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新版)1:乱世孤主(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6 10:54:51

点击下载

作者:(日)山冈庄八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德川家康(新版)1:乱世孤主

德川家康(新版)1:乱世孤主试读:

无比的谋略,无情的忍耐——《德川家康》序

柏杨

德川家康是日本德川王朝(江户幕府)第一任君王(征夷大将军),他在日本混乱的战国时代,扫平群雄,开创历时二百六十余年的长期政权,而以七十五岁高龄逝世。

德川家康在日本历史上已矗立起大和魂的精神堡垒,然而一八六七年德川王朝被西方世界英法美荷四国舰队的巨炮摧毁,还政天皇,明治维新时,曾一度受到日本人的憎恨,认为日本所以受到屈辱,都由他们造成。心理状态跟中国在辛亥革命时,人人厌恶清王朝一样。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失败,尊严扫地,过去所有累积下来的光荣和骄傲,全成梦寐,日本人发现他们所处的时代,竟跟三百年前德川家康所处的那个时代——诡诈、斗争、生死间不容发,简直没有分别,于是激起再度反省。日本文坛最优秀的作家之一,山冈庄八崛起,透过历史的理解,面对当代日本所处的环境,开始撰写《德川家康》,在报上连载发表。我用专门形容英雄豪杰石破天惊的“崛起”二字,形容山冈庄八,是因为他用一支笔,重新唤起迷惘中的大和魂,使日本人再建信心。山冈庄八具备雄厚的历史知识,从德川家康的祖父、外祖父开始探索,直追寻到德川家康建立的全日本大一统的幕府王朝。山冈庄八用一千余万字的日文,对出现在德川家康生命中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和心路历程,几乎都有细腻的描写,而提出主旨:“忍耐!”

忍耐不是怯懦,更不是屈服,只有巨人才知道什么是忍耐,似勾践战败后,甘心当敌人的奴隶,韩信被流氓强迫从裤裆下爬过去,他默然接受,这种缩回拳头式的忍耐,一个人如果不够坚强,就绝对无法忍受。当盟主织田要求德川家康杀妻杀子的时候,德川家康毫不犹豫地立即动手,只有懦夫才会轻率地拔刀而起,血流五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悲壮的,使烈士动容。但历史上多少政治领袖往往宁为瓦全,而等待有一天,把碎了的璧玉,恢复原状。

曾有人问德川家康:“杜鹃不啼,而要听它啼,有什么办法?”德川家康的回答是:“等待它啼。”大仲马在他出神入化的巨著《基度山恩仇记》中,最后一句话,就是:“等待!”这是一个奥秘——卑屈的懦夫用它遮羞,坚强的巨人把它作为跳板。日本战国时代,英雄豪杰辈出,包括丰臣秀吉在内,也只有德川家康深深领悟到这个奥秘。作者山冈庄八在德川家康精神深处,提炼出这个奥秘,指出它就是由弱转强的基因,使战后的日本人终于在断瓦败壁中站起。

孤立的忍耐没有力量,而必须发自明智的抉择,熟读《三国演义》的中国读者都记得“让徐州”一幕,刘备是徐州州长,当吕布狼狈前来投奔时,刘备把他安置在小沛,而在不久一次对外战争中,吕布袭据徐州州城,刘备遂被敌人击败。任何人的反应都会是从此跟吕布不共戴天,刘备不然,他反而向吕布投降,而被吕布安置在吕布原住的小沛,这项满面蒙羞的决策,需要无比的智慧。桶狭之役后,德川家康不但不为盟主今川复仇(为故主复仇,是日本武士最崇高的情操,否则将被人唾弃),反而跟盟主的敌人缔约,这项一反武士传统精神的剧烈反应,跟刘备一样,都出人意外,忍人所不能忍,终于才能艰苦地达到既定目标,以致作者山冈庄八惊叹他的勇气。

一千余万字的《德川家康》,每一行每一页,都充满谋略、诡诈、杀机,但也充满忠贞、效命,和崇高的统一全国的理念。中国有两部书可以和它相比,一是《资治通鉴》,一是《三国演义》。《资治通鉴》因一直被封闭在艰深的文言文中,影响不大;而《三国演义》上的人物,却深入民心,成为影响中国人性格最巨的书籍之一。同样,德川家康的风范,也影响日本。德川家康深受丰臣秀吉的信任,丰臣秀吉推心置腹,坚信德川家康是道义之士,因之托妻寄子。对于政治性的效忠,另一位曾和山冈庄八对谈德川家康的历史学者桑田忠亲,曾提出耸动人心的警告,他说:“一个绝对聪明的人,一旦发誓臣服某人,在他有生之年,绝对不能谋反——不过,也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德川家康终于负义,把丰臣秀吉的后裔杀尽。这使我们想起中国的司马懿,不同的是,司马懿是被迫自救,走上不归路,且由下一代动手,而德川家康却是主动地扫荡所有潜在敌人。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人对美国人过度的恭敬卑屈,曾使人警觉到不是一个祥瑞兆头。忍人所不能忍的民族,一定复兴;不是只会高叫激情口号,自陷灾难的民族所能比拟。

德川家康几乎全部接受中国传统文化——除了科举制度,他写中国汉字、作中国汉诗、吃中国汉药、崇拜朱熹、崇拜朱元璋。问题是,朱熹不是一个活泼开阔的思想家,朱元璋则是一个愚昧的暴君,德川王朝终于颁布“锁国令”,中日两国遂开始共同命运,直到十九世纪,但结果却大大相异。十九世纪几声舰炮,日本解除枷锁后,短短时间,迅速成长,而中国在受到更多炮击后,迟迟未能建立一个现代化完整国家。遂有人认为: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川家康的精神使日本复兴,中国却胜得凄惨,应验了古谚:爬得高、跌得重。原因之一是中国缺少德川家康这种无论崛起或没落,都贯穿着一股令当代和后世人慑服的精神,也缺少把这类英雄人物介绍给国人的文学作品。

要了解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唯一的方法是阅读他们家喻户晓的文学作品——而不是阅读学院派的经典著作。读《三国志》不会了解三国时代,读《三国演义》却会立刻留下三国时代的深刻印象。了解日本亦然,《德川家康》的文笔引人入胜。假如你临睡前躺在床上阅读的话,你会蓦然发觉天已拂晓,因作者使用小说体裁,绕着史实的骨骼,想象力得以充分解放,无所拘束,使我们得以看到一个民族真实的本性。

我们尊重深奥的学术殿堂内供奉的典籍,但那是另一个层次,属于使人肃然起敬的知识遗产。但是,和广大人民结合成为一体的知识分子,却负有更沉重、更严肃的使命,他们把典籍中的精华,或典籍中所缺乏的活泼精神,用现代化的文学形式,和高水准的文字功力,烹饪成为人人都能品尝而回甘的美味。有目标、有深层含义的历史文学作品,和“说故事”绝不相同,对人民心智的成长,有很大的裨益。《德川家康》给我们的不仅是一部爱不忍释的超级长篇小说,而是一部传出来的信息:日本式权力游戏教科书;在非权力场合,则是日本式商业游戏教科书。无论在台北、在香港、在内地,有一种现象是,中国商人和日本商人做生意,都会发现,日本商人精密的计算,往往只留给你仅够你活下去的利润,使你既不愿接受,又不敢拒绝,于是茫然失措。在《德川家康》中,我们会了解,这正是日本文化深层元素,你只有在日本文化深层元素中才可以找出破解之道。

