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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22: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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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典心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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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圆(浣纱城2)

月儿圆(浣纱城2)试读:

第一章

清风,明月,春夜暖暖。

窗内,赌战方酣。

屋子里点着高烛,灯火通明,旁观者脸上紧张的表情,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室内岑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们全屏住了气息,目光凝在室内的黑檀长桌上。

桌上,搁着一只瓷碗。碗里,有着三粒骰子。

庄家的位子上,坐着一个身穿宝蓝绸衣中年男人。从初更起,他就拿出手绢,不停擦拭额上冷汗,到了这会儿,那手绢更是湿得可以绞出水来。

他深吸一口气,当视线瞟向桌上那叠银票、墙角那堆装满金子的木箱,冷汗再度狂飙。

三天!才三天的时间,他这“杨柳赌坊”,就被赢走了上千万两。

前两天是赌坊里的庄家坐镇,这陌生男子拿了两张银票当赌资,在桌前坐下,接着就像财神爷附身似的,他每赌必赢,短短两日内,就赢走了七百馀万两。

更让赌坊人们魂飞魄散的,是这人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任凭银票愈叠愈高,他却仍气定神闲,黏在桌前不肯起来。

这情况可不得了,伙计惊慌失措,连忙请了当家出面。

可就连赌坊主人,号称天下第一掷骰高手的杨无柳,也难以挽回劣势。一夜尚未结束,赌坊里积存的金子,也全进了那人口袋。这赌局只怕撑不到天亮,他就已输得必须脱衣典当。

杨无柳深吸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水,用力抹在华贵的衣衫上。“您掷了一夜骰子,肯定累了,是否要歇会儿?”赌桌的另一头,传来低沈的轻笑。

那人保持微笑,手里持着素扇,身穿一件月牙白的长衫,俊雅风流、环佩叮当,那绝世的容貌,就连男人看了都会失魂落魄。

他自称姓秦,名为不换,来自南方浣纱城。“不用。”杨无柳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他凝聚精神,将骰子抛进黄金赌盅里,以灵活的手法,上下猛烈摇晃。

骰子撞击在赌盅上,发出清脆声响。

哗啦哗啦——

所有人绷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秦不换,仍保持着一贯温文的微笑。

眼下,这可是最后对决。

为了颜面,杨无柳连赌坊的经营权都押下了,而那秦不换按照习惯,将手上有的一叠银票,连同身后的黄金全下了注。

他押的是大。

哗啦哗啦——“买定离手。”杨无柳喊道,猛地将赌盅放回桌上。

盅里没了声音;赌坊里也没了声音。

杨无柳的汗滴在赌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揭盅。

四五六,大!

现场响起一阵低呼,众人全睁大了眼,瞪着那三颗骰子,压根儿想不到,杨无柳竟也有输光的一日,这下子“杨柳赌坊”的主人要换人了啊!!

眼见大势已去,杨无柳面如死灰,仍力持镇定,对吓呆的伙计挥手。“去拿权状来。”他叹息的说道。

伙计点头,尽速将赌坊权状取了来,搁在赌桌上。杨无柳一咬牙,抹了印泥,就要往权状上盖去——“请等等。”秦不换陡然开口,伸出素扇,制止杨无柳的举动。他嘴角噙着笑,态度轻松,全然不将那价值惊人的权状看在眼里。“秦公子莫非是要检查权状?”“不,我只是想用这些金银,跟这座赌坊,向您换样东西。”秦不换收回扇子,端起桌上的香茗,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模样斯文,看似完全无害,丝毫看不出是赢钱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什么东西?”杨无柳咬牙切齿。

秦不换又喝了一口茶,敛着眉目,视线落在扇面上,这才慢吞吞的开口。“天下人皆知,杨老爷不但有一间赌坊,还有一座『杨柳山庄』。”“杨某无意拿寒舍与您交换。”杨无柳脸色愀然而变。“那么,倘若在下想换的是人呢?”秦不换笑着问。

人?!

杨无柳拧着眉头,听出话中涵义。直到如今,他才隐约猜出,这个远从南方来的男人,连着在赌坊内几日豪赌,赢走所有资金,甚至逼得他拿出赌坊权状抵押,这一连串举动,都是别有用心的。

秦不换要的不是钱,更不是这间进斗金的赌坊。

他要的是人!“秦公子想要什么人?”“据传闻,『杨柳山庄』里,群聚着不少美人,我只求一位绝色。”他早打听清楚,这杨无柳家财万贯,生平没其他嗜好,就是爱搜罗天下美女,连他的妻子,也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

杨无柳收罗美人,纯属兴趣,他已有了爱妻,无心娶妾,那些美人儿进了“杨柳山庄”做事,到了适婚年纪,就由杨无柳主婚,嫁给匹配的好人家。“你是来求亲的?”“没错。”秦不换点头,将整叠银票往前推,搁在那张赌坊权状上。“我在这儿嬴来的所有东西,就权充聘礼。”

惊呼声再起,众人惊愕,连杨无柳也眼角抽动,对秦不换的出手阔绰感到讶异。他虽然酷爱搜罗美女,却也不曾这么大方,甘愿用如此钜额财富,交换一个女人。“这些银票、金砖连同权状,可是价值连城,秦公子做这交易只怕不划算。”“万金易得,佳人难求。”他借花献佛,说得极为轻松。

杨无柳在心中思索着,双眼难以离开那叠银票,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望着秦不换。“秦公子想求的,是哪位姑娘?”聘礼太过诱人,那堆银票、金子跟权状,都在呼号着要回他口袋里,他无法拒绝。

再说,这秦不换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无俦,恍若天人,让家里的姑娘们看见了,铁定争破头想下嫁。

秦不换摇着素扇,想了一会儿。“就选您府上最有名的姑娘吧!”真正的美人,该是闻名天下的,任何人见过,都会急着口耳相传才是。

杨无柳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罢了,或许是那丫头命该如此。”他挥挥手,下达命令。“去把月儿带过来,记得要她收拾一些随身衣物。”

伙计一脸为难,很是不舍,还想求情。“主人——”“去!”

伙计咽下抗议,怨恨的瞪了秦不换一眼,这才转身出了赌坊去接人。

原本沈默观战的人们,这时也面露惊慌,连连摇头。“不能是月儿啊!”“对,不能,月儿说什么都不能嫁给外乡人。”“杨老爷,您要想清楚啊,要是把月儿给了这男人,我们往后该怎么办?”

赌场内吵吵嚷嚷,全都在抗议,杨无柳竟挑了月儿。他们护着月儿的模样,像是护着、心头肉、怀中宝,不舍极了。

杨无柳伸出手,制止众人抗议,他语重心长,也是一脸无奈与不舍。“愿赌服输,我既是输给了秦公子,那么他提出的要求,我都必须照办,即便是月儿,也必须割爱。”他深吸一口气,平息众怨,坚定的开口。“事关杨某信誉,今日就算各位反对,我也非得要将月儿送给秦公子。”男人的信誉,比什么都重要。

引起风波的秦不换,坐在黑檀木椅上,摇着素扇,仿佛置身事外。

月儿?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美人。

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这些勇人面色焦急,忙着要为她请命,不让她出嫁?

