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下)(智量文集)(英国伟大现实主义小说家狄更斯的最后一部长篇杰作,翻译名家王智量权威译本)(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8 08: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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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狄更斯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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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共同的朋友(下)(智量文集)(英国伟大现实主义小说家狄更斯的最后一部长篇杰作,翻译名家王智量权威译本)

我们共同的朋友(下)(智量文集)(英国伟大现实主义小说家狄更斯的最后一部长篇杰作,翻译名家王智量权威译本)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们共同的朋友(下)(智量文集)(英国伟大现实主义小说家狄更斯的最后一部长篇杰作,翻译名家王智量权威译本)作者:(英)狄更斯排版:KingStar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8-01ISBN:9787567507128本书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三部山重水复第一章破产的人们

这一天,伦敦有雾,这场雾浓重而阴沉。有生命的伦敦眼睛刺痛,肺部郁闷,眨着眼睛,喘息着,憋得透不过气来;没有生命的伦敦是一个浑身煤炱的幽灵,上帝故意使它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让人看见好,还是不让人看见好,结果是整个儿都模模糊糊,既看得见也看不见。家家店铺里的煤气灯闪闪摇曳,一副凄凉而晦气的样子,仿佛知道他们自己是一群夜游之物,光天化日下的事情是与他们不相干的;而太阳本身,当它在移动着的雾气涡流之中暗淡地显露片刻时,那样子仿佛它已经熄灭,正在彻底崩溃。甚至在伦敦四周的乡村里,这也是一个大雾天,不过,那儿的雾是灰色的,而在伦敦,在城市边沿一带的地方,雾是深黄色的,靠里一点儿,是棕色的,再靠里一点儿,棕色再深一些,再靠里,又再深一些,直到商业区的中心地带——这儿叫做圣玛丽·爱克斯——雾是赭黑色的。如果从北边山脊上的任何一点朝下看,便可以看见,那些最高的建筑物都不时地在挣扎着要把它们的头伸到这一片迷雾的海洋之上。特别是圣保罗教堂那巨大的圆屋顶,似乎挣扎得尤其顽固;然而在它们脚下的大街小巷中,这幅景象是看不见的,那儿,这座都市整个儿只是一团充满低沉车轮声的雾气,其中包藏着一场规模庞大的感冒症。

在这样一个日子的上午九点钟光景,甚至圣玛丽·爱克斯街的帕布西公司的办公处所也不是一个最有生气的地点——圣玛丽·爱克斯街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有生气的去处——账房窗子里一盏煤气灯好似在哭泣,一股溜门贼似的雾气透过大门的钥匙孔悄悄爬进来,想要扼杀它。而这时,灯光熄灭了,大门打开了,只见瑞亚挟着一只布口袋从门里走出来。

几乎刚一跨出大门,瑞亚便走进浓雾之中,圣玛丽·爱克斯街的眼睛便再也寻他不着了。然而这篇故事的眼睛却可以跟踪他向西走去,经过康恩希尔街、契普赛德街、舰队街、河岸街,走向庇卡德利广场和阿尔班尼街。他步履缓慢、均匀有节地向那儿走去,手里捏着拐杖,长衣的下摆拖在脚后跟上;过往行人的脑袋不止一个要转过去望望他那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的、令人肃然起敬的身影,心想这大约只是一个不曾看清的普普通通的人影吧,是幻想和这场大雾起了作用,使它偶然看来好像是令人肃然起敬。

瑞亚走到了他主人住的那幢房子,主人的住室在三层楼上,他便继续走上楼去,在迷人的弗莱吉贝的房门前停住。他既不敢放肆地拉铃,也不敢放肆地扣门环,只用他的拐杖头敲了敲门,然后倾听一会儿,便在门槛上坐下。他一向习惯于像这样俯首帖耳,现在他便在这条阴湿黑暗的楼道里席地而坐,像他的许多祖先那样,他们也许都曾经在那些地窖里这样地坐过,听天由命。

过了一会儿,他冷得直想呵呵手指头,便立起身来,又用拐杖敲了一次门,并且再次留神倾听,然后重新坐下等待。在他把这些动作重复过三次以后,他两只留神倾听的耳朵才收到弗莱吉贝从床上大声发出的声音:“你别大吵大嚷了!——我这就来开门!”然而,他并没有就来开门,倒是甜津津的又睡了一刻多钟,在这段附加的时间里,瑞亚极其耐心地坐在楼道里等待着。

