈!”“退房!”

……

110去得比记者早。警察和警车混杂在抗议业主和民众之间,就像围观的,他们维护得了治安,管不住房价。警察无意袒护任何一方,却成了双方对峙的筹码,事态在恶化前一刻酝酿着。

一个业主举着没有点燃的火把蠢蠢欲动,崔雁南以为他忌惮警察。一个售楼先生大声对业主喊话:“神佛面前不得无礼。”“咦,为什么不是警察面前不得无礼?”崔雁南觉得自己听错了,为啥他狐假虎威的安全感来自于神仙而非警察?

疑惑间,崔雁南的目光轻易穿过没有玻璃的窗子,看到了售楼处里面竟然供奉着神佛,被挟持来保佑世人发财。香案上水果丰盈香雾缭绕,任外面俗世纷争依然故我地清净出尘。“去你妈的。”一个业主的火把没点燃就扔进去了。“快点快点。”其他人催促,有人打着打火机,有人送过来火把,有人负责鼓动。警察马上向火光处围拢过来。其他人分不清业主还是民众趁机开始一起向售楼处扔石块。崔雁南奋勇向前,举着相机,一会儿聚焦警察,一会儿聚焦售楼处,有点乱枪打鸟。

一块失去方向的石头砸中了她的背包,她本能地向后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民众的最前面。

主编告诫过她,群体性事件中绝不能站在最前面,因为此时群众的眼睛是模糊的,警察的眼睛也是模糊的。

她正要往后退,一块愤怒的石头砸过来正中她的头,她抱着生疼的头蹲下来,手指间有点潮乎乎的东西。

崔雁南文章面世引发的震幅远超预期,一个地产标杆企业的降价风波总能引发对整个行业颓势的联想。行业热议由此引发。

数日后,负伤的崔雁南又坚持上岗了,主编不是看着她的头而是看着报纸安慰她:“这次干得不错。我给你申请个特别贡献奖,你再接再厉,意风房地产快挺不住了,他们投资辉腾的游戏又出了问题。看吧,后边应该还有好戏。”

形势的变化比主编预想的还要快。出现裂痕的时候分崩离析是迅速的。

日本开发商和辉腾解除合同之际媒体就迅速获知了消息。所有的报道口径几乎都一样,都是为辉腾鸣丧钟:失去了主要业绩支撑点,辉腾未来前景堪忧。

默默耕耘的员工对公司的了解通常晚于媒体,当舆论铺天盖地的时候,辉腾开始人心思动。

朱玫再次上门的时候直接就找到了林大同,说:“说说,你上次要给我看的方案是什么?”

林大同赶忙从电脑调出改制方案,拿给朱玫和叶健看。

林大同说:“现在是士气低迷的时期,体制上势必要做一些超前的改革,做一些力度大的激励方案,让员工有激情出业绩。”

朱玫说:“既然你们对新方案抱有厚望不妨先试试,看你这招灵不灵,不行我可要有新想法了。”

于是,叶健先行以老板的身份给员工发了一封邮件——“改制宣言”,声称要打破薪水+奖金的模式,实行新的激励方式。宣言先行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叶健给大家画了一张饼,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就看接下来的努力了。

不断有研发人员向林大同探听消息,问具体的改制内容到底如何。大家还没有享受到改制的利益和喜悦,内心先充满了疑惑和焦虑。

林大同是方案制定人,于是不断向员工解释方案的内容:“公司的计划就是‘设立项目公司,让研发团队当老板’。”

他详细阐述:“今后,我们将按项目团队设立几个分公司,母公司投资51%,项目团队出资49%,由项目团队自行调配项目、财务和人力。游戏研发成功后,统一交给辉腾运营。辉腾再将游戏的营收,按一定比例返还给项目团队。”

员工们琢磨片刻欣喜地说:“这就像包产到户,所有制改革啊!”

