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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8 00: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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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龙河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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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气干云石达开

豪气干云石达开试读:

第一章 舍身成义

1 壮士

囚车走到杜甫草堂前的时候,石达开抬起头,对身边押解他的士兵说:“兄弟,石达开有个请求,我想进草堂拜谒一下杜甫先生,请兄弟行个方便。”

押解石达开的士兵已经调换,现在的这些士兵都是由骆秉章亲自调遣的四川老兵。

原押解石达开的士兵,是唐友耕的队伍。唐友耕是起义军降将,他的手下有很多起义军老兵,这些老兵明里暗里对石达开很照顾。石达开受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人竟然胖了一圈。

骆秉章用降将唐友耕的部队攻击石达开,除了看中唐友耕的悍勇之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借他跟石达开火拼,消耗他的军事实力。唐友耕手下那些英勇善战的起义军,实在是他的一大心病。也就是说,骆秉章对唐友耕是有疑心的。

因此,在接受了石达开的受降之后,为了做到万无一失,骆秉章马上调开唐友耕,用他放心的四川官军,押解石达开赶赴成都。

从换押解士兵这一做法上,石达开就知道这个骆秉章是个狠毒狭隘之辈。不过,既然连生命都不想要了,受点苦又何妨?

押解的小头目倒也不错,对石达开说:“石将军,您的要求小的说了不算,您稍候,我去请示上面。”

石达开笑了笑,说:“谢谢兄弟,有劳了。”

小头目打马而去。石达开看着前面破旧却显得很清爽的杜甫草堂,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欲望,他想靠近杜工部,想跪在杜工部的草堂里,跟他讲一讲自己的心事。

到了今天,这个戎马倥偬十六载的英雄,才发现自己其实更愿意做一名诗人,做一名杜工部的追随者。粗茶淡饭,纸墨飘香。用文字去唤醒众人,是不是比驰骋疆场,白白死了几十万人更好些呢?

这是清同治二年(1863)六月,正是流艳滴翠、生机勃勃的季节,却无端地有几片叶子飘落过来,随着微风打了几个旋儿,飘飘摇摇刚好落在石达开的眼前。石达开看着这几片略略泛黄的叶子,微微笑了笑。

后面囚车上的曾仕和问道:“翼王殿下,怎么停下了呢?要小解吗?”

石达开呵呵笑了笑,说:“不是。我是看见杜甫草堂了,想进去拜谒一下。”

曾仕和嘟哝了一句,就不说话了。他不理解,现在都要被处斩了,还去拜谒什么草堂啊。

曾仕和转头,看了看后面的两辆囚车。他的后面是黄再忠,黄再忠后面就是壮汉韦普成。黄和韦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囚车停下,两人只是抬头,朝曾看了看。黄再忠还朝他咧嘴笑了笑。曾仕和心里一阵酸楚。半月前,他们还在战场上奔突,都是些以一当百的壮汉,现在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黄再忠问:“曾宰辅,怎么不走了呢?”

曾仕和嘴角上翘,略带嘲讽地笑笑,说:“翼王殿下要去拜谒杜甫呢。”

黄再忠一愣:“杜甫?杜甫是谁?他在哪里?”

曾仕和没心情给他普及文学知识,因此不耐烦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黄再忠看向石达开。石达开也转头,看着后面的三个弟兄,和紧跟其后的一个一个用绳子拴起来的士兵。经过十多天赶路,士卒们个个面色疲惫、脚步踉跄。后面这一百士兵,是石达开的护卫部队,他们自愿跟着翼王,或生或死永不离开。

石达开看着这些兄弟,看了看两边苍翠的树木,路边偶尔走过忙碌着的平民,他突然深刻地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来。他带着他们南征北战,本来是想给他们寻找出路,寻找更美好的生活,现在却连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都过不成了,难道自己错了吗?

他本来想对兄弟们抱拳施礼,可惜现在手脚都被铐住,头也仅仅探出囚笼。抱拳施礼无法做成,他只能说:“各位兄弟跟着我吃苦了!骆秉章老贼自食其言,诓骗我等,石达开一死不足惜,各位都是堂堂汉子,没有战死疆场,却随我赔了性命,石达开愧对各位,却无法回报!各位,来生咱还做兄弟!”

一百兵士听石达开说话,蓦然有了精神,抬起头来一起喊道:“来生还做兄弟!”

这一百人,是石达开的精锐。即便是在吃草皮的那些日子里,别的兄弟连走路都困难,见风就倒了,这一百多人依然军容整齐,精神抖擞。冲锋陷阵更是一马当先,在十多天没有吃过正经东西的情况下,依然凭手中已经卷刃的刀,无数次杀退了敌人的进攻。

石达开看着这些兄弟,泪水悄悄地流了出来。他知道他们看不到,因此也不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这些兄弟。

传信的小头目匆匆打马回来,传达指示说:“对不起了石将军,我们千总爷说了,进草堂拜这个……不行,不过,可以在草堂外停一会儿,您在这儿对着草堂鞠几个躬什么的,倒是可以。”

石达开苦笑着摇头,说:“兄弟,您看我这样,点头还将就,鞠躬……恐怕是做不成了。”

小头目说:“这个我可以做个主,我们权作小解,您在这外面对着草堂鞠躬,如何?”

石达开叹气,说:“谢谢兄弟,那只好如此了。”

小头目一招呼,一队兵士跑过来,围成一个圆圈。其中两个爬上囚车,开了铁锁,给石达开戴上临时的镣铐,把他搀扶下来。

石达开面对草堂,兵卒在他周围围成一个半圆。六月的成都,已经比较热了,石达开从囚车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蹒跚着走进半圆中。他看看沉默的杜甫草堂,转头看了看沉默着的长长的押送队伍,慨然长叹,抱拳说:“达开读书时,就敬仰先生的诗文和忧国忧民之心,早就有意拜谒草堂圣迹。我进兵四川,本打算进成都,重修草堂,给先生重新塑像,以昭后人,可没想到我竟然会以这种面目拜见先生,实在汗颜。达开此去恐怕没有活路了,来生,我必履行今日之誓言——为先生重修草堂塑像。就此别过先生了。”

石达开对着草堂连鞠三躬,转身,刚要上车,突然从草堂后的小树林里冲出一人。这人一身青衣,手持大刀,向着石达开等人就冲了过来。

小头目一看大惊,让人赶紧把石达开送上囚笼,自己带着兵士就冲了过去。

那人武功不弱,连杀几个兵卒。小头目挥舞大刀,死死抵住。后面又冲上诸多兵卒,把那人团团围住。

石达开被押上囚车,重新锁住。他对着那人喊:“这位义士,达开为了紫打地诸位将士性命,死意已决,请不要枉送性命,杀开一条路,逃生去吧。”

那人边挥刀抵抗,边喊道:“达开哥,不要相信骆秉章那个骗子!他已经准备偷袭紫打地了!”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石达开一愣:“叶梅?……叶梅!”

可惜叶梅再没有机会说话。一个兵士趁她分心,在后面偷袭,一刀从后面砍在她脖颈处。叶梅大概还想回石达开的话,半个字刚说出口,后面跟着的却是一声惨叫。前面的士兵趁机进攻,没等叶梅反击,就把她砍成了肉泥。

看到此场面的曾仕和、黄再忠等人急得哇哇大叫,被众士兵喝止。

为了不刺激石达开等人,小头目让人把死人拖到树林后,然后喝令前行。

大家似乎都看到了自己的结果。可是,现在他们是待宰的羔羊,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大家沉默着,走过草堂前,经过那一摊刺目的鲜血。

突然,后面的黄再忠喊道:“翼王,你糊涂了啊,我们都是白死了啊!啊!骆秉章,这个老奸贼……”

到了这个份上,谁都知道自己是白死了,可是谁也没说话。石达开面如死灰,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刚才在杜甫草堂前的豪情,一刹那变得无处寻找。

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叶梅,叶梅,哥哥对不起你啊,叶梅……”

念叨了一会儿,他才大吼一声:“骆秉章!你这个小人!”

他跟骆秉章谈判的时候,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要保证六千将士的性命,放他们回家,跟妻儿老少团聚,让他们回家务农。

骆秉章答应得好好的,还说只要石达开投降,他也可以“解甲归田”,做一个本分的员外。

石达开因此才带着两千多兵卒,过河投降。如果叶梅的话当真,不但他们这一百多人要去送死,被安置在大树堡寺庙的两千壮士也必将遭遇毒手。

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可是自己的一死,却是如此结果,实在让石达开始料未及。

想到骆秉章看似忠厚的样子,想到他沉稳的眼神,石达开的心痛得像要裂开,六千多将士的性命啊!石达开闭上眼睛,眼泪决堤般流了出来。

2 劝降

在大牢里,石达开和众人被分别关押。

骆秉章对他还算不错。虽然草铺里跳蚤横行,但是骆秉章安排人给他准备的一日三餐,却是鱼肉不断,很合胃口。

骆秉章还请石达开吃了一顿饭。

石达开知道这骆秉章是一代清官。此人虽然热衷功名,却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颇得人心。同时,他是大清的绝对忠臣,他可以为大清披肝沥胆,也可以为大清不惜一切,撒泼耍赖。由他对石达开的两面三刀、言而无信,就可见一斑。

这是一个坚硬的人,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石达开知道这种人,跟他讲道理,很难讲得通,得迂回,让他顿悟,也许才会让他对那些在安顺场和大树堡寺庙的太平军将士高抬贵手。

骆秉章先说话了:“石将军,你在老夫的眼里,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才俊。你胆识过人,文韬武略,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其他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今日你既然已经投降,歼灭贼军不说指日可待,也时日不久了。石将军,你文武皆能,走到今天,只有一个原因。”

骆秉章找人给石达开送了一套干净的布衣,他自己也是布衣麻鞋,一副市井老者的样子。两人对坐而饮,看起来就像是一老一少的一家人一样。

石达开说:“老先生请直言。”

骆秉章说:“将军走错了一步,才使得今天如此。将军少年得志,家境中上,十多岁就能吟诗作对,名动乡里,如果能坚持为国家服务,现在必定是国之栋梁,人中龙凤,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咱俩相比,我其实是个笨人,四十岁中进士,进入仕途,但是我走对了方向。虽然现在年近七十,但我现在是四川总督,一方大员。将军虽然聪慧灵秀,却是阶下囚,因此,方向对错,不可不察。为将军计,老夫现在有一计,可以修方向,正路途,扭转乾坤,将军愿意听否?”

石达开说:“老先生请讲。”

骆秉章微微一笑,说:“将军当初入贼窝,同贼寇合污,可以看作是年少无知,误入歧途。现在将军三十出头,已经名闻天下,如果改邪归正,悬崖勒马,为国家戴罪立功,还不算迟,不知将军可愿意否?”

石达开正色说:“达开感谢先生指点。人生对错,得后人评说,我不知,先生恐怕也难知百年后之事。成侯败寇,自古莫不如此。达开没有远见,但是,达开却深知为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做。因此,我既然是太平军的翼王,就不会做大清的将军。时运不济,我败在先生您这样的君子手里,只要能救三军性命,死了我一个石达开,达开毫无怨言。只是希望先生不要枉读了圣贤书,言而无信,再去夺取已经放下武器的军士的性命!我做我应该做的,您做您应该做的。我死而无憾,先生也活得豁达!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骆秉章略一沉吟,说:“我今天请将军来,一是觉得将军非草莽之辈,死了可惜,想救将军一命;二是以我长将军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比喻将军。不过既然将军心意已决,没有挽留余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的话还是请将军三思,免得遗憾。”

石达开问:“敢问老先生,达开是不是命不久矣?”

骆秉章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个……还没有决定。不过将军如果执迷不悟,老夫恐怕难以为将军开脱。”

石达开笑了笑,说:“当日先生派杨应刚去紫打地,跟我说可以让我‘解甲归田’,是诓骗我了?”

骆秉章支吾说:“这个……是老夫的意思,可是现在事情有了变故,诸将愤恨将军杀我军士太多,破城上百,杀人无数,事情去向不是老夫自己能够决定的。”

石达开看他开始耍赖皮,索性摊开了问:“那我的将士呢?随我渡河来的有两千多人,还有在紫打地的四千将士,您可是都答应要放了他们的。我石达开是罪大恶极,您可以杀我。但是如果杀了那六千生灵,说做不一,可是骂名千古之事!我想老先生是一代名人,妇孺皆知,应该不会作此恶举吧?”

石达开说完,看着这个骆秉章。老先生脸上的肌肉一阵激烈抖动,显然是石达开的话触动了他的神经。

下人送上一只烧鸡,石达开依然看着这个面如死灰的老人。他在心里揣度着:这个老先生虽然目光坚硬,却看起来慈眉善目,应该不会大开杀戒,罔顾几千生灵吧?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几千人都是放下武器的普通人,他果真忍心杀害?

石达开给老先生斟酒,也给自己倒满杯子,他举起杯子,说:“这杯酒是石达开敬先生的,我替那六千生灵感谢先生的再生之恩。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不埋怨先生,只希望先生能有圣贤之心,让他们回家孝顺父母,抚养幼儿。”

骆秉章没有举杯,而是说:“我已经放了你一千人马,还分发了路费。”

石达开说:“先生既然做了好人,何不做到底呢?何况,这是先生答应过我的。”

骆秉章端起杯子,昂头朗声说:“这样,石将军,我们都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只要你愿意为大清效力,带着你的人马加入到国家军队中来,我不但可以放了他们,还可以封官加爵。你愿意带着你的人马,去剿灭贼军,我骆秉章非常欢迎;不愿意,那你也可以挂个清闲官职,只管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否则,这六千兵马,老夫……恐怕也难以保证。石将军,这六千兵马的性命,现在可在你的手里,希望你不要糊涂!”

石达开眼中燃起火苗,他没有跟骆秉章碰杯,自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砰然砸在桌子上,厉声质问骆秉章:“那我如果不效力清军,你就要杀了他们不成?”

骆秉章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六千军马,加上原先释放的一千,七千人足可以作为资本,东山再起。如果我放了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如有不顺,很有可能重新扯起大旗造反。那我骆秉章非但无功,反而有过了。所以,我杀了他们,是为国家计,为天下苍生计。此举虽然自食其言,令人耻笑,但是为了天下百姓,我宁愿背这个黑锅。何况我一心为民,略施小计,即便有不妥之处,天下人也理应理解。”

石达开喝问:“那先生答应我的事儿呢?失信于人,还有脸谈什么天下人?”

骆秉章的脸像三九天的石头,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宁负你一个,不负天下苍生。何况,你本来就是一个贼寇,我骆秉章负你是救百姓于水火!”

石达开猛然站起,手指点着骆秉章:“老贼!”

骆秉章看到石达开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害怕了,抖着声音喊道:“来人!”

从屋外涌进十多人,围住石达开。骆秉章挥手:“把他押入大牢!”

3 老狱卒

石达开终于洞悉了骆秉章的险恶。每天看着阳光透进牢房,他就知道,离他弟兄的死亡时间,又临近了一步。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晚上,骆秉章派唐友耕杀进大树堡寺庙,已经缴械的两千多士兵,被他们全部杀害。

跟着石达开投降的一百卫士,本来计划跟着石达开一起回去务农耕田的,也在同一天晚上,被骆秉章派部将活埋,无一生还。

骆秉章,这个清廷的忠实奴才,开始了对石达开部队的无情屠戮。安顺场的四千将士,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杀他们。这四千人手里还有兵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收拾他们,他需要谨慎行事。

石达开在狱中,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他知道自己是太幼稚了,不该相信这个骆秉章的鬼话,葬送了自己和几千士卒的性命。可是,现在大势已去,悔之晚矣。

石达开终日胡思乱想,脾气暴躁,几近失控。自从那次跟骆秉章一起吃饭之后,骆秉章对他彻底绝望,撤销了对他的特殊待遇,一日三餐,粗糙无比,很多时候,饭都是馊了的。这些石达开都不在乎,让他受不了的是,他原先说话,狱卒还是比较听的,比方弄点药之类。现在不行了。

石达开终年行军打仗,有比较严重的老寒腿,因此,他一直不断吃药。在成都大牢,一开始狱卒都是按时给他送药的,现在药也断了,他跟狱卒要,狱卒说没有了,逼急了,狱卒一脸无奈地对石达开说:“石将军,药都是上面给的啊,他们不给了,我到哪里给您弄去啊?即便我想自己花钱给您买,上面没发话,我也不敢啊。石将军,您是大英雄,反正也活不几天了,您就忍一忍吧。时候一到,眼一闭,就不用遭这个罪了。”

从心里说,这个狱卒对石达开还算不错的。没人的时候,他就偷着把石达开的脚镣给松一会儿,让他能活动活动。按说,这都是要命的大罪。石达开叹口气,无奈地摇头。

石达开还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见一见分别关押的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三人。狱卒替他请示上面,上面不同意。

石达开知道,骆秉章已经放弃他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骆秉章不但要杀了他,还要对他处以凌迟。

断绝了一切希望,石达开反而踏实了,想开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些冤死的兄弟,只能去阴间给他们赔罪了。

就在他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老狱卒竟然偷偷给了他一个纸条。

石达开看着老狱卒一脸神秘的样子,就知道这纸条非同凡响。把纸条给他之后,狱卒慌张离去。石达开揭开纸条,上面是简单的一行字:翼王,老贼背信,我等将救你出来。红衣。

红衣?石达开一愣。

红衣原先是天地会的人,是石达开派往唐友耕部队里的探子,可是在他们到达大渡河之前,这个红衣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他曾经多次派人用约定好的方式去找他,都没联系上。他一度认为,红衣,跟他们以前的许多探子一样,被敌人发现处死了。现在,他竟然来找自己了,他是真红衣还是假红衣?他叛变了没有?他是真想救自己,还是有什么企图?

最主要的,从这里救人,应该说比登天还难。他如果真有这个想法,不是人太幼稚,就是有了充分的准备,而这两样,都应该是红衣所不具备的。

因此,石达开没有给他回信。

住了两天,老狱卒又递给他一个条子,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大树堡寺庙两千兄弟已亡,贺礼逃出,在我这里。如是翼王,请回话。

这次,石达开有些相信了。贺礼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哨探,却在入川后表现突出,好多次得到敌人正确情报,让大军免遭损失。石达开曾经让韦普成带他见过自己。本来打算等将来委以重任的,没想到几天的时间就走到了这一步。

现在看来,贺礼竟然也在大树堡寺庙。而寺庙中的两千汉子,已经被杀。贺礼逃出后,想法联系上了红衣。

石达开心里翻腾了几下,马上就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人都怕死,谁都想活着。石达开原先一心赴死,是为了救三军将士,现在,知道自己无法救他们了,但是,自己的家人尽亡,三军尽灭,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活着出去忍受煎熬,还真不如去死。

最主要的是,石达开知道,别说红衣和贺礼两人,就是两千人都来了,也无法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他们只能是送死。

因此,他在纸条上写道:“不许。石达开。”

狱卒晚上来送饭的时候,石达开就把纸条偷偷塞给了老狱卒。

老狱卒第二天送早饭的时候,又递给石达开一张纸条。上写:我们计取,王爷放心。

石达开想了一天,觉得还是太冒险。他已经因为自己的无知,葬送了三军性命,他不能再让一人为自己死去。

因此他在给红衣的回信中严厉地说:我意已决,勿要再议。

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老狱卒第二天再没有来。新来的狱卒一脸的冷漠,石达开跟他询问老狱卒到哪里去了,他只是冷冷地说:“他再也回不来了。”

4 红衣

那天,老狱卒换了衣服,交了钥匙,刚要出门回家的时候,一队黑衣人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把老狱卒团团围住。

老狱卒在监狱多年,深知这些黑衣人的使命。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黑衣人在老狱卒身上搜出了“红衣”的信,押着他扬长而去。

第二天晚上,盐市口的“蜀香”茶楼,一个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坐在二楼的角落处,细细地品味着新茶。

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伙计过来送水的时候,朝他笑笑,问:“公子有何吩咐?”