房门终于开了,只见弗莱吉贝先生向后退去的衣襟又冲进了床铺里。瑞亚隔着一段距离恭恭敬敬地跟在这衣襟后面,走进卧室去,那儿生好壁炉已经有一阵子了,现在燃烧正旺。“你怎么啦,你说说看,现在是半夜几点钟?”弗莱吉贝质问他,一边在被子下面转过身去,让这位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人看见一只非常舒适的高高耸起的肩头。“先生,现在不折不扣是上午十点半钟啦。”“活见鬼!那一定是好大的雾吧?”“雾非常大呢,先生。”“那么,很潮湿罗?”“寒气刺骨啊。”瑞亚说,同时掏出一块手绢来,站在炉边小地毯的边沿上,擦着胡须和灰白色长发上的湿气,眼睛望着适意的炉火。

弗莱吉贝舒服地往下一缩,重新把自己安排停当。“是下雪、下冰雹、满街烂泥浆,还是什么的?”他问道。“不,先生,没有。还没有那么糟糕。大街上还挺干净呢。”“你不必吹牛了,”弗莱吉贝回答说,他原想把他的床铺和大街之间的对比搞得强烈些,现在失望了,“不过你总归是有点儿喜欢吹牛的。账本儿带来啦?”“带来了,先生。”“好的。我要花一两分钟时间把事情整个儿在脑子里过一过,我干这个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口袋掏空,给我准备好。”

弗莱吉贝再次舒服地往下一缩,重新又睡着了。老人在执行了他的指示之后,坐在一把椅子的边沿上,两手合在胸前,渐渐地抗不住热气的影响,打起盹来了。他被惊醒过来,原来弗莱吉贝先生已经笔直地站立在床前,穿一双土耳其拖鞋,一条玫瑰红色的土耳其裤子(从一个人手里廉价得来的,那个人又是从另外一个人手里骗来的),还有与此配套的一件长衫和一顶帽子。穿上这套衣裳,如果再能给他配上一把没底的椅子,一盏灯笼,和一束火柴,那就十全十美(1)了。“喂,老家伙!”迷人先生用他那轻松的嘲弄口气大声说,“你眼睛闭着坐在那儿,准备下一步打什么鬼主意呀?你没睡着。犹太人跟黄鼠狼是一个样!”“真是的,先生,恐怕我是打过瞌睡了。”老人说道。“你没睡着!”弗莱吉贝回答,狡猾地望了他一眼,“我敢说,这一招儿用来对付好多人都是有效的,可是别想迷惑我。不过,假如你打算装出一副对讨价还价满不在乎的神气的话,这想法倒不赖呀。噢!你是个骗子!”

老人摇摇头,温和地否认了这种非难,压住一声叹息没吐出来,同时向桌边走去,弗莱吉贝正坐在那里给自己倒出一杯喷香冒气的咖啡,咖啡壶是煮好了放在壁炉里的铁质锅架上的。这是一副颇能令人增长见识的景象,年轻人坐在安乐椅里喝着咖啡,而老年人却低着苍白的头一旁侍立,等候他随意发落。“来吧!”弗莱吉贝说道,“把你剩余的款子摊在手上交出来,一笔笔算算看,你是怎么凑出这个数目字儿的,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再多。先去点燃那根蜡烛。”

瑞亚照办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来,对着账本上的数目把钱数好,放在桌子上,根据账本,他是必须交出这个数目的。弗莱吉贝重又极其仔细地数过一遍,并且把每一枚一英镑的金币都敲了敲,听听声音。“我想!”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枚金币来贴在眼前仔细察看,“你没有把这当中哪一块分量搞得轻些吧,不过你们犹太人是专干这(2)一行的,是吗。你懂得‘让英镑出汗’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是吗?”“跟您一样懂得,先生,”老人回答说,他的两只手在宽大的袖筒里袖着,站立在桌前,恭敬地观望着主人的面孔,“我可以放肆地说两句话吗?”“可以。”弗莱吉贝宽宏大量地准许他。“我受雇于您所正当获得的身份,跟按照您的策划我所应该表现的身份,先生,您不会——不是有心——当然不是存心啦——有时候,把这两者混淆起来吧?”“我认为不值得让我来在这种事情上寻根究底。”迷人先生冷冷地回答。“为了公平也不吗?”“去他的公平!”弗莱吉贝说道。“为了宽宏大量也不吗?”“犹太人跟宽宏大量!”弗莱吉贝说道,“联系得真妙!把你的付款收据都掏出来吧。别说这些耶路撒冷的废话了。”