随后就有员工拿着钱找到林大同要求入股项目公司了。

大家的创业激情被点燃了。

林大同开始头痛了。按兄弟们入股的钱数,新公司的注册额度不断被刷新。

林大同不得不强调说:“利益越大,风险也越大。掏钱的时候要慎重些。”

连叶健都出来泼冷水:“项目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切勿盲目。”

最后,林大同决定暂停研发人员的增资,把每个项目公司的注册资金额度定在了200万元。这样新公司就不至于不断膨胀,让大家面临更大的投资风险。

新公司开始运作后,有了赚大钱的机会员工的工作状态明显亢奋了许多。

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发生了。

刚刚成立的新公司们首先开始裁员了。裁员不是因为前景不好,而是前景光明所以先产生了内讧。因为参与分红的人越少,个人的利益就越大。

改制的成果没看到,负作用首先显现出来了,这无疑会给辉腾的改制行为抹黑。

被裁掉员工首先把怒气发泄到了网络上,震幅通过埋伏在论坛上的愤青、盲流、记者各色人等不断传导了出来。

媒体更愿意相信裁员是因为辉腾失去《黑武士》业绩衰微引发的动荡。

这一舆论压力使得叶健和林大同措手不及。

主编对此选题相当感兴趣。这一天,崔雁南接到主编转发的一封邮件。邮件是匿名的,来自于辉腾公司被裁掉的员工,激烈指责公司内部改革产生动荡丢掉了饭碗。

匿名信很情绪化,指责公司的行为不当,以及新项目组狭隘的私利主义,“未见改革成果,先清除瓜分利益的人”。

当崔雁南试着给对方回复邮件欲了解更多内容,对方又杳无音信了。

她迟疑着是否和林大同聊聊了解些详情。

她刚一上线,林大同就发给了她一个笑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吃过了她的糊塌子,他在QQ上遇见她总会感到内心很甜蜜。

崔雁南问:“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裁员?公司不是正缺人手吗?”

林大同说:“项目公司要进行人力成本控制。这虽然是改制的一个衍生副作用,但前景光明。”

崔雁南问:“被裁员工对改革抨击很多呢。有人向媒体报料。”

林大同无奈地说:“是不是被媒体盯上,一点瑕疵会被无限放大,最终掩盖改制积极的一面?”

崔雁南说:“是的,尤其辉腾正处在敏感期。改革失当或许你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林大同说:“不怕。方向对了,不惧路远。”

崔雁南不忍心和他聊了,他对前途那么笃定和自信,自己则像个探子抱着居心叵测的目的,一旦文章面世他会怨我吧,这文章一定会给辉腾的改制雪上加霜。

她不说话了。他似乎还想聊下去,问她:“最近还焦虑么?或者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饭?”

她仓促地说:“看机会啊。我有事先下了。”

他“喔”了一下,透着意犹未尽。

崔雁南想,她得通过采访叶健和朱玫来解释这件事,她不想把林大同拖进风口浪尖。

叶健很干脆地拒绝了她,他的口径和林大同如出一辙:波折是短暂的,前景是光明的。

她试着联系朱玫,她害怕这个久经沙场的女人或许会让她更难堪,但是朱玫的态度却让她很意外,她在电话里很痛快地接受了采访。

李佳在旁边不解,担心地说:“朱总,真的接受采访啊?这文章出来可能会很负面呢。”

朱玫不动声色:“事情不坏到极致,怎么能除旧迎新呢?”

崔雁南到意风的时候,李佳一如既往地做着事前吹风:“亲,给你争取来这个朱总采访的机会很不容易,你写的时候可手下留情啊。”

崔雁南冲她笑笑。

朱玫已经在等她,看到崔雁南进来,热情地从落地窗边的椅子上站起身迎接她。

崔雁南在媒体上看到的朱玫光鲜干练,她发现真实的朱玫有些倦意,服饰遮掩了一下,但还是感觉腰身有些臃肿,让她怀疑面世的照片是不是都PS过。一个摄影师和她说过:“最靓的明星也无法把原始照片直接登在刊物上。”