这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朝伙计笑了笑,说:“谢谢,您忙您的就行。”

公子把一壶茶喝得没了滋味,正要起身离去,从楼梯口转出一文雅汉子,汉子打招呼说:“秦公子怎么要走?”

公子一愣,上下打量汉子一眼,抱拳说:“这位大哥,您怎么知道……我姓秦?”

汉子呵呵一笑,走到临窗的一张桌子前,对添水的伙计喊道:“伙计,来壶上好的毛峰。”

伙计响亮地答道:“好嘞,您稍等。”

秦公子看到这人坐下,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他眼前一亮,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不过,为了仔细起见,秦公子还是装着迷惑的样子,问:“先生,要请我喝茶?”

汉子微微颔首,说:“四海无边,五湖有兄弟,既然是兄弟,何不品茶谈笑?”

秦公子笑了笑,说:“先生说话真有意思。先生读书人吧?”

汉子正色说:“如今乱世,哪有读书人的活路?华夏沦丧,满人横行,读书人要不是给清人当狗,要不就穷苦潦倒,这个世上有真正的读书人吗?”

秦公子低声说:“现在官府耳目众多,先生说话要小心。”

那人呵呵笑了,说:“我不偷不抢,不过受人之托来找个朋友,官府还不让人交朋友了吗?”

秦公子问道:“先生找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那人说:“四海无边,五湖有兄弟。我的朋友多着呢。”

秦公子看着这人,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因此他又问道:“我想问一下,托先生找人的那人,是什么样的人,先生方便回答否?”

那人站起来。秦公子偷眼四下看了看,在茶楼的几个角落也有几个汉子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那人四下看了看,朝秦公子这边抻了抻身子,小声说:“是大牢老陈头让我来的。公子明白否?”

秦公子微微一笑,说:“不明白。先生,您就在这里等您的朋友吧,我先告辞了。”

那人有点着急,上前一步挡住了秦公子的路,说:“公子别装了,我找的就是你,老陈头有东西托我给你。”

秦公子惊讶地说:“给我?我又不认识老陈头,他怎么会有东西给我?”

那人站着不动。那几个站起来的汉子又都坐下了。

秦公子抱拳,说:“先生,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了。”秦公子只是说话,还没动身,他就看到那几个人又要站起来了。“不过,”秦公子说,“这个茶馆我非常熟悉,很高兴认识先生,我让掌柜的来壶最好的普洱茶送给你,不知先生喜欢否?”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秦公子起身,边朝外走边喊:“伙计!伙计……”

那人坐着没动。

秦公子看到那几个坐着的家伙,欲动还未动,一直走到楼梯口,秦公子猛然转身,朝着楼梯就跑了下去。

坐着的那人猛然喊道:“追!”

其实不用他喊,分散坐在各处的壮汉们早就跳起来,追了下去。

那人坐着未动,冷冷地说:“他跑不掉的!”

秦公子跑下楼梯,从门外涌进十多个人,朝他就扑了过来。他看到站在一边被架着的浑身是血的老狱卒,长叹一声,猛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扔进了嘴里。

等他们扑过来,秦公子嘴角已经溢出鲜血,他微笑着看着他们,转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刚从楼上下来的中年汉子,嘴里边吐着沫子边说:“先生……说得好极了……噗……我泱泱华夏,让满人欺凌,读书人要么当狗,欺凌同胞,要么穷困潦倒。可惜……先生相貌堂堂,却是……一条好——狗!”

秦公子说完,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了几下,仰身跌倒。

老狱卒吓得站不住,瘫软在地上。身边一个黑衣把他拽起来,走到还在微微抽搐着的年轻人身边,问他:“他就是跟你见面的那个红衣吗?”

老狱卒鸡啄米一般点头,说:“是,是他找的我……他让我……叫他秦公子。”

5 说客

石达开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老狱卒再也没有回来,新来的狱卒对他冷冰冰的,离他远远的,似乎他是个瘟神。

红衣再没有信给他,加上老狱卒音信皆无,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红衣恐怕凶多吉少了。现在的石达开已经心如止水,他最盼望的,就是早日处死自己,免得更多的人再为自己牺牲。

后来,石达开从一个姓张的按察使司狱那里听到了确切消息。

这个张司狱是个同情太平军的人。石达开的军队打下城池后,整肃军纪,规定军士不许私闯民宅,凡抢掠奸淫者,一律处以极刑。因此,太平军秋毫无犯,颇得民心。

而当时的清军,为警示民众,必定大肆抓人,搜捕帮助过太平军或者家里有人投靠太平军者,兵卒乘机盘剥抢掠,可谓民不聊生。

张司狱觉得两相对比,石达开豁达重义,骆秉章等却阴险奸诈,石所以受民众爱戴,正是因为其人格魅力。

张司狱一天假借提问犯人之名,让人把石达开提到自己的屋子,把老狱卒的事儿,和大树堡寺庙两千壮士被杀的前后经过都告诉了石达开。

张司狱慷慨地说,如果真有人想法儿劫狱,他可以助一臂之力,大不了一死。

石达开虽然不知道张司狱后面的话是真是假,是否是在试探自己,他都表示了感谢。他说自己不想再连累任何人,已经有太多的人因为他死去,他不想再给自己添加罪过。

张司狱觉得非常遗憾。

让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骆秉章在最后一夜,还派人劝他投降。这人就是杨应刚——当初由骆秉章派去劝降自己的说客,曾经替骆秉章答应放过诸将性命,让石达开解甲归田的杨应刚。

石达开一看到是他,就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后背。

杨应刚到紫打地找石达开的时候,石达开对他非常优待。

杨应刚之前就曾经跟石达开有过交往,石达开比较敬重这个同情太平军的清军将领。因此杨应刚受命骆秉章,到了石达开营地后,石达开除了跟他谈投降事宜外,还跟他畅谈天下大事。石达开对杨应刚的学问和胸怀非常钦佩,相信他的人品。这也是当初石达开能够答应投降的原因之一。

现在,杨应刚答应石达开的诸多条件,条条都落了空,石达开怎么还能相信他?

杨应刚自然知道其中的问题,因此对着石达开低头行礼,说:“将军,杨应刚是请罪来了。我答应将军的条件都成了空,杨应刚非常惭愧。我们促膝长谈的场景历历在目,实在无颜见将军。”

石达开不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杨应刚继续说:“唉,将军心里苦,杨应刚心里明白。事情到今天这种局面,我说句良心话,这是我杨应刚没有想到的。骆总督为人刚正不阿,说到做到,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对将军。”

石达开还是不说话。

杨应刚说:“其实……将军应该想到,骆总督这么做,是怕将军回去之后,重招旧部,再次造反。这个……谁也无法保证。希望将军理解骆总督。”

石达开终于忍不住了,猛然转头,吼道:“你说什么?他要杀了我,还要我理解他?那你让我杀了这个骆贼,让他理解一下我啊!”

杨应刚还是低着头,说:“我说的是实话。骆总督这次到四川剿灭太平军,是抱着一劳永逸解决太平军事件的态度。他其实很想放您回家,他也博得一个美名。可是,他不敢保证您回家之后能老老实实做一个农民。以您的影响力,再过十年,您若起兵,那时候骆总督恐怕……两江总督曾老也垂垂老矣,将军起兵,必将无人能敌,石将军,您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石达开“哼”了一声,不回答。

杨应刚继续说:“骆总督忠直刚正,可他不是一代大儒,他有个中心利益,就是大清。骆总督跟您不一样,您是少年得志,他别说是少年了,青年时期都很落魄,四十岁的时候,才考中进士。他常说,如果没有大清,那他就是一个落魄老朽。父母给了他生命,大清给了他光耀。所以,他宁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大清着想。杀你,是为了给他的大清永绝后患。石将军,您现在如果还想有所作为,就得先了解这个骆总督的底细啊。”

石达开终于说话了,说:“好,果真如你所说,那就杀了我石达开。我没有意见,即便是千刀万剐,我也认了。死在我石达开手里的清兵清将,成千上万,这就算我给他们抵命了。杨将军,你的这些话我想得通,可是,我那三军将士呢?当初我舍出性命,就是为了三军将士能够回家。现在,他却要把他们杀了!他说是为天下苍生,可是那六千人不是苍生吗?”

杨应刚说:“我刚才说过,骆总督眼里的苍生,是指着大清民众。他眼里的道义,都是以大清为准。杀了这六千人,能让大清平安!在他的眼里,他是不会怜惜这六千生命的。要救他们,只有靠你自己。”“我?我怎么救他们?”石达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还得顺着骆总督的心意。这支人马唯一能让总督放心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归顺大清。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想参加大清军队的。能让他们归顺的,只有您。只要您肯为大清效力,骆总督答应这支军队还由您统领。您如果想建功立业,那就带着他们对太平军反戈一击;如果您不想,可以带着这支部队去戍边。这样,将军和剩下将士的命都可以保全,骆总督也可以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我说句到家的话,即便将军以后想造反,那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比这么多人一起死了好。”

石达开“哼”了一声说:“其实还有一层,将军没有说。如果我这个太平天国的翼王投降了,那对太平天国来说,将是致命的。你们壮了声威,太平天国却会人心惶惶。我这么说对吧?”

杨应刚说:“这个……我实在不知道总督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起码可以保全这几千将士的性命啊。”

石达开摇头:“当年我石达开为了不兄弟相残,不得不离开天京西征。但是,我生是天国的人,死必定是天国的鬼。如果为了我和几千将士的生命,对天国造成无法估量的打击,我石达开不为也。用兵之道,精神最重,如果我石达开为清军效命,必将动摇天国上下军心,恐怕这个才是你们的目的所在。”

杨应刚摇头,说:“将军,太平天国阵脚已乱,时日不长了。所以,将军这个是多虑了。”

石达开凄然:“天国能否长久,不是我石达开能够决定的。但是,我为天国能做的,无论大小事,我都将尽力。先生不可多谈,让我效力清廷,损害天国,达开决意不为!”

杨应刚叹息,说:“一代天骄,真是可惜了。”

石达开昂头,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错在刚愎自用,不听众将劝告,未能与天国其他将领协同作战。意气用事,不能顾全大局,致使我石达开走到这一步。还有一条,同你们的骆总督比,我不如他奸诈,不如他不择手段。你们骆总督是下棋高手,走一步看三步,并且一步比一步狠。你只要入了他的套儿,你就无法脱身。我呢,跟他比,就是一介武夫,我可带兵打仗,不能通判全局。我求死,是因为我对自己有了一个中肯的评价。现在我只有死,才对天国最有益,对我来说,我也已经想通了——这次我已经败了,假如有来世,胜负是谁,那就不一定了。”

6 最后的审讯

石达开已经受过三次审讯。

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由骆秉章和成都将军崇实主审。两人详细询问了石达开从一开始参加拜上帝教以及其后的起义经过,石达开一一作答,毫无隐瞒。

第三次审讯,却换了人。这次主审的是四川布政使刘蓉和四川按察使杨重雅。刘蓉和杨重雅都是当时儒生,刘蓉勤奋好学,写了不少的古文诗词,名句“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国家为”,就是出自他的散文《习惯说》之中。杨重雅也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儒臣,诗文俱佳,书法也颇有成就。在清朝,两人也算是一代名臣。

可惜的是,这两人跟骆秉章一样,“为天下苍生”有一个理论出发点,那就是大清的利益和准则。在他们的脑子里,清廷非但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也是他们的信仰基础。

跟刘蓉相比,按察使杨重雅小人之气更重些。他在审问中呵斥“叛贼”石达开,并大肆吹捧“我朝仁义”、“总督骆秉章通达忠厚,堪为后世典范”。

石达开心里知道他们的审问不过是形式,自己的生死早就是注定了的。因此一开始是抱定有问则答、淡然处之的心态。

但是无知跋扈的杨重雅让他勃然大怒,他猛然站起,回道:“我石达开是叛贼,但我是汉人,我反的是满清统治,我为的是天下穷苦人的利益,为了让他们能吃饱饭,有衣穿。尔等同是汉人,也算饱读诗书,却甘当满清走狗,欺压自己的同胞兄弟,谁是贼,谁是寇,尚且分不清楚,就不怕惹后人耻笑?天下智者,必以民为本。可大清官员勾结地方恶人,欺负良善,你们不为民请命,却甘当爪牙,还说什么仁厚,恐怕天下贼人,都不及你们丑恶。“还有你们的骆总督,自食其言,阴险狡诈,他如果能配得上‘忠厚’二字,那狼狈都敢称‘仁义’了!骆秉章曾说让我‘解甲归田’,众将士可以‘回家与妻儿团聚’,我死也就罢了,我石达开说到做到,死了没有怨恨之心。可是你们‘忠厚’的骆总督非但没有感到羞愧,竟然还派人连夜屠杀我两千已经放下武器的将士!古人尚且珍惜蝼蚁之命,这两千人命,在他的眼里,连蝼蚁都不如吗?汉人的命在他的眼里,不如满清的一个表彰,这是‘忠厚’之人,还是献媚之狗?他骆秉章是汉人吧?你杨重雅是汉人吧?你们如此替满人作恶,试问谁是贼子,谁是‘仁义’?如果你们还分不出来,那你们读的书,真是侮辱了圣贤,侮辱了古人!真正的猪狗不如!……”

石达开昂首站立,慷慨激昂,字字如铁。杨重雅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没有一句反驳的话。素有大儒之称的刘蓉也坐不住了,草草问了几句,就让人把石达开押入大牢。

杨重雅恨石达开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自以为是的“文人”,恨恨地对刘蓉说:“这个贼子,也太猖狂了!”

刘蓉说:“此人是个人才,可惜如骆总督所说,走错了路。可惜可叹。”

杨重雅鄙视地说:“不过巧令言辞,如果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何以至此?”

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这番话,让这个报复心极重的杨重雅怀恨在心。随石达开一起投降的五岁幼子石定忠,其实是不必杀的。按照清朝律令,其未满十一岁的儿子应该“牢固监禁,至十一岁时,阉割后遣关外为披甲人为奴。”骆秉章也批示:归入缘坐案内,照例办理。

石达开被害后,儿子石定忠日夜啼哭,弄臣杨重雅建议以布包石灰堵口鼻杀之。

有个同情石定忠的狱卒谢福,悄悄把这话告诉了石定忠。五岁的石定忠问:“那我死了就可以见到我父亲了吗?”

谢福不忍让他悲伤,就说:“是的,你们父子就能在天上相见了。”

石定忠破涕为笑。谢福看着孩子单纯的笑容,心里异常酸楚。

杨重雅派人杀害石定忠的时候,小孩子还非常高兴,笑着接受了死亡的召唤。

后来,很多大清官员也一致谴责杨重雅的做法过于狠毒,杨重雅却说这是唐友耕向骆秉章献的计策,他只是执行者。

唐友耕听了大怒,找到杨重雅大骂,两人险些动武。

杨重雅之毒辣阴险可见一斑。

对石达开最后的审讯,是在几天后的六月二十六日,由骆秉章和成都将军崇实主审。崇实是满族人,自然是痛恨石达开。他骂石达开等:“逆贼,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民众生命,下负民众,上负皇上仁爱。”

石达开痛斥他,说:“我石达开如果真的是为了一己私利者,今天就不会为了三军性命,自投罗网。倒是你们满清,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洗江南、岭南,屠江阴、屠昆山、屠嘉兴、屠常熟,屠苏州、海宁、广州、赣州、湘潭。此外还有大同、四川,你们的皇太极杀入济南,城中积尸十三万,血水染红了运河,多尔衮在南方至少杀了六千万人,上百万家庭绝户,你竟敢说你们满清仁爱?!我可以说,你现在能有机会在这里如此妄言,是因为尔等汉人无能,被打断了骨头,自愿当狗!”

骆秉章在旁边坐不住了,大喝:“逆贼,死到临头了,还敢狂言?”

石达开哈哈大笑,说:“真没想到,给人当狗竟然当得如此卖力。骆秉章,你这个满清的奴才,我告诉你,今天有机会杀我,是我石达开瞎了眼,把你当人看,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一条狗,我会上你的当吗?也罢,我看人不察,该有今日。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天你杀我,来生我必定杀你!”

骆秉章恼怒,喝令把石达开拉出去凌迟处死。

石达开被凌迟数百刀,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刽子手都吓得战战兢兢,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将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三人一起被凌迟处死。

同治二年(1863)六月二十日,一代豪杰,魂归天国。

第二章 初识洪秀全

1 那帮村的杀人事件

石达开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历史上的道光二十七年(1847)。这一年,在石达开居住的广西贵县(今贵港)的小山村那帮村,发生了几件大事。

这一年,在大清历史上,也是满清这个“百年老店”由比较平稳的封建王朝转向多事之秋的一年。经历了鸦片战争失败的大清开始走下坡路,官员腐败,民生艰难,各地的反清运动开始显现。在其中扮演主要角色的,自然是一直伴随着大清王朝的民间反清复明组织天地会。

隶属天地会的湖南青莲教在首领雷再浩率领下在新宁聚众起义,引发了新一轮的反清热潮。同年,广西罗大纲在揭阳地区以天地会会员为核心领导农民起义。天地会,以及由其演衍出来的三点会、小刀会等各种反清组织开始由暗转明。也是在这一年,沙俄武装入侵巴尔喀什湖东南喀拉塔勒河、伊犁河等七河地区。应该说,道光皇帝执政的最后几年,国家始终是处于这种内忧外患层出不穷的局面。

即便是在这个偏远的、小小的那帮村,关于天地会的消息也是不绝于耳。不过,天地会针对的都是满清官员和土豪恶霸,民众不是很担心。民众担心的倒是趁机成立的团练。

当地的团练是奉知县大人的命令成立的,团练头目是奇石墟乡的大地主熊炳道。这个熊炳道给团练出刀出枪,却趁机以防范天地会的名义搜刮乡里,四处摊派,强行“捐款”,民众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熊炳道的团练在那帮村被人打了。

带头的团练头目叫刘欢喜,是个喜欢打架闹事的主儿。

春天是个蕴含生机的季节,也是个骚动不安的季节。刘欢喜等几个加入团练的穷人子弟无心农活儿,几个人骚情勃发,四处游荡。游荡到那帮村的时候,刚好遇到三个外乡人在打把势卖艺。

这几个年轻人看到有光景,自然喜不自胜,一边扒拉人,一边朝里面钻。耍功夫的三个人是两男一女。看起来像是兄妹三人。三人先练了一会儿拳脚,那个年龄大些的开始说话。他说他们是福建人,因为闹饥荒,没饭吃,才不得不出来打把势卖艺,如果乡亲们看他们耍得还行,那就恳求乡亲们赏口饭吃,如果觉得不好,那就权当他们给乡亲们添一乐呵。

说完,这兄妹三个先给乡亲们练了一番拳脚功夫。村里也有不少的练家子,他们一看就知道,这兄妹三个是高手。老大看着旁边有个石磙子,走过去把石磙子立起来,自己站在石磙子上,让围观的几个小青年用绳子套住石磙子,把他拉倒。

小青年们不服气,上去两个人,就拽这石磙子。这两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精壮汉子,但是,任凭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石磙子还是一动不动。这边看光景的老百姓一声呐喊,一下子上去了四条汉子。六人齐声呐喊一齐用力,这石磙子还是一动不动。围观的众人惊愕之下,齐声喝彩。六条汉子脸上有些吃不住劲儿,又喊了四个人上来,十个人齐声喊,猛拽了几下,石磙子依然未动。

这次大家不喝彩了,有些目瞪口呆,有些不相信。下面又涌上几个年轻人,十多人一用力,这次感觉石磙子动了,青年们群情激奋,一声喊,“嘣嘣”几声响,绳子突然断裂,十多个青年人摔倒在地。

大家爬起来,蹲在石磙子上的人也跳下,朝大家作揖。有人走过去看了看,那个石磙子竟然半截子深深地钻进了土里!看的人大惊,看了看这个壮汉,不由得说:“好功夫!这功夫,快赶上铁腿刘三了!”