秦不换抬头望向窗外,对着天边的明月勾唇浅笑。

天边,悬着一枚晶莹的圆月,月光柔柔,引人无限遐思。

半个月前,他离开浣纱城时,曾对城主夫人方舞衣夸下海口,要娶天下第一美女为妻,这会儿言犹在耳,美人儿就已到手。想当初,方舞衣还持保留态度,说他未必能事事如此顺心。

嘿嘿,就等他带回美人,到时候看那方舞衣,不知是何表情……“老爷。”伙计走了进来,双眼泛红,先前还躲在门外偷偷嚎啕大哭了半晌,这才进来通报。“月儿来了,在门外等着。”他沮丧的说道。“让她进来。”杨无柳叹息着。

伙计点了头,到门外去叫唤。片刻后,门外卷来一阵暖暖的香风。

人还没踏进屋子,众人就拥向门口,纷纷张嘴说话。“月儿,别去,让我为你求情。”“月儿,别走啊!”“月儿……呜呜呜……”有几个大男人,一想到他们的宝贝月儿,必须跟这长得太过漂亮的男人远走他乡,一时悲从中来,竟也毫不害躁,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像能传染似的,赌场里顿时哭声四起,连力持镇定的杨无柳,都眼眶泛红,一脸坚决悲壮,仿佛送出这女娃儿,比断他一条手臂更难受。

秦不换愈来愈好奇,视线看向门前,想看清那姑娘的模样。肯定是天下绝色,才能令这群男人哭得如此呼天抢地。

人群散开,他看见她了。

月儿,是圆的。

对,圆的!

秦不换一时恍了神,以为自个儿连日豪赌,一时精神不济,眼前出现幻觉,不然怎么会瞧见窗外的圆月跑进屋里来了?

他看看门前,再看看窗外,接着再转头去看看门前——

窗外的圆月安然无恙,只是眼前这从屋外走入的少女,同样圆得媲美十五的明月。

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棉袄,五官清秀讨喜、肤色粉嫩白皙。此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还有着圆圆的小脑袋、圆圆的丫环髻、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圆圆的身子、圆圆的小拳头……

这小姑娘,不论是正看、侧看、倒看,都是圆滚滚的,彷佛像个刚蒸好的包子,暖呼呼、白嫩嫩的。就连她捏在小拳头上的那个包袱,都是圆的。

有生以来,秦不换那聪明过人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手里的素扇,也因为震惊,啪的一声跌落在地。“等、请等一等——”他连忙出声,吞咽几下口水,视线还黏在那圆润少女的脸上挪不开。“呃,这位就是您府上最有名的姑娘?”是哪里出了误会呢?眼前的姑娘虽然眉清目秀、圆润讨喜,但跟他心目中纤纤弱弱的绝世美人,可是全然不同啊!

杨无柳爱怜的看着月儿,长叹一声。“月儿可是邻近五城内,连续几届吃饭比赛的常胜军,我『杨柳山庄』的饭桶女状元。”

秦不换那张俊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饭——饭桶女状元?!

月儿被众人簇拥着,慢吞吞的走进门,圆滚滚的双眸里漾着泪水。她眨了几下眼儿,泪水像断线珍珠,一颗颗滚下粉颊。“老爷。”她福身,整个人矮了半截,看来更圆了些。“月儿,你要听清楚,从此之后,你就是这位秦公子的人了,知道吗?”杨无柳语重心长。

她吸吸小鼻子,一脸哀怨,小脸皱得像颗小笼包。“月儿晓得。”

杨无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悲痛欲绝,涕泪纵横。“是我无能,保不了你,往后你得好好伺候秦公子。”

她用圆圆的眼儿看了秦不换一眼,长叹一声,眼泪继续扑簌簌的往下掉,一脸哀怨。

那表情让秦不换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打从有记忆以来,任何女人一见到他的皮相,哪个不是心醉神迷,费尽心力,想求他多看一眼。不论是高傲的花魁,还是温婉的千金,全都禁不起他的一笑。

然而,这小丫环竟用那种眼神看他!彷佛伺候他这位美男子,是天底下最悲惨的厄运。“月儿谢过老爷的养育之恩。”她转过头,跪地拜别,抽抽噎噎,哭花了小脸,连擦泪的小手绢都湿答答的。

旁边的男人们还想力挽狂澜,不愿意几年来,为城里争光的饭桶女状元,就此被这漂亮过头的男人带走。撇去这丫头带回来的荣耀不提,一想到从今以后,城里将失去她又甜又润的笑容,大夥儿心里就难过。“杨老爷,您要三思,月儿可是咱们的宝贝啊!”“是啊,不能给外乡人啊!”“月儿一走,明年的比赛可怎么办?”

赌坊内吵吵嚷嚷,不愿让月儿远走他乡。杨无柳一咬牙,奔到墙边,抽起一把刀。

众人一阵惊呼,全住了口,屏气凝神的看了过来。“杨老爷,您冷静些啊!”有人忙劝道。“这件事,关乎杨某信誉啊!”他拿起刀子,搁在颈子上,脸上涕泪狂流,看向一旁的秦不换。“秦公子,请放心,杨某说到做到,月儿是您的人了,要是谁敢有异议,我就此自刎谢罪。”

秦不换艰难的开口,思忖着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混乱。“呃,我——”“秦公子,您不用再说了。”杨无柳一脸坚决。“我——”“秦公子,我不会食言的。”“我——”“秦公子,老夫不是言而无信之徒。”“老爷!”月儿圆圆的身子滚过去,刚好撞开了秦不换,那力道太大,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深吸一口气,气沈丹田,这才没有被撞飞。

小女娃扑通一声跪下,伸出胖嘟嘟的手臂,抱着杨无柳的大腿,泪水掉得更凶,红唇一撇,哇的就放声大哭。“您别这样,月儿去,月儿绝对会跟这位公子走的。”

绝对?

呃……

秦不换倒抽一口气,想要稳住情况,但众人的哭声,有效的掩盖住他的吼叫。

眼见杨无柳以死相逼,再不放人,只怕要出人命了。大男人们心知无法挽回,全抱在一起痛哭,巨大的声音,差点掀了屋顶。此刻哭声震天、哀鸿遍野,根本没人理会他在吼些什么。

杨无柳含泪摸摸月儿的小脑袋,深怕再这么下去,自个儿的理智,真会被不舍给吞噬。这小丫头,可是他亲自带回府里,一点一滴养大的,两人情同父女啊!

长痛不如短痛,他当机立断,抓起一叠银票,塞进月儿的包袱里,一手拎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娃,另一手推着呆若木鸡的素不换。“你们走吧!”他长叹一声,用尽力气,将两人送出门外。“秦公子,盼——盼您好好对、对待我家的月儿……”他喊道,已经哭得不断打嗝,语不成声。

砰!

赌坊的门被关起了,从里头牢牢锁上。屋内哭声震天,可以想见那群大男人们,哭得有多伤心。

门外,清风、明月,凉风徐徐。

秦不换的身边,多了个哭个不停的少女。

他全身僵硬,瞪着一旁的小圆球儿,脑中一片空白。

老天,他——他——他也想哭啊!