明治维新时代一度受到贬谪的德川家康,现在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已成为半人半神,被尊奉为“东照神君”,作者山冈庄八长期的竭力经营,不但使这位影响日本兴衰的德川家康凸显无遗,更把承继大和精神的本质完全呈现。而山冈庄八这位作家更成为我们学习和超越的对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中国传统战争观念,价值连城;但是如果仅只从欣赏的观点,接触日本这个民族,也将有无限的惊异赞叹,使我们的生命,更为丰富。

一 乱世破晓

天文十年,公元一五四一年。

是年,武田信玄二十一岁,上杉谦信十二岁,织田信长八岁,日后的平民太阁丰臣秀吉,尚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六岁孩童。

大海彼岸,一衣带水的邻邦大明国,已至其中后期。欧洲,查尔斯五世向法兰克一世宣战并入侵法国;亨利八世已继承爱尔兰王位,对苏格兰国王詹姆士虎视眈眈,只欲除之而后快……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处处笼罩着战争的乌云。

三河冈崎城内。

虽说还是冬日,但已到了正月,天气开始变得温和。院子里伊势的东条持广赠送的那棵柑橘树上,已经挂满金灿灿的果实,芳香四溢。恐是被香气所诱,院子里的鸟雀格外多。年仅十六的城主松平广忠已沉默地凝视鸟雀多时。和煦的阳光下,去年桃花盛开时节出生的长子勘六,不时爬到广忠身前,抬头看看愁容满面的父亲。

见此情形,阿久的心头如有冷风吹过。阿久乃松平广忠同族松平左近乘正之女,十五岁时嫁与当时年仅十三的广忠做侧室,如今已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她身形虽显柔弱,却亦颇有几分娇艳。若是遣退侍女,只剩下他们三人时,看起来不像是一家三口,倒像是姐姐在看护和照料着两个弟弟。“大人还没下定决心吗?”阿久道,“您若不答应,妾身必将遭到严厉的指责,家臣也定然会以为,是妾身出于嫉妒在阻止大人决断。”“阿久,你为何不像他们说的那般,表现出一点嫉妒之意?你我当时可是以正室相约……难道你忘了?”“妾身没忘……但一切都是为了松平家的未来啊。”这时,勘六依偎到母亲身边,阿久抱起他,继续道,“而且,听说於大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人,人们都称赞她有见识,有器量。真希望大人您能早早将她迎娶过来,好让家臣们安心。”

广忠猛然抬眼盯着阿久,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怒气骤生:“你也想让我娶仇人之女,向人俯首帖耳?”“可这是为了大局——”“休要说了!”广忠狠劲拍了拍膝盖,激动地沉默着,眼圈不知不觉红了。良久,他才声音嘶哑道:“於大乃继母之女。她既是仇人的女儿,又是名义上的妹妹。我怎可为了苟且偷生,娶妹为妻……”他再也说不下去。

阿久道:“作任何决定,都要考虑长远利益。”她声音很低,却一字一顿,异常坚决。

广忠与阿久提到的於大,乃刈谷城城主水野忠政之女。刈谷与冈崎接壤。就在去年,广忠与忠政整整打了一年仗。

於大小广忠两岁,芳龄十四,姿色远近闻名。年轻的广忠倒也不是未生过一睹芳容的念头,但他只是把她看作继母华阳院的女儿、自己的妹妹,而非要为政治作出牺牲的可悲女子。水野忠政定会晃动着他那颗肥圆的脑袋,带着阴险的笑容自言自语:“要是让於大嫁给松平广忠,对我来说可是有不少好处啊。”“阿久,我生母去世之后,继母从刈谷城嫁过来,你可知当时人们如何议论?”“这……妾身哪里知道。”“恐怕你即便知道也不会说。每每想到这些往事,我就觉得甚是难堪。”广忠一想到这些,便觉愤懑难抑。“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广忠双眼冒火,“继母在刈谷城为水野生了五个孩子,忠守、信近、忠分、忠重,以及於大,个个容貌端正,身强体健。忠政为何舍弃为他生下那么多孩子的女人?又为何让她改嫁先父……”

阿久立刻扑到广忠膝上,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说话。您要是这样说,阿久我……我……”

此次事件中,阿久处境最是尴尬。水野忠政奸诈无情,他当年能够舍弃一个为自己生了五个孩子的女人,并让她改嫁松平氏,不难料想,他将女儿於大嫁到松平家之后,为广忠生下长子的阿久,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目前松平氏实力远逊对手水野氏。水野氏与松平氏同仕于骏府的今川氏。但近年来尾张的织田信秀势力逐渐扩张,广忠的叔祖樱井的松平信定等人,正企图和织田信秀里应外合,将冈崎城据为己有。故冈崎家臣阿部大藏、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等人,都苦口婆心劝说阿久:“无论如何,请夫人多多担待。城主还年轻,您定要劝他答应这门亲事。”阿久的命运就此被卷入关系松平氏生死存亡的大事之中。广忠却始终未曾应允这门婚事。他深信,先父清康乃是中了水野忠政的奸计,才娶了水野氏五个孩子的母亲。

广忠看看自己身边泣不成声的阿久,望望幼小天真的勘六,突然眼睛一亮,道:“阿久,我有主意了。”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然后在阿久耳边低语一番。阿久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没了血色。“你明白了?”广忠压低声音,再次小心环视了一圈四周。

阿久紧紧盯着广忠的眼睛,颤声道:“这么做,太、太残忍……”她的脸开始抽搐,放在膝上的双手也颤抖起来。“这有何残忍,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话可以这么说,但於大小姐是无辜的呀。”“无辜?我又有何辜?祖父和父亲都死于敌人刀下,我终有一日亦会如此。在这个世上,你不杀人,人必杀你。有人不就是为了生存,才把自家五个孩子的母亲送给对手吗……”“嘘——”阿久打断广忠。空阔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阿久的侍女阿万。她禀报道:“太夫人从北苑过来了。”二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广忠慌忙起身,准备去迎接继母。“不必拘礼。都坐着吧,这样很好。”清脆的声音传来,华阳院满面笑容走了进来。“呵,勘六也在。才几日未见,又长大了好多。来,乖孩子,让祖母抱抱!”广忠之父清康遇刺后,华阳院便落发为尼,法号源应。她虽已三十好几,却风韵犹存。勘六很是喜欢祖母,喜滋滋地爬上华阳院的膝头。“今日天气真好。”华阳院哄着膝头的稚儿,道,“从北苑过来时,顺道瞅了一眼酒谷和风吕谷,见到三五成群的黄莺,梅花也快开了,日子过得真快。不久前还与水野氏在寒风中苦战呢。”

广忠略带讽刺地看了华阳院一眼。华阳院并不理会,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广忠,於大今日晨来函了。”听到此话,阿久轻轻起身,走了出去。“年轻女子总是满脑子想着高兴事儿。她为松平氏和水野氏的和谈而高兴。信中哪,还猜测你的品性习惯,口气中对未来满心欢喜呢。终究还是不知道世事的艰险哪……她又明白多少人情世故?”华阳院轻轻举起勘六,大声笑道,“小勘六,比起你过世的祖父,你爹还差得远啊……如今东有今川,西有织田,甲斐有武田,小田原有北条。诸强环峙,松平水野继续争斗,只会两败俱伤,最终被人一口吞掉。广忠,这门婚事啊,可是我思前想后才提出的,你好生想想吧。”言罢,华阳院放下勘六,在他的笑脸上亲了一下。

广忠对继母的自以为是和悠然自得实在难以忍受。父亲生前确实承认这个女人颇有才识。正因如此,广忠听到她拿自己与父亲比较,责怪他太不成熟时,不禁暗自恼恨,口头上却道:“既然是母亲的意思,孩儿自然没有异议。”“如此我便放心了。其实,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父亲的心愿?”