铁腿刘三在广西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是天地会在广西贵县地区很有名的高手,可以说在广西广东,无论是官家还是普通百姓,只要听说铁腿刘三的名字,就会浑身颤抖。

天地会的宗旨虽然是反清复明,但这个铁腿刘三却脾气暴躁,无论是官家还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惹了他,他都要进行血腥报复。因此,老百姓对刘三有褒有贬,爱恨不一。

壮汉忙说:“这位大哥谬赞了。我们不过是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怎么跟刘大侠相比?我们只是混口饭吃而已。”

略微年轻些的汉子开始表演蛇舞。他从随身带着的筐子里先是掏出一条大蟒蛇,在自己身上绕来绕去,然后他把这大蛇放在地上,从另一个筐子里,掏出十条眼镜蛇。他把十条眼镜蛇排成两排,然后,他敲击鼓点,让眼镜蛇随着鼓声时进时退。眼镜蛇昂着头,五条一排,进退整齐有序,围观的群众纷纷喊好。那个女孩看时机已到,就托着一个铁盘子,开始转着圈收钱。

大家零零星星地扔出几个铜板。虽然钱不多,女孩依然满面含笑,一路鞠躬,说:“谢谢大家,谢谢各位乡亲。”

走到这几个团练眼前的时候,刘欢喜笑着说:“妹子,你这么漂亮,还卖什么艺啊,跟哥得了,哥保证你有吃有喝的。”

女孩抬头看看他,没说话,继续朝前走。那帮村的人有认识的,说:“刘欢喜,听说你的裤子还是熊炳道给你的呢,你还有钱养活人家?”

周围的人大都知道这个刘欢喜是个无赖,因此放声大笑。刘欢喜大概知道那帮村的人不太好惹,小声骂了几句,没再说什么。

女孩收钱收到石祥祯眼前的时候,石祥祯掏出一块碎银,扔进了盘子里。

银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惊动周围人的眼球。刘欢喜自己也看到了,当女孩端着盘子回来,走到他眼前的时候,刘欢喜一把抓起盘子里的银子,他对目瞪口呆的女孩说:“看什么看?我是本地团练头目刘欢喜,这点银子,就算作你们的保护费了。”

说罢,刘欢喜转身想走。女孩转身看一起来的两个壮汉。这两人大概是不想惹事,就摇头,示意这事儿算了。

石祥祯却不干了。他从人们自动让出的空地上走到刘欢喜面前,挡着他的道,朝他伸出手。刘欢喜火辣辣地瞪着石祥祯,说:“你想干什么?我还没找你呢,让你捐钱给团练买刀枪,你说没钱,对这些要饭的倒是挺大方。兄弟,你好好想想吧,以后要是想在这儿好好活下去,就得知道轻重。否则,不是我吓唬你,你会吃大亏的。”

刘欢喜推开石祥祯的手,想走,没想到被石祥祯反手一把抓住了手腕子。刘欢喜想拽开,拽了几下没拽开,恼了,骂道:“小子,你想找死?”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团练围了上来,石祥祯看都不看他们,把刘欢喜朝眼前拽了拽,对他说:“拿出钱来,爷爷就让你滚蛋。否则,今天我就先拽下你这只胳膊喂狗!”

石祥祯声音沉稳,不急不躁。显然,他没把这个刘欢喜放在眼里。说完,他手下一用力,刘欢喜就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跟他一起来的看头目吃了亏,一齐涌上来。石祥祯挥舞另一只胳膊,几下子就把那几个帮手打得倒在地上。

石祥祯对他们说:“都别起来,起来我还打。”

其中一个不听话,爬起来,朝石祥祯又冲了过来,石祥祯一拳击出,这个家伙腾空飞了起来,跌落地上后,在地上痉挛着,好长时间没有爬起来。

那几个看情形不妙,都老实地趴在地上不动。刘欢喜看看不好,掏出银子还给石祥祯,带着几个手下就跑了。

石祥祯把银子又放在还是发呆的女孩的盘子里,对他们说:“你们走吧。这些人不是好东西。”

壮汉朝石祥祯深深鞠躬,说:“大哥好功夫。请问大哥贵姓,我好替大哥传名。”

石祥祯摆手说:“我一个庄稼人,传什么名?小事一桩,倒是你们应该小心点儿。”

壮汉微微笑了笑,说:“谢谢大哥提醒,我们走过五湖四海,见的这种事儿多了。此地民风淳朴,出几个无赖,也是正常,我们能应付得了。多谢大哥提醒。”

石祥祯想到自己的堂弟石达开赶集应该回来了,自己还让他捎了一服中药,就朝那人抱拳,转身朝石达开家里走。

石达开刚从奇石墟买东西回来,他把马缰绳扔给长工,跟石祥祯打招呼,随手把中药包扔给了他。石达开年方十六,却处事稳重,在石家威信极高。石祥祯最近手头宽裕,想要买几亩水田,正想跟石达开商量,因此就跟着石达开进了堂屋。石达开泡了茶,弟兄两个就商量置办水田,以及别的事儿。

看着天到中午,石达开让长工帮忙弄几个菜,他们兄弟中午喝几盅。突然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对石达开说:“石相公,您快去看看吧,那三个打把势的,把团练给打了!”

石达开一愣:“卖艺的?哪里的卖艺的?”

石祥祯自然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因此问:“怎么又打起来了?谁让你来的啊?”

来人是村里的一个老实村民,姓吴。他对石祥祯抱拳,说:“是甲长让我来的,他没管下,就让我来叫石相公。您走了后,刘欢喜又带着十多个人回来了,这次他们请了几个高手,那个刘欢喜动手摸了那女的一把,两下就打起来了。那三个人挺厉害,把刘欢喜的人都打倒了。刘欢喜不跟他们打了,但是不放他们走,派人喊人,还派人去拿枪,甲长劝了好一会儿了,刘欢喜不听。卖艺的把钱都给他们了,刘欢喜还不让。甲长怕事闹大,就让我来喊石相公。这会儿,恐怕叫的人也要回来了呢。石相公,您得快点儿。”

石达开一听是这个情况,放下茶杯,就和石祥祯跑了出来,朝卖艺的所在的地方跑。

那帮村是个小村,住户不多,但是因为住户不集中,村子拉得挺长,石达开家又住在村东南角,这路就有些远。跑了一会儿,就听到接连几声枪响。石达开知道事情严重,加快了步子。跑到村子中心地带,在胡同里拐弯的时候,因为心急,石达开也没有减速,一下子就跟对面跑来的人撞到了一起。两人速度都不慢,撞击的力量太大,两人都惊叫一声,倒退好几步,“吧唧”摔倒在地上。

石达开忍着疼爬起来,跟他相撞的那人还在地上捂着头“哎呀哎呀”地叫,石达开一看跟他相撞的人的那张黑脸,心里真是好气又好笑。跟他撞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是堂弟石镇吉。不过石达开再朝石镇吉后面一看,可就笑不出来了,石镇吉的后面躺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显然也摔得不轻,想爬却爬不起来。

石祥祯在后面跑了过来,看了看捂着头龇牙咧嘴的石达开,眼光掠过石镇吉,看到了后面那女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碰了碰石达开,说:“这个女人……”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前面,前面还有条胡同,老李,你带几个人顺着那条胡同找,记住,千万不能放他跑了。不行就开枪,火药咱仓库有的是!”

石达开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忙上前扶起那女子背到背上,石祥祯拉起石镇吉,四人顺着来路朝前跑。

团练越来越多,周围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脚步声,潮水似的。村民们知道这些不干好事的团练又来了,家家关门闭户,街上空无一人。

石达开知道不能再跑了,被团练的人看到,他们弟兄可就麻烦大了。他想了想,让石祥祯在前面探路,几个人拐过几条胡同,来到三叔石顺义家,敲开了门。

三叔一看是他们哥儿几个,忙把他们放进院子里来,然后关了街门。再一看他们背着的女孩,大吃一惊:“你们这些浑小子,这是从哪里来的?还……还是一个大姑娘?”

石祥祯一看三叔急了,怕挨骂,忙解释:“三叔,您今天没去看打把势的啊?奇石墟的团练刘欢喜带人跟他们要钱,两下说冒了,就打起来了……”

石达开说:“先进屋再说,三叔,您得让我先把人放下啊。”

三叔无奈,带着他们进屋。石达开把人放在床上,石祥祯和石镇吉兄弟俩就把前后经过跟叔叔说了。

原来这刘欢喜的救兵一到,就跟那被围着的三人打了起来。那个武功最好的壮汉被团练们用火枪打成了蜂窝。剩下的那个壮汉为了掩护这女孩,也被抓住了。

石镇吉看到了团练们跟这几个人打架。他本来就痛恨这些团练。这些人原来都是夹着尾巴的老百姓,加入团练之后就无法无天了。当然,他们也只是敢欺负别的老百姓,特别是外乡人,看到当官的就夹起了尾巴。

外乡人功夫厉害,看得石镇吉挺解气。后来,看到那个外乡人被团练们用火铳给打成了蜂窝,石镇吉真是恨得牙痒痒,不过,他势单力薄,实在是没有办法帮助那两个可怜的外乡人。

为了避祸,石镇吉心情郁闷地朝家走,转过街角,在一处胡同头,就看到两个团练围住了这个女孩。

女孩已经受伤了,手中的武器也被打掉了。但是她握着拳,依然跟这两个大汉对峙。

两人都是很壮实的汉子,女孩虽然会武功,却也是筋疲力尽,又没有了武器,被两人逼到了墙角,两人就开始脱女孩的衣服。

石镇吉手中拿了两块砖头,趁他们专心对付女孩的时候,从他们的脑后每人拍了一砖,拉着女孩就跑。后来看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就背着她跑。结果在拐弯的时候,跟奔跑着的石达开就碰到了一起。

三叔虽然同情这些外乡人,但是知道这些团练惹不得。他担心地说:“这事儿不是小事,万一让他们知道了,咱石家麻烦可就大了。”

石镇吉恨恨地说:“这些团练更狠!他们把人家大哥活活整死了,他们就不怕犯法?”

三叔指了指石镇吉,有些恼怒,说:“你怎么这么不通事儿呢?团练犯法有团董顶着,团董上面是县太爷,县太爷是什么?是天!咱老百姓能跟他们比吗?”

石达开安慰三叔,说:“三叔,您先别急。朝这边跑的时候,我们分前后中三下,前面有探路的,我让镇吉兄弟押后,我们一路没遇到人,团练们应该找不到这里。说句到家的话,石家岂是他们说进就能进的?”

石达开在附近村里威信很高,即便是熊团董也得让他三分。这么一说,石顺义就有些放心了,他长出一口气,说:“但愿如此吧。”

几个人正商量把这女孩子藏到哪里,以应付万一团练搜人,突然外面门被拍得山响,有人在外面大喊:“开门!有人没有?开门!开门检查了!”

2 搜查

三叔一听,急了,说:“你看,这不麻烦来了?这……把人放哪儿呢?”

石达开看了看三叔的家。确实,几间屋子简单粗陋,也没有什么家具,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

石镇吉和石祥祯弟兄俩听着外面急躁的敲门声,也急眼了。石镇吉抓起旁边的一把大刀,就要朝外冲,被石达开拦住了。石达开问:“三叔,家里有酒没有?”

三叔一愣:“酒?酒有,你找酒干什么?”

石达开一喜,说:“好,赶紧拿出来。镇吉,你赶紧摆上酒盅碗筷,看看三叔家里有菜没有。如果没有,就弄点儿咸菜摆上。祥祯,你赶紧喝上几口酒,出去开门!”

三叔拿来酒,石祥祯半信半疑地喝了几大口,就过去开门。石达开在桌子上摆上咸菜和酒盅碗筷,爷三个倒了酒,开始喝酒。

石祥祯先在门边问:“谁啊?喊什么啊?这是我家,检查什么东西?”

外面骂骂咧咧地说:“开门!我们找人!磨叽什么?来的就是你家!”

石祥祯回骂道:“你知道是我家还这么牛气?你是什么人?想进我家也得经过老子同意!你牛什么你?”

石达开给他做手势,示意他可以开门了。石祥祯就拔开门栓,开了门。

门外站着五六条汉子,瞪着眼看着石祥祯。石祥祯打着酒嗝,问:“干什么的?抢劫啊?告诉你们,抢劫你们可找错了地方,那帮村的石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捏把就能捏把的!”

这几个人看着人高马大、酒气熏天的石祥祯,又探头看到几个人在那儿喝酒。人家酒喝得正欢,根本就不搭理他们,他们的口气就有些发软。一个说:“在家喝酒啊。”

石祥祯说:“怎么了?我们喝酒不行?”

这个忙笑笑,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你们在家里喝酒,没出去?”

石祥祯说:“正喝得尽兴呢,谁出去?”

其中一个呵呵笑了几声,抱拳说:“兄弟,我们来就是想问问,刚刚有人进过你们家没有,喔,我是说女人,一个年轻女人。没别的意思。”

石祥祯还没说话,石镇吉就在里屋喊道:“大哥,快回来,喝你的酒,你在那儿跟谁瞎磨叽呢?”

石镇吉嗓门大,口气冲,那五六个人其实都是普通的穷人,但是加入团练,有种狗仗人势的感觉。有个就不乐意了,说:“兄弟,说话注意点儿啊,我们来是公干的,怎么叫瞎磨叽啊?”

石镇吉跳起来,就冲了出来,他一伸手就抓住了在前面的那个的衣襟,喊道:“我要怎么注意?你给我说清楚,我要注意什么?你是想打我呢,还是想杀我?你说啊,我们兄弟在家里喝酒喝得好好的,你们来捣乱,还让我注意?!你打听打听去,这三里五村的谁敢跟我石镇吉说这个话?团练怎么了?想欺负人怎么的?”

这人被石镇吉抓得紧,脖子勒得难受。跟他一起来的几个要过来帮忙,石祥祯喊了:“怎么了?想打架?”

石达开喝了一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石达开是附近几十里的名人,不认得他的少。那几个人一看是石达开,都后退了一步,有人跟他打招呼,说:“喔,是石相公啊。”

石达开让石镇吉把人松开,问:“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

那个团练有些委屈,说:“石相公,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们跟外地的三个卖艺的起了矛盾,打起来了。我们伤了好几个兄弟,后来,我们找了帮手,他们就跑,我们追着追着就没影了,没办法,我们就挨户问问。没别的意思啊,就是问问,没想到您在这儿喝酒。”

石镇吉听他说话的意思,好像他们吃了多大的亏似的,张嘴就说:“什么?你们……”

石达开知道他想说什么,忙打断他的话说:“镇吉!别说了,大家都不容易,咱们在这儿喝酒,这些兄弟还在忙活抓人呢。喔,兄弟们,你们要不相信我们兄弟,你们就进来看看吧,没事,反正我们喝了半天,也快喝完了。”

一个小头头样子的抱拳,说:“石相公说笑了,我们怎么能不相信石相公呢?要是知道石相公在这里,我们就不进来了。石相公,你们继续,我们弟兄去别的地方瞧瞧去。咱改日再聊。”

石达开拱手,说:“那就不送了。”

看着几个人走远了,石达开才进门,让石祥祯关门。

石祥祯是个酒鬼,看人走了,还有半罐子酒放在桌子上,朝三叔石顺义笑了笑,倒了一杯就喝。

石达开看了看这个堂哥,白了他一眼,说:“三叔就那点儿酒了,别都喝了。”

石祥祯也白了石达开一眼,扭头继续喝他的酒。

石顺义说:“没事,没事,酒肆还欠我两罐酒呢。我前些日子进山打了一个野鸡,两只野兔,都送给他们了。倒是这个……女人,达开,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石达开和叔叔来到这个女孩面前。女孩伤不是很重,但是腿被打折了,身上别的伤,都是轻伤。她瞪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石达开他们,满眼的疑问和警惕。

女孩年龄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但是眼睛里,却透露着历经风霜后那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石达开朝她拱手,说:“这位妹妹,请不要害怕。我叫石达开,刚刚救你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哥,一个是我的兄弟。你放心,我们既然能把你救出来,就一定能把你藏好,把你治好。那些团练虽然混账,他们还是奈何不了我们兄弟的。”

女孩点点头,说:“谢谢石大哥。我想问一下,我的大哥……是不是被打死了?”

石镇吉走了过来,他点点头,说:“是。那个是被火铳打得不轻,人肯定是完了。”

女孩看着石镇吉,眼里流出了泪,她擦了擦泪水,问:“那我二哥呢?他人怎么样了?”

石镇吉摇头,说:“他……估计应该被抓住了。不过,也没法说,也许……是逃出去了。”

女孩猛然从床上拖着腿朝下跳,石达开等人忙按住她:“姑娘,不行,现在你不能出去,外面人这么多。你现在出去被人家一抓就是一个准儿。”

女孩挣扎了会儿,呜呜哭了,说:“石大哥,我求求你们,你们帮帮我吧。我大哥死得那么惨,怎么也得有人埋了啊。还有我二哥,你们要是能帮忙找到我二哥,我……我这辈子还有下辈子,都……都给你们当牛做马……”

石达开安慰她说:“小妹妹,你只管安心养伤,两位大哥的事儿,我一定尽力而为。”

几个人从里屋走出来。三叔看看石达开,石达开知道三叔经济比较困难,就说:“三叔,这人是我送到您家的,这个姑娘在这里的所有花费都由我负担,您只管弄点好吃的给她养伤。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容易,您多照顾些。”

三叔有些不高兴,说:“达开,你是不是看三叔穷?穷也不至于连一个人吃饭也管不起啊。我就是害愁啊,家里就我和你弟弟镇仑两个,我们两个大男人,照顾人家一个黄花大姑娘,不方便啊。”

石达开想了想,点头说:“这是个问题。可是,现在外面查得这么严,这人也没法朝外弄……这样,三叔,我让清芬过来跟她做伴,照顾她两天,等这几天过去,我再想法。行不?”

