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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15:5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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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东藩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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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史通俗演义

唐史通俗演义试读:

唐史通俗演义(上)

出版说明

历史演义,是指以史实为基础,加入一定的艺术虚构,多以章回体的形式,用通俗的语言,讲述王朝兴废、朝代更替等历史事件的小说。历史演义由宋代的讲史话本发展而来,这一名称大致出现于元末明初。罗贯中将陈寿的《三国志》通俗化为《三国演义》,影响巨大,由此出现了很多效仿作品,如《列国志传》《东西晋演义》《南北史演义》《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和《隋唐演义》等。这些历史演义故事性强,行文通俗,深受民众的喜爱。

民国时期最有分量的历史演义小说,当属蔡东藩先生的“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1877—1945),名郕(chéng),字椿寿,号东藩,著作署名亦作东帆或东颿(颿为“帆”的异体字),浙江萧山临浦镇人,是中国近现代著名历史演义小说家和史学家,他被称为“中国近现代历史小说史上‘正史演义’创作的集大成者”。

蔡东藩先生历十年寒暑,用600余万言的煌煌巨著,记述了上起秦始皇、下迄民国(1920年)二千一百六十六年间中国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他创作的“历朝通俗演义”按著述时间排序为:《清史演义》(1916年)、《元史演义》(1920年)、《明史演义》(1920年)、《民国演义》(1921年)、《宋史演义》(1922年)、《唐史演义》(1922年)、《五代史演义》(1923年)、《南北史演义》(1924年)、《两晋演义》(1924年)、《前汉演义》(1925年)、《后汉演义》(1926年)。这11部书,初版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印行,全套均为有光纸石印插图本。1935年,新记书局把这套书连同许廑父续写的《民国演义》后四十回,全部改排为铅印本,分装44册,总名为“古今通俗演义”。出版后广受欢迎,时江苏省立南京中学校长张海澄致函会文堂说:“《历朝通俗演义》于中等学校学生文史知识,裨益匪浅,特采作课外补充读物。”毛泽东同志在红军长征到达延安后不久,专门致电党中央派驻在西安工作的联络局局长李克农代买这套书,后来将其带到北京,置于卧室床头,以便随时翻阅。

百年来“历朝通俗演义”一版再版,名称也有“古今通俗演义”“二十四史通俗演义”“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中国历代演义”和“中国历史通俗演义”等改变。这套书之所以受到各个时期的读者喜爱,与作者蔡东藩先生“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轶闻为纬,不尚虚诬”的创作原则和“文不尚虚,语惟从俗”的艺术特色密不可分。

我们这次整理出版“历朝通俗演义”,以1935年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出版的铅印本为底本,参考了其他版本,做了比较细致的审校,订正了原书中明显的讹误。书中保留了蔡东藩先生的全部注释、夹批和后评,并用不同颜色、不同字体字号加以区别。为方便普通读者,我们以2013年6月国家颁布的《通用规范汉字表》为参考,给三级及三级字表之外的字加注了拼音。同时,为保存原版风貌,收录了石印线装本中的全部人物绣像和插图。

由于作者受所处历史时代和传统观念的影响,书中对妇女地位、农民起义、民族关系、中外关系等问题有一些局限性的观点。我们相信,今天的读者对此自有理解,不至苛求前人。中华书局

自序

昔石晋刘昫暨史官张昭远等,纂成唐史二百卷,历述唐朝二百九十年事,后人少之,谓其纪次无法,事实零落,于是宋仁宗庆历年间,复出新编,都二百二十五卷,计十有七年而始成,主其事者为欧阳修、宋祁。夫欧、宋为北宋名儒,视刘昫张昭远辈,文名较盛,又经十余载之征文考献,凡五代时之未曾刊行者,至此已尽流传,据以参证,应得精详。况草创者难为力,润色者易为功,得新掩旧,可不待言。然议者犹讥其用字奇涩,未免不文,刊削诏令,不无太略,甚矣作史之难也!

顾作史固难,读史亦难。《旧唐书》凡二百卷,《新唐书》且多至二百二十五卷,畴能一一尽窥,阅读无遗?外此如孙甫之《唐史记》,赵瞻之《唐春秋》,陈彭年之《唐纪》,袁枢之《唐史纪事本末》,或百卷数十卷不等,即终日埋案披览不辍,恐亦未能悉诵也。后生小子,学识有限,欲取唐史而尽读之,匪唯不暇,抑病未能。乃转而采诸坊间诸旧小说,如所谓《隋唐演义》《说唐全传》《薛家将》《征东》《征西》《罗通扫北》以及《西游记》《长生殿》《镜花缘》《绿牡丹》诸书,日夕展览,目为实迹,庸讵知其语出无稽,事多伪造,增人智识则不足,乱人心术且有余耶?

鄙人不敏,曾举宋、元、明、清诸史事,编为通俗演义,陆续印行,海内大雅,不讥弇(yǎn)陋,且谓可得通俗教育之助,爰再溯流而上,就唐事以为演述,共成百回,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轶闻为纬,不尚虚诬。徐懋功未作军师,李药师何来仙术?罗艺叛死,乌有子孙,叔宝扬名,未及儿女。唐玄奘取经西竺,宁惹妖魔?薛仁贵立绩天山,岂藉子妇?则天淫秽,不闻私产生男,玉环伏诛,怎得皈真圆耦?种种谬妄,琐亵之谈,辞而辟之。破世俗之迷信者在此,附史家之羽翼者亦在此。子虚乌有诸先生,谅无从窃笑于旁也。唯书成仓猝,未经重订,亥豕鲁鱼,在所不免,匡我未逮,是所望于海内诸史学家!

中华民国十有一年,岁次壬戌夏正重九之辰,古越蔡东藩自序于临江书舍。

唐朝世系图

唐二十一帝历十四世共二百八十九年

第一回 溯龙兴开编谈将种 选蛾眉侍宴赚唐公

桑麻无恙,鸡犬不惊,村夫野老,散坐瓜棚豆架旁,笑谈大唐遗事,什么晋阳宫,什么凤凰山,什么摩天岭,什么薛仁贵征东,什么罗通扫北,什么巴骆和,什么宏碧缘,最出奇动人的,是盖苏文兴妖作怪,樊梨花倒海移山,唐三藏八十一难,孙悟空七十二变,说得天花乱坠,神怪迷离;其实是半真半假,若有若无。咳!我想这班村夫野老,能识得几个字?能读过几句书?无非借神社戏剧、茶肆盲词,灌输了一些见闻,就借那闲着时候,说长论短,谈古说今,自称为大唐人,戏述那大唐事,究竟唐朝有若干皇帝?多少版图?一古脑儿莫明其妙。甚且把神功妖法、子虚乌有等话,信为真有,看似与国无害,与家无损,哪知恰有绝大关系。二十年前的义和团、红灯照,不曾说有齐天大圣附身、黄连圣母下世么?京津一带愚夫妇,脑中记着唐乱话、西狗屁,遂以为古今一律,仙人间出,迷信得甚么相似,终弄到联军入境,京邑为墟。看官试想!有益呢?无益呢?有损呢?无损呢?谈仙说怪诸书,多借唐事影射,故本编缘起,格外痛斥。

小子就史论史,即唐叙唐,单把那一十四世的唐祚,二百九十年的唐史,兴亡衰废,约略演述,已不下数十万言,看官恐已怕烦,要说甚神仙?谈甚鬼怪?本回是一个开场白,理应将唐朝本末,总揭一段,譬如振衣提领、张网握纲一般。有了大关节目,然后按次叙下,有条有绪,自己觉得不是瞎说,旁人也识得不是乱言。说部之须有楔子,即本此意。曾记前人留一笑谈云:“汉经学,晋清谈,唐乌龟,宋鼻涕,清邋遢。”汉晋宋清诸朝,自有专书交代,不必在本编声明,只“唐乌龟”三字,究作什么解?相传龟与蛇交,非偶相从,因此世间做丈夫的,纵妻外淫,往往被人唤做乌龟。唐朝开国的时候,曾把晋阳宫内的妃嫔,娶作侍姬,恐隋主不甘负着龟名,要来问罪,没奈何拼死兴兵,议行大事。一番大侥幸,竟得隋江山,好容易登了大宝,铲尽群雄,收拾海内二百九十三州,作为李氏私产。所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统是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真是唐朝实事,并不是唐人虚谈,就是大唐人的名目,从此传闻海外,我中国人常以此自夸,相沿到今,不过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要人家去做乌龟,人家亦要你的子孙去做乌龟。太宗高宗的时候,是唐朝极盛时代,宫闱里面,已是不明不白。太宗奸污弟妇,是皇弟去做乌龟了。高宗皇后武则天,简直是生性好淫,广置面首,伟岸如怀义,俊美如昌宗,陆续召将进去,充作幸臣,是皇帝去做乌龟了。嗣是韦后恃宠,中宗点筹,玉环洗儿,禄山抓乳,绿头巾成为家法,元绪公竟作秘传,乌龟乌龟,数见不鲜。嗣是乃有倚势的宦官,嗣是乃有挟权的藩镇,内外交讧,就把那李氏的国脉,一日一日的斫丧下来。看官以为宦官藩镇的祸祟,与女宠无与,谁知是因果相连,源流有自,不宠寿王妃,何来高力士?唐室宦官专政,自高力士始。不近大腹儿,何有三节度?安禄山兼领三镇,为唐室藩镇之所由始。龟奴龟子,玩弄朝纲,执掌兵政,于是此行彼效,你争我赛,乐得依样画葫芦,去挟制那乌龟皇帝。历久相沿,积重难返,阉宦可以弑主,将弁可以逐帅,十军阿父,势焰薰天,指田令孜。三镇大臣,兵戈犯阙。王行瑜,李茂贞,韩建。黄巢杀人八百万,季述数君数十罪,南面称尊的天子,逐朝与傀儡相似,今日被人幽,明日被人劫,又明日被人废死。甚至大家夫妇,委身国贼,好一座锦绣江山,竟被那砀山无赖朱阿三,轻轻的移夺了去,说将起来,煞是可怜。但总由列祖列宗,贻谋未善,所以子子孙孙,累得吃苦,连乌龟都无暇做得,岂不是自作自受,近报在自身,远报在儿孙么?看官记着!这一部唐朝演义,好做了三段立论:第一段是女祸,第二段是阉祸,第三段是藩镇祸,依次产出,终至灭亡。若从根本问题上解决起来,实自宫闱淫乱,造成种种的恶果。所以评断唐史,用了最简单的三字,叫做唐乌龟,这真所谓一言以蔽之呢。斩钉截铁,扫除枝叶。

宗旨既明,请看正传!话说唐朝开国的始祖,姓李名渊,字叔德,系陇西成纪人氏,为西凉武昭王李暠七世孙。东晋时暠据秦凉,自称为王,传子李歆,为北凉所灭。歆生重耳,重耳生熙,熙生天赐,天赐生虎。虎仕西魏有功,赐姓大野氏,官至太尉。嗣与李弼等八人,佐周伐魏,号为八柱国,殁封唐国公。子昞仕隋,袭封唐公。昞妻独孤氏,与隋文帝的独孤皇后,是同胞姊妹,因此文帝与昞,名为君臣,实关姻亚。昞生子渊,体具三乳,日角龙庭,文帝尝称为不凡子,格外垂爱,独孤姊妹俱贵,且各产皇帝,确是难得。命复姓李。昞殁,令渊袭爵,历授谯陇二州刺史。炀帝嗣位,升任太守,又召为殿前少监卫尉少卿。及炀帝征辽东,遣渊督运兵粮,接济军士。会楚公杨玄感,即隋故相杨素子。起兵作乱,围攻东都。渊飞书奏闻,炀帝慌忙引还,命渊为弘化留守,备御玄感。既而玄感败死,渊留守如故,御下宽简,颇得众心。

先是隋政荒暴,谣诼日繁,起初是喧传市巷,后来竟传入宫廷,连炀帝也常有所闻。看官道是何等谣言?一说是:“桃李子,有天下。”一说是:“杨氏将灭,李氏将兴。”蒲山公李宽子密,即李弼曾孙。曾因余荫入朝,授官左亲侍,炀帝见密额锐角方,目分黑白,遂说他顾眄非常,即令罢职。玄感发难,密实与谋,兵败后亡入瓦岗,往投翟让,也想援据谶语,称孤道寡,哪知真命天子,别有一李,不是他的李姓。也是汉刘歆之类。炀帝既逐去李密,复疑到郕公李浑身上,诬他谋反,杀身夷族。真是冤枉。一面添造龙舟,东巡西幸。旋闻李渊得将士心,因又疑忌起来,遣使至弘化,传召李渊。渊因李浑被族,正怀着兔死狐悲的观念,陡然奉召,料知炀帝不怀好意,不如托词称疾,装着一副病容,接见来使,且把许多黄白物,作了程仪、浼(měi)他委婉复命,但说是待病少痊,即当往朝行在。来使得了金银,乐得做个人情,便唯唯如命的告别而去。钱可通灵。到了行在,当然将李渊病重,复旨了事。炀帝正恣意淫乐,也无心顾及李渊,便搁置了好几月。

会有渊甥王氏,在后宫充役,为炀帝所见,不由得记起前事,突问王氏道:“尔舅为什么事情,好几月不来见朕?”王氏忙答道:“恐怕是病尚未愈,所以迟延。”炀帝微笑道:“索性死了,倒也好了。”说毕自去,王氏怀舅心切,免不得写了密书,寄与李渊。渊展书后,不瞧犹可,瞧毕数行,顿惹得惊魂不定,左思右想,无法脱祸,只好再仗那阿堵物,输送炀帝幸臣,托他斡旋,自己纵酒韬晦,免人伺察。毕竟金钱可以买命,富贵又来逼人,李渊方怀忧虑,偏有诏命下来,加授山西河东慰抚大使,令讨捕群盗。渊拜命乃发,进次龙门。适贼帅母端儿,率众数千,来薄城下,经渊麾下数十骑,控弦出击,连射皆中,贼前驱多仆,余众骇散。渊乘胜搜剿,连破余贼敬盘陀柴保昌等,收降数万人,威声愈震。出手便已胜人。捷书驰报行宫,炀帝大悦,乃改拟北巡,启跸出雁门。冤冤相凑,来了一大队突厥兵,头目叫作始毕可汗,可汗,系突厥主子称呼。竟欲拦途掩击,劫夺乘舆。炀帝闻报,忙驰回雁门,据关自守。始毕可汗,竟调集番兵数十万,把雁门关围住,日夕攻扑,害得炀帝惶急万分,传檄天下,遍令勤王。

屯卫将军云定兴,应诏募兵,指日赴援,可巧有一将门种子,济世英雄,竟到定兴军营,报名入伍,看官道是何人?便是抚慰大使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唐室江山,全赖李世民造成,故先行提出。世民母窦氏,本是一个女中豪杰,她父名毅,曾仕周为上柱国,尚武帝姊襄阳长公主。窦女生时,发垂过颈,三岁发与身齐,授读《女诫》《列女传》等书,过目不忘。及隋高祖杨坚篡周,女自投床下,慨然道:“恨我非男子,不能救舅家。”毅忙掩女口,命勿妄言,暗地里却很自惊异,尝语公主道:“此女有奇相,且智识不凡,宜为他小心择婿。”乃就屏间画二孔雀,遇人求婚,先令试射,阴约中目,方将女许字。那时贵胄王孙,争来角射,几乎门限为穿,偏偏张弓发矢,都不能达到目的,只好败兴而去。独李渊后至,连发二箭,一中左目,一中右目,因得成就了一段良缘。嗣生四男一女,长名建成,次子就是世民,又次名玄霸,又次名元吉,一女适临汾人柴绍,详情俱见后文。世民生时,有二龙戏跃门外,三日方去,途人相率称奇,母亦料为异征,特加怜爱。越四年,有书生自称善相,进谒李渊,甫见面,即语渊道:“公当大贵,且必有贵子。”渊乃召四子出见,书生独指世民道:“龙凤呈姿,天日露表,将来必居民上。公试记着!此儿年近二十,就能济世安民,愿公勿轻视哩。”渊闻言甚喜,书生即辞去。嗣由渊转了一念,恐书生泄语他人,反致不妙,当即遣人追蹑,不意四处找寻,并无下落,遂惊以为神。乃采济世安民一语,作为次子的定名。世民才阅十余龄,已将古今兵法,揣摩纯熟,复生成一副胆力,到处交游,轻财仗义,端的是天纵英姿,不同凡品。至炀帝被围雁门时,他年已十六岁了。叙入世民,即插入窦后一段故事,并将兄弟姊妹,亦随手带过,是绝好的销纳文字。