华阳院直视着广忠,道:“广忠,女人悲哀的命运,男人终无法明白。人生浮华,生离死别,都如梦如幻。一女侍二夫三夫,都不过是为了子孙代代繁荣昌盛。”“母亲的意思……您想在冈崎城中留下水野氏的血脉?”“不,是要遵照你父亲的意思,留下我这个老太婆和松平氏共同的血脉。”

广忠疑惑地低吟一声。事实上,他对继母嫁给父亲的真实情形并不甚清楚。他一直认为,一切都是水野忠政的阴谋,继母乃是被水野强行塞给父亲做续弦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清康主事时,松平氏实力远胜水野氏。一日,清康拜访水野忠政,在酒席上见水野夫人风姿绰约,不由口出戏言道:“把这个美丽贤淑的女人给了我罢。”华阳院当时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卑弱的忠政却不能对清康的戏言一笑了之。由于畏惧清康,忠政不声不响休掉了妻子。未久,清康便把华阳院娶过了门。华阳院那时的悲伤,何人能解?

如今,松平水野两家的实力跟当时完全调了个个儿。为了避免悲剧重演,华阳院希望两家能够紧密联系起来。但每战必失、日渐势衰的广忠,哪里能解得她的这些心思?“母亲既然这般说,孩儿就娶她过门。但,於大若是不能生育,我便休掉她!母亲可同意?”广忠有些咄咄逼人。华阳院却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神情间流露出来的淡漠又激起了广忠的意气。他竖起双眉,道:“还有,若是松平水野两家迫不得已再动干戈,我必将水野氏赶尽杀绝。斯时请母亲莫要阻拦孩儿。”

华阳院又笑了:“你自便吧。”男人的世界是崇尚武力的修罗场。在那里面,女人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便是委曲求全,生儿育女,让下一代来征服统治这个世间。

广忠无言以对,再怎么意气用事,他亦不能将方才与阿久密议之事说出口。正在此时,众家臣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主公,刈谷城派来了使者。”大久保新八郎刚一坐下,便急切地禀道。“看来水野忠政对这门婚事甚是热心。”高大壮硕的阿部大藏自言自语地说着,向侍女阿万递了个眼色。阿万心领神会,从华阳院手中接过孩子,出门去了。“现在我们只能忍。”叔父藏人信孝带着几分顾忌,偷看了一眼华阳院,叹道,“我们必须积蓄实力……而且於大小姐乃太夫人的亲骨肉,这也算得上一门不错的姻缘。”“不,这些只是小事。我们须综观全局。”大久保新八郎直视着广忠,道,“究竟谁能称霸天下,我们必须心中有数。”“谁能?”“听说武田晴信时时觊觎骏府,今川氏正如日中天,织田信秀也以日出之势迅速扩张,足利氏家臣们亦不可轻视……在诸强夹缝之中,小藩必须避免相互争斗,力求睦邻友好,同声连气,想尽办法生存下去。”“言之有理,现正值危难之机,婚事又是对方主动提出,真是祖宗在天有灵,助我松平氏获此良机。”

华阳院一直在旁听众人讨论,微笑着默不作声。此时她挥了挥手,道:“各位不必担忧。”“太夫人的意思是……”“我已劝过广忠,他会顾全大局,娶於大过门。你说呢,广忠?”

广忠满脸不快,把头扭到一边,道:“这种好事,孩儿求之不得。”“恭喜!”“恭喜主公!”

老臣们纷纷祝贺,都高兴得大笑起来。对他们来说,婚姻和女人,都是让家族存续下去的手段和工具。将女人迎来送往以化解双方的矛盾,试图在敌人内部播下自己的种子,本来高贵纯洁的男女之情,被迫屈从于生存的理性。

广忠想到这里,怒从心起,不由板起脸道:“好了,休再笑了!”他暗自思量:他们一定不会觉察我让阿久加害於大的事,我岂会乖乖听水野的!他缓了缓语气,道:“事已决定,抓紧去办。诸事务必和母亲大人多多商量,以求稳妥。”“遵命!”老臣们相视而笑。在他们看来,再也没有比这个策略更成功、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刈谷城中,水野忠政得知松平广忠答应了婚事,大喜道:“好!我这一生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去岁秋天以来,水野忠政的白发越发多了。他让近侍帮自己拢起头发,然后差人把小女儿於大叫进来。

於大脸颊丰润,这一点像忠政;晶莹剔透的皮肤则像母亲。此刻,她已知晓自己将要嫁到母亲所在的那座城,满脸微笑。“你高兴吗?”忠政柔声问道。“能够在那儿见到母亲,女儿非常高兴。”“是啊……为父也甚感欣慰。”水野忠政长得凶神恶煞,但对这个自小缺乏母爱的小女儿却格外温和。

就十四岁的女子来说,於大个头也算高的了。一双丹凤眼,乌黑的头发里露出圆润的粉红色耳垂,非常漂亮。除了白皙的脖颈,以及圆圆的肩头透露着几分成熟的妩媚之外,她尚未摆脱稚气。於大的性格在几个兄妹之中乃是最复杂却又最活泼的一个,说话干脆利落,柔顺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坚强和机敏。她对父亲的理解,也超过了兄弟姊妹。“都说出嫁最好避开正月和九月。不必理会这些迷信的说法,想到哪一日,哪一日便是良辰吉日。”“是。女儿也这么认为。”

听到於大干脆的回答,忠政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对方将于戌日送来聘礼。你嫁过去之后,我们父女也就再难相见了。今日,你就给为父好好捶捶背吧。”“是。”天气格外晴朗,春风荡漾,於大的手轻轻落在父亲的肩头。“孩子,慎重起见,我想最后问问你,你可知为父为何对这门婚事如此关心?”