三叔想了想,说:“行倒是行,就是委屈清芬了。”

熊清芬是石达开还未过门的媳妇,石达开笑了笑,说:“没事。反正她在家闲着。”

听说要叫清芬过来,石镇吉坏坏地笑了,说:“达开哥这是想媳妇了,想趁机……呵呵呵。”

石达开脸红了,踹了他一脚,说:“就你知道得多!”

3 拜见老师

石达开的老师是奇石墟的名儒刘炳良。

刘炳良是道光八年的进士,但是因为没有银子上供,在家赋闲五年,才被下放到山东一个小县城,做了个九品的县主簿。刘炳良生性秉直,上任不到半年,就跟县官吵翻了,索性挂印回家,做了个教书的先生。

刘炳良设馆教书,不欺贫爱富。只要送上门的学生,经过他“小试”,觉得是孺子可教的,他不论对方能拿得出多少学费,哪怕年底只拎了一瓦罐糙米来,他也不在乎。因此,刘炳良在附近威信极高。无论是良田千顷的大地主,还是贫无一瓦的穷人,在他们的眼里,刘炳良就是贵县的良心。

只有石达开知道,老师家里很穷。早年因为一心科举,家里仅靠二亩薄田勉强维持温饱,上燕京殿试的路费都是借的。上山东赴任不到半年,更是连来回路费都没有赚够。设馆教书后,因为只重视人才,不看钱“财”,还常常救助贫困之极的学生,这个刘老师常常家里没有隔夜粮。

石达开随老师读书的时候,常常给老师多带些米粮过去。老师更是器重石达开,他觉得这个学生有“不可限量”之才。

石达开和大哥石祥祯来找刘炳良的时候,刘炳良老师一怔,忙开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石达开鞠躬,说:“老师,学生石达开晚上来叨扰,请老师莫怪。”

刘炳良让他们坐下,师娘过来倒了茶水。石达开和石祥祯看到师娘,忙起来给师娘鞠躬。师娘娘家是那帮村的,因此对石达开自然是知根知底。师娘看着石达开弟兄俩,自然非常高兴,对他们说:“达开,你老师这几天还唠叨你呢。他说其他学生给他刻的教鞭,都不如你刻的好。你刻的那根教鞭,你老师到现在还用着呢。”

石达开一听教鞭,有些发窘,说:“当年多亏老师教导。达开年幼无知,惹得老师生气,把教鞭都打坏了,现在想起来,很是惶恐。”

刘炳良对妻子说:“怎么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说起来,达开当年也是个少见的好孩子,那次我打他,现在想想我都有些内疚。不过我当时没别的办法,达开带头把铁耙子的儿子打了,人家铁耙子找到学馆,虽然原因是铁耙子的儿子先打别的孩子,但是最后还是人家铁耙子的儿子吃亏大,况且当时我如果不打达开,依铁耙子那无赖性格,他日后肯定会找达开的麻烦,我当时不得不打他。其实,我边打心里边难受啊。铁耙子那东西在旁边死盯着,我打得轻了他还不让,那种人也没法儿说理,唉,我教了这么多年学生,那是我唯一一次昧着良心打学生,现在想起来,这心里还难受呢。”

石达开忙说:“老师言重了。那次是达开的错,老师打得对。老师教导我们要对人以宽,这句话达开永远忘不了。只是,老师,我今天还有一个问题请教,希望老师能够答疑解惑,让学生多明白一些事理。”

刘炳良让他坐下,说:“我也常听人说起过你的所为。达开助人为乐,名闻乡里,有这样的学生,我这做老师的,也甚感安慰。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我不敢说事事明白,不过总比你虚长几十岁,有些事还是可以帮你拿拿主意的。”

石达开说:“达开先谢谢老师了。其实,还是做人的一些道理。达开愚钝,总是有些不明白。比方您说的‘待人以宽’,也就是说对别人要宽容一些。可是假如我总是宽以待人,别人却总是想置我于死地,老师,我是应该继续宽以待之,还是要针锋相对呢?”

刘炳良看了看石达开和石祥祯,喝了几口茶水,叹了一口气,才说:“达开,你所说的事儿,我心里清楚。我也听说过你去年的那件事儿,这个社会上,就有那么一些人,本性狭隘凶恶,对这种少数人,宽以待人是不够的,要学会逃避,敬而远之才是长久之计。”

石达开说:“老师,如果避不开呢?如果只有两个选择,做人或者是给人做狗受人欺凌,没有我们可以逃避的地方,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刘炳良闭上眼,停了会儿,才徐徐地说:“人各有志。但如果是我,我起码不会选择去做狗。我当年从山东逃回来,就是为了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哪怕是一个穷人。假如让我像别人那样夹着尾巴做狗,我是学不会的。其实做狗的人也需要做狗的智力,我没有那种智力,因此我也许在做人的路上被狗咬死,也没有做狗的本领。”

石达开不解,说:“老师,为什么要被狗咬死呢?我们为什么不起来打狗呢?”

老师还是摇头,说:“打狗不是那么容易。狗太多,人太少,要想打狗,就得做好赴死的准备。很少有人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石达开说:“可是老师,您刚刚还说了,您宁可作为人而死,也不作为狗而生。既然死都不怕了,那怎么会害怕去打狗呢?”

刘炳良看着石达开,说:“达开,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们都是普通人,想在这个世上生存,就不得不躲着那些狗。与他们同归于尽,对于狗们是荣幸,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死得不值得。”

石达开微微点头。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解,老师为什么总说人肯定会被狗咬死呢?人多了,难道还打不过狗吗?不过,石达开只是把疑问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他已经从老师的话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小小年纪的他,就已经知道,老师教给自己的只是老师的理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应对方式是需要自己去体会和思考完成的。

他对刘炳良拱手说:“老师,达开今天来找您,还有一件事儿求您,这件事儿对于老师来说肯定很为难,但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您了。”

石达开的话这么郑重,让刘炳良一愣,他问:“什么事儿这么严重,你先说说看。”

石达开说:“老师,这事儿还是刘欢喜引起来的,并且,现在恐怕也只有找他……才能行。”

老师张大了嘴巴:“什么?刘欢喜?……铁耙子的儿子?”

石达开点头,说:“正是。当年我揍了的那个家伙。”

老师脸色一凛:“你又跟人家打架了?”

石达开笑了,说:“那倒不是……”

石达开把刘欢喜带着团练去那帮村看卖艺的,并跟人家发生冲突,他们用火铳打死一个、抓了一个的事儿跟老师细说了。不过,他没说他们救了那个女孩,而只是说有人托他把那个卖艺的救出来,花多少钱都行。

刘炳良看着石达开,问:“这人……是天地会的吧?”

石达开摇头,说:“不知道。我没问过。刘欢喜抓人家的时候,也不是因为这个抓人。”

刘炳良点头,说:“可是这帮东西,如果想整死他,会给他按上这个罪名。”

这正是石达开所担心的。其实,他隐隐觉得他们应该是天地会的人。但是他没敢问。一是知道问了人家也不能说,二是他怕引起小姑娘的怀疑。这个小姑娘刚刚失去了大哥,二哥又落入了团练们的手里,整天惶恐不安,以泪洗面。腿伤略微好些,就想跑出去救人,幸亏石达开等人看得紧,她才没有成为团练们的猎物。

石达开知道团练们暗里明里都在查找这女孩的下落,他更知道,这帮团练队伍里的地痞流氓都是些什么人。小姑娘到了他们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那是可想而知。所以,他要想尽办法把她二哥救出来,让小姑娘有信心活下去。

刘炳良看了看石达开,问他:“你打算怎么救人?”

石达开看了看老师,话里就加了很多小心,他说:“老师,现在能救出人,只有……您出马了,找刘欢喜也行,或者找团董熊炳道。老师,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求您了。”

石达开一股脑把话说完,抬头看着老师。刘炳良老师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那么大,却也是呆着一张脸,像是被冰住了一般,好长时间眼都不眨一下。

石达开知道自己是给老师出了个大难题。按照老师的个性,这事儿他不能不管。但这事儿跟以前他照顾那些穷学生不一样,照顾穷学生,只需自己艰苦些就行,要管这事儿,就需要他放下自尊去求人。虽然不至于“像狗一样”,但是石达开知道求人对于老师来说,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刘炳良沉吟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说:“罢了,我就豁上这老脸,去求人一次。不过,达开,我只能去找熊团董,让我去找刘欢喜……我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这个刘欢喜去年还到我这里,逼我捐款,被我骂走了。我没法儿去找他啊。”

石达开点头,说:“谢谢老师了,去找熊团董也行。刘欢喜只是他的一条狗,只要他答应放人,这个刘欢喜不敢不放。”

石达开让石祥祯把提着的一个包裹拿上来,从里面拿出一盒茶叶,一支人参,石达开把这两样东西递给老师,说:“老师,这两样东西您拿着,熊团董贪财,没东西,他是不会放人的。”

刘炳良显然没想到还需要这东西,他瞪大眼睛,看着石达开,说:“这……还需要我给他送礼?”

石达开知道老师不讲究这些俗套,但是这个社会要办事,特别是要求着官场上的这些人,不送东西、送得少了,都是不行的。

他忙说:“老师,现在不送东西是不行的。您别觉得您这是在求人,在丢您的面子,其实,您这是在救人啊。一般的事儿,我是不会来求老师的,但是这次是一条人命,如果救不出来,您知道那些团练,不用几天就会把人折磨死。”

刘炳良老师点头,说:“那我就权作是奔赴沙场去救人!”

4 算命的道士

被石达开救出的姑娘叫叶梅。叶梅在石达开的三叔石顺义家住了十多天,就趁着夜晚,跟着石达开未过门的媳妇熊清芬跑到了石达开家里。

石达开家有个后院,比较隐蔽。叶梅就和熊清芬一起住到了后院。

团练们找人找了十多天。跑掉的是个美女,这些痞子很是不甘心,但是石达开兄弟们保密保得好,十多天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倒把自己累得疲惫不堪,不得不散了。

叶梅腿脚好了后,多次要出去打探消息,想法儿救人,都被石达开阻止了。石达开去催了老师刘炳良两次,却再也不好意思去了。

刘炳良也去了熊团董家两次。第一次熊团董满口答应查清楚就放人,却一直拖着不放。第二次刘炳良去的时候,这个熊团董说抓住的这个叶开弄不好是天地会的乱党。现在这事儿闹到知县那里去了,知县听说是乱党,也不敢放人,但是他们查不到这叶开的“前科”,现在还无法定罪,因此只能先放着,等他找机会再跟知县商量一下。

刘炳良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竟然这么难办,他再也不肯屈尊去找熊团董了。石达开也终于明白,一个无权无势的“名儒”,在这些豪强的眼里,是没有什么大价值的。他们的恭敬也只是表面文章。

那株三两人参是石达开拿出所有的积蓄,又借了好几家,才凑够了钱托人从贵县买的。在本村也算富户的石达开眼里,这株人参可算是天大的礼物了,没想到人家熊炳道团董根本不放在眼里。石达开郁闷之余,才知道自己对这个社会懂得还是太少,自己的力量还是几乎微不足道。

看到石达开郁闷,叶梅也不催他了。倒是她反过来劝他,让他别愁了,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了。

石达开看到叶梅似乎想开了些,心情略有好转。这些日子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叶梅二哥的事儿上了,本来准备赶集买牛的事情也耽搁了好多天,石达开嘱咐叶梅关好门,不熟悉的人叫门别开门,就和长工赶集买牛去了。

他们在半路遇到一个摆摊算命的道士。

道士眼前摆着一个八卦图,正在给人算命。看到石达开两人走过来,道士让眼前的人稍等,他对石达开说:“这位公子稍等。”

石达开一愣,转过身问:“道长,您是说我吗?”

道士站起来,还礼,说:“正是。我有事请教公子,不过需要您稍等,不知道公子能否等一等贫道?”

石达开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何况对方是一个道士。他对道长笑了笑,说:“行,那我就等等您。”

道士先跟眼前坐着的那人说了会儿话,一直到那人付钱走了后,他才让石达开坐下,端量了几眼,说:“这位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方,眉清目朗,可谓奇才。只是,如果贫道没看错,公子最近遇到了为难之事,并且这事儿看似没有好转的迹象,公子,我说得对否?”

石达开一愣,他自然想到了叶梅二哥的事儿。因此不由心下一动,问:“道长,您既然知道我遇到了为难之事,那您看,我现在可有解决的办法吗?”

道士看了看石达开,微微笑了笑,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所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办法解决,只是没有找到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公子,您如果真想从困局中走出来,那您就得带我去见那个落难之人。”

石达开还不想承认,装糊涂:“道长,落难之人……是什么意思?”

道长笑了笑,摇头,说:“公子既然不肯说实话,那贫道也无能为力。公子还是请便吧。”

石达开坐着没动。小路上行人不断,都是去奇石墟赶集的。很多人认识石达开,都跟他打招呼。道士闭着眼,好像对人来人往不感兴趣。石达开现在觉得这个老道士应该是个世外高人了,他坐了一会儿,吩咐长工先到奇石墟看看行情,今天就不买牛了。

长工走了。道士也睁开眼,问:“石公子,怎么不去赶集了?”

石达开说:“不瞒道长,我最近真是遇到了一件很无奈的事儿。不过,落难之人我现在也见不到。他被团练抓去了,被关在奇石墟,其实,我跟他……非亲非故,就是觉得他可怜,被人欺负,想把他救出来。可惜我人微言轻,没有成功。道长如果能指点一下,助我救人,我石达开没齿难忘。”

道长点头,赞叹说:“好!不愧是石相公!非亲非故的人竟然能这般相助,天下少见。不过,石相公,落难之人还有一个在你家中,是否方便带我一见呢?”

石达开愣住了:“道长,您真是神人!”

道士微微一笑,说:“神人倒不是。不过贫道被石相公所感动,想助你一臂之力。”

石达开没接话。

其实,石达开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花了大价钱买了人参和茶叶也没救出人,石达开虽然心有不甘,却已经没有力量再去救人了。加上姐姐苦口婆心的劝导,他现在已经准备把此事放下,开始耕地种庄稼了。

还有一点,他虽然佩服这个老道士,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怎么能轻易把他领回家,让他知道叶梅躲在他家里?

老道士看了看石达开,转头看了看来往赶集的路人,对他说:“其实石相公不必担忧。我如果是别有用心,不必等到现在,也不必让你带我去,我既然知道人在你家里,知道了你是石达开,找人还不容易吗?如果我是坏人,何苦找你暴露我自己?我是真心想跟石相公交个朋友,也想帮你。还希望石相公不要怀疑。”

老道士的几句话让石达开解除了怀疑,他站起来,说:“道长说得有理,那就有劳道长了。请随我来。”

老道长的卦摊就摆了一张八卦图和一个小凳。当下略一收拾,就随着石达开到了那帮村。

路上遇到赶集的熟人,石达开都说“回家看看风水。”

到了家,石达开叫门。叶梅出来开了门,石达开拉着老道士迅速闪了进去。

叶梅见了老道士一愣,老道士却很镇定,对她作揖,说:“贫道见过这位小姐。”

叶梅忙还礼,说:“道长好。”

石达开拉着道长进屋坐下,叶梅端过茶水,石达开对老道士说:“道长,这位叶梅姑娘,正是那位落难之人。”

道长似乎早就知道了,点了点头,看着叶梅,说:“姑娘幸得遇到石相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姑娘放心,贫道是和石相公一起来帮助姑娘的。”

叶梅道了谢,转身走开了。

石达开觉得这道长的话有点儿怪,好像不是一个算命的道长应该说的话。不过,他不动声色,只是暗地里更加注意些。

道长听石达开把事情清楚地讲了一遍。当听说现在叶开还被关押在奇石墟团练的营房里,道长说:“这是个好消息,现在人在奇石墟,救人还好救一些。要是被送到县城,就麻烦了。”

石达开摇头,说:“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我找了好几帮人去找熊团董,都没能救出来。这个熊团董是个大财主,一般的东西他也看不上。我找过我老师,我老师在奇石墟也算个名人,还准备了一份厚礼,可是都没用。这个熊团董说知县已经知道这个事儿了,现在他不敢做主放人,想放人得找知县。莫非道长……在奇石墟能找到高人?”

道长淡淡一笑,摇摇头,说:“石相公,救人不是只有花钱求人这一种办法。”

石达开看着道长,瞪大了眼睛:“您是说……劫狱?!”

5 房基事件

道长轻蔑地说:“那帮团练不过是官养的无赖而已,从他们手里救人,只能算是抢人,算不上劫狱。石相公,您在这附近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可是现在这个社会,是个好人吃亏的社会。那些流氓无赖勾结官府欺负穷人,打击好人,如果天下好人穷人不动用自己的拳头,那好人将永无出头之日。就像救人,您花了不少钱,也求了人,但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为什么?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您老师无权无势,他们根本就瞧不起他,这样下去的后果,是穷人根本没有活路,我们穷人要争取自己的权利,只有用自己的力量,不能靠他们的施舍——他们会扒了我们的皮,还要吃我们的肉!”

石达开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个老道士,现在,他觉得怎么看,这个道士也不像一个算命的。老道士发觉自己失言,索性也不掩饰了,很坦荡地对石达开说:“我们不是劫狱,但是我们会去抢人!”

石达开看着老道士,试探着问:“道长,您是……天地会的吧?”

道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石相公,如果我们去救人,您会帮我们吗?”

这个问题让石达开一愣,他想了会儿,没说话。从他的个性上来说,他真想提起大刀,跟他们一起去救人。但是,他知道,家里的人对他还有很大的期望。姐姐常回来,催促他结婚,长辈们也把他看成是石家的顶梁柱,石家上下无论大小事儿,老辈们也都喜欢跟他商量。自己没有成家,还担负着给石家续传香火的重任,这些,在目前的石达开眼里,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而如果参加救人,那就是明着跟官府作对,自己即使不被抓进监狱,那也得浪迹天涯。

他从来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老道士看石达开半天没说话,笑了笑,说:“石相公,您别为难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想救人,别说是一个奇石墟团练,就是贵县的团练都在,我们也不在乎。只是,团练的老巢在哪里,还需要石相公指点一下。”

石达开说:“团练的老营在奇石墟后山坡上。就是熊团董以前的老屋。”

老道士对石达开抱拳,说:“谢谢石相公。时间耽误不得,贫道这就准备去了,贫道还有很多话,等下次来,再叨扰相公。”

石达开有些惊愕:“道长,您这就走?不用这么急吧?”

道长站起来,说:“叶梅姑娘还麻烦石相公好生照顾,等我们救出人,就会来接她。对了,救人的事儿暂且不要跟她说,贫道拜托了!”