朱玫看着崔雁南娟秀不施粉黛的脸,眼里充满了深意:“雁南你好漂亮,文章写得也很棒,虽然是批判意风的稿子。”

崔雁南听着朱玫的画外音并未难堪,坦然又诚恳地对她笑笑:“不好意思,我总遇见意风尴尬的形势。”

朱玫又似要帮崔雁南缓和尴尬:“其实没关系,媒体有自己的立场。张总其实是个很坦诚的人,他之前应该说了一些意风的情况。”说到这儿她停顿了片刻,崔雁南不确定张潮涌和朱玫交流过什么。

朱玫继续说:“其实我也是。今天你问什么,我保证毫无保留地答复你。”

接下来朱玫果真很坦率,陈述辉腾的困境,改制的不确定性。她没说辉腾的出路。

直到崔雁南把想了解的情况都问完,朱玫还是很耐心。李佳偶尔提醒朱玫要不要起来走走,她打个手势拒绝了。

告别的时候,朱玫有意无意地说:“你们刊物很专业,只要不是我的私生活,我还是乐意配合的。”

崔雁南走后,朱玫强忍恶心坐下来。李佳急忙给她倒杯柠檬水。朱玫喝了一口,还是忍不住冲到洗手间呕吐。

手忙脚乱的李佳把朱玫安置到椅子上说:“何苦这么辛苦。你怀孕了应该去休假。”

朱玫不理会李佳的关心,问她:“你知道女人保护自己婚姻的办法吗?”

李佳摇头,不明所以。她想自己还高不成低不就至今嫁不出去,婚姻如何操持她怎么会有概念。

朱玫喃喃地说:“女人挽救婚姻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生孩子,一个是上市。利益越大,筹码越高,对方才越难割舍。”“喔。”“这两件事我都得做。”

朱玫接受采访无疑对崔雁南的文章起了关键的作用,她们都明白这篇文章出来势必对辉腾有不好的影响。

主流媒体有个风向标的作用,报道的口径更容易被模仿。当《财经周刊》质疑辉腾的意味开始传染给其他媒体的时候,崔雁南像传染病的源头一样内心充满了惴惴不安。

她好几天没上QQ了,她很怕见到林大同,就像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他无疑很信任她,从没忌惮过她记者的身份。

但她不能长久不上线,QQ是她的社交工具,是她对外呼吸的窗口。她再次上线的时候,硬着头皮问候林大同:“这几天还忙么?”“不再忙了。”“喔?”“因为就快没饭碗了。”“啊?”“改制的事被朱总勒令停下来了。媒体就快把辉腾扼杀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是真心地内疚。“你以后得多给我做便当了。我想我和兄弟们快没饭吃了。”说不清他是调侃还是抱怨。“唉——今天请你吃饭好不好?”她似乎想赔罪。“只有一顿吗?”他问。“好几顿也行。”“好啊!”他低落的情绪似乎兴奋起来。

他把她约在雕刻时光。

崔雁南到得较早,她等他下班。雕刻时光旁边,是局促的二层小书店“光合作用”,没有更多的人,却有不断的人。看书的人很多,买书的人很少。实体书店已变成了网上书店的展示厅。

崔雁南倚在书架上,信手翻书。这是难得的清闲时光,焦虑的生活使人们的心态只适合看电视不适合看书。

约好6点,林大同还没有来。7点的时候,他仍然没来。她并不着急,等他的时候,觉得内心安静甚至还有一点期待。

林大同则发来短信:“抱歉,再等我一会儿。突发事件。”“突发事件”,这是让记者敏感的字眼,于是她被勾起好奇后更安心地等待。她回给他:“不急。等你好了。在光合作用。”

暮色愈发浓重的时候,崔雁南透过书店的玻璃外墙终于看到了林大同挺拔的身影。五道口芜杂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在熙攘的人群中,她抬眼轻易就从人群中辨识出他来。

怪书店太小,或许他走路太快,她还在望着他的时候,他就倏忽来到了她的面前。就像凝望一个人突然被撞破,她有些紧张,有些害羞。

他关切地望着她:“等很久了吧,饿了没?先去吃点东西?”