云定兴见了世民,问过履历,已知他是名家子,更因他相貌魁奇,格外加敬。世民即献计道:“始毕倾国前来,围攻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因敢猖獗至此。为我军计,应大张军容,布设旌旗数十里,连续不绝,就使到了夜间,亦必鸣钲击鼓,互相哗应。始毕闻我大举,必疑是援兵齐集,望风遁去了。”定兴点首道:“这是一条疑兵计,今日正用得着哩。”就定兴口中,叙出计名。当下依计行事,逐队进行。果然始毕可汗堕入计中,即解围自去。炀帝得安返东都。世民居定兴营中,约有年余,并不见有甚么赏典,但听得都下传闻,车驾又南幸江都,杀死了好几多谏官,遂不禁自叹道:“主昏若此,我在此何为?”遂辞别定兴,仍然归里。会草泽英雄,乘着炀帝南幸,又复四起。李渊受诏为太原留守,世民即随父至任。有贼帅甄翟儿,自号历山飞,率悍目来攻太原。渊麾兵出击,深入贼阵,为贼所围,世民提弓跃马,只领着健骑数十,突围而入。贼众前来拦阻,均被世民射退,阵势渐乱。渊乘机杀出,复招集步兵,与世民夹击贼众,杀得尸横遍野,血流盈渠。甄翟儿仓皇遁去,太原复安。

转瞬间又过一年,炀帝尚留驻江都,沉湎声色,那四面八方的草头王,陆续起来,竟把这浩荡中原,变成了四分五裂的世界。自炀帝七年间起,至十三年止,各路揭竿起事,差不多有数十起,除杨玄感已见前文外,由小子胪述如左:梁武周起马邑。 林士弘起豫章。 刘元进起晋安。 以上均自称帝。 朱粲起南阳。自号楚帝。 李子通起海陵。自号楚王。邵江海起岐州。自号新平王。 薛举起金城。自号西秦霸王。郭子和起榆林。自号永乐王。 窦建德起河间。王须拔起恒定。自号漫天王。汪华起新安。 杜伏威起淮南。以上均自号吴王。 李密起巩。自号魏公。 王德仁起邺。自号太公。 左才相起齐郡。自号博山公。 罗艺起幽州。 左难当起泾。 冯盎起高罗。以上均自号总管。 梁师都起朔方。自号大丞相。 孟海公起曹州。自号录事。 周文举起淮阳。自号柳叶军。 高开道起北平。 张长凭起五原。 周洮起上洛。 杨士林起山南。 徐圆朗起豫州。 张善相起伊汝。 王要汉起汴州。 时德叡起尉氏。 李义满起平陵。 綦公顺起青莱。淳于难起文登。 徐师顺起任城。 蒋弘度起东海。 王薄起齐郡。蒋善合起郓州。 田留安起章邱。 张青持起济北。 臧君相起海州。 殷恭邃起舒州。周法明起永安。 苗海潮起永嘉。 梅知岩起宣城。 邓文进起广州。 杨世略起循潮。 冉安昌起巴东。 宁长真起郁林。 李轨起河西。自号凉王。 萧铣起巴陵。自号梁王。

这数十起草头王,统是史册上留有名目,可以录述。此外尚有许多么么小丑,东劫西掠,骚扰民间,实属纪不胜纪,史家总称为群盗,小子也不敢捏造姓名。实事求是。那久驻江都的隋炀帝,还日坐迷楼,采集吴娃,镇日里花天酒地,醉死梦生。一班献媚贡谀的杨家奴,又把各处的警报,匿不上闻,眼见得杨氏基业,是朝不保夕了。

太原留守李渊,目击时艰,时常愁叹,独世民别具志趣,只管倾身下士,结识几个眼前英雄,密图大举。晋阳令刘文静,及宫监裴寂,尝与世民往来。文静器重世民,深自结纳,寂尚不以为然。会寂与文静同宿城楼,遥见境外烽火连天,不禁长叹道:“身为穷官,复遭乱离,如何图存?”文静反微笑道:“时事可知,我两人果属同心,怕甚么贫穷呢?”寂即转诘道:“刘大令有什么高见?幸乞指教!”文静道:“乱世出英雄,你不见李公子世民么?”寂摇首道:“他虽有些才识,究竟是个少年,能成得甚么大事?”文静道:“此子虽属少年,却是个命世奇材,你休得看错哩!”文静眼力过人。寂仍似信非信。越宿,有江都使持诏到来,宣示李渊,略称:“李密叛乱,刘文静与密通婚,应该连坐,着即革职下狱”云云。渊不敢违慢,即将文静拘入狱中。李世民闻文静下狱,急往探望,狱吏见是李公子,当然放入,两下相见,世民代为叹惜。文静道:“今天下大乱,还有甚么正当的赏罚?除非有汉高祖光武帝等,崛起世间,拨乱反正,或尚得善恶分明,没有冤死的好人。”世民勃然道:“君亦未免失言,难道今世必无异才,只恐肉眼未识真人呢!我来此探君,正欲与君共图大事,岂似寻常儿女子,看着亲友下狱,束手无策,但知向他哭泣么?”文静鼓掌道:“好!好!我的眼力,究属不弱。公子果具命世才,我当代筹良策。今天下大乱,群盗如毛,有真主出,正好收为己用,号令天下。即如太原百姓,俱避盗入城,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麾下,复有数万兵士,就此乘虚入关,传檄四方,不出半年,就可成帝业了。”世民闻言,沉吟半晌,徐徐的答道:“君言确是良策,但恐家父不从,奈何?”文静道:“这也不难。”说至此,即与世民附耳密谈,寥寥数语,世民已经了解,便告别出狱,自去邀裴寂宴饮。寂颇使酒好博,世民既盛筵相待,复出私钱数万缗,与寂作摴蒱(chūpú)戏,故意的输钱与寂。寂因此兴高采烈,日夕过从。自是两情款洽,世民因以密谋相告。寂踌躇道:“尊公与我,原系旧友,但明言相劝,恐反见拒,看来只好暗度陈仓哩。”世民道:“全仗大力。”寂答道:“现且不必明言,缓日自当报命。”文静嘱世民语,已用虚写,及裴寂替世民划策,亦仍此法,好在用笔不同。世民喜谢,寂即辞出。

隔了一日,设席晋阳宫,请李渊入宴。原来隋高祖初都长安,继在长安城东,营一新城,名曰大兴。炀帝更营都洛阳,号为东都。后来四处游幸,各置行宫。晋阳宫就是行宫之一,宫中设有外监,正副各一人。解释处,万不可少,且隋都隋宫亦俱得连类表明。李渊留守太原,兼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此次寂请李渊入宴,渊以为责居监守,不妨赴席。寂殷勤迎接,入席坐定,当有美酒佳肴,依次献奉。两人对酌。欢然道故。渊即开怀畅饮,连尽数大觥,已含有五六分酒意。忽听得门帘一动,环珮声来,渊定睛一瞧,竟走进两个美人儿,都生得十分佳丽,仿佛如姊妹花一般。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两美人婷婷袅袅,趋近席前,向渊参见。渊慌忙答礼,寂即指引两美人,左右分坐,重行劝酒。渊已酒醉糊涂,也不问明来历,一味儿的乱喝。喝到酩酊大醉,即由两美人扶掖去睡,虽不及颠鸾倒凤,已居然偎玉倚香。小子有诗叹道:开樽幸接旧相知,更遇名花索笑时。莫怪隋家浪天子,真人到此也迷离。

究竟李渊醒后,如何处置这两美人,且看下回续表。

首段总揭唐事,以女祸为第一条件,已将全唐二百九十年的大纲,笼括在内。入后叙李家父子,作两段分写。不致直捷无味。插叙四方乱事,出以简括。眉目甚清,一览了然。结末即接入晋阳宫事,标明女祸之开端。观此一回,已见得妙手经营,自成杼柚。虽曰小说,恰具大文,阅者勿视为寻常笔墨也。

第二回 定秘计诱杀副留守 联外助自号大将军

却说李渊醉卧晋阳宫,由两美人侍寝。渊此时已入梦境,还晓得什么犯法。待酣睡多时,才觉有些醒悟,鼻中闻着一股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不由的奇异起来。当下揉开双眼,左右一瞧,竟有两美人陪着,禁不住咄咄称怪。是否开肉弄堂?还是一对解语花,低声柔气,与他说明道:“唐公休怪!这是裴副监的主张。”渊又问她姓氏,一美人自称姓尹,一美人自称姓张。渊又问她里居,她两人并称是宫眷。渊即披衣跃起道:“宫闱贵人,哪得同枕共寝?这是我该死的了。”二美人忙劝慰道:“主上失德,南幸不回,各处已乱离得很,妾等非公保护,免不得遭人污戮,所以裴副监特嘱妾等,早日托身,藉保生命。”屠戮虽或幸免,污辱是已够了。渊频频摇首道:“这……这事岂可行得!”一面说,一面趋出寝门,复行数武,恰巧遇着裴寂。渊将寂一把扯住,复呼寂表字道:“玄真玄真!你莫非要害死我吗?”寂笑道:“唐公!你为什么这般胆小?收纳一两个宫人,很是小事,就是那隋室江山,亦可唾手取得。”渊忙答道:“你我都是杨氏臣子,奈何口出叛言,自惹灭门大祸。”寂复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隋主无道,百姓穷困,四方已经逐鹿,连晋阳城外,差不多要作战场。明公手握重兵,令郎阴储士马,何不乘时起义,吊民伐罪,经营帝业哩。”渊嗫嚅道:“我世受国恩,不敢变志。”寂尚欲再言,忽有一卒入报道:“突厥兵到马邑了,请留守大人,速回署发兵,截击外寇!”渊闻报,匆匆走回。但见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等,已经待着,当由渊与两人共议,决遣高君雅领兵万人,出援马邑。高君雅领命去讫。

渊回忆晋阳宫事,好几日寝食不安,旋接马邑军报,太守王仁恭出战不利,高君雅与战亦败。渊愈加着急,退入内室,独呆呆的坐着。突有一少年驰入,开口白渊道:“大人不亟筹良策,尚待何时?”渊连忙审视,并非别人,乃是次子世民,便回问道:“你有何计?”世民悄语道:“天下大乱,朝不保暮,大人若再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祸至无日了。不若顺民心,兴义师,还可转祸为福呢。”渊忿然道:“你怎得胡言!我当拿你自首,先告县官,免得牵累。”世民道:“儿观天时人事,已到这个地步,所以敢发此议。大人必欲将儿拿送,儿亦不敢辞死。”渊叹道:“我岂真没有父子情,忍心告发,置你死地,但你慎勿轻言!”心已动了。世民乃趋出。越日,因寇警益急,世民复入室劝父道:“今盗贼日繁,几遍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试思贼可尽灭么?贼不能尽,终难免罪。况世人盛传李氏当兴,致遭上忌,郕公李浑,并无罪孽,身诛族夷。大人果尽灭贼,恐功高不赏,益促危亡。儿辗转筹思,只有昨日的计议,尚可救祸,愿大人勿疑!”渊从容语道:“我昨夜细思,你言亦颇有理。今日破家亡躯,由你一人,化家为国,亦由你一人,我也不能自主了。但家属尚在河东,此事不应速发,还当从缓为是。”世民道:“大人既已决定,家属即着妥人去接便了。”渊点首示意。世民出室,自去着叠妥人,驰赴河东。

正在悄悄地安排的时候,那江都复有消息传来,吓得李渊魂不附体。看官道是何因?原来炀帝因渊不能御寇,特遣使至太原,逮渊问罪。渊此时不胜危急,乃召副宫监裴寂,及次子世民入商。寂即进言道:“我前日劝导明公,正防此祸,目下事已急迫,何待踌躇。古人有言:‘先发制人,后发被人所制’请明公三思!”寂说到此句,世民便接口道:“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试想偏裨失律,遽罪主帅,这种国法,何时制定?上既乱法,下亦何必守法。”渊喟然道:“倘或弄巧反拙,为之奈何?”寂又应声道:“这可无虑!晋阳士马精强,公又蓄积巨万,藉此举事,何患不成?就是代王侑留守关中,代王侑系隋炀帝之孙。年龄尚是幼冲,关陇豪杰,正思择主而事,公若鼓行而西,抚有群豪,取关中正如拾芥,奈何甘受拘囚,自去就死呢?”渊尚迟疑未决,寂复逼进一层道:“前寂令宫人侍公,二公子已恐事觉并诛,时常戒备,今又为了寇警,拘公问罪。倘两罪并发,寂死不足惜,公不要全族诛夷么?”这一席话,说得李渊死心塌地,决计发难。俄闻钦使已到,他即推说重病,不能起床,只着属官邀使入廨,暂且居住。俟病稍瘥,开读诏旨。来使因李渊手握兵权,不便违拗,只好忍气待着。渊与世民等密行部署,意欲杀使祭旗,指日出发,适江都又传到赦诏,仍令渊照旧供职,带罪图功。渊乃出接诏书,并款待前后使臣,厚赆(jìn)去讫。前使不知为谁?总算幸保性命。渊稍稍放心,因复延宕了好几日。李渊实在无用。

裴寂及世民,随时催促,乃复提议大事。世民保举刘文静,谓可参赞兵谋。因潜召文静出狱。文静见了李渊,献上一计,乃是诈为制敕,令太原西河雁门马邑人民,凡年二十以上,均应当兵,东征高丽。这道矫诏,发将下去,民心怨苦异常,恨不得隋朝皇帝,即日捽去,才消痛恨。既而刘武周进据汾阳宫,世民又入语渊道:“大人身为留守,乃令盗贼窃据离宫,不亟起事,大祸就要临身了。”渊接口道:“正为家属未到,尚在迟疑。”世民道:“家眷闻已启程,想是即日可到。目下事在燃眉,须赶紧布置方好哩。”渊皱眉道:“恐怕兵力未足,一时不能起事。”世民乃走近一步,与渊附耳数语。渊随口称善。计画已定,即召集将佐议事。王威以下,统行到来。渊升帐宣词道:“刘武周僭据汾阳宫,我辈不能往讨,罪当族灭,如何是好?”王威等均再拜道:“唯留守命。”渊复道:“朝廷用兵,例须禀白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远不济急,进退两难,所以我也不能决议。”威等齐声道:“公位兼亲贤,应与国同休戚,若必俟奏报,恐误事机,目前总以讨贼为要策,一切举措,何妨自专。但教贼焰能平,主上亦不至加罪。”是要你等说此语。渊佯作沉吟,半晌方答道:“众论一致,我也顾不得专擅了。但突厥未退,武周又来,兵分力少,应即添募为是。”威等复齐声道:“这是今日第一要策。”渊又道:“刘文静作令有年,应知此间豪士,我想今日募兵,非他不可,须暂时将他释狱,令充此任,可好么?”众齐声称善。渊即饬人召入刘文静,嘱令开局募兵,随令王威等暂退,静待后命。