道长说完,对着石达开作揖。石达开还礼,送道长走了出去。看着道长消失在胡同里,石达开清楚这个道长不是一般的道士。但是,他到底是哪方面的人,他还说不上来。

叶梅听说道长走了,显得很不高兴。为了她的安全,石达开没告诉她道长要带人去救人之事,只是说道长回去想办法了,想到了办法,他还会来的。

石达开刚吃完午饭,姐姐派人来喊他,说他姐夫病得不轻,让石达开帮忙去奇石墟喊个好医生。

石达开听说姐夫病了,忙骑上马,朝奇石墟赶。

请了医生出来,还没有上马,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跟石达开擦身而过。石达开发觉其中有个人好面熟,忙转身看去,那人似乎也发现了石达开,却挑着担子匆匆朝前走。

姐夫的病不重,不过是因为家里养的一头牛突然暴毙,心情郁闷,吃饭又少,突然昏厥。医生把了脉,开了药,说只要别去想那些烦闷事儿,吃两服药就没事了。

石达开看看姐夫心情烦闷,就想在姐姐家陪姐夫两天。送走了郎中,安排人跟着去抓药,天已经擦黑了,石达开跟姐夫喝了两杯茶水,姐姐在厨房忙着做饭,石祥祯突然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石达开有些惊讶:“大哥,您怎么来了?”

石祥祯一头一脸的汗,身上穿的蓝布大襟袄也敞开了怀,他对着姐夫鞠躬,说:“姐夫好。我来叫达开回去,家里有点儿急事。”

石达开很疑惑:“家里有急事?我刚出来啊,能有什么事儿?”

石祥祯说:“三叔因为房基的事儿,被……刘欢喜带人打了。”“什么?”石达开一下子蹦了起来,问:“什么时候打的?打伤了没有?你们呢?打人的时候你们没在家吗?”

不怨石达开不敢相信,石家在那帮村算是第一大户。石达开叔伯兄弟和堂兄弟算起来有三十多人。不说远的,交往非常好的堂兄弟就有七八个,并且堂哥石祥祯和堂弟石镇吉、石镇仑个个都很勇猛,那些团练平日根本不敢惹他们。

石祥祯低下头,说:“我们都去赶集了,打人的时候,是下午,人打得挺重……一条腿算是完了。”

石达开一听,一下就跳到了堂哥面前:“那你们去哪里了?石镇仑呢?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就看着三叔挨打,你们一点儿力都不出?”

石祥祯抬起头,一脸的怒火,喊道:“要是我们在家,我们能让那些畜生打人吗?那几块货,我一脚一个也都踹死了!”

石达开追问:“那你去哪里了?”

石祥祯看着愤怒的老虎一样的石达开,又蔫了,说:“赶集。去看……赌钱的了。”

石达开被这个堂哥气得蹦了一个高,但是石祥祯毕竟是他的哥哥,他气得不行,也不能伸手打他,只是怒吼道:“那镇吉呢?还有镇仑呢?”

石祥祯还是低头,说:“我们都……一起。”

石达开终于明白了。这弟兄三个去奇石墟赶集,到集上赌钱去了。刘欢喜趁机带着人,把石镇仑的父亲,也就是石达开的三叔给打了。

石达开的三叔石顺义有一个园子,靠着村里一刘姓人家的房子。这刘姓人家这些年贩牛赚了钱,要买石顺义的园子扩大房子。石顺义不卖。这个园子是祖产,石顺义的儿子石镇仑眼看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石顺义想在这园子里另起一幢新房,给石镇仑娶亲用。

这个刘姓人家找了风水先生看了风水,说如果园子归了刘姓人家,这家人就会财运大发,子孙富贵。因此刘姓人家想尽了办法要得到这个园子。可惜石顺义是个不为钱财所动的人,无论刘家给多少钱,他就是不想卖。当然,石顺义为了说明并不是特意跟刘家作对,还特意叫上石达开一起去刘家说明了情况——这个园子是石家祖上留给他的,石顺义的爷爷和父亲临死的时候都特别嘱咐,说这个园子不能卖,要留给石家的后辈盖房子。

刘家人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也表示理解,但是依然对那个园子不死心。刘家在那帮村甚至周围三里五村都算是第一大富户,跟奇石墟最大的富户熊炳道关系不错。熊炳道成立团练的时候,这个刘家出钱最多。刘欢喜祖上也是那帮村人,跟这个刘家是一大家子。刘欢喜自然拼命巴结这个刘家的财主,经过这个刘家财主的推荐,刘欢喜才成了附近几个村子团练的小头目。

小头目不是白当的。最大的实惠就是负责附近几个村子的“捐款”和团丁制度。熊团董以知县的名义在各村下了通告,为了防备天地会,每户必须出一人参加团练。团练七天操练一天,不出团丁者,须交银钱若干。

当然,最重要的受益就是“捐款”。说是捐款,其实跟抢钱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捐款”是上门收的。十多条汉子,拿着刀枪,齐刷刷站了一屋,你不给就不走。给少了还不行,达不到刘欢喜想要的那个数,他是不走的。就这种架势,谁家敢不给?。

因此,这帮以“防匪”为名的团练,成了老百姓真正的心头大患。很多本份人家都不敢让孩子加入进去。到了后来,团练干脆成了一众地痞流氓的大本营。刘欢喜更高兴了,一则他跟这些人本来就臭味相投,没了那些一本正经的家伙他更舒服些,二则他收钱多了啊。谁家要从团练退出,需交一笔钱,每年还要交出一笔份子钱。这钱说是为了去雇人防备天地会,其实都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老百姓心里倒是盼望天地会的人来杀一杀这些当官的威风。天地会的人从来不欺侮老百姓,可惜他们就从来没来过奇石墟。

话扯得有点儿远了。

为了帮这刘姓人家得到石顺义家的这个园子,团董熊炳道暗中授意刘欢喜,让他带着一众流氓,砸了石顺义家的窗子,点燃了放在园子里的木头和柴草。园子里的一棵百年桂花树,也被刘欢喜带人砍死。石顺义为了抓住刘欢喜,曾经暗中潜伏在自家园内,抓住了带人来他家偷东西的刘欢喜,并把他交给了保长。

可惜保长不敢得罪熊团董,又把人交给了熊炳道。熊炳道假意训斥几句,就把人放了。

刘欢喜就更嚣张了,放回家的第二天,就带着人在上山的路上截住石顺义,把石顺义好一个侮辱。气得石顺义回家病了好几天。石顺义的儿子石镇仑气愤不过,自己在奇石墟集上拦着刘欢喜揍了好几拳。

石达开知道这个刘欢喜肯定会来报复,因此让几个弟兄平时多留心照应着三叔。堂兄石镇仑是石顺义的儿子,很勇猛,臂力过人,石达开让他这一两年无论做什么,都要跟父亲在一起。没想到这刘欢喜竟然趁他们赌钱的时候,到那帮村把三叔打了。

石达开跟姐姐和姐夫匆匆告别,和石祥祯一人一匹快马,朝那帮村疾驰。

6 保长和团董

石顺义已经包扎完毕,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石达开的大伯和其他的几位叔叔,以及石镇仑和石镇吉等一干兄弟聚在石顺义家里,都带着刀枪,等着石达开回来。

石顺义伤得不轻,一条腿被用柳树枝夹着,脸上的血污已经清洗干净,因为痛苦,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叔伯兄弟中,除了石达开,石祥祯比较受大家尊重。石祥祯人比石达开勇猛,但是在处理问题上,不如石达开考虑周全。

石祥祯是同意马上带人去打刘欢喜的,因此一回来,就回家取了大刀,只等着石达开一声令下了。

看了看三叔,跟三叔说了几句话,石达开又询问了一下三叔的伤情。郎中说石顺义的骨头都碎了,最乐观的情况是能拄着拐杖走路,自己照顾自己,上山干活是肯定不行的了。

石达开听郎中说完,咬着牙,骂了句:“畜生!”

石达开的大伯和其他的叔叔,以及叔伯兄弟都看着他,等他拿主意。

石达开转着圈儿看了看武装整齐的众兄弟,对他们说:“各位大哥兄弟,大家听我的,散了吧,都回家睡觉去,明天上午,大家早早过来,我有事跟大家商量。镇吉,你赶紧去叫保长过来,这事得让他知道。”

弟兄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石祥祯都惊讶地看着石达开:“兄弟,你说什么?散了?咱叔叔这打……就白挨了?”

石达开摇头,说:“这打自然不能白挨。不过,今天晚上咱不能去打人。第一,现在不管他刘欢喜怎么说,理在咱这里,这个我想别说熊团董,就是知县也不敢不承认。但是咱一去打他,无论打得轻重,这事就变了,从被挨打一方变成了互相斗殴,如此这般,加上熊团董偏向刘欢喜,咱就能从被害方变成了害人方。刘欢喜带人打咱,熊团董不能抓刘欢喜等人,但是万一咱现在去打了刘欢喜,熊团董就有可能派人来抓咱们兄弟,咱兄弟虽然勇武,但是凭这么点儿力量,能跟官府斗吗?第二,今天晚上刘欢喜肯定会藏起来,咱去也找不到人,反而白白让人家抓了把柄。现在咱把保长叫来,让他处理,别让保长觉得咱一向瞧不起他,我们让保长出头,上达知县,不但让他处理三叔被打这件事,还要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让知县知道,趁机把事一下处理了。打架只能出一时之气,于事无补。”

有个兄弟不同意,说:“达开,现在是刘欢喜明着欺负我们石家,如果我们不去教训他一下,他自己绝对不能长记性,他还会欺负咱。得先把他打趴下,让他服软了,别的事儿才好解决,否则,他明里说了好话,暗地里还会对石家下手,上次石镇仑在集上揍他的时候,他说得也好好的,可一转身不是就忘了吗?”

石达开说:“所以啊,打人不能解决问题。镇仑打他,不但没起到好作用,他反而带人砸断了三叔的腿。如果想揍他,可以,等把事儿解决完了之后你们再揍他也不迟。现在咱先解决事情。”

石祥祯显然也不同意石达开的话,他说:“要是给我说,干脆也砸断他的一条腿,让他出不了门,他团练的这个小头目不用干了,他就没法害人了。我觉得,上次镇仑兄弟在集上揍他,就是揍得轻了,没把他打服。要是打得他看到我们石家人就怕,他还敢来那帮村打人吗?这东西危害乡邻,三里五村恨他的人太多了,揍了他,也给周围老百姓出一口气。”

石达开摇头,说:“那只能打服一个刘欢喜,即便你砸死他,刘家还是想着三叔的园子,他还会找事,况且,人一打,刘家人也不能算完。刘家肯定会借题发挥,通过熊团董找知县,现在知县跟熊团董打得火热,如果知县派人下来抓人,事儿不就麻烦了?咱石家人再厉害,能扛得住官府?”

弟兄们不说话了,石达开的大伯说:“达开说得有道理啊。咱不能光想着拉屎,不想擦屁股。打人简单,让人抓住把柄,也是个大麻烦事儿。到头来,抓了谁,谁也受不了。如果真让人家抓住把柄,把你三叔整垮了,园子弄不好就真成人家的了。现在官府的人跟刘家人是一伙的,石家是得小心点儿。”

叔伯们经历的事儿多,自然觉得应该小心从事,纷纷赞成石达开的主意。当下,大部分年轻的都回了家,石达开和石祥祯陪着众位叔伯等着保长来。

保长姓吴,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人精,谁也不得罪。因此,他不但跟上面的关系处得不错,跟老百姓关系也比较好。在他的能力之内的,求着他,他还真办事。

但是,石家的这事儿,可真让这个吴保长为难了。

石达开看着这个保长只看人,半天不说话,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他说:“吴叔,我知道您也为难,我们石家绝不强人所难,您只要能证明刘欢喜带人打断了我三叔的腿,就行了。”

保长抬头,盯着石达开,说:“这个我肯定能证明。刘家仗着财大气粗,横行乡里,我吴某人是敢怒不敢言啊,我是真想替老少爷们做点好事,可惜我们吴家没有势力,我一个破保长也没钱送礼,唉,说来惭愧。”

石达开的大伯说:“吴保长,村里人都知道您是好人。那帮村有您这么个保长,也算是老百姓的福气了。别的村子的保长跟刘欢喜这帮恶霸勾搭在一起,老百姓那才没有活路呢。”

吴保长摇头,叹息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现在的中国人啊,是互相欺负啊。我想为村里老少做点好事,也难啊。达开啊,你在三里五乡也算是个名人了,不过作为长辈,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要夹着尾巴做人。这个社会行恶没人管,行善却有人欺啊。”

石达开一愣,问:“吴叔,您这话……什么意思?”

吴保长接过石祥祯端上的茶水,说:“这个刘欢喜在熊团董那儿告了你的状,说你横行乡里,并且号召村民不加入团练,不交人头税。达开侄子,你做的事儿我清楚,都是为善事大好事。刘欢喜做的是恶事坏事,可是这种恶人没人敢欺负,反而不少人巴结,好人虽然人人都尊重,却因为人人都知道你不会伤害他,却没人跟你交往,这就是现在的人啊。熊团董在我面前说过你,我都是实话实说。熊团董有意找你做那帮村团练的小头目,我替你拒绝了。现在团练已经成了一帮无赖的大本营,达开,你是那帮村的希望,我不希望你跟那帮东西搅在一起。”

石达开鞠躬,说:“谢谢吴叔厚爱。”

吴保长摆手,说:“先别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因为很得民心,熊团董不会……放过你。我估计他还会来找你做他的一个手下。你如果答应了,就不得不成为像他们手下的那么一群人,如果不答应,他会找你的茬儿。所以,达开贤侄,这件事过去后,要夹起尾巴做人。在这种社会,做个好人不容易啊。”

石达开拱手,说:“谢谢吴叔教诲。”

石达开大伯亲自过来给吴保长倒茶水,说:“保长,我家老三被人打得惨啊,这事儿就拜托给您了。”

吴保长点头,说:“我明白兄弟。不过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我一个小保长,能力有限。有做不到的地方,还望各位海涵。”

石达开突然问:“吴叔,明天我能跟着您去见知县吗?”

吴保长摇头,说:“这事儿,还得先经过熊团董。瞒着他直接去见知县,让熊团董知道了,是个大麻烦。贤侄,如果你真的想跟这个熊团董打打交道,明天就随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们石家要去个人。”

石达开朗声说:“我去!我倒要看看这个熊团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

7 天地会拜访石达开

出乎意料的是,石达开和石镇仑跟着吴保长一起来到奇石墟,却没有见到熊团董。

熊团董去贵县县城见知县去了。奇石墟昨天晚上发生了大事,团练大本营被人偷袭,四个团练都被杀,关在里面的叶开和其他几个因各种事被关的人,都被人放跑了。

石达开和吴保长去了位于奇石墟后山上的团练大本营,原先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此时人山人海,人们像是看马戏似的奔涌而来,想亲眼目睹一下那四个团练的尸体。人潮甚至吸引了卖糖球和糖人的小贩,孩子们在大人之间穿插跑跳,过节一般。

石达开看着偶尔走过的、低头垂脑的团练,心情复杂。

从心里说,这些团练虽然平日跋扈,但不过是狐假虎威,他们其实都是些穷人的孩子,不过被富豪的几个小钱圈成了奴才。他们在外面威风十足,他们的父母却在家里受穷。天地会的那些人也大都是穷苦人出身,这一场杀戮,说起来就是穷人相残。据说死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天地会的人,他的脑瓜被团练的火铳打成了烂西瓜。

死的人已经被拉走了,那些人围在房子外面,还在等着什么。石达开问了问,有人说里面还有死的人没找到,有的人说有天地会的人被困在里面了。石达开等了好长时间,只看到人越来越多,那几幢权作团练大本营的房子里有人进进出出,却没有看到抬出尸体,也没从里面抓出什么人。

三人站了会儿,都觉得熊团董和知县今天也顾不得他们这事儿了。吴保长因为还要到奇石墟的亲戚家去办点儿事,就答应晚上他自己先找熊团董反映一下,石达开和石镇仑一想,只能这样了。于是抱拳向保长道谢,三人分头而行,兄弟俩朝那帮村走。

让他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半路竟然遇到了那个给石达开算命的道士。道士正坐在卦摊前给一个人算命,看到石达开后,他朝石达开笑了笑,跟他打招呼:“石相公,近来可好?”

石达开看着这个笑容恬淡温厚的道士,实在无法把他同昨天晚上还在奇石墟杀人的天地会联系在一起。

石达开朝他笑了笑,想走,道士喊道:“石相公,您不是说还要看风水吗?怎么……不看了吗?”

石达开转身,敷衍说:“道长,不好意思,这几天家里有事。等我得闲了,就来找道长。”

道士呵呵一笑,说:“石相公此言差矣,越是家中有事,就更应该请人看一看。咦,石相公,我看你家里好像没什么大事,倒是这位小哥……”

道士站起身,走过来,围着石镇仑转了一圈儿说:“这位小哥,家里好像出了大事。”

石镇仑大吃一惊,他张着大嘴,看了看石达开,看了看道士,惊愕地说:“道长,您连这都能看出来?”

道士晃着脑袋,看着石镇仑说:“小哥家中麻烦不小。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是遭歹人陷害,迁延太久,恐怕……会有人因此重病。小哥家中只有两个人吧?”

只这几句话,就彻底把石镇仑给镇住了,他点头,问:“道长,您看,我家这事可有破解之法?”

道士看了看石达开,又脸朝着石镇仑说:“方法自然有,这世间之物事,本来就是相生相克,既然有出事之因,那就必有解决之法。敢问这位小哥,是石相公什么人啊?”