於大在父亲身后小心地摇了摇头,没有吱声。她心里甚是明白,却要让父亲说出,这正是她聪明过人之处。“老臣们……不,就连你的几个兄长,都有不少强烈反对这门婚事。你知道吗?”“这些事,女儿略有耳闻。”“他们都想趁松平广忠年纪尚轻时灭掉他,但那不过是匹夫之勇。”“孩儿也这样认为。”“哦?要是两家真的开战,到时候灭亡的不是松平氏,而是我们水野氏。”忠政突然把脖子扭到左边,道,“帮我捶捶脖子根儿。”他活动了几下右手,继续道:“有一事为父得向你说说。我犯了一个大错,以为把你母亲送到冈崎城便是赢了,但事实证明,那只不过是大欠思量、落人耻笑的失算之举。”房中格外沉寂,只有捶背的声音轻轻在室内回响。

忠政故意不面对女儿,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调,向即将被送与敌人的爱女交代最后的话:“当年广忠之父清康向我索要你母亲时,我非常生气,暗骂他浑蛋,尤是看他不起,以为他不过是个好色之徒。虽然心里委屈,但我当时以为自己赢了。你母亲留下五个孩子,独自去了冈崎城,只要她在冈崎一日,水野氏便会安然一日。”

忠政的语调越来越激动,於大的眼睛亦湿润了。父亲对母亲用情之深,於大自然甚是清楚。故她尽管十分思念母亲,却从未怨恨过父亲。“……在此事上我的想法并无大错。水野氏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吗?但我原来的打算,乃是先将你母亲送去为质,然后寻机灭掉松平氏,我的计划却彻底失算了。你母亲乃有德之人,家臣们至今还对她心怀敬意。与松平氏在战场上对垒的大将都是她的儿子,无论嘴上宣称如何英勇,他们也绝不会摧毁母亲居住的城池。因为只要摧毁对方,就相当于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说到这里,忠政突然停下了,他感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脖子上。“哈哈哈……没有什么好哭的,都是过眼云烟,都过去了。”

於大没有停手,只是点了点头。“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输的还是我。忽略了感情的策略,并非真正的策略。我因此事而受到神灵重重的惩罚。於大,你能明白吗?”“孩儿明白母亲不在时,父亲心中的忧伤与孤独。”

忠政点了点头:“我确实很孤独。松平清康精通世故人情,竟将五个孩子的母亲要了去……一想到此,我便恨得快要发疯了……但这一切从今日起烟消云散了。在这乱世之中,小聪明小伎俩无济于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毫无意义的悲叹往往都是因为自作聪明。”於大停下手。她细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父亲,静静地听着。“为父决定不计前嫌,真心诚意希望两家以诚相待,一致对外,这是真正的制胜之道。你明白吗?我将自己贞洁而贤惠的妻子送与了别人,为此尝尽苦头。此后不如索性将怨恨化为祈祷,奉上我心爱的女儿,以求神佛的保佑。”

於大无言,唯有默默地点头。她的手再次动了起来。忠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近年来,我和松平家屡燃战火,不是为了摧垮他们,而只想让……你嫁过去时更体面一些……你明白为父的苦心吗?”

於大深爱着冈崎城内的母亲,当然也深爱父亲。

杀人、被杀,算计人、被人算计,人们崇尚并依赖着武力,却积累了无尽的悲哀和怨恨。所谓的悲苦人间,恐就是如此了。父亲如今就要摆脱这个世界的桎梏了。於大心想,即使为了父亲,自己也要成为两家联盟的坚实纽带。“让女儿给父亲捶捶腰吧。”於大扶着忠政躺下,用她十四岁少女天真的话语抚慰着老人沧桑的心。“女儿很幸福,从未被任何人憎恨过、讨厌过。”

忠政心头油然生出一股暖意。女儿看到了他心中的不安,才说这些话让他放心!“是啊。”他感叹。“女儿一向深得父母和兄长们的疼爱……将来定也能得到冈崎人的敬重。女儿生来就是幸福的。”“是啊,以你的性情,断不会招人憎恨,可是,孩子……”“父亲。”“你不应只知接受别人的爱,也要主动去爱他人。你想过吗?”“是。女儿会用心去爱冈崎家的珍宝。”“珍宝?”“便是冈崎忠诚、杰出的家臣们……母亲在她的信函里提到了。”“哦……”忠政不由得坐了起来。他无须多言,方才说两家相争,水野氏必会落败,就是因为松平氏拥有一批精明干练的家臣。“孩子,此事要谨记于心。这么说,我比你还是要幸运一些……罢了,罢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一人不经通报,带着长刀径直闯了进来。是次子信元。他瞥了於大一眼,道:“父亲大人,我想单独跟您谈谈。”说完便大咧咧地坐下。“於大,你先下去吧。”忠政说着,坐起来,整了整衣襟,霜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信元,“是否尾张又有消息了?”

信元性格刚烈外向,与父亲迥然不同。他重重点了点头,道:“於大的婚事,您不打算改变主意吗?”“事已至此,何来此言!”“织田信秀已经起了疑心。这样恐怕于我们不利。”“哼!那就传话给尾张,说我们此举是要设计除掉广忠。”“父亲!”“怎么了?”“孩儿再说一遍。请您改变主意,现在正是吞并冈崎的大好时机呀。”信元挺起腰板,气势逼人——他并非华阳院亲生。忠政静静地看着信元,只是微笑。

涨潮了,外边隐隐约约传来了波涛声。

二 嫁途风波

看到父亲沉默不语,水野信元越发来了劲头,继续道:“您难道忘了吗,我名字中的‘信’字,不就是因为畏惧织田信秀才取的?”

水野忠政平静地说道:“不必介意名字取自哪里。信元的‘元’字,不也是来自今川义元?”

信元咬牙道:“正因如此,孩儿才不赞成这门婚事。您为我取名时,尽为取悦织田和今川。而此刻,我堂堂水野一门为何要公然与敌人松平氏联姻?又为何偏偏选中织田所恶的家族?”“信元!”“孩儿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你不明白。”“我明白!”“你不明白!你说我为你取名信元,是因畏惧织田和今川两家?笑话!”“难道不是吗?”“哼!我为孩子起何名,岂因畏惧某人?为父是希望你能集织田信秀的勇气和今川义元的谋略于一身,大气而又不失礼仪。至于於大的事,为父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言。你若认为尾张一方会因此生疑,你就该努力不让他们生疑才是。”

信元一时语塞。他猛地拿起长刀,站了起来,眼里依然怒火灼灼。“既然如此,就依父亲的意思。”语气中仍有强烈的不满和愤怒。出了门,他越发焦躁,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出了本城,来到二道城的中门边,暴跳如雷大叫道:“来人!牵马来!”

下人惊慌失措地跑到马厩,牵出一匹健壮的褐鬃马,心惊胆战地把缰绳递给信元。“没用的东西!这么慢!”信元呵斥着,一把夺过缰绳,“有人问起,就说我到盐滨巡视去了。”

刈谷城背海而建,有本城二道城、三道城,另有四条护城河环绕,是堤坝众多的战略要冲。信元纵马在城中穿梭。

城外,乃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阳光明媚,海风轻轻吹拂,百姓在明媚的阳光下辛苦但充满生气地劳作,这一景象与城内的沉闷有天壤之别。百姓如蚂蚁为城中主人忙忙碌碌,如何能挨过一年,是他们最关注的事。

刈谷的盐滨位于城西。但信元出了大门,却掉转马头向北奔去。城外的田野到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信元策马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从椎木邸到金胎寺,然后往右转,穿过通往熊村的树林,未久便来到一座石造的庄严府邸前。他勒住马,飞身下来。

此处不似一般豪宅。宅周挖有壕沟,大门外挂着吊桥。正对面,一座坚固的箭楼矗立在风中。“哎!”信元一边拭汗一边大喊,“我乃刈谷藤五,快开门!”

