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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8 08: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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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缪、郁达夫、梭罗等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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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朵前,春天让我欣喜

在花朵前,春天让我欣喜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在花朵前,春天让我欣喜作者:加缪,郁达夫,梭罗等排版:辛萌哒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6-06-03ISBN:9787569909159本书由北京时代华文书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去找那朵属于你的花,感受那朵花给你的暖意,这是生命给出的命题,也是生命伟大的恩赐。一聆听季节的声音,犹如云飘过眼睛

要写的是一封不该写也不该寄的信,却也是一封最想写最想寄的信。寄给一个翠绿的春天,告诉他,你的心情为了这春天而充盈着温柔的泪水。为了这个春天罗曼·罗兰

春,谁知道能给你带来什么?只觉得一切都是一段从衰残到繁荣的折磨,是人对自然的忍耐与生存意志的残酷考验,是十分痛苦的一个过程。当一切完成后,那份对于新生的茫然,却如大梦初醒——要再次确认世界和自己的位置了。每一个生命,每一个季节都是这样的过程。从挣扎着出生到懵然的觉醒,用不明所以的眼睛观察周围,适应生存,肯定自我,之后再次从繁荣到衰残,又从衰残到新生。

经过了不同的瞬息,也经过了各种的冷暖,穿皮衣的日子,在人海里的日子;提着大包小包,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独自清醒,而只能泯然尘俗日子,春节这一天,突然,一切静止,是不是岁月蜕变到了顶点?然后回到家把一些炉火升起,把一些烛光点亮,在门前或各个角落,张贴一些生命的象征,宣告挣扎的决心,祈祷生命的持续与繁华。接着,在如酒一样的醉意中,忽然解除了一切的挣扎和戒备。街上重新有了车声,人的踪迹再次从疏落到繁盛。外面的大树摆脱了岁暮的枯黄,和桌子上的桃枝一起绽出了新叶。日历一下子就要跨到三月,一个新的航程,在轨道上已经进行很久了,而你在这个蜕变的季节里梦游着。

你,以前是怎么样活过来的呢?

似乎才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个不认识的起点,四顾茫然,要从开始找回一些记忆,发现一些去年的遗痕。从无依中起步是如此的需要集中心力来使自己摆脱旧梦,是如此的需要气力来让自己慢慢前进!

醒过来的时候,是疏淡的春天早晨,外面正下着雨,雨中车辆驶过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又熟悉。曾经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听这些声音呢?曾经你的苦是什么滋味,你的快乐是什么样子呢?你曾经在成功的顶峰还是在失败的谷底?你曾经为爱激动还是为恨伤感?你曾为做错过什么而痛苦悔恨?为忽略了什么而失落?你曾有什么事该做而没有做?你曾允诺过什么而没有实现?梦前与梦后,隔着一片雾一般的空白吧!

也许,也许,仍有一片伤痕在痛,提醒你,那错误的噩运仍然在继续;也许,也许,你记起有一枚小小的青叶,在心的冬眠中等待绽放。你要弥补的是什么呢?要完成的是什么呢?要追寻的是什么呢……

你需要一些答案。

而日子已经在春雨与春晴,春寒与春暖中,不断地飞离远去。仿佛是昔日一些爱情的信简,那些薄薄的纸页所飞越过的时间与空间,都已经消逝。

要写的是一封不该写也不该寄的信,却也是一封最想写最想寄的信。寄给一个翠绿的春天,告诉他,你的心情为了这春天而充盈着温柔的泪水。秋夜鲁迅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然而现在却非常之蓝,闪闪地眨着几十个星星的眼,冷眼。他的角上现出微笑,似乎自以为大有深意,而将繁霜洒在我的园里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么名字,人们叫他们什么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

枣树,他们简直落尽了叶子。先前,还有一两个孩子来了他们别人打剩的枣子,现在是一个也不剩了,连叶子也落尽了,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他简直落尽叶子,单剩干子,然而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几枝还低亚着,护定他从打枣的竿梢所得的皮伤,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眨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鬼眨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夹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立即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后窗的玻璃上下丁地响,还有许多小飞虫乱撞。不多久,几个进来了,许是从窗纸的破孔进来的。他们一进个又在玻璃的灯罩上撞得了丁丁地响。一个从上面撞进去了,他于是遇到火,而且我以为这火是真的。两三个却休息在灯的纸罩上喘气。那罩是昨晚新换的罩,雪白的纸,折出波浪纹的叠痕,一角还画出一枝猩红色的栀子。猩红的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红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我又听到夜半的笑声;我赶紧砍断我的心绪,看那老在白纸罩上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爱,可怜。

我打一个呵欠,点起一支纸烟,喷出烟来,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四时的情趣清少纳言

春天破晓的时候景色最佳。逐渐发白的山顶,微微亮了起来,紫云微细地飘摇在那里,这是极有趣的。

夏天是夜里景色最佳。月亮高悬时,自不必说,就算暗夜里,无数萤火虫四处飞舞,或许只有一两个发出点点微光,也是很有趣味的。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很有趣。

秋天傍晚的景色最佳。夕阳灿烂地照着,到了快接触山边的时候,乌鸦即将归巢,三四只一起,两三只一起匆忙地飞去,这也极有意思。而且更有排成一队飞去的大雁,之后在视野里越来越小,也真是有趣。到了太阳落下以后,响起风鸣和虫鸣,不用说也是极其有趣的。