威等退去,渊复命池阳人刘弘基及洛阳人长孙顺德,协同文静募兵。王威等闻了此令,不免疑议起来。看官听着!这刘弘基曾做过右勋侍,长孙顺德也做过右勋卫,他二人本在炀帝左右,只因炀帝出征辽东,二人不愿随行,竟亡命晋阳,暂作寓客。就中还有一段嫌疑,李世民的妻室,是故骁卫将军长孙晟女儿,顺德便是晟的族弟,此次令帮同募兵,显有形迹可疑。世民妻长孙氏亦就此带叙。且陆续募入的兵士,即归他二人统带,并不见派属他将,王威越加疑忌,遂去问那行军司铠武士彟(yuē)。士彟系文水人,本是李渊心腹,曾劝渊兴兵举义。威偏问及了他,士彟当然代辩。威复道:“他事不必论,唯顺德弘基,是朝廷逃犯,奈何令他统兵?我意欲把他按治。”士彟道:“两人皆唐公门下客,若把他按治,唐公必出来反对,岂不是自寻烦恼么?”威闻言色沮,乃不敢生异。适高君雅回城乞援,威与君雅相见,密谈疑窦。君雅亦谓事有可疑,应相机讨渊。会晋阳遇旱,渊拟至晋祠祷雨,先数日下令斋戒。威以为时机已至,遂与君雅定计除渊,只因兵士多辖渊麾下,不能由彼驱遣,没奈何嘱令晋阳乡长刘世龙,召集乡兵,埋伏祠中,为刺渊计。世龙佯为依从,暗中恰先告李渊。渊召世民入议,世民道:“这两人死期至了,儿正要除此两人,他却自来寻死,真正凑巧。”遂与渊定下密议,翌晨由渊至莅事堂,邀同王威高君雅,共坐视事。忽有开阳府司马刘政会,驰入告密,渊以目示王威,令取状审视。威即命政会呈状,政会抗声道:“所告系副留守事,惟唐公可以取阅。”渊佯作惊讶道:“有这等事么?”乃顾政会取状。但见状上写着,乃是:“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潜引突厥入寇”等语。渊即递示王威,恶极。威不待阅毕,便攘袂大诟道:“何等叛徒,敢来构陷我两人?”渊冷笑道:“叛徒不叛徒,问你两人便知。”威与君雅知事不妙,即联袂下堂;才经出门,外面已环绕兵士,有一束发金冠的少年,戎服跨马,指挥三吏,立将他二人拿下,送入狱中。看官道少年为谁?便是李世民。三吏为谁?便是刘文静刘弘基长孙顺德。好像缚鸡的容易。

又越两日,突厥兵数万人,果入寇晋阳。渊令裴寂等分头埋伏,竟大开四面城门,洞澈内外。又是个计中计。突厥兵驰入外郭,见内城也是大启,不由的相顾错愕,哗噪了好多时,竟出郭而去。渊于是将王威高君雅缚至市曹,号令军民道:“召寇攻城,即此两人,尔等以为当斩否?”军民信为实事,哪个不说是该斩。一声号炮,两个血淋淋的首级,堕落地上。想是命中注定,应该枭首,不然,政会告密原是李氏主使,胡后来竟弄假成真耶?已而突厥兵复来攻城,渊遣部将王康达等,率千余骑出战,全军尽覆,城中恟惧。世民想了一计,夜遣将士潜行出城,待至天晓,却张旗鸣鼓,喊呐前来。突厥兵疑为援兵,竟尔退走,城外居民,或被掠取,城内却不损分毫,军民相率欢慰,就是李氏父子,也自觉放下忧怀。

还有一种可喜的事情,李氏家眷,统从河东到来。时窦夫人已殁,所有渊妾万氏以下,及子建成元吉等,一并进谒;连女夫柴绍,也随同入见。一堂聚首,相对言欢。只三子玄霸,在籍病夭,又有渊妾万氏子智云,途中失散,存亡未卜,欢聚中尚带三分悲悼。渊问柴绍如何同至?绍答道:“小婿寄寓长安,备官千牛,刀名。隋东宫官佩刀,侍卫太子。因得二舅兄密书,促婿至此,婿所以奉召前来。途次适遇岳家眷属,幸得随行。”渊不待说毕,忙接问道:“我女可同来否?”绍答言未至,渊乃顾世民道:“你既召你姊夫,为何不邀你姊同来?”绍从旁代答道:“令嫒谓不便同行,自有妙计脱祸。”柴绍平生履历,及舍妻来晋之故,均由此叙明。渊又道:“这也罢了。但我子智云,年仅十余,此次失去,不知如何下落。”绍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世民即进议道:“家眷已至,大事待行,须速议出兵,掩人不备,迟恐有变。”渊乃召集刘文静裴寂等,共议出兵方法。文静道:“出兵不难,所虑突厥时来牵制,今日要策,莫若先通好突厥,然后举兵。”世民接入道:“这也是权宜办法。”乃由文静撰一草启,略言:“目下欲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贵国和亲,如文帝时故例。详见下文。大汗肯发兵相应,助我南行,幸勿侵暴百姓。若但欲和亲,坐受金帛,亦唯大汗是命”等语。草启既成,复由渊亲自录写,即遣文静为使,驰赴突厥。文静去尚未还,渊不便仓猝发兵,只好整军以待。暇时即忆念智云,屡遣人往河东,探听下落。嗣接使人返报,智云被官吏执送长安,为留守阴世师所害。渊不禁大恸,裴寂等统来劝解,渊含泪道:“玄霸幼慧,阅年十六,一病告终,这尚是命中注定,无可挽回。智云颇善骑射,兼能书奕,年比玄霸尚小二岁,不意为吏所捕,惨遭杀戮,我志未遂,我儿先死,岂非一大痛事?”言下又垂泪不止。俗小说中谓玄霸为第一条好汉,后来抛锤击雷,锤还击顶,因致毙命,不知是说何所依据?无非随笔捏造,不值一噱。独于智云略而不谈,经此编黜虚崇实,方成信史。寂等也为唏嘘。

忽报刘文静自突厥归来,当即召入,问明情形。文静道:“突厥主治毕可汗,谓请唐公自为天子,方出兵马相助。”寂跃起道:“突厥且愿唐公为帝,大事成了。”渊亦转悲为喜。但口中却再三推托,不敢自尊。寂复言:“时不可失,机宜亟乘。”文静亦道:“今义兵虽集,戎马尚少,胡兵非我急需,胡马却要待用,若稽延不报,恐突厥一有悔意,便失臂助。”渊又道:“诸君且更求次策。”寂复道:“必不得已,不若尊今上为太上皇,别立代王为帝,安定隋室,一面移檄郡县,改易旗帜。阳示突厥有更新意,免他滋疑。”渊微哂道:“这乃所谓掩耳盗铃呢。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乃再令文静往报,约与突厥共定京师,土地归唐公。子女玉帛归突厥。始毕可汗大喜,即先遣使至晋阳,馈马千匹。渊很是欣慰,嗣后贻书突厥,竟至自称外臣。虽是暂时卑屈,终不免一种国耻。大声发聩。这且慢表。

且说李渊既连结突厥,遂传檄各处,自号义兵。西河郡丞高德儒,拒命不受,渊乃命建成世民率兵攻西河。世民与士卒同甘苦,所过令秋毫无犯,沿途菜果,非买不食,民皆感悦。至西河城下,高德儒闭门拒守,经世民督众猛攻,自为前驱,冒险登城。建成继进,即将全城攻陷,拿住高德儒,斩首示众,外此不戮一人,令百姓各安旧业,远迩称颂。建成世民遂引兵还晋阳,往返只阅九日。渊大悦道:“如此行兵,虽横行天下,亦不难了。”因决意入关,再行募兵,复开仓赈济贫民,老弱领粮,丁壮入伍。裴寂等上渊尊号,称为大将军,开府置官,命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且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崔善张道源为户曹,姜謩为司功参军,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王长谐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此外文武各属,量才授任。授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兼左领军大都督,世民为敦煌公,兼右领军大都督,均得辟置官属。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咨议,刘瞻领西河守。部署粗定,各有专司。长史裴寂,把晋阳宫内的积粟,移送大将军府,得九百万斛。又有杂彩五百匹,铠鍪四十万副,也一并移交。且将尹张两美人以下,所有宫女五百名,尽遣至军府内服役。从此唐公李渊,才得将如花似玉的两丽姝,实地受用。讽刺语,且为后文伏笔。是年为隋炀帝大业十三年新秋,天气初凉,金风拂暑,百忙中叙入时景,看似闲文,实关史要。李渊亲率甲士三万,出发太原,留子元吉守晋阳宫。建成世民等皆从行。誓众移檄,统说是尊立代王,所以兴师。行至中途,由前队探卒来报,隋郎将宋老生,及将军屈突通,奉代王侑命,分兵抗拒。屈突通留驻河东,宋老生已领兵到霍邑了。李渊要尊立代王,代王反遣将拒渊,真是两不兜头。李渊道:“且进兵霍邑,再作计较!”于是各军奉令,扬镳再进。小子有诗咏道:汉祖突兴丰沛甲,唐公奋起晋阳戈。只因近邑兼臣虏,不及刘家天子多。

欲知后来情形,容待下回再详。

李渊发兵,非出本心,世民请之,裴寂劫之,强而后应,经作者依史叙述,叠用曲笔,写出当时情事,益觉波澜层出,趣味横生。王威高君雅,本庸碌徒,诱而杀之,固属易事。叙笔先虚后实,情迹离奇。刘文静使突厥,外略内详,繁简得当。盖小说之足动人目,全赖用笔曲折,不涉芜衍,否则依事补叙,味同嚼蜡,亦何若返观正史之为得乎?若文笔不足醒目,反凭虚臆造,假为勇力乱神之说以惑世,是尤为荒谬无稽,有乖正义,明眼人固不值一盼也。

第三回 攻霍邑阵斩宋老生 入长安拥立代王侑

却说晋阳兵士,奉命再进,行至贾胡堡,距霍邑约五十余里,适值大雨滂沱,不便行军,只得就贾胡堡驻扎。偏偏一雨数日,浸淫不止,眼见得大家坐食,无法进行。李渊恐军粮食尽,特遣府佐沈叔安,还赴太原,再运一月粮济师,叔安领命前去。渊日夜望晴,未见天霁,心中很是焦烦。忽由军校呈入檄文,急忙取阅,但见文中首二句,是:“魏公李密,谨以大义布告天下。”不由的失声道:“李密也来起义么?”再瞧将下去,是历数炀帝十罪,后文有“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愿择有德以为天下君,仗义讨贼,共安天下”等语。第述檄文中首尾等语,独将炀帝十罪略去。因炀帝罪恶,应见《隋史》,本编不暇再述,故特从删节,免致阅者眩目。再看文末署年月日,乃是永平元年五月日。复自语道:“好大的胆量!”语未毕,见世民趋入,乃将檄文递示。世民览毕,置檄案上,随即禀白道:“儿闻李密略取河洛,由瓦岗寨盗翟让等,奉他为主,自称魏公,现在有众数十万,声势颇盛,为我军计,不如暂与联络,免得东顾。”渊点首称善,便令温大雅作书约密,联为同盟。书成后,遣使持去。未几,即由去使赍还复书,渊立即披览,略云: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维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

渊阅至此,不禁微笑道:“狂妄极了!”又看将下去,乃是:兄果不弃,俯如所请,望即率步骑数千,亲临河内,面结盟约,共事征诛,则不胜幸甚!

阅毕,复召世民入商,且与语道:“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以定约,我方有事关中,若遽与绝交,反至更生一敌,不如卑词推奖,令他志骄气盈,为我塞住河洛,牵缀隋兵,我得专意西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看他鹬蚌相争,坐收渔翁厚利,也不为迟呢?”世民喜道:“大人此计甚妙,就照此致复罢!”我亦谓是妙计,但李渊前日,并未闻出一策,此次得此良法,想是福至心灵。乃再令温大雅复书道:渊虽庸劣,幸承余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zhēng)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谨此致复!

大雅写好复书,由渊与世民阅读一周,共称好不置,因复遣人持去。世民且道:“此书一去,李密必专意图隋,我可无东顾忧了。”嗣得去使返报,果然李密得书,夸示将佐,渊愈觉放心。不意探骑突来急报,说是刘武周约同突厥,将乘虚袭击晋阳。又是一波。渊忍不住长叹道:“看来时尚未至,只好赶紧北还。”乃与裴寂等商定行止。寂亦谓隋兵尚强,未易猝下,李密奸谋难测,刘武周唯利是图,不如还救根本,再图后举。渊即议定翌日还军。时世民正出外巡逻,忽闻有还军消息,即返营问明,果有此事,忙入内问渊道:“大人何故还军?”渊略述缘由,且言:“粮食将尽,势难逗留。”世民劝阻道:“今禾菽遍野,何患乏粮?随将宋老生,素性轻躁,一鼓可擒。李密顾恋洛口,无暇远略。刘武周外附突厥,内实相猜,渠虽远利太原,怎能近忘马邑?况突厥新与我和,亦未必即日败盟。此种传闻,不应轻信。大人创兴大义,有志救民,理应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即欲班师,恐从义诸徒,一朝懈体,大事从此去了。”是极。渊摇首道:“倘晋阳有失,岂不是无家可归?我决意回去罢!”遂促令整装。世民出见建成,拟邀同谏阻,建成道:“我意亦不欲速归,但父亲已有归志,看来是不能中阻了。”世民见建成语带支吾,料是无心入谏,复转商诸裴寂等人。又皆谓不如归去,惹得世民恼恨万分,连夜餐亦不能下咽。辗转图维,拟再进谏,大踏步趋入后营,为李渊亲卒阻住,只说大将军已就寝了。世民悲愤填胸,忍不住痛哭起来。渊闻有哭声,才召世民入问。世民呜咽道:“兵以义动,有进无退,进即生,退即死,怎得不哭。”渊复问何为致死?世民道:“大人试想!行军全仗锐气,一旦退还,锐气消灭,大家溃散,敌人得乘我后路,追击过来,我已瓦解土崩,如何对仗?岂不是束手待毙么?”理解甚明。渊自是亦颇悔悟,复叹道:“左军已发,奈何?”世民道:“左军虽去,想尚不远,儿愿往追回。”渊乃笑道:“成败由汝,汝便去追回罢。”世民欣然趋出,即与建成带领轻骑,夤夜追回左军。

越两日,沈叔安运粮亦至,老天有意做人美,渐渐的雾散云消,展开了一道日光,渊命军士曝甲整械,就山麓绕行,避去泥潦,迳趋霍邑。宋老生固守不出,建成世民先引数十骑至城下,扬鞭指麾后军,作围城状;且令军士辱骂老生。明是挑战。老生忍耐不住,即驱兵三万人,开城出战。渊率百骑驰至,见老生出来对仗,亟令殷开山催召后军。后军如召而至,渊欲令军士先食后战。世民道:“敌军已经出城,亟应掩击过去。且灭此再食罢!”渊乃与建成列阵城东,世民列阵城南,城内隋兵,自东门驰出,渊率建成迎头拦杀,隋兵恰也不弱,一拥而上,反将渊军逼退数步。亏得柴绍跃出阵中,挥众力战,才得支持。宋老生又从南门出来,径趋向城东,夹击渊军。世民正在南原观战,亟与军头段志玄,从高原驰下,冲击老生背后,老生只好回马交锋,世民手握两刀,争先杀敌,左砍右劈,连毙数十人,漂血满袖,两刀皆缺;再洒袖易刀,跃马向前,段志玄等紧随马后,拼命奋斗,一当十,十当百,杀得隋军旗靡辙乱,人仰马翻。世民复令军士传呼道:“宋老生已擒住了!隋军何不速降?”此时城东的隋军,正与渊军相持,未分胜负。猛闻主将被获,忙即退兵回城。渊趁势进逼。那隋兵似风卷残云,收入城中,竟将城阖住,单剩宋老生一支孤军,进退无路,欲回入南门,被世民截住,欲转入东门,被渊与建成截着。两下里围裹拢来,老生自知穷蹙,下马投濠,寻一死路。可巧刘弘基驰到,把刀一挥,将老生剁作两段。老生部下,也都作了刀头鬼,伏尸数里。一场战事,写得淋漓痛快。渊命军士草草就食,食毕攻城,时已昏暮,大众肉搏齐登,立即攻入,下令降者免死。城中兵吏,皆匍匐乞降,当下揭榜安民,并引见故吏,去留听便。已降的兵弁,欲回关中,概授五品散官,即日遣归。裴寂等谓授官太滥,渊笑道:“隋氏吝惜爵赏,因失人心,我奈何效尤哩?”这是欺人之言,看官莫被瞒过。

过了两天,渊即引军趋临汾,守吏开门迎降,慰抚如霍邑故例,复进攻绛郡。郡守陈叔达,系陈高宗子,素有才学,至是闭门拒守。渊一面扑城,一面招降。叔达先拒后从,迎渊入城,渊优礼相待,用为幕宾,再出兵抵龙门。适刘文静引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进谒军营。渊慰劳有加,且语文静道:“突厥兵少马多,正慰我愿,君可谓不辱使命呢。”文静称谢。正拟督军进河东,往击屈突通,忽有河东户曹任瓌求见,渊即传入。任瓌行过了礼,即向渊进言道:“关中豪杰,均翘首瞻望义兵,瓌在冯翊多年,所有豪士,多半知晓,若奉命往谕,必望风投诚,公可从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冯翊太守萧造,系一文吏,当然畏服。就是关中积盗孙华等,亦必远迎义师。然后鼓行直进,直据永丰仓,规取长安,关中可坐定了。”渊闻言大喜,即任瓌为银青光禄大夫,令作书招致孙华,自督军转赴壶口。河滨人民,各献舟待济,渊指日渡河。巧值孙华过河见渊,渊握手与语,令他就坐,面授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兼领冯翊太守。徒党亦以次授宫,赏赐甚厚。华愿为先驱,引军渡河。渊遣偏师先济,又命任瓌为招慰大使,劝抚河西郡邑。瓌本能言善辩,掉着三寸舌,下韩城,收冯翊,太守萧造,果然奉表请降。将佐等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如言照行。