听到他的喊声,久经沙场的褐鬃马嘶鸣起来。随着“吱吱呀呀”的笨重声音,门打开了。“里面请!”看到是熟悉的面孔,一个穿着毛皮无袖衫的下人走出来,放下吊桥,从信元手中接过马缰。

府内古朴宽阔。左手边一排仓库,右手边则是一棵大樟树,樟树枝叶蓬勃,盖住了马厩顶棚。把马缰递给下人后,信元目不斜视,直奔静静沐浴在阳光下的大门。

伏在古朴的地板上迎接信元的,乃一个长着柳叶眉的女子。她身着加贺染小袖便服,端庄典雅,身份不似一般人。“於国,你哥哥呢?”信元粗鲁地脱去草鞋,猛地弯腰把那女子抱了起来。那女子嘟哝了一句,并无拒绝的意思,唯脸蛋一下子红了,她一脸娇羞地把头埋进信元怀中。“藤五也想你呀。好了好了。我今日很忙,明晚亥时,记得放下吊桥。”“亥时?”“对。莫要让我在壕沟外苦等。”“是。”

信元就像一个淘气的小男孩玩弄自己的玩偶一样,粗鲁地放下了於国。於国满脸通红,如同在燃烧一般,垂首不语。信元大大咧咧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波太郎,波太郎,你在哪里?”

只听里间书房有人答道:“在这里。”

一个看起来比信元小、二十岁左右、生得很是清俊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也是一身雅致的小袖便服,系一条紫色丝带,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深红的嘴唇如描如画,甚是鲜明。这年轻人还未剃掉额发,漆黑的头发垂到额前。若不是体格强壮,单看这一身妖艳的装扮,人们定会以为他乃是从室町御所逃出的侍童。

房间正面挂一幅讲究的竹帘,信元大咧咧走过年轻人的坐席,一屁股坐到竹帘前面的上座上。“又在这里侍奉神灵呢,真虔诚。今日有件事必须要拜托你,就匆匆赶了来。”“您是指……”波太郎平静地问。信元皱紧了眉头,似乎不吐不快,“我们家老头子,决意把於大嫁到冈崎。真是昏了头。绝不能让她嫁过去!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中途将於大给我夺回来!”

年轻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波太郎本姓竹之内,但谁也不在意他的本姓,这一带的人都称他熊若宫。这个家族不知从何时开始定居此地,村子既叫熊村,恐是有些渊源。波太郎的先辈和南朝纪州的海盗八庄司的后裔有关,从老早始,便无意仕途,专心侍奉神灵,竟渐渐成了独霸一方的土豪。波太郎曾对信元说过,他们其实是竹之内宿祢的后裔,收藏各种罕见的古书和珍贵宝物,以备南朝正统复兴之用。“敝家族有世世代代以生命守护珍籍宝物的使命。”

自应仁之乱以来,竹之内家族不问世事,专设祭坛,精心祭祀。同时依靠各地浪人,控制了地痞、强盗、船匪各色人等,不论在海上还是陆地,逐渐成长为一支隐秘的势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信元很早便开始注意波太郎。准确地说,他是被波太郎之妹於国的姿色吸引,才和他亲近起来。“你们家一直和织田氏有来往,应该清楚当前天下形势,我们家那老头子脑筋太古板、太陈旧。”见波太郎同意在半路劫回於大,信元愈发滔滔不绝,“家父根本不明今川氏已然衰落。即便今日还能依靠,谁知明天又会怎样?在这战乱频仍的年代,若无让百姓信服的正义名分,根本无法站稳脚跟。今川整天只知模仿旧时王公贵族做派,追逐无用的风雅,如何号令天下?织田氏便大大不同……”信元看到波太郎认可的微笑,大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实际上,信元不过是在原原本本复述波太郎的意见。波太郎一向不苟言笑,在别人说话时喜欢凝视远方。然而,他偶尔的发言,往往能让信元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既不想带兵,也不想做官,正是官兵带来乱世,导致天怒人怨。世上应该有众人拥戴的大义名分。”波太郎总是笑着说,只有发现此大义名分者,方能取得天下,其他一切都不足为道。当被问及谁会重视此大义名分时,他则道:“名门望族往往被旧习所缚。一旦被缚,便会日渐为其所累,无法施展抱负。故,首先要有一双不会轻易被蒙蔽的眼睛……论地利人和……织田信秀现有十一子七女,乃多子多福之人啊。”说完他微微一笑。这微笑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灼烧着信元的心:取代了主家斯波氏的织田信秀,势头正盛……“若我在织田奉公,定会首先让他们清楚足利氏倒行逆施、威望尽失。足利尊氏通过拥立北朝,保全了自己的大义名节,但到了足利义满,此大义已荡然无存。为了蝇头小利,他接受大明国皇帝‘日本国王’的封号,对其俯首称臣……”波太郎将幕府权威的崩溃归因于缺乏远见,也正是织田氏注意的关键。若是拥戴天皇,讨伐逆臣贼子,以匡扶大义为名,号令天下,天下武士将会有何反应?“若只为眼前利益你争我斗,神佛也会震怒。若无一个大义的名分……”有一次,说到这里,波太郎忽然住了口。

信元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波太郎,其胸中沟壑,实不可掉以轻心,他开始生出戒心。但随着造访次数的增加,这戒心渐渐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和敬服。这也与信元放任地染指波太郎的妹妹於国有关。“於大小姐的婚期定了吗?”信元正想到此,忽听波太郎问。“戌日就会送来聘礼。”信元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我会再通知你,应该是在正月二十七八日。”“夺回小姐之后,又当如何?”“任你处置。”信元答道,“把她送到织田氏为质,或在贵府暂藏些时日……”

波太郎凝神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他俊秀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信元。此时,於国端着水羞答答地走了进来。波太郎并未注意到她。信元却突然眼前一亮,道:“对了,若是让於大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於国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二人。“这样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我们便结成了一家,在此乱世大展一番身手。如何?”

波太郎依然不答,他把手放在腰间,紧盯着信元。“你当不会拒绝。哈哈,信元并非瞎子。我知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就像我知水中之龙为何屏住呼吸,深藏不露。我敬服你这种冷静,欣赏你渊博的知识和侍奉神灵的专心……”

波太郎对默默坐在一旁的於国道:“你下去吧。”他脸色平静,声音清澈。“我答应帮你,只是对无辜女子……总之,我会舍命夺回於大小姐。”他话中隐藏着对妹妹的担心,亦含有对信元的漠视。信元却豪爽地笑了起来。

於大的婚期定于正月二十六。冈崎城派了重臣石川安艺守和酒井雅乐助前来送聘礼。水野右卫门大夫忠政与二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决定将婚期定于此日,比预想中的二十八提前两日。既定于二十六举行大礼,二十四就得从刈谷城出发。到冈崎城后,於大首先要住进酒井府中,两日后,再梳妆打扮,嫁进本城。