付款收据都掏出来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弗莱吉贝先生把他崇高伟大的心思全部集中于研究它们。收据和账目全部查对无误,于是把账本和这些字据重新装进了口袋里。“接下去,”弗莱吉贝说,“谈谈生意里买卖证券的那一部分吧,我最喜欢这个部分。你打算收买哪些破产人手头的证券?出什么价钱?市场上有哪些证券,你开出个单子来没有?”“先生,一张很长的单子呢。”瑞亚回答说,一边掏出一个小记事本来,从其中抽出一张折着的纸头,打开以后,有六开纸那么大,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弗莱吉贝接过这张单子时吹了一声口哨,“这年头破产的人可真不少!这些都是准备成捆卖出的吧,是吗?”“送来成捆就成捆卖,”老人回答说,眼睛朝向主人的肩头下面,“或者成堆卖。”“人家早就知道,半堆都是废纸,”弗莱吉贝说道,“你能不能按废纸价钱买进来?问题在这里。”

瑞亚摇摇头,弗莱吉贝把一双小眼睛落在那张单子上。这双眼睛马上就开始放光了,他一发现自己的眼睛在放光,便立即翻眼朝上回过头去望着那张俯向他的严肃的面孔,并且向壁炉架走去。他把壁炉架当作书桌,背向老人站立在那里,暖和着他的膝盖,继续不慌不忙地仔细阅读那张单子,时而回过去重新阅读其中几行,仿佛那几行特别让人感兴趣似的。这种时候,他会冲着壁炉架上的镜子瞥一眼,看看老人在怎样注意他。老人并没有注意他,因此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老人觉察到主人在怀疑自己,便把两眼垂下,站立在那里。

弗莱吉贝正这样亲切地读着这张单子时,忽然听见外面房间的门前传来脚步声,又听见那扇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了。“听!你干的好事,你这个犹太脑袋瓜,”弗莱吉贝说,“你不可能关上了门。”然后听见脚步声在房间里了,又听见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先生大声在喊,“您在哪儿呀,弗莱吉贝?”弗莱吉贝先低声告诫瑞亚,要他按照自己将会对他发出的暗示行事,然后才回答说,“我在这儿呢!”便打开了卧室的房门。“请进!”弗莱吉贝说道,“这位先生不是别人,是圣玛丽·爱克斯街的帕布西公司的,我在试着为几张打回票的单据的事儿替一个朋友跟他谈判呢。可是说真的,帕布西公司对他们的债户可真够严厉的,难得让一步,看来我是白费时间了。我难道就不能为我的朋友跟您达成任何协议吗,瑞亚先生?”“我不过是别人的代表呀,先生,”犹太人低声地回答,“我是按我主人的吩咐办事的。生意里投进的资本并不是我的。赚来的利钱也不是我的。”“哈哈!”弗莱吉贝大笑着,“拉姆尔?”“哈哈!”拉姆尔大笑着,“是呀。当然罗。我们知道。”“妙透了,不是吗,拉姆尔?”弗莱吉贝说,因为他暗中玩的把戏而说不出的开心。“老一套呀,老一套,”拉姆尔说道,“这位——”“瑞亚先生,圣玛丽·爱克斯街的帕布西公司。”弗莱吉贝插进来说,一边把眼睛里滴出来的泪水擦去,他悄悄玩弄的把戏给他带来的乐趣真是太不寻常了。“瑞亚先生不得不遵守为这种情况所规定的改变不了的规则呀。”拉姆尔说道。“他只不过是别人的代表啊!”弗莱吉贝大声说,“主人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生意里投入的资本不是他的。噢!真妙呀!哈,哈,哈,哈——!”拉姆尔先生也随他一同大笑,并且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而他越是表现出这两点来,弗莱吉贝悄悄玩弄的这个把戏也就越是让他自己感到妙不可言。“不过,”那位迷人的先生再次擦擦眼睛说道,“假如我们老是这样下去,我们就会显得好像是在拿瑞亚先生,或者圣玛丽·爱克斯街的帕布西公司,或者别的什么人开玩笑啦,我们可决没这意思。瑞亚先生,劳驾您先到隔壁房间待几分钟,我在这儿跟拉姆尔先生谈谈,等您走之前,咱们再来想办法达成协议吧。”

这位老人在弗莱吉贝耍这套把戏的整个过程中一直不曾抬起眼睛来,这时他默默一鞠躬,从弗莱吉贝为他打开的那扇门里退出去。弗莱吉贝随手关上门,转身向着拉姆尔,那一位正背向着卧室的壁炉立在那里,一只手放在衣襟下,另一只手把自己的大胡子整个儿抓住。“哈罗!”弗莱吉贝说,“出娄子啦!”“您从哪里知道的?”拉姆尔问道。“您的神气报告的。”弗莱吉贝无意间押着韵回答。“那么好吧,是的,”拉姆尔说道,“是出了点儿娄子,整个儿事情都出了娄子。”“我说嘛!”迷人先生非常缓慢地告诫似地说,他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坐下来瞪眼瞧着他这位背火而立、怒目而视的朋友。“我告诉您,弗莱吉贝,”拉姆尔把右手一挥,重复说,“整个儿事情都出娄子啦。戏法儿完蛋啦。”“什么戏法儿完蛋啦?”弗莱吉贝还像方才一样慢吞吞地问道,口气还更加严厉一些。“那场戏法儿呀。我们的戏法儿呀。你念念这个。”