随即招众会议,酌定所向,裴寂道:“屈突通拥着大兵,凭恃坚城,我若舍他西去,进攻长安,万一不胜,退为河东所阻,腹背受敌,岂非危道?计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一失败,长安闻风胆落,有甚么难破呢?”此说亦颇有理。道言未绝,即由李世民驳斥道:“裴公说错了!兵贵神速,我今日乘胜西行,正是出人不意的上计。长安人士,智不及谋,勇不及断,我即可唾手取来。若围攻河东,久留城下,长安得缮城固垒,以逸待劳,我虚縻时日,自沮军心,乃是所谓危道呢。况关中豪杰蜂起,未有所属,不亟招徕,转失众望,将来四面皆敌,虽悔何追。”也是一策。渊捻髯与语道:“两说均有可取,我意拟分作两军,偏军攻河东,正军趋长安便了。”乃留兵围河东,自率诸军渡河西进。朝邑法曹靳孝谟,以蒲津中二城来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来归。京兆诸县,亦多遣人纳款。渊乃命长子建成,司马刘文静,率王长谐等屯永丰仓,守潼关以控河东,慰抚使窦轨以下,概受节制。次子世民,率刘弘基等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以下,概受节制。两军分头行事。

渊自寓长春宫,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长孙无忌,均来求见。渊一一接待,用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会由鄠(Hù)县使人入谒,呈上文书,由渊展览一周便召柴绍入宫。笑语道:“吾女可谓智且勇了。”说着,即将文书递阅。绍览毕,亦欢慰非常。渊复道:“你可带领骑士,前去迎她。”绍忙将文书缴还,三脚两步的跑了出去。摹写尽致。看官!你道为了什么事情?原来绍赴太原时,曾语妻李氏道:“尊公举兵,招我前去,我欲与卿同行,途中恐多不便,若留卿在此,不免及祸,此事将如何办法?”李氏从容道:“君但速行!我一妇人,容易避祸。且我亦自有别计,请君勿悬念!”成竹在胸,不同常女。绍遂自往太原,李氏潜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适李渊从弟神通,也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应渊。李氏即与神通合兵,攻下鄠县,又令家奴马三宝,招致关中群盗,如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等,皆联络一气,略取盩厔武功始平诸县,有众七万。左亲卫段纶,曾娶渊妾生女,亦聚徒蓝田,得万余人,与李氏结为声援。会闻渊已渡河,即由李氏致书禀渊,历叙神通合兵,及群盗归降始末。渊喜出望外,因嘱柴绍往迎。绍正忆念得很,骤得这种喜报,不觉神情飞舞,当下一跃出门,招呼数百骑兵,欢迎佳偶去了。

绍去后,神通及段纶,俱遣使迎渊,就是一班降盗,也都驰表输诚。渊命神通为光禄大夫,段纶为金紫光禄大夫,又作书慰劳群盗,各授官阶,令仍照旧居,听敦煌公世民调遣。世民趋军西进,沿途群盗趋附,几不胜数。及至泾阳,连营数里,约得九万人。隰城尉房玄龄,走谒军门,世民一见如故,署官记室参军,引为谋主。两人互谈军事,娓娓忘倦,几乎相知恨晚。可巧柴绍夫妻,亦引军到来,世民欣然出迎。但见那姊氏首戴雉尾,身环兽甲,腰佩七星宝剑,足踏三寸蛮靴,端的是将门女子,巾帼英雄。极力夸奖。后面随着柴绍,及兵士万余人,望将过去,统是赳赳武夫,无一羸弱。此时也不禁惊喜交集,眉宇生春,随即向姊拱手道:“阿姊辛苦了!”李氏笑答道:“特来帮助兄弟!”世民称谢,又与柴绍握叙数语,乃令来兵左右驻扎,自引二人入帐,详叙多时,二人复出驻本营。绍居左,李氏居右,各置幕府。当时号李氏营为娘子军。

世民复进兵阿城,军律严明,队伍不乱。一面遣使禀渊,请会师同赴长安。渊已自长春宫出发,至永丰仓,发粟饷军,进屯冯翊,命刘弘基殷开山等,分兵西略扶风。城中出兵迎战,为弘基击败,向渊告捷。渊喜得捷音,又接到世民军报,乃复启节西行。所过离宫园苑,概令撤销;遣归宫女,各还亲属。想无尹张二人的美色。及抵长安,世民早已驻军待着,两下会师,共得二十余万。渊命各依壁垒,毋得侵掠民居,并遣使至城下,传谕守吏,愿拥立代王。代王侑系炀帝孙,故太子昭季子,太子早卒,遗子三人,长子倓封燕王,侗封越王,侑封代王。越王侗留守东都,代王侑留守西京,西京便是长安,由京兆内史卫文升等,辅侑守城。文升年已衰老,闻渊军抵城下,忧悸成疾,不能视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郡丞骨仪,调兵守御。渊遣人谕意,被他斥回,乃督诸军攻城,并约将士入城后,毋得犯隋氏七庙及代王宗室,有敢违令,夷及三族!将士奉令攻扑,城上矢石交下。孙华冒险越濠,摇旗欲登,被流矢射中要害,竟致陨命。于是渊军益愤,努力进攻,前仆后继,连日不退。军头雷永吉,左执刀,右持盾,首先登城,余众随上,杀散城头守卒,逾城开门,迎纳渊军。阴世师骨仪等,尚率众巷战,先后为渊军所擒。卫文升闻城已被陷,立即骇死。代王侑在东宫,当然是吓做一团。左右逃命要紧,四处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保护代王,从容侍侧。渊军鼓噪入殿,思廉厉声呵止道:“唐公举义兵到此,系为匡辅帝室起见,尔等何得无礼?”此人颇有胆气。众闻言,颇为愕然,还立庭下。渊下马趋入,仍执臣礼见代王,并请代王迁居大兴殿后厅。代王年仅十三,能有甚么主意,且见他兵刃环庭,只是抖个不住。思廉到此,也属没法,乃扶代王至阁下,泣拜而去。渊退寓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然后牵出阴世师骨仪等十余人,责他贪婪苛酷,兼拒义兵,喝令斩首。可为妾子智云复仇。所有囚犯,多令释放。

唯马邑郡丞李靖,也在狱中,由渊问他犯罪情由。靖笑道:“我未尝犯罪,闻公举事,无从告变,所以自入囚车,令长官传送江都,以便密告天子。不料到了长安,偏值公来围城,城守未知我计,因将我暂行羁住。”渊听这数语,便勃然大怒道:“你敢告发我么?左右与我推出正法。”靖大呼道:“公兴义兵,欲平天下暴乱,乃竟以私怨杀壮士么?”豪爽。渊不答,左右即上前拥出李靖,至外行刑,忽有一人入阻道:“杀不得!杀不得!”正是:他日应登名将录,此时特遣救星来。

毕竟何人来救李靖,下回再行报明。

李氏之旗开得胜,在霍邑一战,李氏之马到成功,在长安一役。渊军初至贾胡堡,天雨连绵,久留不进,老生不能出城掩击,其无勇可知。一战而败,陨首城濠,固其宜也。然李氏得此一胜,而军心始坚,故本回叙霍邑战事,有声有色,较为夺目。长安为李唐根据地,据关中以定天下,势如建瓴,非经李世民之定计长驱,则屯兵河东,成否尚未可必。故长安一役,为隋唐兴亡之大关键,叙述自应从详。中间插入娘子军一段,格外摹神。盖巾帼英雄,为历史中仅见之事,不如此摹写,未足以显平阳公主之威名。渊有侠妻,有奇儿,有智女,此其所以终成帝业也。

第四回 记艳闻李郎遇侠 禅帝位唐祚开基

却说李靖被军士推出,将要行刑,忽有一人入阻,此人非别,就是敦煌公李世民。世民与靖,曾有一面交,素知他才勇兼全,所以急忙阻住。当即入内白渊道:“大人不记得韩擒虎遗言么?擒虎曾谓靖可谈将略,若收为我用,必能立功。请大人不念旧恶,赦罪授官!”渊半晌才说道:“我看他状貌魁奇,将来恐不易驾驭。”世民道:“儿自有驾驭的法儿,请大人勿虑!”渊乃允诺。世民即出与解缚,好言抚慰。靖入谢后,由世民引置幕府,待若上宾。靖本京兆人氏,表字药师,系隋初总管韩擒虎外甥,擒虎与谈兵事,靖无不通晓,因此擒虎目为将才。

还有一段意外艳事,小子得自传闻,也正好就此叙明。隋炀帝初年,南幸江都,命司空杨素守西京。靖素负豪气,昂然进谒,与素谈论时事,英采逼人。适有美妓执着红拂,侍立素侧,屡以目顾靖。及靖退出,红拂妓竟暗嘱门吏,问靖住址,靖据实以告。及晚宿旅舍,夜半闻叩门声,靖起床开户,一少年持囊竟入,促靖闭门,解紫衣,脱皂帽,竟变成一个初及笄的丽人,靖大为惊异。那丽人答道:“公可识妾否?”靖审视良久,但说了“杨家”二字。丽人嫣然道:“妾果是杨家的执拂妓。”言已下拜。靖慌忙答礼,且问明来意。丽人道:“妾侍杨司空有年,阅人不少,今得见公,姿表绝伦,丝萝不能独生,愿托乔木,是以来奔。”靖答道:“杨司空权重京师,倘被闻知,岂不惹祸?”丽人道:“他已是尸居余气,有何足畏?现侍儿等多半散去,他亦无心追逐,妾所以放胆前来,愿公勿惧!”靖问及姓氏,答言姓张,排行居长。乃邀与俱坐,续谈衷曲。吐属俊雅,眉黛风流,遂令靖不忍舍割,留作伉俪。仿佛卓文君夜奔相如。

嗣恐杨素追捕,同赴太原,投宿灵石旅邸。黎明即起,靖刷马,张梳髻。突有一虬髯客,乘驴来前,至旅邸下驴,取枕欹卧,看张梳头。靖不禁怒起,即欲呵斥。张氏忙摇手阻靖,匆匆梳竟,敛衽向前,问客姓名。客自称张姓。张氏答道:“妾亦姓张。”客喜道:“今日幸逢一妹。”言已,跃然而起。张氏呼靖相见,彼此行过了礼。当由靖购取酒肉,环坐共饮。虬髯客道:“我观李郎现在穷途,如何得此佳丽?”靖答道:“他人不便与言,如兄磊落光明,不妨实告。”遂具陈始末。虬髯客道:“今将何往?”靖答言将避地太原。客略略点头,随手取出一囊,笑顾靖道:“我也有下酒物,李郎能同食否?”靖谦言不敢。哪知囊内是一个人头,一副心肝,由客取置杯前,用匕首切好薄片,大嚼而尽,且语靖道:“这是天下负心人,我已衔恨十年,今始被我杀死,可消宿恨。”全是侠客行径。靖只唯唯连声,不敢细诘。虬髯客又道:“看李郎仪容器宇,不愧丈夫,吾妹可谓得偶,但未知太原一带,尚有异人否?”靖答道:“有一人与靖同姓,年方弱冠,龙表凤姿,愚看他是个真主。此外不过与靖相伯仲了。”虬髯客道:“此人现作何事?”靖答言是将门子。客点首道:“是了是了。李郎可俾我一见否?”靖答道:“有友人刘文静,与他友善,靖当托文静作一介绍,但兄何故定要一见?”虬髯客道:“太原现有奇气,想当应在此人身上,我所以定要一见。唯现在尚有琐事,不便偕行,待至太原再会,李郎当候我汾阳桥,幸勿误约!”靖愿如客言。客驾驴径去,疾行如飞,转眼间便不知去向了。

靖知是侠士,即与张氏启行入太原,至汾阳桥待客。客果如约而来,相见甚喜,即同往刘文静家。虬髯客自称善相,愿见李公子。文静本赏识世民,闻客善相术,正欲证明确否,遂遣人迓世民过谈。世民不衫不履,裼(tì)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虬髯客不觉变色,招靖密语道:“果是真天子,我已料定十分的八九,尚有道兄一人,令他见面,能料到十成,百无一失了。”靖转告文静,文静允订后会期,因即告别。届期,虬髯客引一道士,与靖相见,复同谒文静。文静方弈棋,即邀道士入局对弈,又飞书邀世民观棋。俄而世民到来,长揖就坐,顾盼不群。道士怅然,敛棋入匣道:“此局全输,不必再弈了。”话中有话。遂罢弈请去。既出,语虬髯道:“此处已有人在,君不必强图,可别谋他处罢。”言讫,飘然自去。虬髯客留语靖道:“李郎信人,妹尚栖身无所!我当为筹一安宅,今日便偕返西京,何如?”靖有难色。虬髯客道:“你怕杨素么?他已死了。况有我同行,你怕甚么?”靖乃挈同张氏,与虬髯再返京中,果然素已早死,另派代王侑留守,便放心驰入京城。虬髯客复语靖道:“今日暂别,明日可与妹同诣某坊小宅,我当伫候。”语毕,掉臂迳去。

翌旦,靖与张氏同至某坊,果见一小板门,才叩一二声,即有人出迎,延入重门,豁然开朗。室宇宏丽异常,奴婢数十人,导靖夫妇入东厅,厅内陈设,穷极珍奇。至虬髯出见,纱帽紫衫,迥殊前饰。后面随一少妇,华服雍容,亦端庄,亦秀丽。靖料是虬髯妻室,即与张氏上前相见。虬髯客格外殷勤,导靖夫妇入中堂。四人甫经对坐,即有侍役搬入盛肴,开筵相待;并出女乐侑酒,列奏庭中。乐止酒酣,虬髯令苍头舁出宝箱,约二十具,分陈左右。因指告靖道:“此皆我历年所积,今特赠君夫妇。我本欲在此建业,今既遇有真人,不应再留。太原李氏,真是英主,三五年内,当致太平。李郎具有长才,得辅真人,将来必位极人臣,妹独具慧眼,得配君子,将来夫荣妻贵,亦足为儿女子生色。非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遇妹,虎啸风生,龙腾云合,原非偶然的际遇。李郎将我所赠,安心佐命,施功立业,努力前途,后此十数年,东南数千里外,传有异闻,便是我得意时候。妹与李郎,可沥酒相贺。”说至此,即将文簿匙钥等,一并交出,并命家僮拜靖夫妇,且嘱道:“两人即你等主人,不得违慢!”靖与张氏,逡巡欲辞。那虬髯客已挈妻入内,须臾即戎装出来,拱手告别,出门乘马,也不多带行囊,只有一奴随着,扬鞭东去。奇极怪极!阅至此当浮一大白。靖夫妇送客出门,倏忽不见。乃惘然返室,检点箱栊,价值不赀(zī)。复遗有兵书数箧,内详风角鸟占云祲孤虚等术。靖乘暇揣摩,更有所得,因此料事如神。后至唐太宗贞观年间,东南蛮奏称海外番目,入扶余国,杀主自立,国已大定。靖知虬髯成功,入告张氏,共沥酒向东南拜贺,藉践前约,世人称为风尘三侠,便指李靖夫妇,及虬髯客三人。事有所本,不得谓为虚诬。这且不必絮表。

单说李靖既得巨赀,格外豪放,到处交游,官吏交相荐誉,遂得显名仕籍,入朝为殿内直长,旋出任马邑郡丞。闻李渊已起兵太原,料他必进攻长安,因借告变为名,自入槛车,解送长安,先行待着。果然长安被破,不出所料,至见了李渊,自知命未该死,乐得当面唐突,不愿乞怜。世民曾与靖会面,且尝闻韩擒虎遗言,自然有意怜才,竭力营救。嗣是靖留居世民幕中,遇事劻襄,无不效力。渊安民已毕,不再加戮,乃奉代王侑为皇帝,即位大兴殿,改元义宁。遥尊炀帝为太上皇,渊自为大丞相,都督内外军事,晋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设官治事。仍用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召前尚书左丞李纲为相府司录,专掌选事,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一面追谥祖父虎为景王,父昞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又命长子建成为世子,次子世民为京兆尹秦公,四子元吉为齐公。