冬天早晨的景色最佳。下雪时自不必说,有时就算降了白霜,或者就是没有霜雪但也觉得很冷的天气,赶紧生起火来,拿了炭到处分送,十分有冬天的模样。但是到了中午暖了起来,寒气减退了,所有地炉以及火盆里的火,因为无人看管而变成白色的灰,这就不太好看了。济南的秋天老舍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设若你幻想不出——许多人是不会幻想的——请到济南来看看吧。

请你在秋天来。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可是,加上济南的秋色,济南由古朴的画境转入静美的诗境中了。这个诗意秋光秋色是济南独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春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熟了一点便是冬,上帝不愿意把它忽然唤醒,所以作个整人情,连秋带冬全给了济南。

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水。那么,请看济南吧。那颜色不同,方向不同,高矮不同的山,在秋色中便越发的不同了。以颜色说吧,山腰中的松树是青黑的,加上秋阳的斜射,那片青黑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黑色浅的颜色,把旁边的黄草盖成一层灰中透黄的阴影。山脚是镶着各色条子的,一层层的,有的黄,有的灰,有的绿,有的似乎是藕荷色儿。山顶上的色儿也随着太阳的转移而不同。山顶的颜色不同还不重要,山腰中的颜色不同才真叫人想作几句诗。山腰中的颜色是永远在那儿变动,特别是在秋天,那阳光能够忽然清凉一会儿,忽然又温暖一会儿,这个变动并不激烈,可是山上的颜色觉得出这个变化,而立刻随着变换。忽然黄色更真了些,忽然又暗了些,忽然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忽然像有股细风替“自然”调和着彩色,轻轻地抹上层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儿。有这样的山,再配上那蓝的天,晴暖的阳光;蓝得像要由蓝变绿了,可又没完全绿了;晴暖得要发燥了,可是有点凉风,正像诗一样的温柔;这便是济南的秋。况且因为颜色的不同,那山的高低也更显然了。高的更高了些,低的更低了些,山的棱角曲线在晴空中更真了,更分明了,更瘦硬了。看山顶上那个塔!

再看水。以量说,以质说,以形式说,哪儿的水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这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是“自然”的情人吧?大明湖夏日的莲花,城河的绿柳,自然是美好的了。可是看水,是要看秋水的。济南有秋山,又有秋水,这个秋才算个秋,因为秋神是在济南住家的。先不用说别的,只说水中的绿藻吧。那份儿绿色,除了上帝心中的绿色,恐怕没有别的东西能比拟的。这种鲜绿色借着水的清澄显露出来,好像美人借着镜子鉴赏自己的美。是的,这些绿藻是自己享受那水的甜美呢,不是为谁看的。它们知道它们那点绿的心事,它们终年在那儿吻着水波,做着绿色的香梦。淘气的鸭子,用黄金的脚掌碰它们一两下。浣女的影儿,吻它们的绿叶一两下。只有这个,是它们的香甜的烦恼。羡慕死诗人呀!

在秋天,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皱。天水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山影儿也更真了。秋山秋水虚幻地吻着。山不动,水微响。中古老城,带着秋色秋声,是济南,是诗。夏季的芳香尼·斯米尔诺夫

蔷薇和茉莉花在别墅阳台上日渐舒展茂盛,一旦花季时它们就日渐美丽起来,茉莉枝头犹如披上了挂霜的水晶,蔷薇则缀满了渔漂似的绿衣红蕊的精美花蕾,这些“渔漂”渐渐伸展,狭长而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接着花萼绽开了,缀满茉莉枝梢的点点“霜花”一下变成了黄蕊的小铃铛。

对着阳台的窗户整夜敞开,我觉得,朦胧中我不仅听到了夜莺的婉啭轻啼,还有蔷薇和茉莉盛开时的沙沙声响。

一天晚上,掠过一阵雷雨。下雨过后的花园里飘来十分浓郁的暖意和浓烈的芳香,几乎令人眩晕。

第二天清晨,阳光晴丽,天空清澈,滴着雨珠的茉莉和蔷薇美得无法形容。

阳光似乎在蔷薇上倾泻着红色的火焰,而荫影中的花朵微微泛蓝,宛若光滑柔软的锦缎。

被带花纹的绿叶环绕的四瓣茉莉,闪烁着纯洁干净的光晕。

花园里争奇斗艳,芳香弥漫,颜色绚丽的蝴蝶静静地在蔷薇丛中翩然飞舞,嗡嗡低唱的蜜蜂不时地伏在花朵上,燕子脆生生地啁啾着,犹如箭一样地忽前忽后地掠过,伏尔加河岸边的山上回荡着雄浑奔放的赞美祖国的歌声。

俄罗斯明媚的夏天到来了。白嘴鸦飞来了尼·斯米尔诺夫

我来到户外漫步,太阳依旧在沉睡。忽然白嘴鸦的叫声从公园那里传了过来。这些白嘴鸦昨天晚上才飞回来,今天清晨就急不可耐地宣布了春的来到。

一片片水洼冻结着薄冰,似乎镀上了一层白银,一座座酣然沉睡的房屋上垂挂着串串冰箸,犹如闪闪发光的水晶。但是,风儿却已经带来了南方的温暖和喧闹。

雪地表面的冰凌还冻得很结实,我蹬着滑雪板,听着悦耳的声音在皑皑白雪的原野上奔驰。

我在树林茂盛的谷地里迎接了刚刚升起的朝日,谷地中沟壑纵横,柳枝上飘满了柳絮。

啄木鸟儿一个接一个地敲击着树干。风儿逐渐地加快了脚步。我弯腰摸了摸地上的雪,雪是软绵绵的,上面的冰凌已经化了。滑雪板只得提在手里。

苍茫的雪野反射着炫目的白光。远处的森林雾气缭绕,泛着青光。白嘴鸦的合唱从市里传来,片刻间便汇入了低沉的轰鸣,在旷野上空往复回旋。在阳光下融化的积雪渐渐地塌陷,路上形成了一条条小溪,向各个方向流淌。去年的野草在积雪融化的地方又露了出来,让人看了异常感动。积雪融化的草地落满了一片黑压压的白嘴鸦。离城市越近这种漆黑的、神态安详而又傲慢的鸟就越多。