刈谷城内突然忙碌了起来。於大要带两个侍女过去,最后选定了老臣土方缝殿助之女百合和杉山元右卫门之女小笹。百合年方十八,小笹和於大同龄,只十四。她们都削眉染齿,以便在於大遭遇不测时做她的替身。“小姐还不谙世事,衣食起居自不必说,和松平大人谈心、日常化妆等细枝末节,都得由百合你加以点拨。除了日常琐事,还要对饭食精挑细选,尤其要负责尝食以防中毒,知道吗?”老嬷嬷森江在准备嫁衣时,一见於大离开,便喋喋不休地反复叮嘱百合和小笹二人。“这是给阿部大藏的,这是他弟弟四郎兵卫的,这是给大久保新十郎的,这是给他弟弟新八郎的,还有,这是给石川的,这是给酒井的……”

於大还只是一个天真开朗的少女。她认真地检点完父亲送给冈崎重臣的礼物,便一脸无忧地笑问道:“母亲会到酒井府邸看我吗?”她歪着脑袋,显得那般天真无邪。

忠政已来过好几次,於大总是笑脸相迎。但忠政既知女婿广忠对他的反感,也明白儿子信元的心思。唯一可以指望的,唯於大的母亲华阳院,还有那些发自内心地相信“夹在今川与织田之间,若松平氏和水野氏相斗,只会两败俱伤”的松平氏重臣。

嫁妆并不奢华,但忠政特意加上了从泉州堺港带回的来自西洋的棉花种子和织布机。这既是忠政对未来的希冀,也是对松平重臣的一片心意。“用这种棉花纺出的布,既可做衣服,又可作为铠甲衬里,甚是结实。棉花收获之后,你先给夫婿织一件,再在领地内普及栽培。”忠政叮嘱女儿。

松平使者返回冈崎,送嫁妆的队伍不久便要从刈谷城出发。

天文十年正月二十四。较之即将出阁的於大,兄长信元反而更为慌张,更为坐立不安。“父亲,女儿走了。”“嗯,自己多保重。”“父亲您也多保重。”

於大一一辞别家人。当她快要迈进大门台阶上的轿子时,回过头来,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来送行的家臣。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有她那个年纪独有的天真烂漫。绣金衣带的光芒在罩衫下隐约可见,把於大衬托得楚楚动人。

一个侍女不由得拿袖口拭一下眼角,使劲儿咬着嘴唇,垂头站在那里。“恭喜,恭喜!”众人口中道贺,心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凄凉。不知从何时始,“出嫁”这个词有了“人质”的含义。乱世之中,女人们只能封住自己的感情,丝毫不得流露。

轿子被抬起来,一扇轿门还开着。送行的人眼圈纷纷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轿子出了本城城门。

出了本城城门,迈上高高的石阶。此处阳光格外明媚,从护城河附近的树林中传来黄莺的叫声。下了石阶,於大回首,嗅到了梅花的芳香。走到二道城,队伍增加了两乘轿子,那是陪嫁的百合和小笹。於大接受两位侍女的问候,轿帘被拉下。出三道城城门时,队伍前后各增加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其实,真正体现乱世纷争的安排,还在后头。

出了三道城城门,通过重臣宅旁的樱花树林,到了外城大门。门前已聚满了家臣们的家人,他们想乘此机会一睹城主爱女的风采。“咦?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面面相觑。不但轿门紧闭,送亲队伍竟也增加到三支。一样的三乘轿子,一样的打扮,三支队伍毫无差别。

第一支队伍的领头人乃小笹的父亲杉山元右卫门。人们自然认为这便是於大的轿子,于是目送他们走远了。正要散去时,又听得一声吆喝,第二支队伍过来了。此次领头的乃牧田几之助。无论是出身,还是武艺,他都丝毫不逊于杉山元右卫门,也是水野重臣。“这恐是以防途中不测。城主真是用心良苦啊。”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猜测於大小姐究竟坐在哪乘轿子里。正在这时,第三支队伍出来了。领头人为土方缝殿助,他一脸严肃地走在队伍前面。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古怪的送亲队伍,不由感到惶恐和紧张。

波太郎此时正藏身于刈谷城北一里半、靠近池鲤鲋的逢妻川边的小茅屋中,静待信元的消息。

此处俗称八桥,如今已无人再想起它的名字,但在《伊势物语》中,这里是赏燕子花的名胜之地,亦为远近闻名的水乡。附近水路交叉,小桥密布如蛛网。

从小桥到枯芦苇丛,再到堤岸背阴处,埋伏着上百人。不仅如此,前方的一处民房到对岸的今村、牛田一带,处处都有周密的安排和部署。民房里的百姓、水面泛舟的渔夫、田野里耕作的农夫,都是波太郎的手下。他们都是浪人,只要波太郎一声令下,立时便变成水兵、强盗,进时有条不紊,退后了无踪迹。

一个扛着铁锨的农夫哼着小曲儿,来到波太郎藏身的茅屋,“小人乃信元公子派来报信的。”

细柱柳的树梢泛着白光,水面上蓝天倒映。一只小船停靠在小屋前。农夫从树干上解下小船,对着水面,似在自言自语:“一共三支队伍,有两支是幌子。据说第二支是真的。”“第二支?”“是。”“哦,你去吧。”

那农夫若无其事地划着小船,朝对岸驶去。波太郎向一个在屋内烧火的老头儿递个眼色,那老头儿便拿了一块脏兮兮的布蒙住脸,走了出去。他要去向陆路传令。

屋里只剩下波太郎一人。他手边放着一个鱼笼和一根鱼竿,鱼笼里有五六条小鲫鱼。“差点忘了。”波太郎小声嘀咕了一句,走出小屋,来到堤坝上,将一块白布挂到一株榛树的树枝上。那块布在茫茫的平地上闪着白光,煞是显眼。波太郎提着鱼竿和笼子,缓缓走下堤坝,将鱼线甩进河里。

波太郎钓上第二条鲫鱼时,第一支队伍走了过来。他并未抬头,只是紧紧盯着倒映着蓝天的水面。队伍顺利地过了桥,朝对岸走去。

第二支队伍到了。波太郎还是没有抬头,似已完全沉浸于垂钓之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紧紧盯着水面。队伍正要上桥,突然,周围一阵呐喊,一群浪人从枯芦苇丛和堤坝背阴处冲了出来,将送亲队伍团团围住。“无礼之徒!”“不许过来。否则格杀勿论!”“快!快!调转船头!”

就像捅破了马蜂窝,平静的水乡突然陷入一片混乱,但波太郎依然凝视着水面上的浮标。

河岸上一片刀光剑影。追杀的、被追的、叫喊着持剑相向的、手持大刀守在轿子旁寸步不离的,乱作一团。两厢紧张地对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田地中劳作的农夫纷纷道:“怎的了?怎的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像是要去看热闹,纷纷朝轿子跑去。水面上亦有近二十只小船向岸边靠拢,船上的人纷纷取出藏在舟中的刀枪,加入围攻者之列,强弱之势转眼就分明了。

送亲的侍卫被第一拨浪人纠缠着,哪还有工夫应对新来的围攻者?“不能让他们夺走轿子。轿子——”“我们誓死保护小姐!”