布置已定,忽报西秦霸王薛举僭称秦帝,遣子仁杲入寇扶风,且谋取长安。世民自请出击,渊因令率部众前行,到了扶风境内,遇着仁杲,即大刀阔斧的杀将过去,仁杲抵挡不住,纷纷逃走。扶风太守窦琎,及河池太守萧瑀,均迎谒世民。世民接见如礼,引二人还见乃父。渊命琎为工部尚书燕国公,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复遣使慰谕河东,招降屈突通。通正与刘文静等,相持月余,尝遣牙将桑显和,袭文静营。文静与段志玄等,尽力痛击,斩馘(guó)无算。显和只带数骑逃回。通势日蹙,留显和遏潼关,自引兵东趋洛阳。显和即率众降文静,文静遣窦琮等,与显和合军追通,通结阵自固。琮遣通子寿劝父归降,通见寿至阵前,大骂道:“此贼何来?前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作仇雠。”随命左右用箭射寿,寿狼狈奔还。显和出呼通众道:“今京城已陷,汝等皆关中人,去将何往?不若赶紧投降,尚可归见家属。”通众俱释械愿降。通自知不免,下马东向,再拜痛哭道:“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祇,实所共鉴。”究欠一死。部众也不与多言,竟拥通至文静营。文静送通至长安,渊再三慰谕,命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且遣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登城见通,唏嘘泣下。通亦垂泪沾襟,因呼君素道:“我军已败,义兵所指,莫不响应。事势至此,君应早降!”君素正色道:“公为国大臣,主上以关中委公。代王以社稷托公,奈何负国降敌,且为他人作说客呢?”通叹道:“君素!我因力屈乃降。”君素道:“我力尚未屈,何用多言!”说至此,竟自下城。通也觉怀惭,返报李渊。渊因君素家属,寓居长安,即命人将他家眷拘住,令君素妻致书劝降。君素仍然不答。渊调虞州刺史韦义节等,逼攻河东,令刘文静东略弘农各郡,又遣从子孝恭等,抚慰山南山东。云阳令詹俊等,往徇巴蜀,各地陆续投诚。

至义宁二年,渊命建成为抚宁大将军,世民为副,统兵七万,出徇东都。元吉为镇北将军,都督太原十五郡军事。三子受命渡河,东南分趋,忽由江都传到急报,炀帝为宇文化及所弑,另立秦王浩为帝了。渊不禁恸哭道:“我北面事人,不能往救故主,敢忘哀痛么?”未免做作。原来炀帝久驻江都,荒淫日甚。从幸诸臣,无论文武,俱有归志。将作少监宇文智及,与郎将司马德戡、直阁裴虔通等,推兄许公化及为主,谋弑炀帝,乃乘夜纵火,引兵入玄武门,直至东阁,把炀帝牵出,历数过恶,将帝缢死。所有炀帝弟蜀王秀、子齐王暕、赵王杲,及长孙燕王倓以下,无论宗室外戚,一并枭首。又杀大臣虞世基裴蕴来护儿萧钜许善心等十余人。唯炀帝侄秦王浩,素与智及交好,智及乃转告化及,立浩为帝,令居别宫,只许发诏画敕,不得与闻政事。化及自为大丞相,总百揆,拥众十余万,据有六宫妃嫔,连炀帝后萧氏,也公然被他奸宿,宣淫无忌,一如炀帝。炀帝遇弑,详见《隋史演义》,故此处特从简笔。令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特录士及裴矩两人,为后文降隋张本。留左卫将军陈稜守江都,自劫萧后秦王浩等,出发江东,拟还长安。沿途仪卫甲仗,悉拟乘舆。夺江都人舟楫,取道彭城水路,陆续启行。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将钱杰,与折冲郎将沈光,谋诛化及,事泄被杀,既至彭城,水道不通,复夺百姓牛车,得二千辆,并载宫人珍宝。所有戈甲戎器,无车可载,统令军士背负登途。道远军疲,相率嗟叹。司马德勘复联络郎将赵行枢等,议杀化及,且遣人诣曹州,密结孟海公为外助。孟海公见首回。哪知化及恶贯,尚未满盈。孟海公覆报未来,德勘等机谋已泄。化及佯拟出猎,召德戡等同行,帐下藏着伏兵,竟将德戡等拿下,一并处死。德戡有应死之罪,不得与麦孟才同例。

那时魏公李密,屯兵巩洛,阻住化及。吴兴太守沈法兴,又起据江表十余郡,声讨化及。梁王萧铣,因炀帝被弑,居然称帝,徙都江陵。李渊连得外报,也跃跃欲动,召还建成世民,胁代王侑禅让帝位。渊受隋禅,明是逼迫而来,故本编书法,概不为讳。看官!你想代王侑是一个庸雏,性命都悬诸渊手,无论渊说什么,只好唯唯从命。一班攀龙附凤的臣僚,当然代为拟诏,今日加唐王九锡,明日许唐王戴十二冕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至五月戊午日,宣告禅位,其词云: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予小子,奄造丕愆,哀号永感,心情糜溃。仰维荼毒,雠复靡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相国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甿黎,保乂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勉强附会。今九服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维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陨,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

禅位诏下,即遣刑部尚书兼太保萧造,司农少卿兼太尉裴之隐,奉皇帝玺绶,至唐王邸中。渊三揖三让,才行受命,吾谁欺,欺天乎?乃改大兴殿为太极殿,择于甲子日登基。是日辰刻,先遣萧造祭告南郊,然后即位。渊年逾五十,须眉斑白,因推五运为土德,服色尚黄,戴黄冕,着黄袍,由侍卫等拥登帝座。宗室贵戚及大臣,趋跄入殿,列班朝贺,跪伏三呼,历史上称为唐高祖皇帝。乃颁诏改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官吏各赐爵一级。义兵过处,给复三年。罢郡置州,改太守为刺史。退朝后赐百官宴,赏赉金帛有差。越日,授世民为尚书令,从子瑗为刑部侍郎,裴寂为右仆射,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殷开山以下,各晋授官秩。废隋大业律令,另颁新格,即就都城立四亲庙。追尊高祖熙为宣简公,曾祖天赐为懿王,祖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父昞为元皇帝,庙号世祖。祖妣及母皆称后。追谥妃窦氏为太穆皇后,追封皇子玄霸为卫王。立世子建成为太子,封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又推恩宗室,凡从弟蜀公孝基以下,封王约得十人。独降故隋帝侑为酅国公,给宅京师,追谥隋太上皇为炀皇帝。江都太守陈稜,因备天子仪卫,改葬炀帝于江都宫西吴公台下。被杀王公,俱列瘗(yì)炀帝墓侧,隋朝自此了结。唯东都留守官段达王世充元文都等,得炀帝凶闻,奉越王侗为皇帝,改元皇泰,与唐为敌。此外各据一方的草头王,互相吞并,最强悍的数部,尚角逐中原,扰攘了好几年。小子有诗叹道:历年龙战血玄黄,大统终教属李唐!成即帝王败即贼,由来天道是无常。

欲知各处战争情形,请看官续阅下回。

红拂夜奔,虬髯让室,事见张说所著《虬髯客传》,而正史不录,论者以为近诬。窃谓张说仕唐,距李靖不过数年,说以能文著名,讵屑以荒唐不经之语,留贻后世。且后世若以说为虚谈,亦将置诸敝麓,何至流传至今,播为艳闻?是可知红拂虬髯,必有其人。曾见《隋唐演义》中,演述是事,且全载二人姓名。红拂妓名出尘,虬髯客名仲坚,而说传无之。张说犹未知其名,宁编《隋唐演义》者,顾独能知之乎?故本编详姓略名,存说传之真也。炀帝被弑,化及骄淫,麦孟才司马德勘等,先后败事,而于孟才则书谋诛,于德勘则书谋杀,一字不苟,书法直追紫阳。及李氏受禅,名之曰胁,代王封公,名之曰降,书法谨严,尤足与纲目并传,是固足以补正史之未逮,而不得徒目为小说也。

第五回 李密败绩入关中 秦王出奇平陇右

却说越王侗既称帝东都,命段达王世充为纳言,元文都为内史令,共掌朝政。会闻宇文化及率众西来,上下震惧,有士人盖琮上书,请招谕李密,合拒化及。元文都等赞成琮议,即用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赐密。先是密亡命入瓦岗,适东都法曹翟让,逃狱至瓦岗寨,纠众为盗。有单雄信徐世勣王当仁王伯当周文举李公逸等,群起响应。密遂劝让举义,让自谢不能。凑巧东都来一李玄英,入伙访密,自述民间歌谣,有桃李章,共计五语。语云:“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玄英下一解释,桃逃同音,李指李氏子,释为李氏子逃亡。皇与后统言君主,宛转花园,谓隋主在扬州,终无还日,将宛转自毙园中。莫浪语谁道许两语,暗藏一个密字,因此闻李密名,遂来寻访。既与密遇,即将歌谶告密。密益觉自负,意欲藉让起事。让有军师贾雄,素为让所亲信,密遂与雄相结,嘱令说让。雄乃语让道:“李密系蒲山公后裔,将来必成大事。”让谓密能自立,何必从我。雄复道:“将军姓翟,翟有泽义,蒲非泽不生,故须倚赖将军。”玄英所解已是附会,雄说更觉穿凿。让信以为真,与密情好日笃。密遂劝让攻下荥阳诸县,齐郡丞张须陁,骁勇善战,奉调守荥阳,引兵击让。让欲奔回瓦岗,密竭力劝阻,且为让划策,用埋伏计掩击须陁。须陁败死,让大喜,令密自立一营,号蒲山公营。密又与让袭据兴洛仓,连败东都援兵。让于是推密为主,号为魏公,改元永平,置长史以下官属。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得置吏。单雄信徐世勣等,俱任大将军,各领所部。祖君彦为记室,传檄讨隋。略取河南诸郡,与唐通书结好,就在此时。第三回已见大略,故本回再行补叙。凡赵魏以南,江淮以北,所有揭竿诸徒,多半归附。

让奉密命,为行军总管,夜率步骑袭东都,焚掠外郛,东都居民,悉数迁入宫城,由王世充等登陴(pí)固守。让乃退去。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及虎牢守将裴仁基,次第降密,密各授官职。又得秦叔宝名琼以字著世。程咬金罗士信赵仁基等,均令统兵,声势大振。嗣是与东都将士,屡相攻击,胜败不一。武阳郡丞元宝藏,又举郡降密,密封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令门客魏征作启谢密,征系巨鹿人,少贫好读书,始为道士,由宝藏召为书记。密爱他文辞惬当,特召为参军,兼掌记室。征后为太平宰相,故此处叙明履历。宝藏更会同徐世勣军,袭破黎阳仓,发粟赈民,选丁壮为兵。不到十日,得兵三十万名。永安义阳弋阳齐郡,闻风趋附。连窦建德朱粲等,亦遣使附密。

会王世充调兵十万,来攻洛口,与密夹水列阵。密渡洛与战,为世充所败,奔还洛南,柴孝和等溺死。世充涉洛追击,恰被密回军击退,败窜石子河,再战又败,世充西走。于是密威益振。所有降附诸徒,且奉表劝进。密以东都未平,暂从缓议。偏翟让兄弘,竟语让道:“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若不为,不妨与我。”让司马王儒信,亦劝让自为冢宰,夺密大权。让迟疑未决。总管崔世枢,左长史房彦藻,受让责侮,潜以所闻告密,且劝密除让。密尚未肯从。左司马郑颋道:“毒蛇螫手,壮士断腕,公奈何顾恋私义,自误大局?”导密卖友,不足为训。密乃与数人定计。置酒召让。让与兄弘,及兄子摩侯,司马王儒信,践约入席,俱为所杀,密乃声明让罪,慰抚各营。让本残忍,身死后没人衔哀。但因密忍心负友,也未免心怀顾忌,渐渐的疑贰起来。

密进攻东都,复与王世充相持,越王侗且募兵益世充。偏世充屡战不利,密得据金墉城,东都大震。唐抚宁大将军李建成,副将军世民,又率兵至东都,名为援师,实是略地。城中越加惶急。密军乘势攻城,建成麾兵阻密,密乃引退。既而建成等还归长安,密再拟进攻,适值宇文化及,引兵至黎阳。密将徐世勣扼守仓城,忙遣人向密告急。密回驻清淇,与化及隔水遥语。密朗声道:“汝本匈奴皂隶,投入中国,父兄子弟,世受隋恩,累世富贵,举朝无比。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不学诸葛瞻的忠诚,反效汉霍瑀的悖恶,天地不容,汝将何往?若速来归我,还可饶汝性命。”化及瞪视良久道:“今日只可言战,说甚么书语?”密顾语左右道:“化及庸愚至此,还想自作帝王,一何可笑!虽折杖亦可驱他了。”乃深沟高垒,不与化及争锋,且寄语世勣,亦令他掘堑固守,俟化及粮尽退师,再击未迟。化及大修攻具,进攻仓城,苦为城堑所阻,不能得手。世勣从堑下穿通地道,潜师出击。纵火焚化及营。化及大败,攻具多被毁去,唯尚未肯退兵。

密正恐东都夹击,巧值盖琮赍书到来。以上俱是补叙前事。密乃将计就计,自草降表,愿灭化及以赎罪。当下遣使赍表,与盖琮同报越王。越王侗时已称帝,再回顾一语以醒眉目。即册拜密为太尉,兼封魏公,俟荡平化及,入朝辅政。册使既去,元文都等以密肯来降,天下可定,遂就上东门置酒作乐。未免太早。王世充独正色道:“朝廷官爵,轻授贼人,敢问意欲何为?”文都闻言,很是不平,因说世充私通化及,不可不防。由是两人有隙。既而化及粮尽退师,北趋魏县,密追蹑得胜,报捷东都。文都等相率称贺,世充偏扬言道:“文都等系刀笔吏,看不透盗贼心肠,将来必为李密所擒。且我军屡与密战,杀他部下兵士,前后不可胜计,若密来执政,部众必图报复,我辈将无噍类了。”文都得知此语,转告段达,欲乘世充入朝,伏甲除患。不料段达反通报世充,世充遂乘夜袭含嘉门。文都闻变,即奉隋主侗御乾阳殿,闭门拒守。世充进攻太阳门,斩关直入,令段达进执文都,乱刀处死,即遣部将代为宿卫,然后入见隋主,拜伏谢罪。隋主本无权力,怎好加责,只得引与共语。世充更披发为誓,词泪俱下,说得隋主易疑为信,竟命世充为右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嗣是大权尽属世充,兄弟子侄,各掌重兵。隋主似傀儡一般,一切不能自主,只有南面拱手罢了。

李密已逐去化及,拟入朝东都,闻变乃还,令开洛口仓。即上文兴洛仓。赈民,不设限制,随意取给。群盗竞来就食,不下百万口。东都兵民,亦多因丐食来降,粒米狼戾,随散道旁。密喜语贾润甫道:“这乃所谓足食呢。”润甫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百姓襁负而来,无非为就食计,乃有司毫不爱惜,一任取携,待至米尽民散,何人与公成大业呢?”言之有理。密乃令润甫判司仓,参军事。王世充揽权东都,阴图取密,佯遣使与密讲和,愿以布易米。密军多米乏衣,许与交易。东都兵民得食,遂无人出降。密方知堕世充计,绝不与交。哪知世充已挑选精兵,饱饲战马,张着永通字号的旗帜,悉锐来攻。密留王伯当守金墉,邴元真守洛口,自引兵出偃师北境,迎击世充。裴仁基献策道:“世充悉众前来,东都必虚,此处可分兵扼守要路,不与他战,另遣精兵三万,绕道河西,径袭东都,世充若去还援,我好前后夹攻,不患不胜了。”的是好计。密颇以为善。偏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等,主张速战,遂致密亦有战意。仁基苦劝不从,顿足叹道:“公将来必自悔呢!”魏征亦以为言,郑颋目为迂论。密遂主张速战。世充夜遣轻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兵士皆秣马蓐食,待晓即发,突击密军。密新破宇文化及,士卒已疲,又藐视世充,毫不预防。至敌兵已至军前,仓猝列阵,已是不及。那世充手下的士卒,统是江淮悍旅,拼死冲来,锐不可当。密军尚勉强招架,忽伏兵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竟将密众冲作数截。世充又索得一人,状貌类密。把他两手反剪,牵过阵前,佯呼道:“李密已擒住了!”军士大呼万岁。密军已将败退,怎禁得这番哗乱,不由的误认为真,顿时大溃。单雄信陈智略等,皆降世充。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统被世充手下擒去。