她顺从地点头:“好。”

他们很默契地走到雕刻时光,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一处靠窗的位置。

当从线上走到线下,彼此突然有了些不自然。

他提起她的便当:“谢谢你上次的糊塌子。”“不客气。”“看,我们多有礼貌!”“呵呵!”她笑起来,气氛轻松了一些。

崔雁南佯装看菜单,要了一个比萨。林大同则要了一份意大利面。

盘子端上来的时候,才发现桌子如此小。他们同时低下头就餐时头几乎碰到了一起。

他抬头冲她咧嘴一笑,不知是不是离得太近,崔雁南发现他的笑好有感染力,晕黄的灯光都似乎变得明亮。

她有点慌乱,急于寻找话题。想起他说的“突发事件”,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个,他似乎有些沮丧,叹口气:“不说这个,先吃饭吧。”

她愈发好奇,问:“是不是改制被停了,要有新的调整?”

他看着她:“你和我在一起聊天似乎只是为了工作。我每次和你说的你都报道出来了。”

她就像被人识破了居心很不好意思,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呗。”

她低头摆弄了几下刀叉,不禁坦白:“抱歉啊,我的报道让你们很被动,你不会怪我吧?我、我利用了你的信息,我其实想让你做我的线人的。”“线人?”“是喔。这样我就不怕太辛苦的正面采访被拒绝了。”“你也会被拒绝吗?”“是啊。无数次。”“或许我不会拒绝的。”“喔?”她有点惊讶。“如果我同意,那我有什么好处呢?《无间道》里当线人有很高的酬劳呢,《潜伏》里还给安排了个夫人。”“报社是不会给钱的。你想要什么?”“有线索的时候我可以随时要求见面么?”

崔雁南迟疑一下说:“或许可以。”“地点也随我选?”“喂,你要求太多了。”

林大同有点得意:“具体的条件以后再谈好了。”

崔雁南又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吧?”

林大同卖关子:“这个稍后再告诉你。线人的情报要准确对不对?”

崔雁南拿他没办法。

媒体的唱衰给了朱玫最好的借口,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刚才林大同正要赶赴和崔雁南的约会,朱玫来了。

她要改弦更张。以前朱玫还是保持了对叶健相当的尊重,既然合资像联姻,凡事好商量。如今气氛终于变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健和林大同,朱玫口气像个任性的小女孩:“有件事和你们商量下,舆论压力你们也看到了,游戏业已经进入了发展瓶颈期,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个理想行业,我想变更下我们合资公司的主业。”

叶健听着像戏言,不禁笑了:“这不是小孩过家家,想变就变。”

朱玫说:“你看流行概念因时间而变。以前是游戏,现在受追捧的是社交网络、移动互联和云计算,我搞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沾了这些元素上市的机会更大。”

叶健说:“你的目的是找个概念包装上市?”

朱玫说:“对头。”

叶健说:“这三大领域如今都充满了不确定。”

朱玫说:“我不如你懂技术。但我明白一件事,不确定的事才会给投资人想象空间。你把网站做好,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找我们,我们制造概念,有人一条龙服务把这概念运作上市。你只要能让我给投资人讲个好听的故事就行了。”

叶健不齿:“这已经是陈腐的互联网思维了。只要概念不想着把企业做好是没有出路的。”

朱玫针锋相对:“你觉得现在的想法变了吗?我怎么看着这年头IT业越来越严重呢。圈了钱就跑。”

叶健说:“那你有没有看到泡沫?资本争先恐后扎堆在概念领域,美国股市一大堆的泡沫。”

朱玫说:“我只看到一大堆的概念企业在美国上市了。”

叶健说:“可是他们的价值和市值严重错位。”

朱玫说:“这对我们有什么坏处吗?”