郊外。一座小房舍旁,有两个有了年纪的猎人在闲聊。

一个说:“每到这样的早晨,草鹬就在白桦树上不停鸣叫。”“是搭窝的时候了。”另一个应声道。

是的,不久就会在清晨听到黑雷鸟的喃喃细语以及山雀在晚霞中的婉转歌唱——这一番思绪拨动了情感的弦,心中骤然激起一阵巨大的波浪,让我不得不停住脚步。我深深地呼吸着春天的气息,慢慢走进山峦起伏的公园,旋即又被一阵欣喜迷住,停下了脚步:晴朗的天空下有一座高高耸立的发白的钟楼,它四周的水洼荡着波纹,赤裸的白桦泛着银光,枝桠上的白嘴鸦悠闲地轻轻摇晃,放声鸣唱。

白嘴鸦飞来了!冬天朱自清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又是冬天,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刚到杭州教书,事先来信说:“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本来前一晚是“月当头”;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当间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银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S君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我渐渐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是阿弥陀佛生日,那边蛮热闹的。到了寺里,殿上灯烛辉煌,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好像醒了一场梦。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特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极了。我们住在山脚下。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路上有人说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们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妻也惯了那寂寞,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那时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秋天踏着脚踏车来了尼·斯米尔诺夫

这是一个疾风劲吹的日子,黄昏前,我散步的田野上空,流云匆匆飘过犹如快速翻过的书页,但从云缝中露出的蓝天却更加明净,更加湛蓝。一会儿后,蓝天被划成无数条闪烁的明亮的小径从东向西蜿蜒而去,西边的天空泛起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的绚烂霞光……

风儿不停地把云彩吹向西边的天空,流云坍塌了,喷发着火焰翻腾的岩浆,然后凝结成色彩斑斓的群山——像鲜红色皇冠一样的夕阳很快便垂到了它们的脊背上。在天空的另一边,一弯新月挂在了树梢上,犹如一支角笛,姗姗而来的夜晚吹响了它。

风转向了,它自南方吹来,然后向北方飞掠而去,在那里消失于沉寂。

风儿掠过的田野广阔无边,俄罗斯一望无际。

空气十分清新,弥漫着艾蒿的辛香和沼泽的气味。小路的拐弯处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径直向我而来,她是集体农庄的一位姑娘,身穿白色绒线衫和红裙子。等到同我并肩,她刹住车,轻柔地说道:“有点秋天的味儿了……”说着,左手抛给我一个像大理石似的熟透的苹果,便又朝前骑去。

我恍然觉得,这踏着脚踏车跑来的正是秋天,它带着薄薄的霜花闪光的红叶。故都的秋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混混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冬天的美丽乔治·桑

我打小以来就热爱乡村的冬天。我无法理解有钱人的情趣,他们在一年当中最不适合举行舞会、讲究穿着和奢侈挥霍的季节,把巴黎当做狂欢的地方。大自然于冬天邀请我们去火炉边享受天伦之乐,而且只有在乡村才能领略这个季节不常见到的明媚的阳光。在我国的大城市里,充满臭味和冻结的烂泥似乎永远不会干燥,看见就让人恶心。在乡下,一片阳光或者刮几小时风就让空气变得新鲜,让地面干爽。可怜的城市工人对此很了解,他们滞留在这个垃圾场里,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的富翁所过的人为的、荒谬的生活,违背大自然的安排,结果生气全无。英国人比较聪明,他们到乡下别墅里去度过冬天。

在巴黎,人们想象大自然有六个月死气沉沉,可是小麦从秋天就开始发芽,而冬天惨白寒冷的阳光——大家惯于这样描写它——是一年之中最耀目,最辉煌的。当太阳拨开云雾,当它在寒冬夜幕时披上闪烁发光的紫红色长袍坠落时,人们几乎不能忍受它那令人炫目的光芒。纵然在我们将严寒不恰当地称为温带的国家里,自然界万物永远不会除掉盛装和失去盎然的生机,广阔的麦田铺上了炫丽的地毯,而天际低矮的太阳在上面投下了绿宝石的光辉。地面披上了美丽的苔藓。豪华的常春藤涂上了大理石一样的鲜红和金色的斑纹。躲在雪层下面的报春花、紫罗兰和孟加拉玫瑰在微笑。因为地势的起伏,因为偶然的缘分,还有其他几种花儿躲过严寒生存下来,而随时让你感到出乎意料的欢乐。虽然百灵鸟不见了,但有多少热闹美丽的鸟儿路过这儿,在河边栖息和休憩!当地面的白雪像绚烂的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或者当挂在树梢的冰凌组成神奇的连拱和不能描绘出来的水晶的花彩时,有什么东西比白雪更加好看呢?在乡村的耿耿长夜里,大家亲切地聚在一起,甚至时间仿佛也听从我们的话。因为人们能够沉静下来思索,精神生活变得非常丰富。这样的夜晚,同家人围炉而坐难道不是特别快乐的事情吗?以虫鸣秋唐弢