密狼狈奔回洛口,谁知守将邴元真,已潜遣人迎世充,反为世充图密。密自知力不能支,东奔虎牢。王伯当亦弃去金墉城,退保河阳。当下集众会议,密尚欲南阻河北,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再图进取。诸将道:“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逗留,恐人尽叛亡,如何能进取呢?”密长叹道:“孤所恃唯众,众既不愿,孤也没法了。”已经一败涂地,还要称孤道寡,岂非增丑?说至此,欲拔剑自刎。伯当忙将密抱住,夺去密剑,且劝且泣。众无不泪下。密乃语众道:“诸君如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众皆应命。密又语伯当道:“将军室家重大,不应与密同行。”伯当道:“昔萧何尽率子弟,随从汉王,伯当岂因公失利,遂敢叛去。生愿同行,死愿同殉。”卒成死谶。左右统为感泣,从密入关,共二万人。所有密遗下将帅,与据住州县,多降东都。就是程咬金秦叔宝等,亦投入世充麾下。唯徐世勣尚守住黎阳,不愿叛密。密既入关,语徒众道:“我拥众百万,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亦当同附,比诸汉时窦融,功亦不小,唐主念我有功,谅应以台司见处呢?”不脱骄态。伯当道:“诚如尊论。”及至长安,入谒唐主,但授密为光禄卿,赐爵邢国公,密大失所望。廷臣又多轻密,因此密复怀异心,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唐高祖李渊,既定都长安,便欲平定陇西。陇西为薛举所据,有众十数万,声势颇盛。举本陇西土豪,为金城府校尉。金城令郝瑗,命举剿盗,举反囚瑗僭号,初称西秦霸王,继且称帝。立子仁杲为太子。仁杲善骑射,绰号万人敌,所至皆捷,尽有陇西。唯扶风一战,为世民所败。应第四回。及武德元年六月,薛举寇泾州,诏遣世民率八总管兵,出都拒战。师至豳岐,世民患疟,令长史纳言刘文静,及司马殷开山,代掌兵事,且嘱勿妄战。开山与文静,违世民诫,竟耀兵高墌,被举潜师袭击,大败亏输。总管慕容罗李安远等皆战殁,士卒十亡五六。世民也只得引还。文静等坐是罢官。越二月,举复遣仁杲围宁州,为刺史胡演击退。未几,举即病死,仁杲嗣立。唐秦州总管窦轨,奉命征仁杲,败绩而还。仁杲复进围泾州。骠骑将军刘感,出城遇伏,为敌所擒,射死城下。长平王李叔良,率兵往援,入城固守,仅得自全。以上是补叙文字。高祖闻警。乃再授世民为西讨元帅,出击仁杲。兵至高墌,仁杲使骁将宗罗,率众抵御。罗自恃勇悍,径至世民营前,耀武扬威,指名搦战。世民佯若不闻,但命将士坚壁自守,不得妄动,违令立斩。仍然是一条老法子。偏罗日来挑战,且加谩骂,惹得唐军性起,个个摩拳擦掌,欲与死战。只是军令难违,不得不入帐请令。世民宣谕道:“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正恃胜而骄,轻视我军,我宜闭垒自固,养足锐气,彼骄我奋,乃可克敌了。诸君若违我军令,休得后悔!”诸将半信半疑,只因权在他手,不好与他争论,便耐着性子,退出帐外。今日不战,明日又不战,直至五六十日,仍然不战,将士都愤闷得很。

忽由敌营来了一将,带着数百骑,诣营乞降。世民召入,问他姓名,叫作梁胡郎,自言营中乏食,不免就擒,所以率部来降。诸将虑他有诈,复入帐谏阻。世民叱道:“梁将军是见机君子,休得多疑!”遂用好言劝慰,令居后营。一面遣行军总管梁实,移营浅水原,诱敌来攻。反击挑敌,妙极。罗大喜,尽锐攻梁实营。实据险不出。营中乏水,人马数日不饮。罗却围攻甚急。世民乃召语诸将道:“今日可出战了。”右武侯大将军庞玉,奋然愿往。世民道:“庞将军可出阵浅水原南,倘贼兵并力来攻,应与奋斗,不得怯退!我自当引兵援应。”庞玉奉命带领部众,至浅水原南,择地布阵。阵方列就,那罗已移兵来攻,仗着人多马众,包围庞玉部军,四面环击。庞玉抖擞精神,督军酣战,怎奈敌众层层进逼,恁你如何奋勇,总是杀他不退,反将部兵伤害若干名。庞玉大呼道:“元帅料敌如神,定有精兵来援,大众幸勿畏缩,须要拼死杀敌!我也不愿求生了。”部众闻言,再接再厉,真个是血肉相搏,天地为愁。忽见罗阵中,纷纷散窜,一大帅手持长矛,当先突入,后面随着健将数人,奋勇进来,援应庞玉。玉见来帅不是别人,正是西讨元帅秦王世民,不禁踊跃异常。军士无不感奋,便与世民等合击敌众,外面又有唐军接应,表里夹攻,喊杀连天。罗部卒已疲,禁不起这支生力军;更兼前后受敌,眼见得抵挡不住,四散奔逃。世民麾军追击,斩首数千级,复提出健卒二千骑,亲自带领,一直穷追。

窦轨系世民从舅,叩马苦谏道:“仁杲尚据坚城。我军虽破罗,未可轻进。且收军暂憩,再定进止!”世民道:“我已熟筹过了,今日战势,已如破竹,不可再失了。舅勿复言!”兵法所谓静若处女,出若狡兔,便是此道。遂进攻仁杲所居的折摭城。仁杲列兵城外,与世民夹着泾水。两阵相对,未及交锋。仁杲骁将浑干等数人,已渡水降世民军。那时仁杲知不能战,亟引兵退入城中。日已向暮,大军继至,合力围城。到了夜半,守将多缒城投降,仁杲计穷力竭。没奈何奉表投诚,开城纳世民军。世民入城后,收得精兵万余人,男女五万口。诸将皆入贺世民,且问世民道:“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直趋城下。众皆谓城未可取,乃不日即平,偏为大王所料。敢问大王凭何测度,得此奇功。”世民道:“罗部下,统是陇外悍卒,我出其不意,将他击破。他四处散溃,伤毙不多,我若缓追,他俱入城,再为仁杲收抚,复成劲旅,据城固守,势必难图。唯乘胜急攻,溃卒无城可归,当然散归陇外。折摭虚弱,仁杲破胆,无暇为谋,不降何待?我所以得告成功哩。”于是诸将皆罗拜道:“大王胜算,诚不易及。”世民道:“我用谋,诸将用力,均为国家建功,何分彼此?”众益悦服。

世民乃押送仁杲还长安,入朝献俘。高祖谕世民道:“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薛氏私党,方可阴慰冤魂。”世民正欲奏阻,早有李密出班奏道:“薛举残杀无辜,所以致亡。陛下一视同仁,除仁杲外,既已降服,不可不抚。”密欲笼络薛党,故有是请,不应视为仁人之言。高祖乃命斩仁杲于市,并首谋数十人,余皆赦罪不问。总计薛氏父子据陇西,五年而亡。仁杲已死,有部将旁仚地,已降复叛。仚地羌人,举父子倚若长城。他自商洛出汉川,有众数千,四处剽掠。大将庞玉往剿,反为所败,仚地至始州,掳得王氏女,逼令野合。女有智谋,须仚地屏去部众,方肯从命。至部众去远,复欲与仚地行合卺礼。仚地为色所迷,取酒同饮。女佯作媚态,劝仚地连饮数十觥,仚地顿时醉倒。女拔仚地佩刀,用力刺仚地喉,仚地立毙,乃枭首潜奔,送首梁州。梁州刺史以闻,诏封王氏女为崇义夫人。小子有诗咏道:悍盗翻为弱女诛,诰封应降大唐都。看他仗剑刺喉日,巾帼居然过丈夫。

薛举已平,忽报宇文化及弑秦王浩,自称许帝。朱粲也自称楚帝,取唐邓州,杀死刺史吕子臧,及抚慰使马元规。窦建德复改国号夏,纪元五凤,免不得又有一番征讨事情,容至下回依次叙明。

本回叙李密及薛举父子事,前后划清,两不相混,看似寻常叙述,而详略处颇费苦心。且隋唐之交,群雄并起,几不胜举,非经犀利之笔,依次表明,则梳栉不清,易眩人目。尤难在事不同时,兴亡夹出,总叙则失之混淆,分叙则失之间断,此岂率尔操觚,所得成章乎,若论夫李密之败,咎在骄盈,薛仁杲之亡,未始非骄盈所致。古人有言:“骄必败。”密以才智称,尚蹈此失,遑论仁杲耶?故必忍其乃有济,使骄即不足观,谓予不信,盍观是编!

第六回 盛彦师设伏毙叛徒 窦建德兴兵诛逆贼

却说宇文化及及朱粲窦建德等僭号称尊,气焰日盛。唐高祖欲依次往讨,忽有一青年妇人,浑身缟素,踉跄趋入,号啕大哭。高祖见了此妇,也不禁老泪潸潸。下笔奇突。看官道此妇是谁?原来是高祖第五女桂阳公主,自高祖受禅后,所有各女,无论嫡出庶出,俱封以公主名号。柴绍妻系是嫡出,特封平阳公主。此女佐父有功,且窦后所生,只此一女,故本文叙桂阳公主处,又附笔带入。此外庶出各女,唯桂阳公主聪颖工诗,亦为高祖所爱,下嫁华州刺史赵慈景。慈景美丰姿,且有膂力,高祖因河东未下,刺史韦义节屡战不利,乃命他为行军总管,与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再率兵往攻。怀恩兵至蒲坂,不设壁垒,骤为隋将尧君素所袭,仓猝败走。独赵慈景挺刃力战,陷入敌阵,卒因力尽援绝,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警耗传达长安,高祖方遣使持诏,诘责怀恩。那桂阳公主,已自闻知,遂易装入见高祖,泣请添兵派将,往报大仇。高祖情关儿女,未免怆怀,不得已劝谕再三,令返家守丧。一面命秦王世民为陕东大行台,所有蒲州及河北兵马,并受节制。世民促独孤怀恩进兵围蒲州,君素百计备御,终不能下。高祖屡遣降将招谕,且允赐铁券,准令免死。君素始终不从。再令君素妻至城下,呼君素道:“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道:“天下名义,岂是妇女所能知晓?”两语说出,接连是飕的一声,那妻已被射倒,急由唐兵救回,已是半死半活了。世民闻君素不降,再调兵助攻。君素以死自誓,每语及国家,无不唏嘘泣下。尝语将士道:“我为国家大义,不得不死。若天已绝隋!别有他属,我当自行断首,付与君等,持取富贵。今城池尚固,仓储甚丰,胜败尚未可知,诸君幸勿怀异呢!”将士等一律感激,且因他平日驭下,严而有恩,因此遵嘱静守。既而仓粟告罄,人自相食,君素部下薛宗,竟刺杀君素,持首出降。隋室忠臣,只有君素一人。怀恩正欲进城,不料城门复闭,他将王行本,复约束兵民,乘城拒守。怀恩不能入,只得把君素首级,函解京师,再行攻扑。偏行本骁悍得很,竟招募死士,出捣怀恩。怀恩不及防备,竟被击退。城内粮道复通,守备益固。这消息报入唐廷,当然下诏切责。怀恩为独孤太后从子,自恃懿戚,负气不下,因遂怀怨望,反与王行本连和,谋附刘武周,及武周为世民所败,始悉怀恩奸状,绐令入觐,缚置诸法。另遣将军秦武通攻蒲州,一鼓即下。行本出降,亦枭首以殉。这事已在武德三年,小子因事迹相连,所以一气叙下。唯桂阳公主寂寂寡欢,时增怅触,高祖恐她忧郁成疾,索性劝她再醮,更嫁杨师道,竟得寿终,李唐家法,可见一斑。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李密出降后,因未得台司,心甚不乐。高祖格外羁縻,常呼他为弟,并把舅女独孤氏,给作妻室。无如狼子野心,不论甚么恩礼,总难满他欲壑。王伯当任左武卫将军,亦未如愿,因此两人时设秘谋,常有叛志。适遇大朝会,密列职光禄,应该进食。他却甚以为辱,退语伯当。伯当遂劝密他去,密乃向高祖献策道:“臣虚蒙恩宠,毫无报效,回忆山东人士,皆臣旧部,臣愿自往收抚,去讨东都,仰托陛下洪威,取世充当如拾芥呢。”高祖便道:“朕闻东都将士,多叛世充,本欲弟乘隙往讨,弟却自愿效力,还有何言!”密复请与旧部王伯当贾闰甫同行,高祖悉从所请,且引密同升御榻,酹酒与誓。密再拜受命,即偕王贾二人启行。群臣多进谏道:“李密狡滑好叛,今遣使东往,譬如投鱼赴水,纵虎归山,必一去不返了。”高祖笑道:“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就使叛去,也不足畏。今且令他二贼交斗,我得坐收彼弊,亦未始非目前良策。”此语亦不免自夸。群臣乃默然俱退。密等既出关。长史张宝德独上封章,言密必叛。高祖意乃中变,谕密单骑还阙,与商大计。密得谕,语闰甫道:“既遣我去,复召我还,想必朝中有人播弄。我若诣阙,恐无生理,不若袭破桃林,劫取兵粮,渡河而东,直达黎阳,然后可图大事。君意以为何如?”闰甫道:“主上待公甚厚,不宜背德,况国家姓名,适应图,天下终当一统,公既已委贽称臣,复生异图,就使得破桃林,急切亦无从集兵,一称叛逆,何人相容?今为公计,不若且应朝命,示无贰心。主上见公恭顺,必更遣往山东,此后再作计较便了。”金玉良言。密忿然道:“唐令我与绛灌同列,我如何受命?且彼姓李,我亦姓李,彼若应,我亦应,彼得关中,我得山东,天与不取,后且受殃。君系我故友,奈何不与我同意?”闰甫又泣谏道:“公姓虽云应,但近观天时人事,相去甚远。自翟让被杀后,人人都说公弃恩忘本,今日何人再肯助公?大福不再,请公三思!”实是苦口。密听到此处,不由的怒气上冲,竟拔出腰刀,欲杀闰甫。亏得伯当上前劝阻,才觉罢手。伯当亦婉谏道:“贾君所言,未始无见,请公审慎为是!”密瞋目道:“你亦来说此语么?”伯当道:“义士为友尽忠,不以存亡易志。公必不见从,伯当愿与公同死,但恐徒死无益呢?”伯当既知无益,何不自去?密竟杀朝廷使人,撕毁来诏。闰甫恐随行惹祸,竟奔熊州。

密也无暇追回,竟至桃林县署,语县吏道:“奉诏暂还京师,随来家属,请暂寄县舍。”县令自然允诺。迟至日暮,密挈妇女数十名,径入县舍。县令复出迎密,不意那当先健妇,竟拔出利刃,砉然一刀,将县令头颅劈碎,倒毙地上。更可怪的,是妇女卸除裙饰,个个变成了赳赳武夫。当下焚库劫仓,掠取粮械,并驱掠徒众,直趋南山,乘险东行,遣人驰赴襄城,通告刺史张善相。善相系密旧将,因令发兵来迎,外面却扬言赴洛。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适镇熊州,由贾闰甫报知变端,遂语行军总管盛彦师道:“密系骁贼,又有王伯当相助,必为大患。”彦师笑道:“但用兵数千人,即可枭二贼首级。”万宝道:“计将安出?”彦师道:“兵法尚诈,此时不便与公明言,俟彦师杀贼回来,再与公说明未迟。”胸有智珠。言已,即率兵五千人,逾熊耳山,南据要道,高处伏弓弩手,低处伏刀斧手,且下令道:“俟贼半度,同时并发。”有偏将问彦师道:“密欲向洛,公乃入山,是何用意?”彦师道:“密素狡诈,向洛乃是伪言,他实欲去走襄城,依张善相,我料他必经此道。若纵令入谷,山路崎岖,但教一人断后,我便不能为力,今我先得入谷,贼必为我擒了。”好诈者卒以诈败。于是静伏以待。果然密与伯当等,逾山而南,彦师早已瞧着,待他半度,麾伏出击。密部下不过千人,更因首尾两分,不能相救。上面箭似飞蝗,下面刀似削草,恁他如何刁狡,逃不出这张罗网。才经数刻,即将密众杀尽。密与伯当,同时授首。彦师奏凯而回,即将两人首级,函送长安。总计密自起兵至此,六年乃灭。彦师得授爵葛国公,拜武卫将军,仍镇熊州。