十五的月,很圆。

这女娃儿,也很圆。

秦不换坐在桌边,默默喝着酒,那张俊脸阴沈沈的,丝毫不见抱得美人归的得意神情。

打从回客栈后,月儿就窝在床边,嘤嘤呜呜的哭了半晌。哭得肚子饿了,就打开包袱,嫩嫩的双手往里头摸索,拿出一颗白胖胖的肉包子,一边抽噎掉泪,一边往嘴里塞。“呜呜呜——”她还在哭,含泪吞下一颗肉包,再去拿第二颗,张开小嘴咬了几口,肉汁浸润了包子皮,房里充满了浓浓的肉馅香。

秦不换闭起黑眸,长指扣紧酒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计划全盘皆乱,美女没到手,反而在兵荒马乱间,被塞了颗圆月。“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要是有人打从外头经过,肯定以为他在虐待她。

他深吸几口气,想重拾冷静,思绪却不断被哭声打断,就连那飘在鼻端的肉馅香,也让他变得烦躁。“呜呜呜——呃——呜呜呜——”她一面哭,一面忙着往小嘴里塞肉包,还能吃到打嗝。“住口。”他沈声说道,耳中嗡嗡作响,耐心已经到达临界点。“呜呜呃——呃——呜呜呜——”哭声依旧。“住口。”黑眸眯起。“呜呜——呃呜——”哭声不止,肉包持续消失中。

酒杯晃动,长指又紧了几分。蓦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浮现烈火般的怒气。“别哭了!”他吼叫道,理智溃堤,正式崩溃。

哭声顿止,室内霎时悄然无声。看来,这小女娃儿还识时务,懂得即刻闭嘴。

只是,过度的寂静,又让他、心中浮现些许罪恶感。

秦不换向来温文儒雅,只在危机降临时,会泄漏出理智得接近残酷的本性。他是黑衫军的幕后军师,用兵如神,能在谈笑间,令强敌兵败如山倒,那些人全在背后暗称他为“笑面阎罗”。

儒雅的笑容,早成了他的面具,他总擅长隐藏真正情绪,从没有女人,能让他失去冷静。而这小女娃倒是一出现,就让他自乱阵脚。

他的冷静,就跟那些肉包一样,转眼就消失无踪。

室内很安静,罪恶感不断滋长,秦不换开始觉得,自个儿刚刚的那声怒吼,就像是踢了小兔儿那般恶劣。

毕竟,她看来一脸娃儿样,图眼清澈无辜,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就被逼着离乡背井,跟随一个陌生男人,前途茫茫,凶险难测,任何小姑娘都会害怕难过的。

他竟还吼她呢!他何时变得如此暴躁了?

那双比女人更美丽的黑眸,扫向墙角,如墨玉般的眉蹙起。他心怀愧疚,道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在他看见月儿的举止时,那些话全消失不见了!

那圆滚滚的身子,正以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扭动着,像是努力想用这诡异的方式,把身子里的东西挤出去。她还伸出双手,砰砰的拍着胸口,一面喘个不停,那张粉嫩的圆脸,胀红成一颗苹果。

她噎住了!

止住那嘤嘤啜泣的,不是他的咆哮,而是她嘴里那口咽不下的包子。“唔——唔唔唔——”白嫩的双手往前伸,朝着他挥舞,企图向他求救,小脸愈来愈红。

秦不换挑眉,瞧了那乱扭的小圆球儿一会儿,心里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过来喝水。”他冷冷的说道,举起茶壶,猛一拍桌,浑厚的内力将一个杯子震得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半圈,这才安然落在桌面上。

他手腕一倾,茶水注入杯中,半滴都没漏出杯外。

小圆球滚了过来,丝毫不理会那杯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捧起茶壶就往小嘴里灌,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壶。

他拧起剑眉,看着月儿紧握不放的小手。她就连手指也是胖嘟嘟的,白嫩细软,摸起来恍若棉花糖般柔软,闻起来也像棉花糖那么香甜,很是可口的模样——

浓眉拧得更紧了些,他开始怀疑,环绕室内的肉馅香,影响了他脑袋的运作。

秦不换倏地抽回手,力道用得不重,却还是让月儿震得往外一滚,跌出了六、七尺远。“哇!”她低叫一声,咚的跌回床上,圆圆的眼儿眨巴眨巴的,胖嘟嘟的双手还捧着那个茶壶。“为什么推我?”她气呼呼的问。“我没有。”他冷冷的回答,坐在桌前,继续斟酒,不再理会这个小女娃儿。“你有!”月儿坚持,脸儿红红,很想拿茶壶砸他。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响起,扣住酒杯的手,有些微颤抖。秦不换深吸几口气,咽下再度吼叫的冲动。“睡觉。”他淡淡下了命令,懒得理会。

月儿可没这么好打发,她坐在暖炕沿,圆润的腿儿晃啊晃,一双眼儿在烛火下闪烁,像只聪明的小动物。“喂!”她喊道。

没反应。“喂!”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你耳朵聋了?”

桌边传来没有声调起伏的字句。“我有名字。”“老爷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字,他都称呼你为秦公子。”“那就唤我为秦公子。”声调仍是平平板板的,冷漠得可以,先前在赌坊里的温文儒雅,早已烟消云散。“喔。”她咕哝一声,知道他压根儿不想报上名字,红唇动了动,偷偷骂了他几句,才重新扮起笑容。“那么奉公子,我肚子饿了!”

啪!

这简单的宣告,让秦不换手里的酒杯,应声化为碎片。“你刚刚不是吃过了?”他一脸惊愕,瞪着那条晾在墙角的包袱巾,里头的肉包早已清空。他粗略估计,她先前边哭边塞,起码吃掉七个以上的肉包子,怎么这会儿还敢跟他开口喊饿?

女人们贪恋他的俊美,总争着想给他些好印象,在他面前进食,都是如小鸟般啄食,吃了几粒米就推说不饿,哪个女人会像她,这么毫无忌讳的猛嚼猛吃?

秦不换开始努力回忆,先前送出月儿的那票男人,是不是以大哭来掩饰狂笑的冲动?

看来,就连喂饱她,都是一件艰辛的大工程呐!

大丈夫起手无回,他答应以金银换取“杨柳山庄”最出名的女子,杨无柳以死相逼,非要他带走月儿。

这下子,回浣纱城的旅途上,无端端多了个大行李,这女娃儿成了他的责任,甩都甩不掉。秦不换是很想把她留下,但又有几分担忧,怕会在回南方的路上,听见杨无柳寻短的消息。

坐在暖炕上的月儿,仍坚持讨论用餐问题。“我说的是正餐。”她认真地说道,眨着眼睛,瞪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猛瞧。

这么晚了还不吃饭吗?她肚子好饿呢!刚刚那些肉包,对她来说,不过是饭前点心。

秦不换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喂——呃——那个,秦公子,我们何时吃饭?”她追问。“不吃了!”他吼道,黑眸里怒火四迸。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胆怯。“但是——”“没有怛是!”他再度狂吼,回音在屋内嗡嗡响个不停。

月儿委屈的眨着眼睛,不敢再作声,只能滚回暖炕上,咬着棉被一角,偷偷抹着眼泪。她虽然好想吃东西,但肚子里的馋虫就算叫得再凶,也比不上眼前男人的怒气。

山庄里的姊妹们都说,男人没什么良心,而漂亮男人的良心,更是早被野狗啃了。眼前这个俊美得吓人的家伙,竟然不给她吃东西,让她饿肚子呢!从这点看来,他绝对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人。

但是,老爷已经把她交给他了,她已无处可去,非得留在他身边。

棉被的边缘,探出半颗小脑袋,接着滑出弯弯的眉,跟一双圆亮的眼儿。她躲在棉被里,还是忍不住偷瞧他。

烛火闪耀,他俊美的五官上,有淡淡的光晕,看来更是俊美得令人叹息。

唉,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坏心家伙呢!