一年四季,我现在喜欢的是春天。

说是现在,因为这是近来才有的感觉。年纪过了三十,却忽然喜欢春天,喜欢红色,喜欢和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打交道,究竟是生命的活力突然转强,抑是预感衰退,遂不免起了依恋之情呢?我自己也无法回答。不过,倘在十几年前,或者溯而上之,倘在二十年前,情形就和眼前的不一样。尽管年轻好弄,跳跳蹦蹦,脱不了孩子的脾气,但以季节而论,我爱的却是雁来以后的秋天。

我爱秋天的淡泊和明远。

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在一个中学校里念书,每周只上五天课,两天半是中文,两天半是英文。课余多暇,自己就学些做诗填词之类的勾当。诗词,按照中国的老例,是必须从多读入手的,因此也翻翻前人的集子,希望从那里得到些须的影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闲适,“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是苍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悒郁和惆怅。童稚何知,然而面临萧索,想起来也不免为之惘然。中国的诗人对于这点是特别敏感的,我虽然三不像——学稼、学贾、学书都不够格,每逢提笔,却也无法抵御秋意的来袭。

诗词,它让我看到春青背后的红叶。

不过我的真正爱好秋天,却远在能读这些诗词之前,少说也该有二十个年头了。那时候,天地似乎比现在阔大,山河似乎比现在年轻,而生活,当然也比现在有意义——即使是最小的虫蚁吧,我也觉得十分可亲,它们仿佛都能说话,用的是一种歌唱的调子。说得最为悦耳的自然是秋虫。

我因此渴望着西风的起来。

炎夏向尽,梧桐已开始落叶,街头树间,时而传来一阵刺耳的繁音,“知了,知了”,叫声较为噪厉的是螂蟟,“乌有,乌有”的是螗蜩。中国的文人是最喜欢代人立言的,有时候也代物——著名的如禽言,并且还及于昆虫。刘同人《帝京景物略》里说:“三伏鸣者,声躁以急,如曰伏天伏天,入秋而凉,鸣则凄短,如曰秋凉秋凉。”他以为蝉蜩呼候,所叫的常是当前的时令。这和《灵物志》里说在芫荽下种的时候,农夫们欲使抽芽,必须口说秽语一样,全是以人拟物的幻想,说来荒谬,却也颇饶一点风土的趣味。

螂蟟身长寸许,螗蜩背作绿色,双翅一律透明,这两种,我们乡下都没有。蝉类种色繁多,我在年轻时常见的是叫做蚱蛙的一种,它没有螂蟟的长大,又不及螗蜩的美丽,只有叫声较为清越。不过一捉到笼里,也就默尔而息,再不发些须的音响,第二天随即僵死了。我同情沉默,却又以它的决不再鸣为可惜。

为什么呢?

我自己也有点回答不上来。

以彼时的年龄而论,大概总不会有什么牵涉国家大事的社会观念,却以为倔强是可爱的,因此也不想再去触犯它,遂使翻瓦砾的时间多过于拿竹竿。农民的血统让人和泥土接近,天堂于我生疏,我所追求的乃是人间的坚实。

于是就开始翻瓦砾,多半是在屋后的安园里。安园,隔着一条小河,离开村子约莫几百步,是一所荒芜的坟场。促织就在那里栖息着。拨开断砖,往往可以看到一对小虫惊惶的在躲避,有时逃到野草根边去。就以往的经验而论,这十九是徒然的,它们逃不过人类的眼睛,也跳不出人类的手掌,到最后,只能受人豢养,迁入瓦盆,又进而以为这是自己的值得骄傲的天地,得意忘形,渐渐地失去本性了。

一经挑拨,此后便乐于斗噬起来。

我蓄促织,往常是因为它能鸣,并非因为它能斗,所以“别种”如油葫芦、小油蛉之类,行家弃诸不顾,我也加以延揽,一样的放入匣内,饲以雪白的米饭。就农民的习俗说,这是有点浪费的。不过我毕竟还是孩子,能够借此自娱,即已不计其他。若是腰缠十万,那就一定去豢养文人,听他满口“我公”,或者在笔头上装腔作势,似惊似喜。也许这点便是人虫之辨吧——花样着实多着哩。

可惜我还没有这样的财势,也不爱类此的花样,因而所养的只限于促织。油葫芦俗名老油丁,身体比普通的蟋蟀为大,小油蛉却又特别小,几乎和唧蛉子差不多。别以老小,正是因为两者的形状相像,而大小却又悬殊的缘故。油丁比油蛉易得,贵之贱之,此中若有区别,不过以论鸣声,我是宁取前者的。

——唧令令,唧令令!

几乎就是金属的声音。

和油葫芦一样,因繁生而不被重视的,还有一种栖息在乱草、灌木或者豆荚地里的螽斯,《诗经》里所谓“嘤嘤草虫”,指的就是它。螽斯色绿,易受草梗树叶的保护,鸣声又相当轻微,骤然看去,简直就像贼害禾稻的蚱蜢,但在博物学上,它们是并不同科的,我从前喜欢分得很清楚。直等读了法布尔的书籍,才悟到这是人的意见,倘在蚱蜢它们,就不作如是想,它可以辩白本身并非蚱蜢,或者进一步说螽斯倒是蚱蜢的。现在是连两脚直立的东西,当“内疚神明”,无法自解的时候,也学会这样的口吻了,听:

——太阳底下,彼此是不会距离得过远的呀!

看他说得何等嘴响啊!