一阵阵悲壮的叫喊声。阳光下,刀剑分外夺目。不久,第一乘轿子被抬上小船,接着,第二乘被抬上了另外一只小船。

当第三乘轿子也被抬上船时,被围攻的侍卫发一阵大喊,奋力突破包围。其中两个人发疯般跳进水中,划起阵阵白色的浪花,拼命游向小船。但船已过了河心,和先前的两只小船混在了一起。然后,三只小船朝着三个方向驶去。每乘轿子上都盖着草席,双方都分不清哪顶轿子是於大小姐的了。“别让他们跑了,快追!”送亲的侍卫分作三支,一支往下游跑,一支往上游追,剩下的则过桥向河对岸跑去。背后,敌人仍紧追不舍。此时,波太郎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三乘轿子,脸上并无丝毫喜悦,但也不似故作镇静。“是第二拨吗……”他小声嘀咕一句,开始收线,然后,慢慢走上堤来,取下挂在榛树上的布条。谁也看不出他便是这场骚乱的指挥者。“都是鲫鱼……”处处都在激烈地厮杀,但波太郎视若无物,嘀咕着,转身朝刈谷去了。

大概走了五六町,波太郎突然停下脚步。他远远看见第三支队伍走了过来。他们当然应已知道了八桥一带发生的事情,但步伐丝毫不乱,戒备绝无松懈。“糟!”波太郎暗暗叫苦。他扭头望去,河面上已看不见那三只载着轿子的小船。不知何时,水野的队伍也已停止了追赶。“不愧是右卫门大夫,连亲生儿子都瞒过了。”波太郎叹息一声,看来,於大必在这支队伍之中。队伍整整齐齐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当第一支队伍快要到达从冈崎城前流过的矢矧川附近的药王寺时,第三支队伍已过了今村,正要穿过宇头鹫取神社的树林。队伍领头土方缝殿助,早已得知第二支队伍被劫。“应该到此为止了吧……”缝殿助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微微一笑。从他从容的微笑中可知,信元与波太郎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但缝殿助并不知此次袭击竟是信元的主意,因为突袭和放火乃织田信秀最为得意的手段。利用八桥一带蜘蛛网般交错纵横的水路作掩护,埋下伏兵,缝殿助坚信此乃信秀所为。

派这些分居各处的浪人前来抢夺,一经得手,人员便旋即散去,要想在同一日再将他们召集起来,却是绝无可能。况且,这一带已是松平氏的领地。土方缝殿助微笑着看着队伍里的三乘轿子,自言自语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於大小姐长什么样。”想到织田信秀如今正暗自得意地迎接那几乘轿子,缝殿助越发欣慰。正在这时,左手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呐喊。“咦?”缝殿助停下马。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三十骑左右的马队疾风般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士兵们惊叫着,同时转身,迎击敌人。此次不是身着便装的浪人,而是全副武装的士卒。这群士兵从何而来,又是怎样窜到此处的?织田信秀用兵总会出其不意。他扬扬自得,以战争为乐,几似专为乱世而生。缝殿助不禁脊背发凉。“肯定还有人,不要只顾眼前。”缝殿助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话音刚落,一群身着便装的盗贼手持大刀,从队伍右侧冲杀过来。

显然,这帮人来自尾张。他们趁着护卫队迎战马队,恶狠狠从背后杀了过来。马队也趁乱挡住去路。当大刀队和马队杀进队伍中时,那三乘轿子飞跑开去。“坏了!别让他们跑了。”“追轿子!快!”

拦劫的人乱作一团。缝殿助毫不惊慌,手持大刀,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此时,一人骑马朝混乱的队伍飞奔而来:“土方大人!土方大人!第一队遭到袭击。在药王寺附近,第一队……”

缝殿助一听这话,不禁趔趄了一下。“坏了!”他低低地发出一声悲鸣。

缝殿助开始急躁不安。一个盗贼手持大刀紧紧缠住了他,让他脱身不得。就在他丝毫也不敢分心时,那位使者还在慌张地大喊:“土方大人……大事不好!请您先别管这里了,赶快去支援药王寺。”

使者的喊声当然也传到了敌人耳朵里。见敌人有些动摇,缝殿助突然大喝一声:“呔!”他挥舞着手中那把引以为豪的大刀,斜砍向敌人。对方大叫一声,后退一步。缝殿助趁机飞快地跃到一边,脸上表情既愤怒又充满怜悯,走近骑马的年轻使者,一刀朝他劈去。“啊——”使者手里缰绳一松,翻身落马。

周围的人不由得向四下散开。被钢刀砍伤左胸的使者落马之后,那匹烈马竖起前腿,在原地狂嘶。“休要惊慌!”缝殿助大吼一声,抓住缰绳,“千万不要惊慌,以免敌人有机可乘。这是敌人的诡计,试图夺下我们的轿子,他们想调虎离山,骗我们前往药王寺,各位万万不可上当!”他怒吼着把使者踩在脚下,像极抓鬼的钟馗。听说是敌人的阴谋,送亲的队伍稍稍镇静了些。敌人似乎也相信了这话,大刀队中的一些人抢了轿子,慢慢向北方撤离。

不久,敌人的马队便从混战之中冲出一条道,朝鹫取神社疾驰而去。缝殿助不禁心急如焚,只有他知道於大的轿子在哪里。“不用追了,罢了。不用追了!”他急忙叫住属下,回头看着方才被他踩在脚下、现在已经不省人事的使者。“留人给他包扎一下,莫要忘了问他的姓名,其他人跟上我……”说着,他走到使者的马前,飞身上去。这是一匹悍马,一鞭下去,它猛地扬起前蹄,化作一阵疾风,朝冈崎方向飞驰而去。

缝殿助紧紧贴在马背上,他已完全忘记了自己安危,只是想着,已到了松平领地,小姐竟被劫去,该如何是好?这事非比寻常,事前周密安排,特别发出三支队伍,然而……水野氏真是颜面失尽!

当他赶到本乡村的竹林边,看到第一支队伍的士兵们茫然地站在早春的暮色之中时,心头寒气森森。第一支队伍也遭到了全副武装的大刀队袭击,卫队损伤惨重,三乘轿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向姊崎村方向去了。”一个士兵指向前方。缝殿助使劲咬着嘴唇,遥望着渐渐西下的夕阳,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负责迎接於大的冈崎重臣酒井雅乐助正家府上,灯火辉煌,大门到正堂的通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下人们正准备在院子里燃起篝火。“还未到吗?”正家站在台阶上问道。“快了。”有人回答。“太夫人肯定等急了。只要他们一到,你们就大声报到正堂。”

正家身材瘦削,这在武士中非常少见。他吩咐完毕,便缓缓回到书房。东山风味的书房里,燃着八盏烛台。华阳院夫人坐在烛台对面,正在和亲近侍女们聊天,灯光下她越发显得风姿绰约。看到正家进来,华阳院笑道:“辛苦了。”“咳,如今这乱世!”正家小心翼翼地坐下,道,“莫非刈谷城那边也有人对此事不满?”“怎么可能!他们应该高兴才是。哼,织田居然将伏兵安排到矢矧川岸边,真是可恶!”华阳院想象着自己九年未见的女儿,道,“各位为此事费心劳神,辛苦了!”