她在棉被里咳声叹气,担忧自个儿将来的命运。

这个男人会一直让她挨饿吗?她会不会饿死呢?哎,早知道就不要把肉包全吃光了,留下一、两个,说不定还可以充充饥……

她舔舔水嫩的唇,回味着肉包的味道,眼皮渐渐闭上。

在入梦前,月儿偷偷下了决定。

她是赖定他了。

第二章

春风送暖,南方的江水也渐渐暖了起来。

浣纱江的江水,注入浣纱湖,再沿着蛛网般的水渠,流入浣纱城。

这儿春雨如酒,柳如烟,盛产丝绸,富甲天下。

秦不换刚进城,人们就急着争相走告,还没踏进方府,大厅里就已摆好洗尘的好酒好菜。

到底说来,他可是浣纱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撇开那俊美的模样不提,在楚狂尚未成为浣纱城城主前,他已是黑衫军麾下第一军师,谈笑用兵,计谋诡谲,剽悍的黑衫军有如虎添翼,在北方战无不胜。

三年前,楚狂迎娶方舞衣,成了浣纱城的城主。

弟兄们不需再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全成了安居乐业的老百姓,大部分的人,都娶了南方的姑娘,在此定居。

一马一驴在方府大门前停下,白色骏马上头坐着英气逼人的秦不换,杂色小驴上,则坐着灰头土脸的月儿。

她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尘,如今正忙着吐掉嘴里的砂土。

守在门前的,是方舞衣的贴身丫环春步,远远瞧见秦不换,连忙上前福礼。“秦公子,城主跟夫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她殷勤的说道,眼睛往后一瞄,瞧见月儿的瞬间,表情有瞬间呆滞,向来伶俐的小嘴,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多谢。”秦不换点头,露出亲切的微笑。

春步脸儿一红,虽然早有论及婚嫁的意中人,但是面对这倾国倾城的笑容,仍是忍不住、心儿怦怦跳。

他俐落的翻身下马,笔直住府内走去。所经之处,总不吝於施以温和微笑,让所有丫环们看得傻眼。

后方不远处,月儿拎着大包小包,滚下小毛驴的背。“喂,等等我啊!”她喊道,连忙跟在后头跑着。

这男人好差劲!进了浣纱城,也懒得跟她解释什么,无论她如何叹息惊呼,或是好奇询问,一迳沈默以对。倒是面对旁人,他就嘴角上弯,笑得优雅斯文,任谁经他那么一笑,全都如沐春风,像被勾了魂似的,痴迷的望着他。

唉,那可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呢!

这一路南下行来,秦不换总是冷着一张脸,她问上十几句,大爷他要是心情好,就回她一、两个单音,若是心情不好,就任她自言自语上一整日。

进了浣纱城,她才知道,原来那张俊美的脸庞,不是仅有冷淡的神情,他也是能够和颜悦色的!

这就怪了,她又没得罪他,干么唯独对着她净摆一张臭脸?

月儿一面思索着,还不忘四处张望,追着那脚步奇快的秦不换。

话说回来,这座城好美呢!

春季刚到,城内满是飞花,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画,每个人脸上都是友善的笑,让人打从心里觉得舒服。“杨柳山庄”已是号称景色冠绝天下了,跟这儿一比,却又立刻被比下去了。浣纱城的景致,简直像是人间仙境呢!

春步跟在后头,有些困惑,瞪大眼睛,看着这圆呼呼的姑娘。“呃,姑娘,你——你是秦公子的……呃——”她可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如此大摇大摆,也没通报半声,迳自就往府里闯。

胖嘟嘟的手伸向前方,指着那高大男人的后脑勺。“我是他赢来的。”她宣布,嘴里嘿咻一声,将沈甸甸的包袱甩上肩头。

为了怕饿肚子,她花光了临出门前,山庄里众姊妹塞给她的铜钱,每晚秦不换对她咆哮后,她就躲在被窝里,一面骂他没血没泪,一面含泪啃着乾粮。“嬴……呃……嬴来的?”春步低叫一声,更加诧异。“是啊!”月儿理所当然的回答,才一分神,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了。“他上哪里去了?”她回过头问道,一面探手入包袱,拿了个山东大饼往嘴里塞。“你跟我来。”春步说道。

知道这圆悯姑娘是秦不换带回来的,春步心中疑虑一扫而空,态度也转为亲切。她领着月儿走下长长回廊,穿过庭院的月洞门,直接到了大厅门前。“军师肯定在里头,几个时辰前,城主跟夫人就已在这儿候着了。”她轻声说道,拍拍月儿的手,这才转身离开。

月儿站在门外,边啃着大饼,边打量四周。

浣纱城果然是富可敌国,院落雅致不说,就连门窗也格外讲究。这些窗棂,用的全是上好的黑檀木,还糊上一层烟雾似的红纱,看来漂亮极了。

里头传来断续的谈话声,她嚼着大饼,侧耳倾听,考虑着该不该进去。

一路上,秦不换总用那双漂亮黑眸睨着她,冷冷的告诉她,不许做这做那的。这会儿,她要是贸然闯进去,那如冰似箭的目光,是否又会在她身上留下好几个洞?“你的天下第一美人呢?怎么没瞧见?”里头传来好听的声音,软软甜甜,像刚温好的桂花蜜。“出了一些差错。”悦耳的男性嗓音响起,斯文有礼,让人心旷神怡。

啊,这声音好熟悉——

窗户外的月儿,贴得更紧了些。

那温和的声音,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在里头说话的,真的是那个比腊月寒冰还冷上几分的男人?会不会是听错了?

圆脸贴在纱窗上,形成一个圆圆的剪影。“是空手而回吗?”这次,一个低沈严峻的声音响起,仅是几个字,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次,温和斯文的声音里,掺入一丝僵硬。“不是。”秦不换简单回答。“那你是带回了什么?”女人的嗓音里,带着暖暖笑意。

月儿眨眨眼儿,急着想听听,秦不换会怎么回答。

她像一只壁虎,全身贴平,尽力往窗上趴,拉尖耳朵,屏气凝神的偷听。“嗯啊——嗯啊——”里头传来模糊的声音,还伴随叮当铃声。

那声音愈来愈靠近,一只小小胖胖的手,摸着门槛,接着小脑袋探出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错愕的看着月儿。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只有一岁多,刚学会走路。

她穿着一身红袄,胸前挂着长命锁,脚上套着小小的绣鞋,鞋上还绑着红穗流苏,跟两个银铃,每走一步,铃铛就响个不停。“小绫,你要上哪儿去?”桂花蜜似的声音,也渐渐接近门口。

一个美丽的少妇出现在门前,晶亮如晨星的眸子,往门外看来。看见月儿时,她也为之一楞。

这少妇跟那小娃娃,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大一小都是美人儿。“包、包、包!”小绫指着月儿,口齿不清的说道。