时徐世勣尚据黎阳,未有所属,高祖曾遣降臣魏征,征本随李密入关,故云降臣。招世勣降。世勣仍将版籍献密,令他自呈。及密既受戮,高祖复传首相示,世勣北面号恸,表请收葬。有诏许归密尸。世勣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南。高祖因他不负故主,称为纯臣,特授黎州总管,封莱国公,赐姓李氏。他本籍隶曹州,以字成名,后人呼他为徐楙功,便是他的表字。俗小说中过誉楙功,说他算无遗策,实则未足取信。故本文倒戟而出,特别点明。高祖既除去李密,乃拟出师东征。忽由幽州递到降表, 乃是罗艺举州来降。当下阅罢表文,立即颁诏,授为幽州总管。艺将薛万彻万均,各授官爵。还有黄门侍郎温大雅弟大临,曾在艺处为司马,亦召入长安,命为中书侍郎。看官道罗艺是何等人物?艺本襄阳人,曾仕隋为虎贲郎,随征辽东,留屯涿郡,剿盗屡有功,但素性好刚,为诸将所忌。艺因激动众愤,捕杀郡丞,库储赐战士,仓粟给穷人,境内大悦。柳城怀远诸城,次第归附,遂自称幽州总管,雄长一隅。及宇文化及至山东,遣使招艺,艺慨然道:“我本隋臣,如何降贼?”因即将来使斩首,为炀帝发丧三日。既而窦建德高开道等,亦遣人招艺,艺谓属将道:“建德等皆剧贼,不足与共功名,唯唐公起义关中,民望所归,王业必成,我不如归附唐公罢?”温大临极力赞成,艺便命大临草表,赍送长安。至接受诏敕后,突闻窦建德率众十万,自冀州来寇幽州。艺欲出城逆战,薛万均献议道:“敌众我寡,出战必败,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列阵,一面由万均带领健骑,埋伏城旁,待他渡水来攻,将值半济,出兵掩击,定可得胜。”艺依计而行。建德果引兵渡水,甫至中流,伏兵猝发。万均持槊跃马,领着健骑数百人,截击建德。建德知是中计,急忙退还,已是伤亡无数。再分兵旁掠近邑,又被艺遣将击退,建德乃返乐寿城。乐寿系建德根据地,号为金城宫,他本漳南农人,投入军伍,以骁勇得充队长,后因庇匿罪犯,为郡县所侧目。适张金称聚众河曲,高士达聚众清河,四处剽掠,独不入建德里门。郡县益疑建德通盗,捕戮建德家人。建德独奔赴士达,士达奇建德才,委以兵权。隋涿郡太守张绚,出师往讨,被建德用计击毙,威名益著。会隋太仆杨义臣讨平张金称,乘胜击高士达,建德劝士达暂避兵锋,士达不从,一战毕命。建德独率百骑亡去,俟义臣退军,复还为士达发丧,招集旧部,势复大振,自称长乐王,据乐寿为都城,备置百官。寻有大鸟五头,集建德宫。群鸟数万相从,经日始去,建德以为祥瑞,改元五凤。又得玄圭一方,目为天锡,竟以夏禹自拟,复改国号为夏。嗣是破隋将军薛世雄,杀伪魏帝魏身儿,略取冀易定等州,有胜兵十余万人。唯与罗艺对仗,竟至败还。随笔叙出建德履历,好为后文开局。

建德懊怅异常,再欲简选精兵,往攻幽州。可巧宇文化及到了魏县,檄招建德,建德召群下会议,且与语道:“我本隋民,隋系我君,今宇文化及,敢行弑逆,就是我的大仇,我欲为天下诛逆,可好么?”此语却是有理。纳言宋正本答道:“大王奋布衣,起漳南,所有隋室列城,陆续趋附,大都是慕义前来。化及本隋室姻戚,乃敢弑君篡国,真是仇不共天,大王应即日发兵,声罪致讨,方不愧为义师呢?”建德大喜,亲自督兵,往攻化及。是时唐淮南王李神通,也奉高祖诏命,进击魏县。化及不能抵御,东走聊城,魏县为神通所拔,且追逼化及,化及自知势孤,就将隋宫中所劫的珍宝,贻送海曲贼帅王薄,乞他援助。王薄贪了贿赂,遂带领徒众,来到聊城,与化及合力拒守,支撑了好多日。突闻窦建德亦督兵来攻,城中很是恐慌,更因粮食将尽,多有怨言。化及不得已投书唐营,情愿出降。神通怒骂道:“弑君逆贼,尚想屈膝求生么?”安抚副使崔世乾入谏道:“他愿降,不妨允许。”神通复叱道:“我军暴露已久,无非为诛逆起见,现逆贼已食尽计穷。旦夕可克,我当入城诛逆,藉示国威,且好取他玉帛,赏给战士,若今日受降,试问师出何名?且将何物作赏哩?”神通未免太愚,岂降贼不应再诛,贼物不应再取耶?世乾又道:“今建德方至,化及未平,内外受敌,我军必败。目前功已垂成,不战可下,奈何贪他玉帛,拒降不受呢?”神通大怒,竟将世乾囚住军中。既而宇文士及从济北运粮入城,化及军又得食,遂复拒战。贝州刺史赵君德,在神通麾下,奋勇登城,神通反鸣金收军。君德孤掌难鸣,只好退下,回诘神通何故收军?神通道:“建德兵已将到,不便攻城。”君德向东遥望,尚未见有兵卒到来,料知神通忌功,只好付诸一叹。过了一宵,才闻钲鼓喧天,窦建德督众驰至,神通见他势盛,便引军退去。名曰神通,实是不通。

化及因唐军已退,单敌建德,便放胆出兵,与建德交战。不到数合,被建德杀得七零七落,纷纷败回。化及先策马入城,败军一拥而入,复闭门拒守。建德纵兵围攻,由王薄等登陴防御,相持至晚,幸还没有疏虞。是夕,攻城益急,王薄自恐有失,忙遣人往请化及,同来捍守。至去使返报,化及已安寝了。想是自知必死,乐得与隋室后妃尽欢一宵。王薄愤愤道:“今夕何夕,还好安寝?想这等酒色狂徒,总难成事,我还顾他做什么?”言已,即令部下大开城门,迎纳夏军。建德麾兵入城,搜捕化及,化及正与萧后酣睡,独斥萧后,笔法严刻。猛闻外面喊杀连天,方才披衣起床,走出寝门,向外乱闯。刚值建德兵到,一把抓住,捆缚起来。还有宇文智及杨士览武元达许弘仁孟景等,或策马狂奔,或持兵死斗,结果是路穷力绝,均为所擒。建德既扫尽化及余众,即请萧后出见。萧后无可躲避,没奈何颜出来。建德对着萧后,却恭恭敬敬的行了臣礼,对着淫妇,行什么臣礼?建德见理不明,故终无结果。复立炀帝神位。素服发哀,然后把宇文智及杨士览武元达许弘仁孟景五人,推到神主前,枭斩致祭。唯化及尚囚住槛车,并二子承基承趾,统行拘着。一面收集传国御玺,及卤簿仪仗,并萧后以下等人,下令回国。既至乐寿,方将化及父子,一律磔死。

建德性不渔色,妻曹氏不衣纨绮,婢妾只十余人,得隋宫人数千,悉数遣归,唯萧后无从安顿,独从宫中辟一别室,令他安居。萧后华色未衰,不愿寂处,怎奈建德性格,迥异化及,徒对着春花秋月,闷坐怆怀。凑巧隋义成公主,自突厥来迎萧后。建德问萧后愿否出塞,萧后满口应承,乃遣人送萧后前行。还有炀帝幼孙政道,系齐王暕遗腹子。未曾遭难,向来随着萧后,也令他一同前去。到了突厥,由义成公主接着,当然欢迎。突厥主处罗可汗,系始毕可汗弟,承袭兄位,颇也礼待萧后,且立政道为隋主,令居定襄,萧后方耐心住下。可与处罗作连床梦否?

看官!你道隋朝的义成公主,如何出居突厥?我亦要问。说来又是话长,由小子约略叙明:突厥本匈奴别种,向居漠北,后魏末年,部酋土门,自称伊利可汗,号妻室为可敦,拥众数万,势日强盛。传子俟斤,号木杆可汗。复并吞邻国,威行塞外。北齐北周,分后魏地,互相攻击,各与突厥连姻,倚为外援。及隋文帝篡周自立,俟斤侄沙钵略可汗,欲为周复仇,屡次寇隋,反为隋军所败。隋又行反间计,令俟斤子阿波可汗,与沙钵略相攻,夺沙钵略地,自立为国,称西突厥。沙钵略大恐,乃向隋乞和,岁修朝贡。沙钵略死,传弟莫何可汗,莫何又传沙钵略子都蓝可汗,嗣因莫何子染乾,向隋求婚,文帝以宗女安义公主,嫁与为妻,礼赐特厚。都蓝因猜忌染乾,举兵袭击。染乾败走归隋,隋封为启民可汗,赐居夏胜二州间。安义公主病殁,复将宗女义成公主,给为继室,启民感激非常。寻闻突厥内乱,都蓝被杀,启民乃北归,得主突厥,事隋益恭。启民死,子始毕可汗立。胡俗,子可妻母,复以义成公主为可敦,始毕甚强,隋末群盗,多半臣附,就是唐高祖亦向他称臣。始毕死后,传弟处罗可汗,义成公主复与他配做夫妻。总算随缘。因闻隋室已亡,萧后等寄寓夏国,乃遣使来迎,这也算是钟情骨肉,不忘母家呢。补叙处万不可少。

唯窦建德既遣送萧后,复奉表东都,报明诛逆情形,隋主侗封建德为夏主,建德北面拜受。不意过了两三月,那隋主侗竟被鸩身亡,小子叙述至此,不禁感喟起来,因随记一绝句道:纷纷乱贼走中原,谁顾三纲及五常?追溯祸源非旦夕,祖宗造孽子孙当。

欲知隋主侗被鸩缘由,容至下回再叙。

叙事文中,亦有借宾定主法。看本回叙事文,可分四截。前半回先述尧君素事,次述李密事,君素,隋之忠臣也。有君素之忠,以衬李密之诈,君素死且不朽,李密死且贻讥,故君素足为文中之宾,而李密可为文中之主。后半回因罗艺事,折入窦建德事,盖罗艺事少,而建德事多,就时事之相因,连类叙及,是艺为宾而建德为主,宗旨与前半回不同,而文法则同。标目曰击毙叛徒,又曰捕诛逆贼,特举其大者言之。密既投唐,又欲作乱,是明明叛徒也。化及弑君,人人得诛,建德虽一剧盗,亦以诛逆之名畀之,作此书者固寓有史法乎?

第七回 啖人肉烹食段钦使 讨乱酋击走刘武周

却说隋主侗称帝东都,本是一个现成傀儡,毫无权力,王世充专掌朝政,起初尚佯作谦恭,后来擅杀元文都,及战胜李密,侈然自大,渐露逆谋,到了皇泰隋主侗年号,已见上文。二年三月,竟自称郑王,加九锡。越月,竟将隋主幽禁殿中,自备法驾入宫,居然称帝,改元开明,废隋主为潞国公,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如兄弟宗族等十九人皆为王。世充图逆时,尝使人献印剑,又捏称河清,且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纵鸟令去,为野人捕献,各给厚赏,僚属多知他虚诞,啧有烦言。程咬金已改名知节,自李密败后,与秦叔宝同降世充,至是语叔宝道:“王公器量浅狭,好作妄语,此种行为,仿佛似老巫妪,难道好作拨乱主么?我等须亟图变计。”颇有识见。叔宝亦以为然,可巧唐骠骑将军张孝珉等,来攻世充,世充率知节叔宝等,赴九曲城,迎战唐兵。尚未交锋,知节叔宝竟率数十骑西驰百步,复下马遥拜世充道:“蒙公厚待,极思报效,只因公猜忌信谗,仆等不便托足,留恐有祸,因此告辞。”态度雍容,不同凡众。世充望见,即饬人追还,那知两人早已上马,扬鞭驰去,竟入唐营。害得世充瞠目结舌,转恐部将效尤,不若返登大位,颁给赏爵,或可维系军心,乃收兵不战,竟返东都,逼隋主侗下禅位诏,隋主不肯,因把隋主软禁。外面仍托名受禅,也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等情,其实统是他一手做成,隋主毫不与闻。

裴仁基及子行俨,本李密部将,因为世充所擒,投降东都。仁基为尚书,行俨为大将军,颇有威名。世充未免怀忌,二人亦心不自安,密与左丞宇文儒童等,谋杀世充,复立隋主。偏有人报知世充,立将二人杀毙,并夷三族,复想出了斩草除根的法儿,竟遣兄子仁则,及家奴梁百年,携了毒酒,去鸩隋主。隋主侗幽禁含凉殿,不能自由行动,惟每日祷佛祈福。呆鸟。及为仁则等所逼,复布席礼佛道:“自今以后,愿不复再生帝王家。”也属可怜。乃硬着头皮,饮了鸩酒,一时尚未绝命,被仁则用帛勒死。最可怪的是铜山西崩,洛钟东应,潞国公侗被郑所弑,国公侑病殁唐都,两边都追谥恭帝,不谋而合,岂非奇闻?了代王侑,暗寓刺唐之意。

唐高祖因群雄未靖,剿抚兼施,忽淮安土豪杨士林,聚众万人,袭击伪楚,自称楚帝的朱粲,残虐不仁,大失众望,骤闻外兵攻入,部下多半骇散。粲引亲卒赴淮源,与士林战不多时,又复大溃,慌得粲连忙返奔,直至菊潭,手下已不过百骑,眼见得不能为帝,只好遣人入关,向唐乞降。唐命粲为显州道行台,加封楚王,并遣散骑常侍段确,持节慰问。确至菊潭,与粲相见,粲置酒款待,颇极殷勤。这位段钦使素来嗜酒,对着这种杯中物,好似蚂蚁遇膻,一杯未了,又是一杯,接连喝了数十杯,不觉喜极欲狂,随口乱语,当下笑对朱粲道:“闻足下喜吃人肉,究竟人肉有甚滋味?”粲听了此语,明知他有意嘲笑,也忍不住忿怒起来。原来粲前时剽掠淮汉,专掳妇女婴孩,或烹或蒸,作为食品,尝语徒众道:“世间美味,无过人肉,但使他国有人,何忧饥馁。”想是老虎变的。因此每破州县,不惜仓粟,往往焚去,至是闻段确相诘,遂勃然道:“人肉最美,吃醉人肉,越加适口,好似吃糟猪呢。”确怒骂道:“狂贼狂贼!你今日归朝,不过一个唐家奴,你还想吃醉人肉么?”粲此时亦含有酒意,便瞋目道:“吃你何妨!”说至此,即指麾左右,就座上拿确,确随员只有数人,那里招架得住?都被他陆续捆住,一刀一个,尽行杀死,吩咐军士洗刷烹调,供大家饱餐一顿,乘着果腹时候,索性将菊潭人民,屠戮垂尽,迳往东都投降王世充。世充令署龙骧大将军。