在这点上,我大概还不能成为法布尔的信徒,无法忘却做人的立场。我以为生存向背,即在同类之间,也还划着鸿沟,决难用文字或语言来填平的。物我齐观是一个幻想,挂上口头,就不免成为诡言。以血肉为布施自然是无可非议的,但切忌去喂养癞皮狗。

我主张精密的分辨和选择。

螽斯而外,较为常见的鸣虫是络纬。络纬也即莎鸡,俗名纺织娘,我们乡下则叫做缫线虫,以其鸣声酷肖纺纱的缘故。络纬昼伏夜鸣,要捕捉,必须等它振羽发声的时候。我常和小朋友一道,提着灯笼,赶往两里外的竹园去。乡间的晚上是阒寂的,走夜路不免有几分心悸,自己也听得出脚步的急迫,烛影摇动光波,像水晕一样在黑暗里浮荡。一转出村子,耳边像听到远处的“闹场锣鼓”一样,络纬的鸣声突然震响起来,原来前面已经是竹园丁。

——轻些,别做声!

有人低低的照会我,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跑近去。一见到篝火,满园叫得更其起劲了,每次可以捉到好几只。而每年又总有一回这样的经验。

现在,季节到了秋天,春华老去,我自己也逼近中年。络纬在邻家的园圃里振羽,静夜远听,真使人有梦回空山身在何地的感觉。清人龚定庵诗云。“狂胪文献耗中年,亦是今生后起缘,猛忆儿时心力异,一灯红接混茫前。”往事在心头浮现。此时此地,大概谁都有点怆然,觉得难以遣此的吧。

我不能忘情于已逝的童年。

以大体论,我所致慨的只是时间,不是时代,所以我还挚爱我的春天。感到洚水在后,对眼前的光景又深致流连,这心情近于没落,我是不能不表示怀疑的。如果这些话所挑逗起来的只是脸上的忿怒,而不是心底的惭愧,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希望世上真有精神升华的事情。一九四四年十月五日九月晚景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一扇扇房门关闭了。我推开那沉重的门扉。它抵挡着我的推力。以前,母亲每天凌晨将门打开,让新鲜的空气进入屋内,并在幽暗的四壁内把它囚禁到夜幕;那推门的吱嘎声常常将我从梦里惊醒。

我向前走了几步,我停下来,我聆听着。九月的草儿不再抖动了。我仿佛听见葡萄架下有蟋蟀在鸣唱,但那可能只是我耳朵的嗡鸣和以往的夏日在我记忆中的絮语。半钩缺月挂在空中。月光是弱小的,但足够让其他星星黯然失色。她高高挂在那儿,恋爱着大地。对月儿的魅力我变得冷漠了。她飘浮在太多的被忘记的差劲诗歌之上。月亮是音乐家和诗人的危险的启迪者,是浅薄的形象和乏味的激情的母亲,她给黑夜和星辰抹上了阴郁的色调。

星辰,并不是因为我曾经在它们的群体中找到了自己的方位。可是在这里,有几颗星星被驯服了,并且脱离了大部分的星群,似乎它们熟悉我的声音,似乎它们从草原深处听到我的话后跑来在我手心里啮食。我要依据我的祖屋的位置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虽然是数量不多的几颗:我已经不知道猎户座在天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但金牛座在那儿,还有大角星。月亮妨碍我重新找到织女星。

我漠然、洒脱,穿越我今生不会重演的那出戏的布景向前走去。我诅咒月亮,但我抛弃的是整个夜的奇奥。和黑暗串通的年纪已过去了。在这无边无际的屏幕上,我不再有任何东西需要投射。青春不单离开了我们,并且从这个世界退出了。任何年轻的生命都是不自知的魔法师。当我们还有可能的时候,我们对黑夜施以魔法。她赐还我们的就是我们给予她的东西。春至海堤汉斯·台奥多尔·沃尔特森·施托姆

我们的海岸边曾经长着很多高大的橡树林,树木繁茂,一只小松鼠能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连续几里地不落到地面。传说当婚礼队伍穿过树林时,新娘必须摘下头上的头纱,所以能想象枝丫垂得多么低了。盛夏,这高大的树木构成的大教堂整天阴凉。那时还有野猪和猞猁在林中走来走去。在那雄鹰视力所能见到的高处,阳光的大海在树梢上翻滚着。

但这些树林早已被砍伐尽了,只有人们时不时从黑色的泥沼中或从浅滩的淤泥中挖出一些石化了的树根,它会让我们后人想象那一片树冠在与西北方向来的暴风猛烈搏击,发出动人心魄的喧嚣。但我们今天站在海堤上,望着光秃秃的平原,仿佛望着永恒。当那位哈利希岛的女居民初次从她的小岛来到这里时,她的话说得多么正确啊:“上帝,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它一直连着荷兰了”

海堤上的风多么教人舒爽!故乡是我魂之所系;在哪儿又能像这儿一样尽情享受星期天的早晨呢!