大厅里传来低沈的问句,是那个威严的声音。“舞衣,怎么了?”“没事的,只是个小姑娘。”舞衣走来,丝裙飘逸如浪,姿态优雅,唇上噙着友善的微笑。“你是谁?怎么窝在这儿不进去?”她轻声问道。“呃!呃!”月儿慢慢从窗上滑下来,抬起双手,尽快拍掉粉颊边的饼屑。“你刚进府里吗?”舞衣又问。

月儿提起裙角,咚咚的跑到门前,指着正坐在厅内的秦不换。“是他带我来的。”她宣布道。

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举起酒杯,仰头饮下,看都不看她一眼。

舞衣挑起柳眉,神情有些古怪。

她仍清楚记得,当初秦不换去北方前,还夸下海口,回来时,身边必定带着新婚妻子。只是,呃……莫非,这位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舞衣退开几步,打量着月儿。

这姑娘容貌不差,肤色如雪,却跟南方的纤瘦美人截然不同,那圆润的脸儿可爱讨喜,让人一瞧见,就手痒得想去捏捏。瞧那神情,还有着几分的稚气。

呃,看来秦不换不是眼光独到,就是对年纪小的姑娘有特殊偏好——“你叫什么名字?”舞衣问、笑意不减。“月儿,施月儿。”她礼貌的回答,眼儿滴溜溜的转着,往大厅里头瞄。

厅内摆设富丽堂皇,有着一整套的檀木桌椅,在铺着绣毯的主位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如今,他正拧着眉,锐利的目光扫向门口。

啊,这个男人,肯定就是浣纱城的城主楚狂。

月儿火速收回视线,不敢妄动。

身上的鸡皮疙瘩,被那双眼睛一瞪,全都乖乖立正了。她早听过传闻,在统领浣纱城前,楚狂可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楚绫叮叮当当的走到月儿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看来,小绫喜欢你呢!”舞衣笑道。

月儿粉脸一红,有些高兴,先把乾粮搁在一旁,再跑回来抱起小女孩。“包、包——嗯包、包!!”小绫还在嚷着,迫不及待的扑进月儿怀里,脸儿红扑扑的,愈来愈兴奋。

月儿笨拙的抱着她,很怕她摔下地去。怀里的小娃儿软软香香的,像刚俦好的糯米团似的,那嫩嫩的肌肤,让人很想咬一口。

真的好香好软喔,好想咬一口,或许可以偷偷的、不太用力的咬她的小指头。“啊!”

发出惨叫的,是月儿。

小小的嘴,正咬紧了月儿的脸。

这娃儿竟先下口为强!“嗯包,嗯包……”她一面咬着,还含糊不清的说着话。“哇!不要咬我、不要咬我!”月儿连连惊叫,一双手在半空中挥个不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绫,放开。”舞衣上前抱住女儿。“嗯包、嗯包,包包。”楚绫还在说着,小小身躯都被拉开了,就是一张嘴抵死不放开,咬得紧紧的。

舞衣叹了一口气,拍拍女儿的小屁股。“那不是包子。”“唔?包包?”楚绫偏着头,困惑的看看娘亲,再看看捣着脸逃进大厅去的月儿。“不是。”舞衣再度摇头。

小女娃儿松口,一脸沮丧,很是失望。

逃过一劫的月儿,三步并作两步,奔逃到秦不换身后,扯着他的衣袖,从他的肩上探出小脑袋,盯着那个小食人族,那圆呼呼的粉颊上,已被咬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印,像豆沙包似的,被点上红印。“她咬我。”她可怜兮兮的说道,仰头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拿起他的衣袖,擦擦颊上的口水。“少不了你一块肉。”他淡淡说道,眼睁睁看着上好的白绸,被染上一片濡湿。

月儿嘟起水嫩红唇,喃喃抱怨。“但是,会痛啊!”

这回,他勾着唇,保持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那双黑眸里。

她不死心,用力扯扯他的袖子,非要正视那张俊脸。瞧清他的表情后,她惊讶的大呼小叫。“哇,你也会对我笑?”她喊道,小脸逼近,直勾勾的瞪着他。

嘿,这一路上,他可是从没对她笑过呢!

秦不换保持笑容,轻轻抽回衣袖,就将圆滚滚的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他的劲道用得极巧,刚好能拉起她,又没弄疼她的手腕。

那双手腕,又软又嫩,像棉花糖,也难怪小绫一瞧见她就想咬。“当然会。”他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回答得极为轻柔,笑容可掬,以往的森冷,此刻荡然无存。

月儿皱起眉头,搔了搔头。“你是秦不换对吧?不是他的孪生兄弟什么的?”她努力确认,还伸手捏捏那张俊脸,确定上头没有黏着一张面具。“我是。”秦不换伸手,握住那双肆虐的小手。

俊脸上的笑容,仍是十分温和,只是黑眸深处,闪过些许愠怒。

月儿呼了一口气,不再追究,但粉颊上的刺痛,让她不禁又嘟起红唇。“你刚刚怎么不救我?”她质问道,胖嘟嘟的指戳着他的胸膛。

这一戳之下,她赫然发现,秦不换的胸膛结实得很。在那身月牙白的素衫儒衣下的,竟是结实有力的体魄,她这么胡乱戳着,反倒是疼了自个儿的指尖。

哇,还真看不出来,这男人颇为“有料”呢!

秦不换淡淡一笑,黑眸盯着她。“我为什么要救你?”他问。“因为我是你带回来的啊,你赢了我,成了我的新主子,当然要为我负责,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她理直气壮的问,气愤他先前杵在那儿,任她被小娃儿咬着玩。

舞衣从门前走了回来,眨着双眸,很感兴趣的听着,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他真要娶这小丫头作妻子?”她抱着小女儿,走到丈夫身旁,话中带笑,吐气如兰。

小绫把握机会,往爹爹身上爬去,在他怀里占了个好位子。她伸出手,扯起一绺垂在宽阔胸膛前的黑发,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

楚狂拉开黑发,黝黑粗壮的手掌,力道却出奇的轻柔。“那丫头才多大?他难道想娶回去当女儿?”他皱起眉头,看着多年的属下兼好友。一块儿出生入死多年,他可不知道,秦不换有这等特殊“嗜好”。“或许他口味变了,爱拣嫩的,留在身边好好养着。等着她长大,性子就全由得他捏圆捏扁。”舞衣挑着秀眉,红唇上有一抹笑意。

隔着大老远,两人的轻声谈话,却全被秦不换听得一清二楚。

他以素扇格开月儿的戳胸攻击,转头看向城主夫妇。“夫人,请别胡说。”秦不换简单说道,黑眸注视着舞衣。

他早就料到,此行没带回绝世美人,反倒带回个圆润得有如十五明月的小丫头。这伶牙俐齿的方舞衣,绝不会放过调侃他的大好机会。

这女人美貌超群,智慧也超群,运筹帷幄的手腕,可比男人还厉害,不禁让楚狂头疼,连带他这外人,也不时会遭到池鱼之殃。

尚未开口解释来龙去脉,一旁的小脑袋,却已经摇得比博浪鼓还激烈。

月儿往前一跳,双手乱摇。“不对不对,老爷说了,我只是给他作丫头的。”她坚定的说道,彷佛嫁给秦不换,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酷刑。