石镇仑说:“他是我哥石达开,我叫石镇仑,我们是兄弟。”

道士看了看石达开,说:“果然是兄弟,石相公脸上也有不祥之兆,不过……”他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好在现在发现尚早,还有祈禳之法,如果拖延时间久了,恐怕对石相公也是非常不利。”

石镇仑扯了石达开一把,说:“哥哥,快请这位道长去咱家看看吧。家里这么多事,我爹还说要请个高人看看呢,今天正好遇上了,也是那什么……缘分吧。哥哥,您快说话啊。”

石达开对这个道士的本领,现在是半信半疑。要说不相信吧,他每次说的都非常准确,可要是相信吧,他明明又是天地会的人,这道士的身份大概也是假冒的。石达开既然怀疑他是假冒的,那自然就对他说的话有所怀疑了。

不过,看着石镇仑一副着急的样子,加上石达开自己也对这个道士刚刚的一番话非常惊异,就躬身对道士说:“好吧,道长,那就有劳了。”

道长收拾了东西,跟在石达开两人后面。让石达开惊异的是,先前坐在道士面前的那个算命的竟然也跟在他们后面。看着石达开有些惊愕,道士对石达开一笑,说:“喔,他是我师兄。我们是一起的,刚刚没介绍,石相公莫怪。”

石达开又有些后悔让他们来了。

这个“道士”既然是天地会的人,那他的这个“师兄”肯定也是了。他们两人在一起,不知道是有什么目的。石达开边走,心里边嘀咕。

本来对天地会还很是有些好感的,但经过这几次接触,石达开觉得他们有些工于心计,不够光明磊落,对他们的好感便大打折扣。

更让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叶梅开门后,看到跟在道士身后的这人,竟然倒头便拜,口中喊道:“叶梅见过堂主。”

石达开惊愕地看着这个“堂主”。

堂主扶起叶梅,说:“师妹受苦了。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把叶开救出,请师妹放心。”

看到石达开惊讶的样子,道士过来拍了拍石达开的肩膀。石达开虽然早已猜到叶梅可能是天地会的人,但看到叶梅的突然跪拜还是吃了一惊。很多人虽然知道天地会,但是那帮村还是没人真正跟天地会的人有过来往。现在他们就活生生地站在年少的石达开面前,石达开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几个人进屋。道士也忘了给石达开看风水这个话茬了。坐定后,叶梅和石达开还未过门的媳妇熊清芬进来倒上茶水。石达开让熊清芬回避,道士对石达开说:“石相公,这位是我们天地会的徐堂主。堂主今天是特意来拜访石相公,在我们天地会,这可是第一次啊。”

听道士的意思,石达开好像要对这个天地会堂主的光临感恩戴德似的。石达开有些意外。他抱拳,说:“不知道徐堂主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徐堂主赞道:“兄弟们说得没错,石相公果然处事稳妥,有大丈夫之气。石相公,咱都是堂堂男人,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我登门拜访石相公,第一,是因为石相公大义相助,让我们顺利救出了落难的叶开兄弟,此乃大恩。第二,是天地会上下觉得石相公是个难得的人才,这种人才不应该埋没,而应该站出来,为民请命,为驱除鞑虏、为我们汉民族的振兴而振臂一呼。我相信,像石相公这样的人加入我们天地会,天地会必定会如虎添翼,石相公有了天地会的庇佑,在周围十里八乡,也会成为一方英雄。”

徐堂主话说得慷慨激昂,石达开也受到一些震撼。石达开年方十六,正是容易冲动的年龄。但是,他又清楚,自己还是石家的户主呢,父亲还盼望他娶妻生子,把石家的香火传承下去。加入了天地会,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要随时做好坐牢砍头的准备。

所以,石达开被徐堂主鼓动起来的热情又凉了大半,他说:“我家里还有三十多亩地,我们石家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徐堂主,恐怕我暂时还不能答应您。”

徐堂主微微一笑,刚要说话,道士抢着说:“石相公,我想您是有些误会。加入天地会,并不耽误您耕种田地,也不会耽误您娶妻生子。天地会不是一个军事组织,不需要大家天天聚在一起,只是有行动的时候,大家一起行动就行了,平常该种地种地,该养孩子养孩子,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不过,如果遭到了欺负,天地会就会出来帮忙,维持正义。叶开兄妹就是这样,平常他们就是卖艺为生,加入天地会后,也是卖艺,这次要不是有天地会出头,叶开恐怕性命就难保了。”

石达开看着徐堂主,说:“我早就听说过天地会的英雄故事,很让人佩服。不过,我这里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堂主,只是恐怕唐突堂主,达开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徐堂主是个脸形偏瘦的人,跟圆脸的道士不同,他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严肃。那个道士则是笑面佛的样子。

道士看了看堂主,替堂主接话,说:“石相公有话只管问,不必拘谨。”

石达开看两人的样子,就知道这个道士地位虽然比堂主低些,但肯定是个很有势力的人物。石达开对这道士终究熟悉些,说话就比较随便了,他说:“我就是想知道天地会的宗旨是什么。还有,听说很多地方闹天地会,但是,都是杀人……或者抢东西。天地会没有什么比较大的行动,倒是听说不少官府抓住了天地会的人或者杀天地会人的通告。堂主,天地会既然这么有势力,为什么总是这么偷偷摸摸,不像李自成那样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呢?”

徐堂主听了石达开的话,猛然睁眼,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瞪着石达开,看得石达开直发毛。徐堂主抱拳,说:“石相公说得好!其实石相公所想,也正是我所想。石相公说得不错,天地会在明末清初曾经也是轰轰烈烈,可惜没有出现能力挽狂澜的大英雄,清廷坐稳江山后,对天地会进行了血腥镇压。也许石相公有所耳闻,乾隆年间,曾经在广东一次处决天地会骨干一千多人。天地会的口号是永远不会变的,那就是反清复明。清朝一日不亡,天地会就一日不休。现在天地会还没有起义,不是因为怕死,也不是因为没有人,我们只是不能白白送死,我们是在等待机会,时机一到,天下必定到处是天地会的旗帜,灭清者,必天地会!”

徐堂主说得慷慨激昂,石达开听得也是热血沸腾。不过,让他加入天地会,他还是有些犹豫。说不出为什么,天地会总是给他一种婆婆妈妈、难成大器的感觉。并且,这种暗地活动,实在不符合石达开的性格。

因此,石达开还是抱拳,对这个堂主说:“堂主,天地会的英雄我石达开非常佩服,不过,入会终究是个大事,我先考虑几天,您看可以否?”

徐堂主很爽快地说:“这个当然可以。徐某静候佳音。”

8 堂主的小算盘

让石家人没有想到的是,吴保长虽然把石顺义受伤的情况反映给了熊团董,熊团董却完全不予理会。

石达开等了两天。第二天,他和石镇仑在奇石墟看到刘欢喜等人陪着熊团董进入一家饭馆,就彻底明白熊团董是不会秉公处理的。

石达开拿着吴保长的证明,带着石镇仑去县衙喊冤。知县接了状子,让他们回家等候,石达开等了十多天,依然看到刘欢喜在四处溜达,就知道告状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那帮村的刘家,还有奇石墟的熊团董,加上贵县的知县,有钱的有钱、有权的有权,已经结成了非常牢固的利益关系,底层的老百姓已经成了他们案板上的鱼肉。

石镇仑气不过,要朝上走,去府里告状。石达开却已经对官府完全失去了信心。最让年少的石达开寒心的是,刘家大宴宾客,来客中竟然有熊团董和刘欢喜!

石达开看到刘家把熊团董、刘欢喜等人宝贝一般迎入家中,他的心冷了。

石镇仑和石祥祯要去找刘欢喜和熊团董理论,被石达开拦住了。石镇仑非常气愤,喊道:“我要杀了他们!”

石达开闭上眼。他知道,现在有能力替他们报仇的,大概只有天地会了。当天晚上,他带着石镇仑就按照那道士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道士和徐堂主。

徐堂主正在教一个小孩武功。看到石达开等人进来,很高兴,把石达开让到里屋坐下。

让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道士”竟然还是一副道士打扮。

道士看到石达开有些惊奇地看他,笑了笑,说:“石相公,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假道士啊?”

石达开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真没想到,您还真是个道士。”

徐堂主接话说:“邱道长是真道士。不过因为得罪了官府,不得已成了流浪的道士。石相公,邱道长是麻衣一派,他看到您时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石达开拱手,说:“邱道长真是高人。邱道长,您能不能算一算我三叔的事儿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邱道长掐指算了算,迟疑了一会儿,说:“从卦象来看,您三叔的园子恐怕会另有所属,它不属于这个姓刘的,也不属于您三叔。当然,这只是天意,天意有时候可以改变。”

石达开有些急,忙问:“邱道长,那怎么才能保住我三叔的园子呢?那是石家的祖产啊。”

徐堂主接话说:“天意虽然不可违,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天意自然就可以改变。比方你们两位,你们的命运可以影响你们的三叔,也自然可以影响到那个园子的命运。”

石镇仑纠正说:“达开是我叔伯哥哥,被打的是我父亲。那园子是我家的。”

徐堂主忙抱拳,说:“对不起,小兄弟别见怪。既然园子是你家的,如果你能主动改变你的命运,那你自然可以影响到你父亲,影响到园子的命运。邱道长,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邱道长看了看石达开,迟疑着说:“天意不可违。不过,人的命运改变,当然会有……影响……”

徐堂主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所以,只要两位改变自己的命运,自然就能改变那个园子的命运。”

石达开已经猜到了这个堂主所说的改变命运是什么了——他想趁机拉石达开和石镇仑加入天地会,这让石达开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这种念头一起,石达开就对这个堂主有了些反感。堂主在那儿侃侃而谈,石达开看石镇仑有些动心了,就趁徐堂主喝水的时机,斩断了他的话题,说:“堂主,我这次和我兄弟来找您,是想求您帮忙的。我们兄弟这次遇到了难事,希望堂主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我们石家的祖产别被人家强占了去。”

徐堂主边听石达开的话,边慢悠悠地给两人倒上茶。他放下茶壶,说:“石相公开口,按理说我们应该鼎力相助。可是,石相公,我现在无法帮您。天地会有规定,我们除了大龙头的命令外,不能擅自行动。喔,当然……有一点可以例外,那就是入圈者除外。只要有天地会的会宝,无论走到哪里,天地会的人都会以死相助。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我实在无能为力,希望石相公海涵。”

石达开没太听懂:“入圈?会宝?堂主……是什么意思啊?”

徐堂主笑了笑,说:“入圈,就是加入天地会。会宝,是天地会出具的证明。石相公,您只要加入了天地会,成了天地会的一员,走遍中国,都会有人保护。您看,就眼前的情况,如果你们弟兄加入了天地会,还怕什么熊团董?”

石达开明白了,这个徐堂主还是想利用他们这个困境,让他们加入天地会。石达开心里有些恼火。天地会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又落下了一大截。

来的时候,石达开和兄弟石镇仑说了这些人的真实情况。石镇仑比较年轻冲动,鼓动石达开加入天地会。石达开想了想,对石镇仑说,他们来是求天地会帮忙的,同时也在这件事上看一看天地会的做法,如果天地会真的能像他们宣传的那样,顺天行道,为民除害,那就带着兄弟们加入。

而现在,石达开对他们是深深地失望了。徐堂主还在侃侃而谈,说着入会的各种好处,石达开却在心里对这个帮派很有些不屑了。难成大器!石达开心里想。

邱道长大概觉得这个徐堂主有些过分,就插话说:“堂主,石相公可是曾经帮助我们救出了叶开,还救了叶梅,像这种大义之人,我们是不是可以破例一回呢?这样,也让百姓……”

徐堂主举起手,示意邱道长闭嘴,他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石相公对天地会的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人情虽然在,但是规矩不能破。石相公是通晓事理的人,我想石相公肯定能理解。”

石达开无奈点点头,拱手说:“既然徐堂主这么说,那我就不为难堂主了。堂主的话有道理,我自己家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就可。达开告辞。”

徐堂主大概没想到石达开会这么快就要走,他有些措手不及:“啊……这,就走?”

石达开很利落地说:“是,谢谢堂主招待,达开祝愿天地会发扬光大!时候不早,我们兄弟告辞了。”

石达开和石镇仑告辞徐堂主,走出村子。走了一会儿,石达开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他示意石镇仑后面有人,两人赶紧躲在路边的大石头后面。

一会儿,脚步声渐渐清晰,一个人影跑了出来。

石达开和石镇仑一起扑上去,抓住来人。两人没想到是个女人。这女的挣扎了一会儿,看到是石达开,就不动了,有些惊愕:“是您?!”

石达开一听,声音熟悉,忙和石镇仑松手。有些尴尬地看着眼前的叶梅,说:“叶……叶姑娘……是你,不好意思,没看出是你。”

叶梅笑了笑,说:“没事,凭你们两个,还伤不到我。石大哥,你们来找堂主,是来参加天地会的吧?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石达开呵呵一笑,说:“不是。我们兄弟有事找堂主帮忙。”

叶梅问:“什么事儿?”

石达开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了。叶梅听了,好长时间不说话。石达开说:“叶姑娘,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请回吧。我们兄弟也好回家了。”

叶梅说:“石大哥,您是个好人。我们的堂主……也许真的是没办法帮您。我们兄妹的命是您救的,石大哥,如果您需要我们兄妹帮忙,您就说一声,别的我不敢说,找十个八个弟兄,要了那个熊团董的狗命,我们兄妹还是能做到的。”

石达开拱手,说:“谢谢姑娘大义。此事不是这么简单,等我回去想好了再说。”

叶梅说:“大哥走好。我哥哥要在这儿养伤,您要是想找我,就到村东头,最东头那家便是。”

9 认识洪秀全

石家人在三叔家聚会,商讨三叔的事情。

石达开等人去县上找了好多次,知县根本不见他们。石达开去找熊团董,熊团董倒是很客气,他也没逼着石达开加入团练,也答应会找吴保长了解此事,不过,熊团董最后提了一个让石达开意想不到的条件,那就是他想要石达开三叔园子的一半。当然,剩下的一半还是石家的,他还帮助石家把刘家从那帮村排挤出去,至于刘欢喜那就更好办了,他打人致残,可以直接送进监狱。

然后,他还笑着拍了拍石达开的肩膀说:“小兄弟,这园子只给我一半,总比刘家全部弄去要好。还有,我得了这一半园子,我替你们石家收拾了刘家,把刘欢喜送进监狱,算起来,你们根本就没有损失。要是不送我这一半园子,小兄弟,我可以保证,你们不但要花掉这半个园子的钱,你们的园子还保不住,刘家和刘欢喜一个也倒不了。回去算算账吧,要是答应我,就赶紧来告诉,要是不想答应,我可就要了石家的园子了。”

石达开不解:“团董,您住在这奇石墟多好,怎么要到那帮村去住呢?”

熊团董笑了笑,说:“小兄弟,您大概不知道吧。刘家在那帮村的水田,卖了一百亩给我,那么多的地,我得有地方放农具家什啊,有地方让长工短工住啊。不过说实话,刘家的园子地势不好,比你们石家的园子差多了。哈哈,小兄弟,刘家对我这么好,我还替你们石家着想,我对你够意思吧?”

石达开把熊团董的意思简要跟长辈兄弟说了,大家都不说话。石家的园子,自然不能给姓刘的,也不能给熊团董,但是……现在这些恶棍勾搭官府,欺压百姓,不是一个不给就能解决得了的。

谁也没想到,现在不但姓刘的惦记石家的园子,熊团董也想伸手了。

性格有些怯弱的二伯说:“早知道这样,就卖给刘家算了。到头来,咱没有弄过人家,人被打了,让村里人看了笑话,园子还是保不住。”

大伯瞪了他一眼,说:“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园子是石家的,怎么能被人欺负去?不给就是不给,他打了咱,咱石家就没有人了吗?现在达开不过是在走第一步棋,先找官府解决一下看看,如果官府不管,那咱还有下一步棋呢,我就不信,石家这么多子孙,就干不过一个刘家!”

二伯懦弱着说:“人家背后有官府……咱背后有什么?”

大伯一拍大腿,说:“那咱也有办法!不行咱也参加天地会!听说天地会的人都是好汉,一家有难,天地会的人都去帮忙。妈的,天地会一上手,那他熊团董不就完蛋了?熊团董完蛋了,刘家还指望什么跟咱石家对抗?”

二伯说:“大哥,您这真是老糊涂了!朝廷对天地会的人,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您想让我们石家绝后啊你?”

大伯一听这个话蔫了,垂下了头,一摊手,说:“这也怕,那也怕,那怎么办?就梗着脖子等人来砍?把园子拱手送给人家?”

三叔是个倔脾气,他在床上说:“这园子是咱石家祖上分给我的,我是这园子的主人,如果连自家的园子都保不住,我还算什么男人?我也听出来,达开为这事跑腿不少,但是对方想把咱往死路上逼。这事我不想连累各位兄弟和侄子了,都是有口有家的人,咱不能把石家人都搭上。官府现在是向钱不向理,咱闹不过刘家,不过,他们刘家也别想得逞,你们都回去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别跟官府闹,石家得有后人。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等我腿好了,我和镇仑冲进刘家,杀他个鸡犬不留,再去杀了刘欢喜。我们爷们能活下来,就再去杀了那个熊团董,如果老天还不让我们死,我们就跑出去,到老林子里去,如果死了,也不白死。起码灭了刘家和刘欢喜,给石家除了一害。这事我是想了好几天了,没别的路子,就只能这样了。反正咱石家不能让人欺负了,也不能把大家的命都赔上。”

大伯骂道:“你不光腿被人打瘸了,脑袋也不行了吗?这不胡扯吗?园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再说了,现在不还不到这一步吗?我就不信了,咱家有官府发的地契,刘家还敢强占了?要说拼命,咱石家不是没人,还轮不到你个瘸子,更轮不到镇仑。才这么大个孩子,你真能说得出口!”

石祥祯吼道:“三叔,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咱石家人一齐反!把这些东西都杀了,咱跑到大山里去,谁能找到咱?听说藤县天地会的那个什么平地王邓立奇和高山王钟敏和也都跑到了大山里,官府不是也没办法?”

石镇吉吼道:“凭什么要跑进大山里?那就直接反了!要不就去找天地会去,总比这么活着让人欺负强多了。”

大伯摆手,示意他们小声,隔墙有耳。石达开站起来,说:“三叔,还有众位兄弟,先听我说几句。三叔的话我不同意。即使你和镇仑再厉害,你们能杀了刘家人,杀了刘欢喜,就算你们能再杀了熊团董,那你们还能杀了知县吗?即便能杀了知县,那你们还能杀了老皇帝吗?杀不了皇帝,江山还是人家大清的,你们杀人就得偿命。这还不算,你们人没了,园子、你们的地和家,你以为还能是石家的吗?你们白白送死,还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送给了官府。这是图的什么啊!祥祯和镇吉,你们更是胡闹,没有后路,也没有人接应,就这么几个人,你们就造反了?那叫送命!你们几个就能出些馊主意,石家在那帮村是户人家,别说到贵县了,就是到奇石墟,石家算什么?石家能反出去?所以,我觉得大伯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不行咱就多想办法。反正园子不能给刘家,也不能给熊团董,咱也用不着去拼命,实在不行,我……还有一招。”

大家的眼都看向石达开。石达开笑了笑,说:“这一招不到时候我不能说,谁问也没有用。反正我的目的就是不能让石家吃亏,也不用去跟他们拼命。”

虽然石达开不说,但是他既然说还有高招,大家也都放心了。在石家,石达开素以办事稳重周全而为众人称道。别看他岁数小,石家老人有事都让他帮忙出主意。因此,他一说有高招,大家怎么能不放心?

当下大家商定绝不能退缩。既然熊团董不出面,知县不管,他们就直接去找刘欢喜。

找刘欢喜,不用石达开出面。石镇仑一个人能打他三个。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石达开安排石祥祯和石镇仑、石镇吉三人一起去。

石家这三人都是勇猛异常的汉子。石达开叮嘱他们,不能进刘欢喜家抓人,不能把他打重了,抓住人后,要直接押着回家,找吴保长。下一步怎么办,看吴保长怎么处理。

第二天,石达开送三人走了,刚回到家,未过门的媳妇熊清芬来给石达开送油饼。

熊清芬刚进门,两人还未说话,外面就有人拍门。熊清芬一脸的不高兴,石达开笑了笑,让她开门。

石达开认为进来的不是乡邻就应该是自己石家的兄弟,头也没抬,继续全神看书。

没想到,随着一阵脚步声进了屋门,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您就是石相公吧?”