叶健说:“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是不好受的。到时候套现的是资本,受难的是我们。”

朱玫说:“上市后的事以后再说,前提是我们能上市。这取决于时机。”

朱玫循循善诱:“施拉普纳说得好,当你在球场上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把球往门里踢好了。成功的首要因素是跟对大势。”

情势似乎已不容叶健坚持。没人能清晰地描述未来,但能预估趋势。找不到的是执行方案,但是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路上人多了,资本就被吸引过来了。

关键的是上市如同高考,过了这道坎,人生的成功定义便不同。想到这一点,叶健就不那么坚持了。

看叶健稍有迟疑,朱玫并不容他思考继续说:“你来搭架子,我来讲故事。投资人需要的是好听的故事。周总理早就教我们真理了,别对外国人翻译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而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的明白?我要的是中国的Facebook,中国的Youtube……OK?”

林大同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得有项目,而且是个培育成熟的项目。这个不是一年半载就做起来的。”

朱玫马上赞同:“你说得对。我们最好有个成型的模板。关键是时间成本,我们等不了了。泡沫随时会破灭,我们的投入随时会打水漂。”

项目成了难题。

正当林大同叶健发愁的时候,李岳给林大同打电话了,这个最初创业的合伙人已经好久没联系了。“洽洽网快撑不住了。”李岳说。

林大同吃了一惊:“你在洽洽网?”

李岳说:“你没想到吧。那个投资方人傻钱多不懂网站,自然是我说了算。”林大同说:“投资方不是信誓旦旦要把它做成中国的Facebook么?”

李岳说:“都是屁话,他们投资战线太长,业绩不佳要收缩了。首先就拿洽洽网下的手,已经裁了很多人,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我现在马上就要撤了。”

林大同有些心痛,仿佛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伤害。

李岳说:“要是你有门路,就拯救一下洽洽网,你毕竟是创始人。那个投资方还是下了很多血本栽培洽洽网的,至少网站很成熟。”

林大同心思一动。

当朱玫催逼叶健和林大同的时候,林大同试探地问:“或许有个成熟的项目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兴趣?”“喔?”“洽洽网那个投资人也操持着想上市,不过他们半途而废了,网站很成熟,业绩很差。”

朱玫眼睛一亮。

洽洽网的投资方很快就和辉腾达成了协议,他们急于找个下家把洽洽网脱手。

林大同被委以重任,做了产品经理和内容总监。他毕竟是洽洽网的创始人。他感觉就像几经周折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Part 8第八章 做局的往往不能置身局外

崔雁南一直留意辉腾的动静,辉腾好像却安静下来了。

又等了一周,周五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在线上试探地问林大同:“最近公司怎么样?”“还好。”“怎么会还好?”“你好像希望我们没法自救越来越糟?”

崔雁南语塞,她想自己确实不怀好意,媒体总是潜意识希望公司向更糟的方向发展,这样才有看头。“那你就告诉我你们怎么个自救法呗。”崔雁南说。“我考虑一下。线人的情报要确实对不对?”“哼!”她发给他一个刁蛮的表情,然后耍赖,“这个周末你必须提供给我有价值的情报。”

正说着,表姐李莉来电话了。她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班主任,管理着一帮老板学员。

她觉得介绍男朋友是她对崔雁南最大的责任。“晚上去见个人?”李莉恒久这句话。“不想去。”崔雁南抵触。“怎么回事?”“我、我还要干活。”

李莉不管她的情绪:“你不要没事的时候总守着电脑。那东西只会让你变得更痴呆,至少对感情判断愚钝。女人好看但不是艺术品,我不能看着一件有价值的东西飞快地贬值。”

崔雁南说:“夸张吧。岁月会让我们更加知性。”

李莉说:“切,你以为男人真的喜欢知性的女人吗?我对你的要求就是别让自己持续剩下去。”

崔雁南不服气:“我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要男人喜欢。”

李莉说:“你要有这想法你就彻底嫁不出去了。”

在一个没有根基的城市,对自己好的人不多。表姐的盛情邀约崔雁南最终没有推托。

放下电话,她和林大同说:“好了,放过你了。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喔?什么事,比见线人还重要。”“相亲。”“哇——”她觉得他就像打碎了一杯水。

崔雁南说:“你知道,婚姻大事肯定比稿子更重要是不是?”