秦不换那双笑意难达的黑眸,扫见舞衣莞尔的表情,一抹光亮,闪过瞳眸的深处。

任谁都看得出,舞衣正在心里暗笑,他的俊美首度失效,竟被一个小丫头嫌弃。“你不需要否认得那么快。”他转头,略略眯起眼,盯着那张圆润的小脸,很想拿出包子,塞住那张小嘴。“不快些否认,让他们误会了怎么办?”月儿眨眨眼睛。

怪了,她这是替他解释呢,他非但不领情,那双眸子还冷硬得像冰块似的。

啊,她说错话了吗?哪里说错了?“是否该要让他们误会,由我来决定。”秦不换语气平淡的说道,森冷的神态一闪而逝,再度恢复温文儒雅。

他站起身来,摇着素扇,往门外踱步而去,姿态如同行云流水,令人移不开视线。

舞衣挑着眉,仍是那莞尔的表情。“月儿怎么办?”她问道,首次发现,竟有人能在秦不换那温文的假面具上,凿出一个缺口,她觉得很是有趣。

他没有回头,身形已飘荡到门外,只有醇厚低沈的声音传来。“就交由夫人安排。”

舞衣先安排她去用餐。

吃饭?!

太好了,吃了好几日乾粮,她都快忘记米饭是啥滋味了!

月儿立刻觉得,舞衣夫人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最起码,这位美丽夫人的心地可比秦不换好多了。

方府里的总管,是和善的徐香,她也带着一脸微笑,领着月儿往厨房走去。“你们是刚从北方赶回来的?”徐香走过回廊,一面问道,好奇的打量着月儿。“嗯。”月儿跟在后头,仍是一身翠绿,远远看来,像颗翠绿小球儿。“连日兼程,真是辛苦你了。”徐香怜惜的说道,拍拍月儿的手臂。

这小丫头的模样,实在讨喜极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勾起其他人的保护欲。她那无辜的眼儿,跟胖呼呼的身子,让人只瞧一眼,就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话说回来,秦不换怎舍得让月儿累着呢?

他靠着一张俊脸,跟能言善道的本事,迷倒不少姑娘。但这些年来,他总是屡过花丛不染香,既不见他带过任何女人回来,更不见他跟哪个姑娘纠缠不清。

这回,倒是开了个特例,这枚圆润润的月儿,跟在秦不换的屁股后头,进了方府。

厨房里空无一人,几个厨娘丫头们,都去屋后头清洗晚膳时要用的食料。桌上搁着腌好的小炒肉,篮里有着几把青葱蒜苗,桧木桶里的米饭已经炊好,正在冒着阵阵香气。

哇,米饭呢!

月儿吞了口口水,圆亮眸子发直,瞪着那冒烟的桧木桶,就怕那桶饭长脚跑了。“你肯定饿了,先坐下,我替你盛饭。”徐香殷勤招呼着,拿了个瓷碗。

月儿用尽自制,才能将视线从桧木桶上移开。“呃,我跟大夥儿一起吃好了。”她低声说道。初来乍到,总得装装样子,客气一点。

只是,她的肚子不争气。

咕噜——

徐香一愣,疑惑的偏头。

这回那声音更加响亮了。

咕噜咕噜——

老天!

月儿粉脸羞红,圆脸涮地成了红苹果,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徐香豁然开朗,微微一笑,轻拍她的手,仍是一脸和蔼。“可别跟我客气啊,在浣纱城里,可没有半个人会饿着肚子的。”

月儿捣着肚子,制止那令人羞窘的声音持续冒出来。“呃,那——嗯——好吧,请给我一些酱菜,我随便吃一吃就好了。”她细声细气的说道。“这才对。”徐香打开刚炊好的白饭,拿着饭杓,从桧木桶盛了些饭。怕小丫头客气,她还特地多盛了一些,白饭几乎要满出瓷碗。

未了,她走到墙角去,抱出一瓮酱菜,挟了两块酱瓜搁在饭上。“这可是京城里『六安酱园』产的酱菜,夫人最爱用这酱菜佐粥,城主特地差人带回来的,你吃看看,合不合口味。”“谢谢。”月儿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着小脑袋,差点没扭了颈子。

接着,就看她走到桌前,完全忽视那碗白饭与酱瓜,直接捧起整瓮酱菜,笔直走到墙边,将酱菜连同酱汁往桧木桶里头倒,再用胖嘟嘟的手拿起木杓子,大力搅拌均匀,然后半个人就栽进桧木桶里,埋头吃了起来。

长达半刻的时间里,徐香就僵在那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月儿那圆滚滚的身子,愈来愈往桧木桶里滑去。

终於,桧木桶底传来“咚”的一声。

她挖到底了!

一会儿之后,月儿抹抹嘴,从桧木桶里爬出来,慢吞吞的走回原处。“谢、呃,谢谢香姨。”六安酱园的酱菜真好吃呢!为了怕吓到这里的人,她只意思意思的吃了一点,不敢太过放肆。

徐香全身僵硬,呆呆看着月儿,满脸错愕。

糟了,今晚的晚膳,米饭肯定不够了!

第三章

春风暖暖,空气里有着花香。

楚绫坐在父亲的膝上,小脑袋点啊点,困得直打瞌睡。

大厅的另一旁,坐着秦不换,他轻摇着素扇,聆听舞衣解说南方商道的事。

这件事原本该由他负责,但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北方,事情才又由舞衣接手。

看见女儿猛打瞌睡,舞衣放下帐本,莲步轻移的走来。“我来抱着,你休息一会儿。”她伸出手,轻声说道。

楚狂摇头。“我来。”“那么,要是抱得胳臂酸了,记得跟我说一声。”她微笑说道,在丈夫身旁坐下,没去拿桌上的帐本。她聪慧过人,上头的每字每句,老早全烙在她脑子里了。

楚狂点头,表情严酷,但看着妻儿的目光却是温和的。“我是否该退场,省得打断这一家和乐的好景?”大厅角落,传来调侃的话语。

秦不换嘴角挑着笑,月牙白的衫袖卷到腕上,持着茶碗的手腕,阴柔中蓄着隐隐力道,姿态甚至比女人更美。

茶碗送到嘴边,他浅浅一啜,偏头看着城主夫妇。

要是在几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以冷酷闻名的楚狂,竟会流露出那么温柔的目光。看来,家庭的力量果然惊人,能在短短数年内,将铁汉化为绕指柔。“要是真的识相,就该自个儿退场了,哪还会坐在那儿发问?”舞衣笑着,顺手捏了颗白梅,喂进丈夫的嘴里。“夫人,是你找我来,要研讨商道之事的。”秦不换淡淡说道,搁下茶碗。

舞衣微微一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南方商道开拓得很顺利。”“派人去了?”他挑眉。“是的。”“那么,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舞衣绕过桌子,殷勤的为他将茶碗斟满,不答反问。“你跟月儿处得如何?”她唇边带着浅笑。

俊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瞬间又恢复常态。“不劳夫人费心。”他礼貌的说道,口吻内敛。“是吗?”舞衣学着他,皮笑肉不笑。“她毕竟是你带回来的,一时片刻也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乾脆就让她住在你那儿,让她能就近伺候你。”

月儿讨喜善良,一进府里就很惹人疼爱。她模样好、心地好、脾气好,但那食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是——就是——太好了!