石达开抬头,看到两个中等身材的陌生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瘦削,骨骼突出,脸形如刀劈斧削,面孔略黑,另一个脸圆些,人也胖。两人都是一袭长衫,看神色不是普通庄稼汉,倒像是教书的先生。石达开对读书人非常敬重,因此忙站了起来,拱手说:“我是石达开,请问您是……”

那个胖些的拱手还礼,说:“在下冯云山,这位是我大哥洪秀全。石相公之名如雷贯耳,我二人特来拜访。不知是否打扰了石相公。”

石达开见两人虽然风尘仆仆,却是器宇轩昂,不由得心生欢喜,说:“二位客气,只怕我这小地方,怠慢了二位。”

第三章 六王结盟

1 石达开入教

道光二十年(1840)秋天,洪秀全和冯云山来到了那帮村石达开家。

两人落座,石达开忙让熊清芬烧水泡茶。

冯云山先跟石达开介绍了他和洪秀全。当他说洪秀全是拜上帝教的“天王”的时候,石达开竟然轻轻叹息着摇头。

石达开的这一不太显眼的举动,却让细心的冯云山看了个仔细。当石达开起身去看水是否烧开的时候,冯云山轻声对洪秀全说:“这个石达开,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洪秀全点头,说:“我也看到了。人虽然年轻,但是眼神很成熟。他对我们的拜上帝教不太感兴趣。”

冯云山说:“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有自己见识的人是不会随便相信这些的。”

石达开一会儿就拎着茶壶回来了。他给冯云山二人倒上茶水,说:“这茶是我过年拜访老师的时候,老师给的。老师说应该不错,我也从来没舍得喝过,二位应该是懂茶的人,尝尝如何。”

其实,那时候的洪秀全和冯云山都是穷苦出身,平常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喝茶对他们来说也是奢侈之事。因此两人喝了一口之后,都只是含糊说:“喔,不错,很香。”

石达开笑笑,说:“二位远道而来,达开很是感动,不过,我觉得任何教派,其实都是寻找一种精神寄托。广西这边也有基督教,我老师是很博学的人,他也跟我们讲过基督教和佛教,跟二位实话实说,我这个人尊敬有信仰的人,也很尊敬像你们这样的传教者,但是我觉得现在中国人跟外国人不同。外国人是已经觉醒了,什么都看得比较透彻了,因而需要寄托。中国人却还很愚昧,他们还没有觉醒,因此他们现在需要醒悟,而不是用上帝再去愚弄他们。我这个人,是个实用主义者,因此很对不起二位,起码我现在没有信奉上帝的打算。”

冯云山听出来了,石达开把他们的“拜上帝教”跟基督教混淆了。虽然他们的拜上帝教的主要教义是从基督教脱胎而来的,但是洪秀全把他对基督教的理解,又用中国老百姓能够接受的方式再次中国化了。

冯云山看石达开对各种宗教都毫无兴趣,知道这是个很有主见的青年人,就不再跟他解释了。

两人不提拜上帝教了,冯云山却突然说:“听说石相公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了?”

石达开本来以为两人没话说了,稍坐一坐就会走,没想到这个冯云山竟然说起了这个。

他不想在不相干的外人面前说这个事儿,因此只是含糊说:“喔,正在商讨。”

冯云山笑了笑,喝了口茶,说:“好像……不是吧。我在路上听朋友说,跟石相公家族作对的人,背后有奇石墟的熊团董和知县撑腰,石相公,这事您要慎重啊。”

石达开虽然不愿意提这个话茬,但是冯云山一语说中了要害,石达开不由得叹了口气,说:“不瞒二位,这事是比较棘手。不过石家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我们石家是不会把自己祖上传下来的园子让别人抢去的。”

冯云山看得出来,石达开虽然言语激昂,神情却很是有些疲惫。他说:“跟你们抢夺园子的人背后力量是熊团董,熊团董的撑腰者是知县。也就是说你们石家,其实是在跟官府抗衡。石相公,我知道石家有很多英雄,但是,要想跟官府抗衡,别说是一个石家,就是十个百个石家,恐怕也不是官府的对手。现在的官府已经跟社会上的流氓勾结在一起,欺压良善,无恶不作,天下老百姓只有团结一心,才能跟这些邪恶势力斗争。石相公,您说我说得对否?”

冯云山的话让石达开一惊。他实在没想到一个“传教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石达开不摸他们底细,只是含混地点点头。

冯云山自然明白石达开的心情。他说:“石相公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

石达开坦诚地说:“两位大哥莫怪。达开虽然对各种宗教不感兴趣,但是我知道宗教都是教人为善,让人有所寄托。基督教应该也是吧,至于怎么跟官府斗……冯大哥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基督教好像也没有这种教义,达开因此困惑。”

冯云山和洪秀全看着摸不着头脑的石达开,两人互相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石达开更是不解,他看看这笑得酣畅淋漓的一胖一瘦,不由得站了起来,摸着头,看着两人。

冯云山过来拍了拍石达开肩膀,说:“好一个石相公,说话干脆利落,真是我辈之兄弟!”

石达开更困惑了。

冯云山停住笑,对石达开拱手,说:“见真人不说假话,石兄弟,我们兄弟创立拜上帝教,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教化众人,我们真正的目的,是团结民众。我们的上面是官官相护,如果我们老百姓不团结,任人宰割,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因此只有老百姓团结一心,跟官府斗,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石达开还是有些不相信,说:“老百姓现在都是散的,不动着自己的利益,很少有人去管别人的死活,要团结老百姓,难啊。”

冯云山说:“是啊。但当官的都是很团结的。不是有句话叫‘官官相护’吗?当官的都是聪明人,他们互相维护,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坦白说,从智力上来说,很多老百姓不如当官的聪明。论有钱,老百姓不如当官的;论关系,老百姓还是不如当官的。偶尔有英雄带头造反,正如石相公所说,关系不到自己的利益,老百姓都缩着头,害怕吃亏,英雄势孤,最后的下场不是被捉住杀掉,就是逃亡。藤县的平地王邓立奇和高山王钟敏和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他们造反都是为了自己吗?不是。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像他们这样的,随便投靠官府,都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拿你石相公来说,熊团董不是也让你给他当一个小头目吗?但他们不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他们不想当奴才,而是想当一个正正当当的人,因此他们才造反。可是就是这样的好汉,竟然有老百姓为了几个小钱,去出卖他们!你说老百姓坏吗?不是,如果他们有钱,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当然,如果他们有了敬畏心,知道会惹得上帝不高兴,他们会有灾难,他们也不会这样。当他们知道了团结的力量,知道不用缩头,知道堂堂正正做人,也不会有大事发生,他们就会像个真正的人那样迸发力量,那时候的百姓就不是散沙了,而是一股天下无敌的力量!”

石达开点头,说:“道理不假,但是……怎么才能让老百姓团结起来呢?”

冯云山说:“我刚刚说了,这正是我们创立拜上帝教的目的。通过教化,让民众有了统一的信仰,只要民众的心态统一了,那还怕不团结吗?”

石达开有些明白,拱手说:“二位大哥,真是高人。”

冯云山摇头,说:“我们其实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上帝,也没有天父天子,但是百姓混沌,凡事都要看利益,官家有全国的金钱养着官员和士卒,我们只能用上帝的学说来点悟他们。先笼络住他们的心,然后才能成大事。”“大事?二位大哥说的大事……是什么呢?”石达开有些好奇。

冯云山笑了笑,说:“这个暂且不说吧。石兄弟,你就权作我们传教是为了团结民众,保护广大民众的利益。当然,也包括我们。试想一下,如果那帮村甚至奇石墟都是我们教民的天下,是不是比石家会更有力量呢?大家互相帮助,教众互相帮助,谁还敢欺负我们呢?”

石达开点头,说:“兄弟明白了!刚刚达开对二位大哥有所不敬,请二位哥哥谅解。”

2 石祥祯出手

当天夜里,洪秀全就为石达开举行了入教仪式。三人促膝长谈,冯云山的见解和学识、洪秀全的气度,让石达开非常地钦佩。

第二天,石达开就喊来了石镇仑、石镇吉、石凤魁和熊清芬等人,由洪秀全亲自为他们洗礼,成为了那帮村第一批拜上帝教的信众。

洪秀全和冯云山在那帮村住了几天,帮助石达开筹划附近村庄的发展规划。住了几天后,两人看到石达开在那帮村的发展已经像模像样,就告辞了石达开,回到了桂平。

拜上帝教在那帮村以及周围村子受到民众之欢迎,超出了石达开的预计。不到一个月,拜上帝教发展到了五百多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众聚集在石达开大伯家门前——那帮村中间比较宽阔的小广场上——举行庄严的升旗朝拜仪式,称为“拜会”。由石达开宣讲拜上帝教的“天条十款”,并讲解教主所写的经义,特别是《原道觉世训》中的一段:“阎罗妖乃是老蛇妖鬼也,最作怪多变,迷惑缠捉凡间人灵魂。天下凡间我们兄弟姊妹所当共击灭之,唯恐不速者也!”

拜上帝教鼓吹凡入会者都是兄弟姊妹,要互相关心爱护,欺压百姓者都是“妖”,号召百姓听从上帝的号召,团结一致,上帝将是大家的救世主。饱受欺凌的贫困百姓从拜上帝教这里看到了希望,怎么能不踊跃加入?

三叔被打之事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石达开知道熊团董等人都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他现在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会主动给他解决刘欢喜的事情的,他们在等他投怀送抱,或者等他入瓮,石达开跟弟兄们商量,决定以不变应万变,静等他们出招。

让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刘欢喜竟然来找他们了。刘欢喜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帮人,不但有团练,还有穿着官服的衙役。他们来的时候是清晨,拜上帝教的会旗刚刚开始升起,会员们仰头看着会旗,在参差不齐地念着《原道救世歌》:“开辟真神惟上帝,无分贵贱拜宜虔。天父上帝人人共,天下一家自古传。盘古以下至三代,君民一体敬皇天……”

刘欢喜带着几十号人骤然而至。他们跑到石达开面前,刘欢喜手一挥,几十人呈半圆状,把石达开包围了起来。教民们停止吟唱,蠢蠢欲动。石达开挥手,示意大家继续。

大家继续吟唱,石祥祯依旧缓缓地升着会旗。刘欢喜气急败坏,带着几个人过去撕扯石祥祯。石祥祯不得不停止升旗,跟几个地痞扭打在了一起。

石镇仑气坏了,他带着几个人冲了过去,先把石祥祯扯出来,对他说:“大哥,你忙你的,这几个猫狗的,就交给我了!”

石镇仑扎住马步,挡在几个地痞的面前。清代的贵县人尚武,这些地痞也都年轻,虽然知道石镇仑勇猛,但都还是有些不服气,就一个一个朝上冲。石镇仑还是有些孩子气,对他们说:“咱先讲好了,你们一个一个上,我就我自己。是好汉的,咱就按着这规矩来,你们说行不行?”

这些小地痞其实也都是跟着刘欢喜混吃混喝的主儿,骨子里并没有多坏。他们没有主见,是那种跟着好汉是英雄,跟着流氓是地痞的二混子。很多人平时也跟石家的人有交情,因此现在虽然跟着刘欢喜,也大都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当下一齐说好,还排好了队。

当头的那个看着石镇仑粗壮异常,并且满脸的愤怒,有些害怕,说:“兄弟,咱可说好了,别的咱不管,咱这帮是点到为止,不许下死手。”

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石镇仑不由笑了,说:“就你这么点胆量,还跟着刘欢喜那坏种干什么?大哥,你不如回家老老实实种庄稼。”

这伙计说:“别那么多废话,咱这是比武不是拼命,应该就是点到为止。是吧,兄弟?”

石镇仑笑着点头,说:“好,那你们就放马过来吧。”

这伙计运了运气,大吼一声,就扑了过来。可是他怎么能是石镇仑的对手。他过来想抱住石镇仑,却被石镇仑抓住了胳膊,石镇仑轻轻一甩,这伙计知道不好,啊啊乱叫,石镇仑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你既然是跟着刘欢喜那畜生一起来的,就是来欺负我们石家!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你给小爷记住,我叫石镇仑,想杀想打就来找小爷。”

石镇仑这话是轻声跟这位兄弟说的,这位兄弟知道不好,想说几句好话,石镇仑飞起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肚子上,求饶的话还没出口,人就飞了出去。

第二个趁石镇仑未来得及收势,朝他就扑了过来。石镇仑骂了一句:“你这是想找便宜啊!”

那脚没落地,收到一半,猛然踹出,刚好踹在这个家伙扑来的脸上。石镇仑怕出人命,没用力,但是那人没防备他会出这么一招,人冲得急,自己的脸就猛然撞到了石镇仑的大脚丫子上。

石镇仑没穿鞋,臭烘烘的脚丫子拍扁了这人的鼻子和嘴唇,直接踹进了人家的嘴里。这人脸部受了重击,蹬蹬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上后,哇哇直吐。

后面几个看看这石镇仑勇猛,就不讲规矩了,发一声喊,一齐扑了过来。石祥祯已经升旗完毕,转回身,和石镇仑两个,三两下就把几个壮汉打得倒在地上。

刘欢喜一看手下吃了亏,带着人就扑了过来。石祥祯打得兴起,让石镇仑靠后,他背着一只手,对那些人说:“我就一只手,咱玩玩,我可把话撂下,上来的就算欺负我,我只用这一只手,打死谁我石祥祯不管,你们打死我,我家人兄弟也不找你们麻烦。不用字据,谁想上就上,来吧!”

周围的人大都知道石祥祯英勇,看他脸色如铁,知道他起了杀心,都朝后退。刘欢喜脸上挂不住了,对身后的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壮汉喊道:“老三,看你的了!”

老三把身上的黑衣服一扔,几步就跳到了石祥祯的面前。大家看了这个老三赤裸的身上的文身,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刀条三!

石达开也不由得惊叫了一声。这人过来后一直站在刘欢喜的身后,不言不语,大家就对他有些忽视。现在仔细一看这人一身的横肉,文身遍布全身,没有耳朵,认识不认识的都知道了:这就是那个横行贵县,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并且真的至今没有败绩的疯子刀条三。

要说这刀条三也并不是武功怎么厉害,他就是一个超级泼皮。道光二十三年,曾经有个佛山人在贵县开了家武馆,这个刀条三去武馆挑战,佛山来的师傅武功很牛,没用几个回合就把这刀条三打倒在地。

可是这个刀条三就是不认输。数次被打倒都爬起来跟人家打。刀条三有个长处,就是抗打,无论你怎么打,只要人不死,他都能爬起来。拳师功夫厉害,但是心性善良,在无数次把刀条三打倒在地后,看他爬都爬不起来了,就过去扶他,刀条三竟然趁机出手,用两根手指,把拳师的眼珠子掏了出来。

拳师残废,但是比武前请了证人,签字画押,无论是残还是死,都是自家承担,拳师只得含恨回了老家。

这个刀条三在贵县一举成名,成了无人敢惹的老大。

石达开知道这个刘欢喜这次真是有备而来,是存心来闹事的。他看了看刘欢喜,刘欢喜一脸得意地看着他。石达开转身看了看身后那些瞪着眼看着他的教徒们,知道这次面对刘欢喜,他不能服软。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民众,如果他一软,他们就更看不到希望了。

石达开对石祥祯沉声说:“哥哥小心了!”

石祥祯明白石达开的意思,那就是让他放开胆打。他点了点头,石祥祯看了看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刀条三,稳稳地站好了,喊了一声:“来吧!”

刀条三朝石祥祯走了几步,猛然跳起,朝着石祥祯就扑了过来。

石祥祯看着刀条三冲过来,却猛然朝后退了几步。观看的民众以为是石祥祯害怕了,不由得唏嘘一片。

石达开也有些纳闷,他疑惑地看着石祥祯。

石祥祯对刀条三说:“刀老大,听说您打仗之前一般都是先签生死文书,今天怎么不签了呢?”

刀条三一愣:“怎么?你想找死?”

石祥祯摇头,说:“不是。不过刀剑无情,拳脚无眼,无论你我谁有个死伤,对另一方来说都是个麻烦,不如我们也签了生死状,无论死伤都于对方无碍,刀老大,你敢签否?”

刀条三哼了一声,说:“佛山来的拳师我都不怕,我还会怕你个雏儿?签就签,只要你不怕死就行!”

石达开惊愕得看了看石祥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看得出来,刀条三被石祥祯这么一激,脸上的凶气猛然强烈起来。石达开知道石祥祯功夫厉害,是兄弟们之中,功底最扎实的。但是,他能不能完胜刀条三,还真是没有把握。如果不签这生死状,双方还都能有些顾忌,生死状一签,就是表明两下要下死手了。石祥祯平时也是比较谨慎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莽撞呢?

可是话一出口,改变已无可能,石达开只好找出纸笔,双方签字画押。刘欢喜好像也没有预料到石祥祯能有这么一招,因此也有些惊愕。但是他也没办法,他和石达开各自做了自己一方的担保人。

签字画押完毕,石祥祯和刀条三拿着生死状各自对着周围乡亲父老展示一圈,然后,双方摆开架势,刀条三大叫一声,就冲着石祥祯冲了过去。

石祥祯履行诺言,一只手背在身后,只用一只手跟这个刀条三周旋。刀条三力大,招式凶猛,石祥祯连连后退。石达开的心真是提到了嗓子眼。他非常清楚,如果石祥祯输了,无论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拜上帝教,都有不可估量的损失。石达开暗暗恨这个石祥祯过于草率,但是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暗暗祷告上帝保佑,今天可是绝对输不起的。

石祥祯跟这个刀条三纠缠了一会儿,猛然出招。刀条三连中两拳,有些摇晃,石祥祯猛然跳起,一脚就踹在了刀条三的头上。刀条三像条死鱼一样“吧唧”就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3 黑夜人影

大家一片惊呼。刘欢喜骂了一句,带着人就围住了石祥祯。

石祥祯笑了笑,说:“我跟刀条三可是有生死状的,哪位想上,就要先跟我签生死状!”

围着的人看了看死人一般的刀条三,哪个还敢上啊?石达开拿着生死状走过来,对刘欢喜说:“兄弟,有这个东西,就是打官司也没用的。这周围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可都在这儿看着呐,你要是拖延时间长了,耽误治疗,这人死了,熊团董恐怕不能轻饶你吧?”

石达开这话是半吓唬性质的。他猜测能把刀条三请来的应该不是刘欢喜,而是熊团董,刘欢喜没有这个能力。

刘欢喜果然害怕了,也顾不得耍威风了,招呼人抬着刀条三,朝奇石墟就跑。

他们人走了,石达开这边继续升旗。

升旗仪式完毕,石达开按照惯例继续宣读了一会儿《原道救世歌》,大家就散了。

石达开等兄弟回到石达开家。石达开坐下,对石祥祯说:“大哥,你今天草率了。”

石祥祯摇头,说:“我有把握打败他。我没有草率。”

石祥祯的话让石达开一愣:“你……有把握?你没跟他打过,你怎么会有把握?”