在下面那新开发的沼泽地中,第一阵温暖的春雨已经把一望无际的草地染绿;散布着的无数的牛在吃草,贯通着一个个“沼潭”的水沟犹如银色的带子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吼叫声和撞击声在广阔的原野深处飘荡,起起伏伏,相偕成趣。而耕牛的那些长翅膀的朋友们——椋鸟——是多么活泼欢悦!喧嚣的鸟群从低地升起,在我的面前飞来飞去,然后密集地落在堤顶,一会儿,便灵巧地啄食着,顺堤坡而下,向海边漫步而去。

然而,沿着下边那从城市流来,注入大海的河流边,新谷草织就的网闪闪发光,让人向往,这是为了阻挡海潮的侵蚀而铺设的——河水慢悠悠地流过这洁净的地毯——正是早晨的时候,青春时代梦幻般的感觉再次征服了我,仿佛这个日子将给我带来难以述说的美好;每个人都有在心底欢迎幸福幽灵光临之时。初冬的晚秋德富芦花一

霜已经落了,朔风乍起。庭院中的红叶,门前的银杏时不时地飞舞着,在白昼时犹如是掠过书窗的鸟的影子;在晚上时则扑打着屋檐,虽然是晴朗的夜晚,但是总是让人想起是雨夜。早晨起来一看,地上满是落叶。抬着头看,枫树露出枯瘦的枝头,地上犹如彩锦那么灿烂,树梢还残存着几片叶子,那是被北风留下来的,正在晨辉里闪光。银杏树直到昨天还是一片金色的云,今晨却削瘦了,那残叶好像晚春的黄色蝴蝶,这一处那一处的点缀着。二

这个时节的白天是寂静的。早上的霜,夜暮的风,都让人感到凄凉。但是在白天,天空湛蓝、明净、高爽;日光清澈、美丽。当窗读书,周围寂静无声,虽然身在闹市,但也觉得十分安静。偶尔有东西影映在格子门上,开门看去,院子的李树,叶子枯落了,枝条交错,交织在蓝天之上。梧桐坠下一片硕大的枯叶,静静躺在地上,在太阳下闪着光。

庭院寂静,菊花因为被霜打过后始终低着头,它的影子散落在地上。被鸟雀啄食过的南天竹的果子在八角金盘下泛着红色的光晕。失却了繁美的样子,显得格外寂寥。两三只麻雀飞到院里觅食。廊椽下一只老猫躺着晒太阳。一只苍蝇飞来在格子门上爬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三

内宅里也很安静。栗、银杏、桑、枫、朴等树木,叶子都落了。月夜,树影彻地,参差斑驳,可以任意踩踏,也分不开它们。院内各处,焚烧枯叶的炊烟袅袅,傍晚时茶花香味飘散,阵雨敲打着栗树的枯叶,当暮色逐渐暗淡下来时,如果是西行,准会唱几首歌的。暮雨潇潇,落在过路人的伞盖上,声音一下子变大了,整个世界似乎都笼罩在雨中。这一夜,我默默独坐,顾影自怜。四

当夜晚月色朦胧时,踏着白花花的银杏树落叶,站在院子里。月光逐渐暗了下来,树隙间哗啦哗啦落下两三点水滴,以为是阵雨,刚一这样想,雨就止住了。月亮又出现了。这样的情趣能向谁言及呢?

月光消没了,满天的寒星。此时,我静静地站在树下,夜晚不再流动了。许久,大气稍稍震颤着,头上的枯枝摩戛有声,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一会儿才停止。月光像是霜一样布满地面。秋风在如海的天空里咆哮。夜里,人生顿然消寂,仿佛可以听到一种自天外传来的声音。二凝眸世间的美景,等待花朵的绽开

所有衰老都将快速消失,被没收的欢乐,夭折的沉醉,没有意义的恐惧也不例外。当我准备忘乎所以并重生的时候,将有另一种不安变成我的不安——另一种安宁变成我的安宁。在樱花树下梶井基次郎

樱花树下埋着尸骸!

请相信这句话是真实的。如果不是,那满树的樱花为什么会开得如此灿烂?一开始,我因无法理解那美丽的缘故,曾有两三天的时间一直惴惴不安。不过,眼下我终于明白那是因为樱花树下埋葬着尸骸,这句话是值得相信的。

为何每晚我会在回家的路上,如千里眼般,偏偏从自家房间里那么多家具中,千挑万选地在眼前浮现出安全剃刀那又小又薄的刀片呢?你曾说过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和我的不理解一定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不论哪种树木的花朵,一旦要进入所谓的绽开状态,就会使周围的空气中洋溢着一种神秘的气氛。犹如快速旋转的陀螺完全停止下来或高超的音乐演奏必定伴有某种幻觉一样,形成一种让人产生热烈的生殖幻想的感觉。那种生动的美妙感觉无法不动人心弦、让人啧啧称奇。

然而,昨日和前日使我心情十分沉重的也正是那种感觉。同时我觉得那种美妙之感有些让人难以相信,因而反倒令我忐忑不安,进而陷入忧郁与虚空之中,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你不妨假想一下,在那灿烂的盛开的樱花树下是埋葬着一具具尸骸的,如此你就会知道究竟是什么曾经令我那么不安了。

不论是马、猫狗的尸骸,或者是人类的尸骸,只要是尸骸都会腐烂生蛆,臭气熏天。而且,尸骸还会渗出水晶一样的腐液,樱花树的根脉犹如贪婪的章鱼一样张开触手将尸骸揽入怀里,调动起一切如海葵的腔肠一样的根须吸吮腐液。

是何物创造了花瓣?是何物形成了花蕊?我似乎看到了那被须根吸吮的水晶般的腐液沉默地排成一列,沿着纤维管梦幻一样地往上涌动。

你为什么要愁眉苦脸?难道这不是一种美妙的透视方法吗?现在我终于能够凝神观赏樱花了,我已经从昨日和前日那使我惴惴不安的神秘之中脱身而出并获得了自由。

两三天前,我下到溪谷,走过河石。在飞溅的水沫中到处都是蜻蛉,仿佛是阿佛洛狄特的诞生,朝着溪水的上空翩翩飞舞。就像你所知道的那般,它们在那里举行着美妙的婚姻典礼。又走了一段路程,我遇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溪水干涸的滩涂上残留着一个小水坑,水面泛着让人意想不到的石油一般的光泽。你猜那是什么?竟然是多不胜数的蜻蛉的尸体。十分密集地完全盖住了水面,交织的薄翅反射着阳光呈现出油脂般的光泽。那里便是完成产卵之后的蜻蛉们的坟墓。