林大同似乎有些沮丧:“你文笔看起来尖锐犀利,怎么行为这么传统?”

崔雁南说:“我是1982年的,大龄剩女啊,你当然不会有这个紧迫感啦。”

林大同说:“你不会被剩下的,你只需要发现身边有多少仰慕者就行。”

崔雁南笑了,继续放弃他:“再约好不好?”

林大同反而锲而不舍:“那我们约在明天好不好?白天我加班,明晚,告诉你有价值的东西。”

崔雁南说好,又担心说她明晚还要去北大听罗大铮教授的演讲。他赶紧说那就约在会场。

她说那儿人太多了吧?我们怎么交流?

他说线人接头当然要在大隐隐于市一样的安全地带。

她说那好吧。然后她匆匆走了,赴会去寻找“安排的缘分”。

现在的大学再也不是封闭的象牙塔。李莉认识的“政商学”资源一点不比崔雁南少。她有不断的潜在对象介绍给崔雁南得益于学校的开放。

有一次崔雁南看见李莉在电脑上草拟招生简章,文绉绉的:“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崔雁南好奇地说:“这么拗口的文字,这是招的什么班啊?”

李莉说:“国学商道总裁研修班。”然后接着写:“加入北大国学班和总裁同学会,‘呦呦鹿鸣,求其友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得天下英才而遇之’……”

崔雁南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深奥的词藻是你们的广告词吗?”

李莉说:“差不多吧,这是卖点。”

崔雁南说:“用学问做商业促销这也是卖萌啊!”

李莉想了一想:“前几年《直销法》出台的时候,我们办过‘直销业总裁班’;国学大热,我们就办‘国学总裁班’,还有‘私募股权投资总裁班’、‘中国企业家特训班’……”

崔雁南说:“怎么都是总裁班?有嫌贫爱富的感觉。”

李莉说:“这叫引领高端。”

崔雁南感慨:“怎么看着像做小买卖的,看什么时机好卖卖什么。”

李莉说:“学校要是没有商业头脑,我们的商学院还有什么公信力。总之,就是要紧跟市场脉搏,有求必应。”

崔雁南说:“收费还越来越高。你们收入不菲吧?”

李莉说:“我们是能赚取超额利润的非营利性组织。我想名校旗下著名的校办企业每年上缴的‘租子’远不如自己继续教育培训所得吧。”

崔雁南不能不惊叹学界的商业力量。

这次相亲李莉交代:“给你介绍的是我们光华管理学院‘未来企业家培训班’的一个老板黎想。人年轻,公司规模不大但有前景。”

崔雁南说:“哇塞,你们还培养潜力股啊!”

李莉说:“当然了,如果你自认为是潜力股也可以报名参加。”

崔雁南说:“哈哈。他做什么的?”

李莉说:“IT业。说不定日后就是马化腾、李彦宏之类的。难得人家对婚姻像对事业一样有热情。”

崔雁南说:“你这么说显得我们好庸俗啊,就像要去钓金龟婿。我没那个欲望也没那个本钱。”

李莉说:“我只是提供机会,成败你自己把握。”

崔雁南说:“你想让我试试‘婚姻改变命运’的捷径啊?”