任谁都想像不到,那圆润润的身子,竟能一餐吞掉满满一个桧木桶的白饭,那可是成年男子好几倍的饭量。

秦不换吸气,然后微笑。“我率性惯了,不需要人伺候。”

这女人竟然敢提起月儿的事!

方府这么大,舞衣却偏偏将那小丫头搁进他屋子里,这半个月以来,他的晚餐已有数次不翼而飞的惨痛经验。“别推阻得这么快,说不定你哪天受了伤,会需要人照顾。”舞衣露出关切的神情。“夫人这是在咒我?”他挑眉。

舞衣一脸无辜。“我只是关心。”

楚狂坐在一旁,没有插嘴,早已习惯两人之间的言语交锋。一个是爱妻,一个是爱将,两人都聪明过人,表面上合作无间,但是一有机会,总不忘你来我往的斗上几句。

喀啦——

细微的声音在大厅上方响起,讨论中止,众人全都抬起头,瞪着屋顶。“怎么回事?”楚狂拧起眉头,护住怀里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儿。

白嫩的小手抚上黝黑粗壮的手臂,安抚的轻拍两下。“没事的,只是香姨差了几个人去修上头的砖瓦,前阵子两多,冲走了几片瓦,我让人上去修整。”舞衣轻声说道,接着转过头,正色看向秦不换。“对於凤阳村,你可有印象?”

俊美的脸上掠过沈思的神情。“我记得,那村子是贩私盐的。”他看着舞衣,徐缓开口。“没错,那儿离浣纱城有八十几里。”舞衣解释道,神情一扫先前的莞尔模样。“前些日子,凤阳村的壮丁们,因为私盐买卖,全被抓进临海镇候审,咱们的商队经过,知晓了这件事,便以飞鸽送信回来,要我们去瞧瞧。”“浣纱城何时管起闲事来了?”秦不换淡淡说道,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这世间的麻烦事太多,他习惯独善其身,懒得去过问,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偏偏老天跟他过不去,让他的拜把大哥,娶了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当老婆。

舞衣不放弃,还在劝说。“就当是为咱们的商道清清路子。”她说道,殷勤的为秦不换斟茶。“你派别的人去。”他刚从北方回来,还不想出门奔波。“你博学多闻,说不定能帮上那些人。”舞衣又劝又哄,猛灌迷汤。“再说,你近来闲暇无事,带月儿出门晃晃,也是一桩雅事。”

雅事?

那女娃儿不把他折腾个半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喀啦喀啦——

屋顶上的噪音,再度打断谈话。

这回,噪音持续着,从屋顶这端滚到屋顶的那端,灰尘像小雨般落下。“搞什么鬼?”楚狂拧起眉头。

喀啦喀啦喀啦——轰——

屋顶遭逢重力,猛地穿了个大洞,砖瓦哗啦的往下砸。大洞的边缘,传来小声的惨叫。“抓住我,我要——啊——”

砖瓦继续往下掉,楚狂抱着女儿、拉着妻子,当机立断,飞身往外窜去。

秦不换不动如山,坐在原处眯起黑眸,瞪着那个大洞,在一片噪音中,还能辨认出,那惊慌的惨叫是由谁发出的。

轰!

又一声巨响,胖嘟嘟的腿儿穿过大洞,惊险的晃啊晃。“呜呜,抓住我啊,我要滑下去了——呜呜——”惨叫声转为无助的低泣。“拉上来!快拉上来!”屋顶上喧闹嘈杂,几个人忙成一团,努力想把那只胖腿儿拉回屋顶上。“呜呜——”娇嫩嫩的声音呜咽着,在众人用尽力气的嘿咻声中,小胖腿儿慢慢往上缩,终於消失不见。

秦不换舒展眉头,端起茶碗,还没凑到唇边,屋顶上又是一声巨响。“哇!”惨叫声响起。

他倏地拔地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跃出三尺开外,避开屋顶上那个大洞。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哗地一声,圆滚滚的身子从另一个洞掉下来。“哇——”长长的惨叫声,以一声沈重的撞击声作为结束。

那情形就像是十五的月亮,当空砸了下来,最糟糕的是,那枚圆月,竟还不偏不倚的掉在他腿上。

就算铜筋铁骨,只怕也禁不起这等重击,他武功再高强、内劲再浑厚,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

他的腿被压断了!

好半晌的时间,两人贴得好近,只能大眼瞪小眼,说不出半句话。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能隐约听见彼此的呼吸。

月儿因为逃过一劫而庆幸不已。屋顶那么高,地板又那么硬,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个儿会摔成肉酱呢!

但是,眼前秦不换怒火中烧的表情,又让她雀跃的心情迅速消失。呃,老实说,她压根儿想不到,那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时,会如此令人胆战心惊。

他双眼里喷着火,嘴角抿得死紧,表情狰狞吓人,脸色则因为断腿的剧痛而惨白。

沈默蔓延,气氛紧绷着,只有黑眸里的怒火愈来愈炙热。“你在上头做什么?”薄唇问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声音很轻柔,却饱含危险,让人全身发麻。“呃,修、修屋顶。”她小声回答,稍微挪动身子。

月儿开始怀疑,就算是摔断胳臂或是脖子,都比不上面对震怒的秦不换来得可怕。“别动!”秦不换厉声说道,凶狠的瞪着她。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击碎他的冷静,但是这枚圆月,净做些脱离常轨的事,让他滴水不漏的自制全盘溃堤。

愤怒伴随疼痛,来势汹汹,他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摇晃!“呃,我、我只是想——”她被那张狰狞的表情,吓得连连后退,一心只想脚底抹油,尽快逃离现场,搁在他断腿上的臀儿,悄悄又移动了几寸。

痛!“施月儿!”秦不换狂吼,声如响雷,窗子差点都给震破。

她坐在他腿上,不敢再动,一脸无辜,用食指塞着耳朵,瑟瑟发抖。

呜呜,别骂别骂,她不是故意的嘛!这屋子这么大,谁要他刚好就站在下头,干么不躲远点?“我——呃我——我——”太过恐惧,月儿支吾了半天,还说不出个下文,全身抖个不停,圆亮的眼儿凝满害怕。

呃,他不是真要宰了她吧?“你胆敢再动一下,我就掐死你。”他嘶声说道,握紧双拳,腿上的剧痛,令他冷汗狂流。

断骨戳刺肌肉,随着月儿的每次移动,几乎就要破肤而出,这种剧痛要是换作其他人,肯定早已昏厥。“好好好,我不动。”她连连点头,全身僵硬,不敢再刺激他。

站在门外的城主夫妇,也因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倒是原本沈睡的楚绫,被巨响与咆哮惊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儿,抬起小脑袋四处端详。“啊,包包。”瞧见坐在秦不换腿上的月儿,她双眼发亮,跳下爹爹的怀抱,踩着小鞋,就想冲进大厅咬人。

吵杂的声音引来不少人,徐香瞧见这一团乱,脸色直发白。

老天,这丫头把秦公子的腿给压断了!“月儿,你在做什么?!”徐香连忙问道。

原本修屋顶的人们,全像蝙蝠似的,趴在屋檐上探头探脑。“她来帮忙修屋顶,然后就掉下去了。”屋顶上传来声音。“我们有努力拉她上来喔!”“但走没两步,她又跌下去了。”