正家微微一笑,道:“要想骗过敌人,先得瞒住自己人,这都是形势所逼,还望太夫人谅解!”“於大受惊了吧?”“嘿……”正家缓缓道,“听说大久保新八郎掀开轿帘时,小姐第一句话便是:各位是冈崎的家臣吧,你们辛苦了!”“哦,她竟能说出如此得体的话。”“听到这些,老臣们不由得掉下泪来。这门婚事有神灵保佑啊。”“是啊,两次遭袭,都安然无恙……”“若置之不理,定会有第三次矢矧川之劫……事实正如我们所料。听说伏兵以为已经得手,便一路凯歌,顺流而去了。”

华阳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我能想象出他们现在是何等惊慌。”正说到这里,忽听门口一阵喧闹。二人对视一眼,只听有人喊道:“於大小姐到——”

正家还没反应过来,华阳院已抢先站了起来。她双颊泛红,满怀期待的眼睛如星火闪烁。正家也激动不已。

大门处已站满出迎的人。众人都屏住呼吸翘首以待。在篝火的照耀下,大久保新八郎最是醒目,全副武装,满头大汗,一脸严肃。他一看到正家,便毫不顾忌地指着已经被抬进大门的轿子,大声喊道:“干得很是漂亮,我们俘虏了春天,松平氏的春天!哈哈哈!”

三 吉法师震世

轿子被抬上阶前的石板。酒井正家膝行至轿前,揭开轿帘。他毕恭毕敬,满含温情,如在迎接自己的女儿。“恭喜小姐平安到达,正家恭迎小姐驾临寒舍!”他两手支地,但并未伏下头去,脸上表情亦颇为平静。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轿子。他们不仅想一睹这位新娘的芳容,更想知道这位即将成为联结松平水野两家纽带的十四岁新娘来到冈崎后,第一句话将会说什么。“各位辛苦了。”她的声音还有几分稚气,“平安抵达冈崎,我很高兴。”

正家夫人膝行靠近轿子,把手伸了进去。华阳院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刚刚走出客厅时的那股兴奋劲儿,被出奇的平静取代。土方缝殿助之女百合从后面的轿子里走出来,跪在地上。

一时间,众人眼前一亮。於大扶着正家夫人的手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光彩照人。她身穿印有梅花的外衣,上面用金丝点缀几朵硕大的八重樱,里面则是一件白缎子夹衣,些须露出雪白的肌肤。她个头高挑,眼角唇边却都流露出十四岁少女的稚嫩。

不愧为远近闻名的美女,人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於大和母亲华阳院甚是相像,唯脸颊比华阳院丰满,这一点更像她的父亲水野忠政。“於大,”华阳院道,“听说途中遇到很多伏兵,有意造些麻烦。能平安至此,多亏了众家臣啊。你要牢记在心。”

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母亲!於大激动不已。母亲比她想象中更加娴静美丽。自己竟曾因母亲抛家别子而心怀怨恨!而今,她已知道,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被卷入悲剧,却仍然坚强地活下来。於大想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可她最终强忍泪水,答道:“孩儿明白。”

大久保新八郎咳了一声。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普通的婆媳。无论如何,若是华阳院和於大过分亲密,松平氏的人便会觉得自家被妇人们夺了去,心中自不是滋味。於大本能地感知到了这一切。

百合走到於大身边,紧紧护着她。正家夫人拉起於大的右手,道:“小姐里边请。”“好。”於大轻移莲步,华阳院远远地站到了一边。正家和新八郎一人在台阶上,一人在台阶下,见这副情形,相视一笑。“刈谷的随从们都该放心了吧。”“是啊,这都是因为冈崎有智者。”

正月二十六,於大和松平广忠成婚之日。

试图在半路劫下妹妹的水野信元一脸苦闷地躺在熊邸於国房中。信元日后大兴盐业,自号喜甚斋。他曾造船数十艘,从绪川到大海一路放置灯笼,夸耀此为“在京城也见不着”的气象。此际他年纪尚轻,性情脆弱,一旦受挫,便易自暴自弃,任性胡为。妹妹嫁至松平,本应该由他代父前往冈崎,他却一口拒绝了这个差使,以身体不佳为由,整日流连于熊邸。然而对于冈崎城内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仍了如指掌。

水野忠政只好派出信元之弟藤九郎信近代自己前往。信近亦为华阳院所生。而且,信元的胞妹,即嫁给了形原的松平又七郎家广的於仙,也出席了婚礼,媒人便是於仙夫妇,以及酒井雅乐助夫妇。

据说在酒井府中,於大和华阳院正式见面之后,母女相拥而泣。听到此信,信元怒气冲天:“不明时势的女人,有你们哭的时候!”他怒气未消,便借口到盐滨视察,来到熊邸。“简直不像是你所为,竟然劫了假货。”他在走廊遇见波太郎,劈头盖脸便斥道。

波太郎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回敬了一句:“我只是按您的吩咐,劫下了第二支队伍。”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信元一阵恼怒,觉得波太郎在嘲弄自己的疏忽。他走进於国的房间,仍然愤愤不已,满脸不乐地躺下。

他对波太郎方才的态度大为不解:他对我和於国的事心生反感了?不过,最近信元的确太放肆了。夜里偷偷摸摸潜入府中也就罢了,大白天竟也毫无顾忌,大大咧咧闯进於国房里。他像出入自家内庭一样肆无忌惮地出入熊邸内庭,不能不说是对年轻的波太郎的轻视。

於国此时不在房。“胆敢轻视我!等我继承了家业,怎会容你如此无礼!”言罢,信元以手支头,凝神不语。他又想象冈崎城中现在的情形:华阳院、於大、藤九郎信近三人肯定正亲亲热热地拉家常。三人若是和前往冈崎贺喜的今川氏的人相遇,又将……想到此处,信元猛地抬起头来。“於国莫非今日有客人?”他说着,咬牙一骨碌坐了起来。此时,右手边的窗子被推开,一个七八岁大、看起来甚是顽劣的男孩毫无顾忌地伸进脑袋,问:“哎!你,能帮我捉住那只小鸟吗?”听小孩说话如此无礼,信元瞪大了眼睛,凶巴巴回道:“你在问我?”

男孩竖起细长的双眉。“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他毫不示弱,继续道,“快出来看看那只小鸟!”

信元怒火中烧,使劲儿瞪了男孩一眼,嚷道:“我可不是你的下人!”“我知道。谁说你是我的下人了?啊!鸟儿跑了。”他使劲儿跺一下脚,叫道,“我不知你是谁的下人,但肯定是一个不中用的家伙。”说罢,便要离去。“站住!”信元不由喝道。“怎的了?”“你是这里的客人吗?”“问这个干吗?”“真是不懂事的小鬼。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突然推开别人的窗户,你不知这很失礼吗?”

少年撇着嘴,冷冷答道:“不知道。”神态颇像这里的主人波太郎,甚至比波太郎还傲慢。他用成人般的眼神紧紧盯着信元,道:“我这样回答,你就无话可说了吗?哼!”

遭到如此无情的嘲弄,信元顿时失去理智,拿起刀,大声喝道:“快给老子赔礼!”

少年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连只小鸟都抓不住,还想砍人?嘿嘿嘿。”“住嘴!无礼的臭小子!报上名来,给老子赔礼!”“偏不——怎么,你敢杀了我?”“浑……浑蛋!”“哈,生气了。有趣。”

信元从未见过这样顽皮的小孩。那小孩身材修长,着一身童袴,一看便非寻常人家的孩子,可竟然如此傲慢无礼……信元想要吓唬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