当我看到面前的情景,十分震动,而且体会到一种残酷的变态的愉悦——发现坟墓并欣赏尸骸的愉悦。

在这溪谷里本来没有让我赏心悦目的东西。那些黄莺鸟、大山雀,那白色阳光中泛着碧绿的新树芽,也只是在我心中显现出朦朦胧胧的景象而已。我需要发现惨剧,依此达到一种平衡,才能让我的心变得明净起来。我的内心如同恶魔一样渴望忧郁,只有完全达到忧郁的状态才能让我的内心平和。我发现你在擦拭腋窝,是出汗了吧?我也一样,所以你没必要感到不快。把那津津汗液想象成精液,那样你我的忧郁便完全地形成了。

啊,樱花树下埋葬着尸骸!

不知道因为什么空想出来的或是丝毫没有证据的尸骸,如今已经彻底和樱花树融为一体,不论怎样摇摆脑袋也不能使它离开我的脑海。

我觉得只有眼下的我才与那些在樱花树下聚会饮酒的村民们具备了同等资格,并且可以和他们共饮赏花的美酒了。荷塘月色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月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wěng)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niǎo,nuó)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一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mò)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ē)玲(英语violin小提琴的译音)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yuán)女,荡舟心许;鹢(yì)首徐回,兼传羽杯;欋(zhào)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jū)。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

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晨高尔基

看白天是如何诞生的几乎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太阳的第一道光线才在天空闪现,夜晚的阴影无声地往山谷和石缝中隐藏,藏在茂密的树叶里,藏在全是露水的花边一般的野草里,而山峰则爱抚地微笑着,好像在对脆弱的夜晚的阴影说:“别怕,这是太阳!”

海浪高高地仰起美丽的白头,向太阳敬礼,仿佛宫廷的美女向国王朝拜一样,一边朝拜,一边歌唱:“向您致敬,世界的君主!”

仁慈的太阳笑着说:这些海浪快乐地转了一整晚,它们现在头发蓬乱,绿色的衣裳揉皱了,丝绒的拖地长裙在脚下左右摇摆。“你们好!”太阳边从海上升起边说,“美人们,你们好!不过一切都够了,安静点儿吧!如果你们不断地跳得那么高,孩子们就不能游泳了!应该让世人都感到很舒服,对吧?”

绿蜥蜴从石缝里爬出来,眨着惺忪的睡眼互相说道:“今天要热啊!”

在炎热的天气里,苍蝇连飞也觉得疲倦,所以蜥蜴很容易将它们捉到后吃掉,而吃肥大的苍蝇是何其惬意呀!蜥蜴是不要命的贪吃鬼。

满是露珠的花朵晃晃悠悠,似乎在引逗人,说:“先生,请描写一下我们清晨沾满露珠时的美貌吧!请用语言给花儿们画一幅小小的肖像吧!试试看,这很容易,因为我们是非常普通……”这些狡猾的小东西!它们明明晓得人不能用语言描绘出它们那教人喜欢的美貌来——它们在笑呢!

我尊敬地摘下帽子,对它们说:“你们太可爱了!谢谢你们给我的光荣,不过我今天没有时间。以后,也许……”

它们骄傲地笑了,把脸面向太阳,露珠闪烁着太阳的光辉,花瓣和叶子闪着钻石般的光芒。

金色的蜜蜂和胡蜂已经在花儿上边飞旋,它们边飞旋,边贪婪地采集着馥郁的花粉,而在温暖的空气中则溢满着它们雄浑的歌声:赞美太阳——使生活变得快乐!赞美劳动一一使大地变得美丽!

红胸脯的知更鸟睡醒了,它用纤细的两腿站着,摇摇晃晃,也在唱自己温柔而愉快的歌——鸟儿比人更懂得生活在世上的幸福!知更鸟总是第一个出来迎接旭日;在遥远而寒冷的俄罗斯,知更鸟被叫做“朝霞鸟”,因为这种鸟胸脯上的羽毛是朝霞色的。在灌木丛中,欢乐的黄雀跳跃着,它们的颜色灰黄相间,仿佛街上的孩子——也那么淘气,那么不停地喊叫着。

追捕昆虫的燕子和雨燕飞掠而过,像是黑色的箭,发出幸福快乐的声音——有一双轻快的翅膀多么好啊!

笠松的枝叶摇曳着,它们好像一些很大的酒杯,装满了阳光,仿佛装满了金色的醇酒。依靠劳动生活的人们醒了,他们一生都在美化世界,为世界创造财富,但却自始至终贫穷。

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你以后长大了就会了解,当然,如果你想了解的话;而现在呢,你要学会热爱太阳,热爱一切快乐和力量的源泉,要快乐,要善良,善良如太阳,对万物同等对待。人们醒了,他们向田野走去,向自己的劳动场所走去。太阳看着他们,微笑着:它最了解人们在大地上做了多少好事,它曾经看到过以前的大地是一片荒芜,而今天则满是人们——人们祖祖辈辈创造的伟大劳动成果,除了那些严肃的,孩子们现在还不明白的事物外,他们还创造了各种玩具和世上一切让人愉快的东西,如电影院。

啊,我们的先人劳动得多么出色!他们在我们周围所创造的一切伟大劳动成果是多么值得珍惜和尊重啊!孩子们,请想一想:人在大地上劳动的童话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童话呀!田埂上的玫瑰正变得绯红,处处的花儿都在微笑,其中有许多正在凋萎,但它们依然望着蓝天,望着金色的太阳,它们丝绒似的花瓣簌簌作响,散发出一种甜蜜的芳香,而在蔚蓝色的温暖的洋溢着芬芳的空气里,则轻轻地荡漾着柔情爱抚的歌声:

美始终是美,即使是在它凋萎的时候;我们的爱始终是爱,即使是在我们即将死亡的时候……白天来临了!