李莉端详了一下崔雁南说:“是不是捷径要看你自己的把握了。你很漂亮,不过超龄了。糟糕的是还有和年龄不匹配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崔雁南说:“别打击我了。”

相亲的地点被李莉安排在一家体面的茶馆。独立的屏风隔离掉了些许外部的纷扰。

崔雁南没有刻意打扮,以免不自在。

到达的时候,“潜力股”黎想已经等候在茶馆的座位上。崔雁南第一眼望过去,看到一个干净体面的年轻男人。

一个穿雅戈尔衬衫和一个穿BURBERRY衬衫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崔雁南说不出,但是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通体透着精英范儿。

他和她礼貌地握手,微笑,就像客户见面。

潜力股说:“你不像个记者。”

崔雁南不知道这句话是褒义还是贬义,就像别人评价“你不像上海人”。她只好追问一句:“为什么?”

潜力股说:“看起来很亲和。”

崔雁南认真地说:“记者在大家眼里不是都咄咄逼人的,其实我们是每天采访都要收获拒绝的弱势群体。”

潜力股说:“也是。要防火防盗防记者。”

继而沉默。关键时刻充分显示出了崔雁南腼腆、笨拙的一面,职业的好奇以及冲劲在此刻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潜力股问:“你似乎不常参加相亲?”

崔雁南说:“有过几次。”

潜力股说:“喔。我是N多次。主动的,被动的。”

崔雁南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吗?”

潜力股说:“刚开始要感觉,相处浪费了很多感情和时间却没有结果。相亲就是这样,和一个相处没效率,和几个相处没诚意。见得多了,索性形成标准以便提高效率。”

崔雁南觉得有趣,说:“你的标准说说看。”

潜力股说:“呵呵,好。你多大?”

崔雁南说:“1982年的。”突然感慨,80后都已成剩女。

潜力股颇为惊讶:“你年龄不小了!看不出来!”又觉得失言,女人最不喜欢别人评判她的年龄,于是说,“你其实比我大一岁。按理说,男人都想要比自己小的,但年龄不是最重要的。”

崔雁南自嘲地笑笑。

潜力股说:“能问问你感情经历吗?”

崔雁南说:“初恋在大学,没有结果。工作后只有短暂的两次和男士交往经历。没有伤痕。”崔雁南想起了周哲,分开让她黯然但没有痛苦。

潜力股说:“能否接受在相亲阶段和几个女孩保持联系?”

崔雁南说:“绝对不行。要对每个对象保持诚意和尊重。”

潜力股说:“你能接受婚后不上班,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吗?我相信能给女人提供优裕的生活环境。”

崔雁南说:“不能。工作让我独立和自信。”

……

等他把一堆问题问完,崔雁南问:“怎么样,我们是否匹配?”

潜力股说:“你是个诚恳的姑娘,但是我觉得我们的价值观有差异,未来不适合在一起。”

崔雁南点头:“我也这么想。”

一旦对方开诚布公,就不觉得尴尬了,两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说你没理由被剩下啊,清秀温和的女人是不具备剩女的气场的,况且记者有更多的渠道接触不同的对象。

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崔雁南说自己其实很自闭。

他摇摇头说被剩下不会是因为自闭,而是对感情的不确定。

分手的时候崔雁南和潜力股彼此祝福了一下对方。这是一个擦肩而过的人,短暂的敞开心扉但未来或许再无见面的机会。

事后,李莉问:“怎么样啊,要不要继续交往?”

崔雁南说:“不要。不匹配。”

李莉没有多问。她明白相亲的成功率很低,低于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婚姻的诞生也是需要挫折和试错的过程的。

周六晚上7点,崔雁南赶到北大逸夫楼会场的时候,发现了罗大铮的号召力,会场里已人山人海,过道里都站满了人。学生,校外的人,还有记者。林大同身在何处崔雁南不确定。

明天,罗教授点评经济的高论就会现身于报纸和网络。

如今学者已经越来越有明星范儿,喜欢生活在镁光灯下。

罗大铮的做派与刻意保持严肃面孔的经济学界格格不入,他喜欢众星捧月,所以成了异类。郭德纲式的人物,在哪个行当都存在,不被主流接纳,但是不影响其墙里开花墙外香,学界抨击其学术观点不专业,业外则把他奉为大师。