石祥祯看了一眼石达开,好像有什么话不方便说,顿了顿,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知道我肯定能打过他。这个刀条三其实就是仗着好勇斗狠,他也就是三脚猫功夫,贵县不是没人能打过他,而是没人敢惹他。我还打算弄死他呢,要不我跟他签生死状干吗?”

石达开有些担忧,说:“熊团董本来就想找咱的毛病,这次,恐怕麻烦更大了。”

石祥祯说:“达开,我算看透了,咱一味的怕,没用。三叔的事儿是个例子,当时如果去揍这个刘欢喜一顿,麻烦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按照你所说的,咱委曲求全,可是,咱求到全了吗?他们那些王八蛋不但想吃咱的肉,还想喝咱的汤!咱怎么才能全了?只有把什么东西都给他们,他们才能放过咱。还是拿三叔的事说,三叔白被人打了,现在他们不但不想把打人者抓起来,还要挟我们,要我们把三叔的园子送给他们。兄弟,你谋事周全,但是那些人却都是些不讲道理的人,他们不会按照你想象的做法去做事,他们是一帮欺软怕硬的畜生。我早就听说了,他们害怕老百姓团结起来,早就想来破坏咱的拜上帝教。这次,咱如果再忍气吞声,拜上帝教的人心就散了,散了,你就没有办法再把人聚集起来。所以,不如趁这个机会,来跟他们闹一下。我看熊团董其实就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大地主,这种东西你越怕,他就越嚣张,你真的跟他对着干,豁出去,他就害怕了。达开,你这次就听我的,咱不能一味忍让,忍让起来没个头。”

石达开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哥的话自然有道理。不过,忍让的时候,我们的选择余地终究是大些。现在已经是挑明了跟熊团董作对,这个熊团董不会轻易罢休。事已至此,我们要做好准备。”

石祥祯说:“这个倒是。熊团练还会想法对付咱,不过,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实在不行,就去找他拼了,我就不信他不害怕。”

石镇仑一干兄弟也附和说:“是啊,达开哥,咱不能光让着他们。”

石达开说:“以后大家要注意。出门,特别是上奇石墟,不能一个人去。晚上,在房子外布置一些小机关,万一有人想进屋能弄出动静。大家睡觉要防着些。特别是三叔家,晚上咱兄弟轮流去三叔家陪镇仑看家。”

石镇仑站起来亮了亮肌肉,说:“晚上我在家,哪个敢进来,我就弄死他!”

石达开说:“就怕你还不知道,人家就进来。你睡觉跟猪似的,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石祥祯也觉得大家应该小心,不过,他提了一个更进一步的办法,晚上安排人巡逻。从亥时开始,一直到天亮。每天安排两批。

石镇吉、石凤魁等一干人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不怕多事。听说要安排人值班,争相报名。石达开笑了,说:“都别争,这个事儿不好玩,要半夜起床,能难受死你们。”

石祥祯安排好了值夜人员。大家又研究了一会儿别的防范细节,又一起吃了顿饭,才散了。

当天晚上,果然有人进入了那帮村!

当时负责巡逻的是石凤魁和石达开。石达开先去看了看三叔和石镇仑。三叔这些天心情不好,常常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觉,石达开和石凤魁陪着三叔坐了一会儿,才溜达着走了出来。

虽然是值夜,但是在大家的印象中,包括石达开,下意识中都没把这个太当一回事。也就是说,大家都觉得对方一般不会在夜里派人来的。所以,当他们在淡淡的月光中,看到有人影猛然闪过的时候,都愣住了。

石达开有些将信将疑,对石凤魁说:“凤魁,看到人了没有?”

石凤魁说:“看到了……妈的,挺快,鬼似的。”

两人手里都只是象征性的拿了一根短木棍。此时看到真的有人,石达开后悔了。看前面那人的身手,就知道武功不弱,如果还有其他帮手,他们两个可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当下两人也没时间多想,赶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那人在村里转来转去,最后竟然停在了石达开门前。他在石达开门前停了一小会儿,猛然就跃上了墙头,跳进了石达开家的院子。

石达开已经让石凤魁去喊人去了。那人跳进他家的院子后,好长时间不出来,石凤魁也没回来,喊的人更是不见影子。

石达开家里有一头牛和一匹马,屋子里还有一个长工。石达开担心他出事,躲在一堆大石头后急得转圈。

突然院子里的牛哞哞地叫了起来。然后,石达开听到了长工开门的声音。石达开怕那人害了长工,忙跑了出来,猛拍自己的院门。

长工一边大声喊着谁啊,一边走了过来。石达开故意大声喊道:“我啊,快开门!”

长工突然惨叫一声,然后,那个人影猛然从墙上跳了下来,石达开手中早就准备了几块石头,朝着那人就扔了过去。

石头打了个正着。那人惊叫了一声,石达开挥舞着木棍就冲了过去。边冲边喊:“来人啊!村里进贼了!”

石达开这一喊,村里的狗猛然就叫了起来。同时,石凤魁等人也跑了过来,一干人朝着那人就追了过去。

那人脚力非凡。追了一会儿,就只有石祥祯和石达开、石镇仑等三人勉强跟着了。

一直追到了村外的小树林旁,突然从树林里跑出一个人,那人牵着两匹马,两人各上了一匹马,打马飞驰而去。

三人累得气喘吁吁,只能看着两匹马越跑越远。

4 土狼

第二天一早,兄弟们齐聚石达开家。石达开家的马和牛都口鼻流血而亡,长工身中飞刀,不过飞刀卡在了胸骨处,没有深入。

兄弟这才醒悟过来,其实最应该保护的人是石达开。对方清楚石达开是他们的核心,只要灭了他或者把他整垮了,石家兄弟们就会群龙无首、失去主心骨。

一众兄弟有些沮丧,聚在石达开家商量下一步的对策,突然有人在外面喊:“石相公在家吗?”

石达开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就让石镇仑去开了院门。从外面走进两个人。一个粗壮些,一身道袍,一个纤瘦。石达开一眼看出穿道袍的是天地会的那个邱道长,而瘦弱的这个看着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个瘦的却猛然笑了,说:“石大哥,您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石达开听到声音,才终于明白:“叶梅?你怎么……女扮男装了?”

叶梅转了个身,问:“石大哥,我穿这身好看不?”

没等石达开开口,石镇仑先说话了:“好看。姐姐你穿什么都好看!比仙女都好看!”

众人大笑。叶梅站在门口,没想到里面坐了那么多人,有些害羞,就站在一边不说话了。邱道长常在奇石墟附近集市上算命,因此不少人认识。叶梅在石达开家住了十多天,众兄弟也大都认识。两人进了屋,兄弟们都跟他们打招呼。石达开知道两人来肯定有事,就让兄弟们先散了。

等人走了,石达开关门回来,邱道长抱拳说:“又来麻烦石兄弟了。”

石达开回礼,说:“道长客气了,不过今天家里出了点事儿,有点乱,道长别嫌烦就行。”

邱道长说:“刚刚我也觉得宅子里气息有些不对。石兄弟,你家里应该发生过凶案。可是……又好像不是。”

石达开听不懂他的话,说:“道长,我听不懂你的话。怎么发生过凶案,又好像不是?”

邱道长在屋子里转着看了看,说:“这里有煞气,却……没有阴气。”

石达开不由点头,说:“道长真神人!确实发生过凶案,不过没人死亡。死的是我家里的两头牲口。”

邱道长一惊:“牲口?是不是……下毒?”

石达开让他们坐下,边冲茶边说:“正是。昨天晚上有人进了家,用飞刀伤了我家长工,毒死了两头牲口。”

邱道长脸色一变,说:“你带我去看看。”

石达开带着邱道长来到牲口棚。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牛和马。邱道长脸色凝重,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说:“没错……是土狼。他竟然来到了这里。”

石达开一愣:“土狼?道长,土狼是谁?”

邱道长站起身,缓缓地说:“石兄弟,你先别问这个。你先找两块厚布,把这两个牲口的眼都蒙上。然后,把这两个牲口深埋了,记住,一定要深,千万不能让狗什么的把牲口刨出来,埋了后,在最上面的土层上撒一层生石灰。还有,让接触这两个东西的人必须用烧酒洗手,切记!对了,还有……这事儿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必须保密,切记切记!”

石达开迷惑:“道长,这是为什么?”

邱道长说:“你先照我说的去做,回来我再跟你细说。石兄弟记住了,一定按照我说的去做!”

石达开把正在照料长工的石祥祯喊来,让他找人,赶紧按照道长所说处理牛和马。邱道长不放心,亲自又跟石祥祯说了一遍,最后,他对石祥祯说:“兄弟,一定严格按我说的做,最少深埋两丈。否则,全村的牛和马都可能死绝!”

石祥祯一听这么严重,害怕了,问:“道长,那按照您说的做了,就没事了吧?”

道长说:“只要按照我说的做,肯定没事。”

石祥祯这才放心地走了。

石达开和邱道长进了屋。石达开问:“道长,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邱道长摇了几下头,问:“石兄弟,您听说过怀集马瘟没有?”

石达开摇头:“没……没听说过。”

邱道长叹口气,说:“怀集马瘟是乾隆年间的怪事。是两广天地会损失最大的一次事件。当时,一千多湖广天地会精英聚集怀集,准备去清远营救从台湾过来被抓的天地会龙头彭凯,结果当天下午就有一匹马中毒死亡。大家都刚来,加上马匹在路上吃的是野草,有可能是误吃了有毒的东西,因此也没人在意。当时因为太忙,死了的马在马棚里放了一天才埋了。结果,第三天,就有不少的马同样症状死亡。大家以为是有人投毒,就把剩下的好马集中到了一个马棚里,并派人严加看守。饲料也是由天地会的人亲自操持,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又住了一天,所有的马都病倒了,并很快死亡!他们这才知道中招了,天地会的人知道不好,分批出逃,因为没有马匹,一千多人被清兵两万人包围,几乎全部战死。到现在,我只知道逃出了一个人。”

石达开问道:“逃出的是谁?”

邱道长说:“我师祖。师祖当时在云浮山挂单。他暗中对那次事件进行调查,最后一直追查到了新疆。在新疆他被人下毒,一直坚持着回到广东,找到了他的师弟和徒弟,把他调查到的真相告诉了他们。原来,给马下毒的是来自境外的巫师,这巫师很少有人看到过,更不知他姓名,知道他的人都称他土狼。这巫师会巫术,第一匹马被下毒后,这马的毒气会很快传染给别的马。据说,天地会的人离开怀集后,怀集的马在半月内,死了一多半。师祖在新疆找到了那个下毒的巫师,本来想杀了他,没想到却中了人家的道儿,回到广东没几天就死了,他只告诉他的弟子,那下毒的是土狼,是清廷的探子从境外请来的。师祖说,这马死了后,会从眼里飞出一种小虫子,传染毒气的就是这个虫子。而这之前,马的眼会变成青白色。虫子飞出后,马的眼就变成了黑色。要杀死这种小虫子,必须用生石灰,所以,要在填土中间加一层石灰。”

石达开还是有些害怕:“那虫子呢?您不是说传染病的是那虫子吗?”

道长摇头,说:“虫子是到了时辰见了光才能飞出来。所以,我让你找布给牲口捂住眼。”

石达开长出一口气,说:“那……邱道长,这样就没事了?”

邱道长宽慰他说:“只要严格按照我的话做,就没事。土狼的后人既然出现,肯定是跟天地会有关,这个我得出手了。不能让这个东西祸害百姓。”

叶梅轻声说:“道长,这个是不是……要报告给堂主?”

邱道长摇头,说:“不用。这个不但是天地会的事儿,更是我师门的大事!想当年,这个土狼的先师杀了我的祖师爷,今天这小子让我遇上了,我邱大峰如果不能替先祖、替那么多天地会的先师们报仇,我就枉为麻衣一派掌门!”

石达开说:“道长还是小心些。昨天晚上,我看那人行动,武功很是厉害。”

邱道长说:“谢谢兄弟提醒。不过,兄弟,要杀了这个土狼,我需要你的帮助。”

石达开说:“道长,需要什么,您只管说。”

邱道长说:“此人武功倒不是很厉害,我担心的倒是他的那些害人邪术。石兄弟,我需要你带人在出村二里之处路边挖一个深坑,下置干石灰。坑边必须有水,到时候能放水进入坑中。做这些必须秘密,起码不能让对方的人看到,你看这有难度否?”

石达开想了想,问:“道长,明天行否?”

邱道长摇头,说:“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土狼之后,那他今晚肯定会来,明天晚上……就很难说了。”

石达开点头,说:“好,那我就去安排人。”

邱道长拱手,说:“劳累石兄弟了,这个土狼来到这里,应该是这个熊团董所为,此人不除,必成大患,望石兄弟理解。”

石达开慨然说:“道长不必多说,我明白。其实您如果不来,我也打算想法除掉这个祸害,也幸亏您来了,否则,那帮村的牲口真的全都死亡,我石达开的罪过可就大了!”

5 杀土狼

石达开一顿好忙。

一组人去埋葬牲口,另一帮人随着换成便装的道长秘密出村,选择好地方后,开始蓄水挖坑。

一直忙活到傍晚,坑才挖好。一行人又分几批秘密回村。

晚饭后,大家按照邱道长的吩咐在村里村外设了暗哨。石达开和石镇吉跟着道长,随时听候道长吩咐。

道长估计土狼前半夜不能进来,因此前半夜大家都是轮流睡觉。到了下半夜,石达开让石镇仑挨个通知,让大家做好准备,看到有人进来,马上报告。

从子夜开始,大家就不眨眼地看着自己的监视范围,生怕漏过一点蛛丝马迹。

这是个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那帮村低矮的草房在月光下像是一个个蜷缩着的老人,已经进入了酣畅的梦境中。石达开被这静谧的情境感染,心中感叹,这个世间如果没有欺压、没有弱肉强食该有多好。

奇怪的是,一直过了丑时,村里村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石达开觉得事儿有些玄,悄悄说:“道长,那个土狼……是不是发现了咱啊?”

邱道长也有些纳闷,犹豫着说:“应该……不会吧。村子里跟刘欢喜有勾搭的人,一下午不是都没有出去吗?”

石达开说:“是啊。没出去……可是,他怎么还没来?”

邱道长说:“如果他是土狼,就一定会来。不来,那就……应该不是土狼。可是……不是土狼,还能是谁呢?”

石达开有些瞌睡,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呵欠刚打完,听到身边有轻轻的呼噜声,扭头看,石镇仑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石达开把他推醒,石镇仑还发愣:“来了?那个什么狼来了?”

石达开轻轻呵斥:“你呼噜那么大声,他老远就能听到,早就被你吓跑了。”

石镇仑呵呵笑了几声,忙抹了几把脸,打起精神。

又等了好长时间,东方已经隐隐发白,石达开都开始盘算应该回家了,他们才看到一条人影,鬼魅一般从村口溜了进来。

邱道长轻轻说:“来了!”

石达开和石镇仑早就瞪大了眼珠子。他们看到人影悄无声息地朝石达开家而来。石达开家里已经空无一人。邱道长跟石达开说这人是来看牲口死没死的,不会伤害人。不过为了小心起见,石达开还是把长工带到了大伯家。

果然,一会儿人影就从石达开家翻墙而出。

邱道长估计他应该是去就近的养牲口的人家去看情况了。这是绝对不能让他进去的。

邱道长和石达开石镇仑一起跳出来,发一声喊,朝着人影就扑了过去。

这人一看有人,忙朝另一边胡同跑。这个邱道长也早就有了预料,从那边胡同跑出了石凤魁等人,这人一看前面被截了,撒开脚丫子,就朝后跑。

邱道长等人在后面没命地追,一直追出了村外。

跑到石达开等人挖的坑附近,从路的那头和另一边,猛又跳出了石祥祯、叶梅等人。这人没办法,只能朝着石达开等人挖的那土坑附近跑。要命的是,他经过土坑边,直接朝山里跑了。幸亏山里埋伏了石达开的几个叔伯,他们一齐喊着跳出来,这人没法,才朝着伪装得像一条小路似的那个坑跑去。

坑上边蒙了一层细树枝和草,这人没注意,扑通一声就摔了下去。

石达开等人在坑底埋了削尖了的竹子和生石灰,那人掉进去,就是一阵惨叫。邱道长冲过来,猛然喊道:“快放水!”

石祥祯等人手里的武器就是镐头铁锨,目的就是放水的。看着人掉进了坑里,把上面的水坑掘开了一道口子,水哗哗地就朝坑里流了下去。

坑里的石灰遇到水,咕嘟咕嘟冒热气,里面的人又哭又叫闹腾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土狼变成了熟狼。

邱道长怕他有蹊跷,打着火把朝里看了看,看到人泡在石灰水里,已经仰面朝上了。不过石灰的热气蒸腾,他看不到人的样子。

邱道长看看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忙喊人填坑。一会儿工夫,这个来自境外的邪恶巫师就被深深地埋在了地下。

石达开让大家陆续回去,他和石祥祯、邱道长、叶梅在后面,把那个地方布置得几乎看不出来了,几个人才回去。

忙活了一夜,石达开等人睡了一上午,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吃了点儿饭,石达开装作上山,去看了看一直在那儿监视的两个叔叔。叔叔告诉石达开,他看到刘欢喜带着人在这路上走了两个来回,但是没朝这边走。

石达开在附近看了看,又整理了一下伪装的树枝什么的,让叔叔小心,才回了家。

邱道长正在打坐。听到石达开回来,他睁开眼,说:“兄弟,熊团练和官府不会就这么罢休,村里要外松内紧,千万不要让官府的人看出什么破绽。”

石达开说:“道长放心。昨天晚上的人都是石家人,都知道轻重的。”

邱道长点头,说:“特别要注意村里的内奸。刘欢喜在那帮村有内线,天地会有惨痛的教训,内线祸害不浅啊。天地会的内线可以铲除,那帮村不同,你们即使知道了内线,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兄弟,你千万小心。”

石达开笑了笑,说:“这个我早就有了安排。我有专人‘透露’消息给那个内奸。他知道的,都是我想告诉他的。”

邱道长不由钦佩地说:“石兄弟如此年纪,凡事考量如此周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石达开笑着摇头,说:“道长千万别这么说。我觉得这个土狼就这么没了,熊团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道长,除了这些,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呢?”

邱道长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我觉得那帮村可能要跟官府长久地斗下去了。石兄弟,你赶紧从村里找一牛一马,拴在马棚里。如果我没猜错,这两天会有人来看你的这两个牲口。这个土狼应该把他的计划,都跟找他的人说了,你家的牲口中毒,他们也肯定知道。土狼不见了,他们除了四处找人之外,还会顺着土狼的行动路线去找原因。土狼先给你家的牛马下毒,他们也肯定知道。如果他们派来的人看到你家的牛马都好好的,他们就会对土狼产生怀疑,那土狼失踪,就会让他们怀疑这个土狼是因为行动失败而畏罪潜逃。当然,这只是让他们多了一种想法而已。喔,找牛和马的时候,一定要跟原先的相像,否则就会弄巧成拙。“还有。别的要保持不变。无论是你的拜上帝教还是村民平常生活。刘欢喜如果带人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别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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