你们好啊,孩子们,但愿你们的一生里有无数个美好的白天我写的这个东西枯燥吗?

真是毫无办法:人一过了四十岁,就变得有些枯燥了。湖罗伯特·瓦尔泽

这篇散文实际上很简单,写的是一个美妙的仲夏夜,以及在湖边漫步的人们。这人群不是一般的人群,我也在里面。整个城市似乎都在散步。假如允许我想象,这沉浸于苍茫夜色中的广阔湖面,就好像是一个打瞌睡的汉子,他即使在深沉的睡眠当中,那宽广的胸脯也充满了无限的豪情和高尚的德行,不过,这样的想象或许有点过于狂傲了。湖上很多小船,灯火摇曳,点缀着黑黝黝的湖面。通往湖边大大小小的街道,却好像一条条运河,这使我很容易地联想到威尼斯的仲夏夜。这边有一堆堆的篝火,火光映红了夜空的一角,在那红黑相间中,散步的人影时隐时现,其中还有一对对情侣,他们在那丛丛灌木后面温柔地拥抱,亲吻。同样,趁那几处幽暗,绵绵轻语、抚摩亲昵的也大有人在。这一切就好像那湖水轻柔地拍打着堤岸,组成一曲轻柔的小夜曲。一弯新月高高挂在树梢上,我怎么形容呢,它就似一处创伤,至少我是这样看的,就像是黑夜女神那婀娜多姿的身躯受了损伤,或者她那高贵的心灵受了伤害,那样,黑夜女神的高雅和华丽才会显得愈发明艳动人。而在低俗不堪的现实生活中,那些自作多情、以为自己高贵心灵受了创伤的人,却会显得非常可笑,但是在文学艺术中就不是全部如此了,诗人从来就不会取笑敏感脆弱的心灵。我走过一顶圆拱桥,听到桥下水面上传来一阵阵天籁,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划着小船正穿过桥洞,那天籁吸引住了我或者其他的人,大家都把身子探出栏杆去,好奇地去寻那歌声的源头。那明亮温柔的歌声平时只有在娱乐厅和音乐酒吧才能听到,那曲调专门是用来营造那些所谓高贵气氛的。这歌声让我们几个人倾倒,大家都只得承认还从未听到过如此美妙的歌声。我们议论着,那可爱的歌女和小船,以及从那边传来几乎已经消失的歌声之所以那么美,首先肯定是因为它是一曲发自高尚的内心,发自纯洁的心灵的爱之歌,其次才是她的歌唱艺术和伟大的声乐天赋。此外,我们还说了,也就是说,我们还想到了,那个在桥下幽暗处引吭高歌的少女,甚至很有可能陶醉于自己的歌喉,或者在自我欣赏她自己歌声中蕴藏着的高贵和正直的心灵,她也许在自己的歌声中陶醉,说不准她的脸庞满是红晕,她那迷人的青春活力,她那甜蜜的脸颊也许由于这潮水的无边无垠和对歌唱的如此投入而害羞得脸红。这歌声仿佛从皇宫王府的豪华奢侈忽而变成一种神奇高尚的东西,这时我们好像看到王子和公主骑着装饰得金光闪闪的白马,蹄声嗒嗒,翩然而来,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有声音的生命,变成了美丽的歌声,整个世界就仿佛是爱的本身,好像生活、世界和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不幸。非常让人感动和给人美感的还有,你看那女孩是如何一心一意地把她心里的无限柔情用歌声表达了出来,她倾诉了心中所有的秘密,完全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她平时的矜持和一切世俗要求的规矩和俗套,她唱出了脑子里想的一切,唱出了她的渴望,她就像女英雄那般,只身挺然而起,以一个弱小女子的腼腆,与现实生活中的陋习俗套进行着的搏斗,这恰恰让她的歌喉更具魅力,它蕴涵一种略带羞涩却无比自豪的韵味,就像所说的那样,很多人都非常遗憾,这歌声离我们渐渐远去。泰山日出徐志摩

振铎来信要我在《小说月报》的泰戈尔号上说几句话。我也曾答应了,但这一时游济南游泰山游孔陵,太乐了,一时竟拉不拢心思来做整篇的文字,一直挨到现在期限快到,只得勉强坐下来,把我想得到的话不整齐的写出。

我们在泰山顶上看出太阳。在航过海的人,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本不是奇事;而且我个人是曾饱饫过江海与印度洋无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顶上,我们无餍的好奇心,当然盼望一种特异的境界,与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们初起时,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旧词形容——一体莽莽苍苍的。但这是我一面感觉劲烈的晓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时约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狂叫——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境界。原来昨夜整夜暴风的工程,却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观峰与我们所在的玉皇顶以外,东西南北只是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长绒的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那时候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独自站在雾霭溟蒙的小岛上,发生了奇异的幻想——

我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地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地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

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

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

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

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

云海也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地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莅……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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