崔雁南站在黑压压的人墙后面,看不到主席台。她努力地向前挤了几排,终于看到了讲台上的鲜花。

站在人群里面,崔雁南感受到了在工体看周杰伦演唱会似的氛围,不禁想到罗教授的名言:“我要做经济学界的周杰伦!我要上春晚!”看这阵势,他就快达到目标了。

正在翘首向前看的时候,旁边有人拉了她一下,诧异间低头一看,就遇到了林大同俏皮的笑,他坐在紧靠过道的一个座位上。

崔雁南有些惊喜。

他站起来,拉她坐下,守在旁边。她没时间和他说话,罗教授气宇轩昂地登场了。

主持人大声宣布:“今晚,我们非常荣幸请来罗大铮教授给我们演讲,主题是‘谁戕害了中国经济’。也欢迎同学们向罗教授提问、交流。”

这时候,罗教授突然把讲台上的鲜花端了起来,递给主持人说:“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拿走。”

主持人不明所以。

罗教授对会场说:“不好意思,你们高估了我的身高。这个挡住了我的脸。”

会场里笑了起来。

罗教授说:“你们不要笑,我的话题你们是笑不出来的。”“请问在座各位,你们有多少人一毕业就要面临失业的痛苦?不要告诉我这里可是北大喔!”“有多少人毕业能买得起房子?你们未必人人都有富爸爸。”“有谁真正想效仿卖猪肉致富的北大毕业生?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北大是知识的圣殿,不是培养卖肉的’。你们的理想是做体面的白领,但你们知道中国大部分白领就要破产了吗?”

……

会场变得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凝重。

就像故事书,即便是一件偶然的事也要有个必然的成因,所有的罪责都要有一个坏人来承担,让民众的情绪找到发泄口,让所有的理论逻辑言之成理。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中国经济、社会的诸多严峻问题?罗教授接下来找到了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问题的祸首——阴险的国际金融炒家、官有垄断阶层……

当一场让人情绪起伏的演讲结束的时候,主持人宣布“有问题可以向罗教授提问”。

会场举起的手就像世界杯的观众席。

学生问:“经济危机是不是见底了?”

罗教授说:“NO。我要告诉你们实话,今年一定会比明年更美好!”

学生问:“罗教授你似乎和经济学界很对立,有没有学术观点一致的朋友?”

罗教授说:“我没有朋友。绝对的孤独!”

学生问:“为什么?”

罗教授说:“他们嫉妒我吧!”

学生问:“你的出场费是多少?”

罗教授说:“有传言说我的出场费是全国经济学家最高的。但和周杰伦相比还差很多。”

学生问:“你揭露了许多上市公司业绩造假,你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罗教授说:“我只需看到企业的财务报表,我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没有两把刷子是做不到的。我是不是该谦虚一下?”

会场气氛已堪比郭德纲专场。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罗教授在一众保安和组织人员的护送下从一拥而上索要签名的FANS的推搡中艰难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散场了。林大同和崔雁南随波逐流被挟裹出了会场。

崔雁南终于见识到了罗教授被奉若神明的原因。现在学者比拼的不是谁最理性,而是谁最感性,一定要围绕大众关心的焦点问题发惊人之语,引发共鸣,获得拥护。

想到有几位所谓新锐的年轻学者主动邀约崔雁南,包括自己的前男友周哲,希望就某个热点经济话题被采访,崔雁南不禁感慨,学者们已经不甘心埋头做学问,低调做人了,这样似乎很难成为意见领袖。

罗大铮的演讲很幽默,话题却很沉重。崔雁南似乎受了感染一时无语。

林大同若无其事地问她:“相亲怎么样?”“还行。”“什么意思?”他语气有点僵硬。“不合适呗。”

他笑了,逗她:“哎,你看,未名湖上的月亮就是比校外的亮。”

崔雁南抬头看到皎洁的月亮。

他们走到北大的东门,校门口恒久嘈杂,人多得连黑车都打不到。

崔雁南说:“我想去五道口坐地铁。你呢?还要回互联网大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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