舞衣走入大厅,悦耳冷静的口吻,立刻稳住场面。“别杵在这儿,快去请喜姨来瞧瞧。记着,请她连药箱一块儿带过来。”她吩咐道,款款走往大厅中央,朝那僵硬不动的两人望去。

楚狂嘴角噙着微笑,大步跨进厅内,单手一扬,就将月儿从秦不换的膝上拎起来。“该说这娃儿厉害吗?能让你发这么大的火。”他偏头说道,看着多年下属兼好友,觉得秦不换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很有趣。

月儿悬在半空中,腿儿晃啊晃,圆脸上仍溢满惊慌。

她好想好想逃走,但是城主拎着她,她的双脚没着地,根本哪儿都去不成。

再说,秦不换用着那好吓人的眼光看着她,她就像被毒蛇盯上的小老鼠,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垂着小脑袋,像条腊肉般挂在那儿。

舞衣轻嗔,拍拍丈夫手臂。“别吓着她了。”她咬着红唇,克制着别流露出任何笑意。

这些年来,她可是头一次瞧见,秦不换如此狼狈的模样,那冷静温和的面具,全让月儿给毁了。

眼见救兵到来,月儿连忙开口。“呜呜,夫人,救——救我——我——”她颤抖的说道,伸出手臂在半空中挥舞。

快啊,她得快些逃离现场,要是让秦不换恢复行动能力,他肯定立刻来掐死她!“放她下来。”舞衣不忍心,低声催促丈夫。

楚狂耸肩,手掌一松,原本挂在手上的那颗圆球立刻咚的跌到地上。“啊!”月儿低喊一声,揉着摔疼的屁股。“摔疼了没有?”舞衣关怀的问道。“没有。”她晃着小脑袋,以乌龟后退的方式,慢慢往门口挪动,打算畏罪潜逃。

只要能留得这条小命逃出大厅,她非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呃,好吧,暂时啦,在他生气的时候,暂时不要见到他就行了。

想到一辈子都见不着那俊美的脸庞,她心里还是会有些惋惜呢!毕竟,他的确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一步、两步——

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扫来。

他发现了!

三步、四步——

糟糕,他脸色变了!

五步——“施月儿!”吼叫声响起。

她冻结在原地,全身僵硬。“过来!”秦不换吼道。“我——”讨厌,只差几步啊!“过来!”

月儿嘟着红唇,慢吞吞的晃过去,走到他身旁三尺外,就停下脚步,不肯再上前。“别想逃,我们的帐还没算完。”秦不换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站在原处,瑟瑟发抖,心里觉得好哀怨。

呜呜,谁来救她啊?

顺着方府大厅左方的回廊,行走百来步,穿过花圃,穿过两处月洞门,可以到达一处雅致的院落。

这里,是秦不换的住所。

经过喜姨的诊断,那腿骨断得极为平整,是断折而非碎裂。他是练武之人,身强体健,筋骨比寻常人强壮,只要好好休养,再以良药内服外敷,不到两旬便可以活动自如。

喜姨还说,看这伤势,肯定是遭重物重击。

她说出这些话时,月儿缩在角落,又窘又怕,双手无意识的在地上抓啊抓,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呜呜,别说了别说了,她招了,她就是那个“重物”啦!

理所当然的,照料他的工作,全落到月儿头上了。

这院落很是宽阔,包括了两进内室,一进书房,以及一座小小的花园。

用膳时分,月儿端着精致的餐点,手腕上还提着药箱,用圆圆的臀儿顶开竹门,大刺刺的走进书房。

坐在书桌后的素不换,缓缓搁下书册,幽暗的眸子扫了过来。“来,吃饭了。”她招呼道,将饭菜全都摆好,圆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

回应她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呃,你不饿吗?”月儿充满期待的问。

他眯起双眼。“如果我说不饿呢?”

水嫩的红唇,咧开了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可以帮你吃。”她自告奋勇。

他睨了她一眼,撩袍而起,走到桌前,拿起碗筷用餐,用行动拒绝了她的“好意”。“啊,你能走了?”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腿瞧,一脸诧异。“喜姨说你还要过好些天,才能自个儿走路。”“已经好了五、六成。”秦不换淡淡的说道,即使在受伤严重的那几日,也宁可拖着伤腿,一跛一跛的走着,不愿让人提供帮助。

月儿走到他身边,熟练的搬起药箱,拿出小竹刀,将伤患处的旧药刮去。“还痛不痛?”瞧见他伤得那么严重,多日不良於行,她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

他瞪着她,薄唇里吐出简单的回答。“痛。”

月儿缩缩脖子,不敢再问。

唉,看来,她是真把他惹火了!

只是,他的度量也狭小得不像话,她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说“不知者无罪”吗?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杵在下头啊!

她一边偷偷抱怨,一边挥舞小竹刀,一个不留神,手劲大了些,小竹刀不只刮去旧药,还重重的划过伤处,留下一道惨白的痕迹。

尖锐的抽气声在头上响起。“啊,对不起,你没事吧?没事吧?”她胖嘟嘟的双手,立刻捧着他的脚,确定伤处是否无恙,那颗圆圆的小脑袋,急切的凑近些,一脸的关切。

两张脸靠得很近,近到她可以在那双黑眸里,看见自个儿的倒影。

啊,他真的很好看呢!

月儿看得有些呆了,愣愣的瞧着他。

那深幽的黑眸闪烁如星,更有着比姑娘家还浓还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似的。

她又凑近几寸,没有发觉,秦不换的脸色,正由森冷转为铁青。

好看的薄唇里,逸出一句低嘶。“别压了。”“啊?!”她眨眨眼睛。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我说,别再压着我的腿了!”他咬牙切齿,俊脸转为狰狞,克制着想掐死她的冲动。

糟糕!他的俊美令她看得出神了,竟没发现,自个儿大半的体重正不偏不倚,全压在他的断腿上。“啊,对不起!”月儿连忙滚开,双手举得高高的,做投降动作。

秦不换紧拧双眉,闭上双眼,等着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快些过去。“做完你的事。”僵硬的语调,从牙缝间迸出来,任何人都感受得出,他有多不好受。“喔。”月儿咕哝着答道,慢吞吞的爬回来,抓起小竹刀速战速决,将新调的药布贴上他的伤处。

这回,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尽快完事,然后滚到一旁去坐好,远远的看着他。

秦不换闭目养神,运气周身,让药效发挥作用。碗筷早被冷落在一旁,他只用了少许餐点,就停下筷子,不再碰桌上的膳食。

室内陷入岑寂,月儿耸肩,习惯了他的沈默。她收拾起残羹剩菜,到厨房去绕了一圈后,端着满盘的水果回来。“这是从四川运来的荔枝,夫人特地让人给你留了一盘。”白嫩嫩的手搁下荔枝,又从裙子里拿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放进嘴里喀嚓一咬。“这个是香姨给我的。”她宣布道,踱步到旁边去啃苹果。

他没理会,仍旧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运气疗伤。

月儿在他面前探头探脑,嘴里嚼着苹果,一脸好奇。“看什么?”薄唇突然动了动。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跌倒。“你看得到?”她挥挥手,测试他是不是偷偷眯着眼。

他没有回答,仍旧闭着双眼。

月儿等了一会儿,胆子大了些,慢慢的又靠上前去。“嗯,我可以跟你借些东西吗?!”她小声的问。“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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