唐高祖闻段确被烹,顿时大愤,亟欲发兵讨粲,旋接外廷军报,粲已奔投王世充去了。高祖乃召群臣商议,群臣以世充方强,非旦夕可能剿灭,应先储粮积粟,秣马厉兵,俟军实已足,然后出师,可期必胜。于是制定租庸调法,法以人丁为本,田有租,身有庸,户有调,酌量定额,支配悉均,又编置十二军,分屯关内诸府,皆取天星为名。每军将副各一人,无事督耕,有事出战,渐渐的兵精粮足,所向无前。兴邦之本,故特表明。是时宇文士及,尚在济北,伊妹曾入唐为昭仪,颇得高祖欢心,高祖又素善士及,遂召为上仪同。还有故隋臣封德彝,与士及同时入朝,高祖因他谄诈不忠,罢遣就舍,德彝揣摩迎合,挟策干进,也得入拜内史舍人,寻且迁官侍郎。独民部尚书刘文静,初因佐命有功,甚邀主眷,至泾州一役,违令致败,坐罪夺职。见第五回。后来陇西告平,仍复爵邑,列职尚书,文静自恃材能,意尚未足,且因裴寂任右仆射,位在己上,功出己下,更觉愤愤不平。平时与寂论事,屡有龃龉,遂生嫌隙,会家中屡见怪物,文静弟文起,召巫禳灾,披发衔刀,诵咒镇符。有文静妾失宠衔怨,竟令兄上书告变,诬文静兄弟为巫蛊事。高祖遂令裴寂问状,冤家碰着对头,当然锻炼成狱,定了死刑。秦王世民固请道:“前在晋阳,文静曾首建大计,乃告寂知。及入关以后,恩宠悬殊。文静怨望,不可谓无,谋反事断不致有,宜赐恩赦罪,矜全首功。”高祖尚是踌躇,偏裴寂又入奏道:“文静才略过人,性实阴险,今天下未定,若留此人,必为后患。”睚眦之怨,一至于此。高祖点首称善,即令拿下文静兄弟,推出斩首。文静临刑长叹道:“高鸟尽,良弓藏,此语果不谬呢!”何不早学范大夫?用佞戮功,类志之,以见高祖之谬。文静即死,裴寂益得上宠,忽由晋阳递到急报,乃是刘武周屡攻并州,乞即济师。高祖乃命寂为晋阳道行军总管,助太原都督齐王元吉,拒守并州,寂奉命出都,适有一队人马,押着一个草头王,入都献俘。城(yīn)内外,一出一入,正是戈蔽日,旗纛摩空,说不尽威武气象。看官道囚解进京的俘虏,究是何方草寇?小子于第一回中,叙及四方枭雄,曾有李轨起河西一语。轨系凉州豪民,喜赒(zhōu)人急,为乡里所悦服,寻为武威司马。自薛举据有金城,轨亦欲乘势称雄,遂结豪民及诸胡,攻克内苑城,自称凉王,薛举遣将击轨,反为轨兵所败,轨因连拔张掖敦煌西平枹罕诸郡,尽有河西地。唐欲西讨薛举,曾遣使赍给玺书,称为从弟,令他助征陇右,轨颇自喜,遣弟懋入朝,懋得受命为大将军,与唐使张俟德还河西,册轨为凉王,兼凉州总管。哪知轨已僭号称帝,改元安乐,及俟德到来,居然南面召见,俟德面折廷争,乃稍加礼貌,且私与群下会议道:“李氏已有天下,历数所归,我不如削去帝号,东向受封为是。”轨若抱定此旨,也不致悬首藁街。尚书右仆射曹珍道:“大凉奄有河右,已为帝国,奈何再受人册封?必欲以小事大,请援萧詧事魏故例,对梁称帝,对魏称臣。”轨点首道:“此策甚善。”因作表谢唐,遣左丞邓晓,偕张俟德入朝奉表,高祖展览表文,首二句是:“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奉表兄大唐皇帝陛下。”不由的气忿道:“轨称朕为兄,明明是不守臣礼呢!”当下拘晓入狱,贻书吐谷浑,吐读如突,谷读如欲。令起兵击轨,吐谷浑为鲜卑支族,建牙西域,随时叛服靡常,炀帝尝遣将出征,部酋伏允,败奔党项,有子顺曾入质隋朝,留居长安,隋末大乱,伏允收还故地,唐高祖与他连和,遣归质子,伏允甚喜,愿奉朝贡。至得高祖书,即发兵进逼河西,轨不得不出兵防御,国内未免空虚。轨有属将安修仁,受轨命为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梁硕有隙,轨子仲琰,亦因硕傲不为礼,与修仁朋比谮硕,轨竟将硕鸩死。硕尝助轨有功,自被鸩死后,群下多怀疑惧,阴生贰心。修仁兄安兴贵,却在唐为官,尝与修仁通书,得知河西虚实。于是上书唐廷,愿诣凉州招轨。高祖召问兴贵道:“轨据有河西,僭称皇帝。岂汝口舌所能下?”兴贵道:“臣家居凉州,颇有宿望。为民夷所附,弟修仁现在轨下,得轨信任,轨若听臣,不必说了,否则臣伺隙以图,亦无不济。”高祖乃遣令西行,不数日已到凉州,由修仁替他先容,得进任左右卫大将军。修仁因说轨道:“凉州偏僻,财力凋敝,虽有胜兵十万,无险可扼,终难成事。且西北与戎狄为邻,非我族类,必为我患。今唐室席据京师,略定中原,战必胜,攻必取,混一区宇,便在目前,若举河西地归唐,唐必世予封爵,就是汉朝窦融,也未足比拟了。”轨迟疑半晌,方奋然道:“唐为东帝,我岂不得为西帝?汝今从东来,莫非为唐做说客么?”兴贵忙谢道:“古人有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今同宗均蒙委任,何敢生异?不过愚见所及,略表区区,可行与否,仍候钧裁!”轨乃无言。兴贵退出,即与修仁暗结诸胡,里应外合,踏破大凉城。轨战败被擒,由兴贵兄弟,囚轨入都。高祖责他倔强,命斩西市,授兴贵兄弟为左右武侯大将军,各赐田宅及金帛,河西遂平。总计李轨兴亡,只隔三年。邓晓释出狱中,入朝谢恩,舞蹈称庆。高祖正色道:“汝非凉国使臣么?国亡不戚,主死不悲,乃反欲取悦朕心,奸佞可知!汝事轨不忠,尚肯尽心事朕么?”言毕,将晓斥退,可见马屁亦不易拍。晓赧颜自去。

高祖已无西顾忧,乐得锐图东略,偏沈法兴僭号毗陵,自称梁王,李子通僭号江都,自称吴帝,真个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刘武周又猖獗得很,屡寇并州,齐王元吉,力不能拒,添了一个行军总管裴寂,总道他老成练达,决胜无疑,谁知他一败涂地,反把那晋州以北的城镇,尽行失去。那齐王元吉,闻败惊心,夜携妻妾奔还长安,好好一座太原城,平白地让与刘武周,险些儿将河东一带,拱手畀人。这岂非出人意外么?看官欲知唐军败状,且先说明刘武周来历。折入刘武周,也不肯使一直笔。武周祖籍瀛州,随父匡徙居马邑,少善骑射,喜交豪杰,兄山伯尝詈辱道:“汝择交不慎,必覆吾宗。”武周竟赴洛阳,投入隋太仆杨义臣帐下,后随炀帝征辽,得补校尉。未几返至马邑,太守王仁恭爱他骁勇,令统帐下亲卒,随侍左右,日久相狎,与仁恭侍儿有染,情好日深,他恐事发被诛,索性先下手为强,密结里中恶少年,入杀仁恭,持首出徇郡中,无人敢动。奸淫好杀,怎得有好结果。当下开仓赈穷,收得徒众万余人,自称太守,雁门丞陈孝意,虎贲郎将王智辩,合兵往攻,被他击败,乘胜入汾阳宫,掠得宫人,献与突厥。突厥报以良马,并赠狼头纛一面,立他为定扬可汗,他遂僭称皇帝,改元天兴。适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往援,也为所败,乃率残众投奔武周,武周大喜,封为宋王,委以兵事。金刚亦喜得知遇,愿效驰驱。武周有妹及笄,尚未适人,此时正在择婿,金刚独出去故妻,做了自荐的毛遂,武周方有意笼络,允把妹子嫁给了他。盗贼心肠,不谋而合。他遂劝武周进图晋阳,南向争天下。武周命为西南道大行台,统兵三万入寇,破榆次,拔介州,进攻并州及太原。唐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及行军总管李仲文,出师往剿,俱为所掳。宝谊被杀,仲文逃归。齐王元吉一再告急,高祖乃遣裴寂往征。寂引军至介休,驻营度索原,汲饮涧水。金刚遏住上流,寂军无水可饮,移营他就。仓猝间为敌所乘,竟至全营溃乱,散亡略尽。寂一日一夜,奔回晋州。元吉大惧,召司马刘德威入议,德威也无法可施,勉强说了一个“守”字。元吉佯嘱德威道:“汝率老幼守城,我领强兵出战。”德威唯唯而出。谁意元吉托词出兵,夜间挈着妻妾,一溜烟的逃归长安。补叙已完,下段是承接文字。于是宋金刚攻入晋州,刘武周攻入并州及太原。总管裴寂,日日退兵。寇锋直逼绛州,陷入龙门,未几又陷入浍州。浍州附近,为虞泰二州,当然吃紧。寂并不往防,但络绎发使,促州吏收民入城,焚民积聚。民惊扰愁怨,群思为乱。夏县民吕崇茂,乘势聚众,起应武周,自称魏王,四出劫掠。寂连得警报,只好往剿崇茂,偏部下都不耐战,一经对垒,便有退志。崇茂鼓众杀来,眼见得寂军倒退,纷纷溃散,寂也飞马逃回,没奈何拜本乞援。高祖令永安王李孝基,与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助剿崇茂,一面发出手敕,饬关中守将,严行堵御,所有河东一带,暂行弃置。

这敕一下,恼动了秦王世民,即奋然上表道:“太原为王业所基,乃是国家根本,河东殷实,京邑全仗资助,若因兵势稍挫,遽尔轻弃,恐河东不保,必及关西,愿假臣精兵三万,出讨武周,定能殄平剧贼,克复汾晋。”唐室只赖此人。高祖乃尽发关中将士。归世民节制,令击武周。世民即于武德二年十一月,引兵至龙门,巧值河冰方坚,扬鞭急渡,到了柏壁,前面驻有敌营,敌帅就是宋金刚,世民择险驻军,坚壁不战,唯传檄各郡,令他接济军需,各郡吏正相观望,骤闻世民为帅,争来趋附,陆续输运粮食,解到军前。是谓声望服人。世民休兵秣马,但命偏裨抄掠敌营,敌出即退,敌退复进,惹得金刚性起,率众来攻。世民仍按兵不动,只用硬弓强矢,接连射去,一骁将应弦而倒,金刚乃退,世民照旧办事。蓦接夏县败报,永安王孝基等,全军覆没,连孝基以下,均被掳去,不由的大愤道:“贼势有这般厉害吗?待我自去督剿罢!”言未已,有二将军入帐道:“此处不便移军,但由末将等前去,即可破敌。”世民视之,乃是兵部尚书殷开山及行军总管秦叔宝,便大喜道:“二将军既愿同往,胜似我行。唯贼已得胜,必然还军,最好是中途邀击,攻他无备,定可得胜。”二将领命前行,途次探得消息,系是武周部将尉迟恭字敬德。寻相,往助崇茂,夹攻唐军,因致败没;现已掳得李孝基等,还相浍州,将至美良川了。叙明孝基被掳情由。当下兼程前进,驰至美良川,正值尉迟恭等率军半渡,两将麾军急击,任你尉迟恭如何骁勇,已是不能成军。唐兵东劈西斫,前刺后戳,斩得敌首二千余级,方才收军。唯尉迟恭等遁去,孝基等亦不能夺回。两将恐穷追有失,驰还大营。世民录两将功,仍然不战。诸将屡请出捣敌营,世民道:“金刚悬军深入,兵精将猛,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静挫寇锋,待他粮尽,自当遁走,那时自可追击哩。”自是两军相持,竟至逾年。已是武德三年。

刘武周寇潞州,被唐将王行敏击退,转寇浩州,又被唐将李仲文张纶等击走,接连丧师失律,军威大挫。宋金刚锐气亦衰,粮运不继,只好回军北走。世民督兵追逐,一昼夜行二百余里,至高壁岭,只有少许敌军,不值唐兵一扫。将士请驻军待粮,世民不从,忍饥疾驰,一直至雀鼠谷,始追及敌军。金刚且战且行,交锋至八次,俱被世民杀败,俘斩达数万人,金刚落荒遁去。世民已三日不解甲,二日不进食,军中止有一羊,乃命烹食,分给将士,稍稍疗饥,复引兵趋介休。金刚已入介休城,尚有余众二万,开门出战,背城列阵,世民令前军应敌,自率后军绕出敌后,夹击金刚。金刚大败,轻骑复遁。世民追击数十里,斩首三千级。尉迟恭寻相等,尚守介休,世民遣使招谕,两人遂降。尉迟恭部下计八千人,世民令参入各营,且命恭为右府统军。屈突通虑恭为变,屡谏世民。世民道:“我方喜得良将,请君勿言!”旋由陕州总管于筠,自敌营逃归,报称刘武周在并州,现已势穷,有北遁意。世民即驱军薄并州。到了城下,城门已是大开,刘武周早出城遁去了。世民平河东,与陇西相似,而笔下无复语,亦见苦心。小子有诗赞世民道:披襟独具大王风,谋定应成百战功。薛氏已亡刘亦灭,威名从此振西东。

毕竟刘武周遁往何处?容至下回表明。

朱粲也,李轨也,刘武周也,皆据有一隅,悍然称尊。粲势最弱,性最不仁,禽兽犹不食其类,粲乃以人食人,何其残忍乃尔?段确奉命慰谕,竟为所烹,虽确亦有自取之咎,而粲之恶益著矣。李轨喜赒人急,乃为乡里所推,乘乱称雄,较诸朱粲,毋乃霄壤,然小加大,疏间亲,塞明蔽聪,不亡何待?武周逆乱背德,虐不若粲,而不义亦甚,所恃者一宋金刚,而金刚甘负糟糠,忍心害理,犹之一武周也。唯连陷汾晋,厥锋甚锐,元吉遁,裴寂逃,孝基等且被擒,微秦王世民,其何自克复乎?本回依次叙述,俱有声采,其间插入立法用人一段,亦关紧要,不得视为闲笔,妙在随势曲折,穿插无痕,于另笔提入处,亦有钩心斗角之工。首段承接前回,因越王侗事,遂连及代王侑,按诸唐史岁月,毫无紊乱,非熟读史事,及笔性聪明,乌能有此巧构也?

第八回 河朔修和还旧俘 郑兵战败保孤城

却说武周闻金刚败还,料唐军必攻并州,即开城遁往突厥。世民入并州城,不戮一人,再进军攻晋阳,守将杨伏念举城迎降。侍郎唐俭,前与永安王孝基,同被擒禁,俭至此得释,唯孝基已为武周所杀。孝基为世民从叔,尸骸暴露,由世民收尸殓葬,一面分兵收服余郡,于是武周所得州县,悉数归唐。宋金刚收集残众,意欲回兵再战,奈部众闻一战字,统是胆战心惊,又复散去。金刚也只得北走突厥,已而自突厥走上谷,为突厥所追获,腰斩以徇。武周居突厥数月,亦欲亡归马邑,偏被突厥闻知,也将他杀死。先是武周南寇,谋臣苑君璋进谏道:“唐以一州兵取三辅,三辅指关中言。所向披靡,此乃天命,非人力所可与争。太原南多险阻,今悬军深入,后无援应,一或失败,尽隳前功,不如北结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最为上策。”武周不听,及败奔突厥,方泣语君璋道:“不用公言,竟至如此。”嗟何及矣。君璋随武周奔突厥,武周被杀,突厥命君璋为大行台,统领武周部曲,后来引突厥攻代州,为刺史王孝德击退,唐屡遣人招降,一再抗命,且进扰马邑及太原,至突厥渐衰,方率所部降唐,得拜安州都督,兼芮国公,竟得贵显终身,这且搁过不提。

且说世民既平定太原,上书报捷,静待后命。高祖命李仲文为并州总管,唐俭为并州道安抚大使,留镇晋阳,促世民班师回朝。世民奉诏还都,饮至受赏,不消细表。高祖召宴群臣,酒酣与语道:“今薛刘二寇,已皆剿灭,此外如王薄郭子和蒋弘度徐师顺李义满綦公顺等,均次第来降,借高祖口中,叙入群盗,以省笔墨。唯窦建德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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