弗莱吉贝从他伸出的手里接过一张便条,高声念起来:“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先生钧启。敬乞阁下惠允致意,本人及内人均深悉拉姆尔太太与阁下对小女乔治娅娜之殷勤关注。本人及内人从今以后将永远拒绝接受此等关注,特此表达吾等不可更改之意愿,并望两家从此断绝往来,尚祈惠允是幸。阁下,作为阁下最为恭顺和极其谦卑的仆人,本人深感荣幸,约翰·波茨纳普。”弗莱吉贝眼睛瞧着这张纸条左右和下边的空白,看得时间很长而且十分认真,就像他瞧着纸条上方写有文字的部分一样,然后他对拉姆尔望去,那一位则再次把右臂大大地一挥来回答他。“这是谁干的事情?”弗莱吉贝说道。“不可能想象。”拉姆尔说道。“也许,”弗莱吉贝先用他一条非常不满意的眉毛作出反应,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是有人在破坏您的名声吧。”“或者是破坏您的名声。”拉姆尔说道,眉头比他皱得更紧些。

弗莱吉贝先生似乎眼看要作出某些反对的表情,这时,他的手碰巧接触到他的鼻子。某种与这个器官相联系的回忆起了一个及时警告的作用,他把这个器官若有所思地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心里在考虑问题;这时候拉姆尔用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注视着他。“得了!”弗莱吉贝说,“说空话也无济于事。假如哪天发现是谁干的,我们不会放过那个人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一句话:您答应过要办的事情,是情势使您不能办到的事情。”“而假如您更加迅速地利用情势的话,您答应过要办的事情,是您本来可以在今天之前办到的事情。”拉姆尔咆哮着说。“哈!那个嘛,”弗莱吉贝把两只手插在土耳其式长裤的口袋里说,“就看您怎么说了。”“弗莱吉贝先生,”拉姆尔以一种气势汹汹的口气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在这件事情上,您对我有某种程度的指责,或者暗示对我的不满?”“没有,”弗莱吉贝说道,“假如您口袋里带着那张我写的承担诺言的纸条,并且把它交给我的话。”

拉姆尔不无勉强地把纸条交出来。弗莱吉贝瞧了瞧,看清是原来那张,便把它揉成一团,扔进炉火里。他们二人都眼看着这张纸条点燃,烧光,并且化为灰烬,飞进了烟囱里。“现在,弗莱吉贝先生,”拉姆尔还像刚才一样地说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在这件事情上,您对我有某种程度的指责,或者暗示对我的不满?”“没有。”弗莱吉贝说道。“决无反悔地、毫无保留地没有?”“是的。”“弗莱吉贝,来,握手。”

弗莱吉贝先生握住他的手,说道:“假如哪一天发现是谁干了这件事,我们要留心那个人。让我以极其友好的态度,再跟您提一件事。我不知道您的境况如何,我也不想打听。在这件事情上,您蒙受了一笔损失。许多人都难免有时候会有困难,您可能是如此,也可能不是如此。但是不管怎么样吧,拉姆尔,您可千万——千万——千万,我请求您——别落进隔壁房间这个帕布西公司的手里,因为他们是一伙磨人精啊。地地道道的剥皮鬼和磨人精,我亲爱的拉姆尔,”弗莱吉贝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他们会一点点儿地剥光您的皮,从脖子根儿一直剥到脚后跟儿,他们会把您浑身上下全都磨成粉的。您已经看见瑞亚先生是怎样一个人了。可别落进他的手里呀,拉姆尔,我作为一个朋友恳求您!”

这一番感情洋溢的恳求是非常郑重其事的,拉姆尔先生为此泄露出几分惊讶来,他于是问道,究竟因为什么他有可能落进帕布西公司的手里呢?“说实在的,我有点儿不放心呢,”坦诚的弗莱吉贝说道,“因为当那个犹太人听见您的名字时注视您的那副神气。我不喜欢他那种目光。不过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朋友的过于热心的幻想吧。当然罗,假如您有把握您在外边没有什么私人的借据,您可能不大有能力兑现,而又可能落进他手里的话,这就一定是幻想了。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他那种目光。”

拉姆尔神情沮丧,颤抖着的鼻子上有一些白色的凹痕时隐时现,仿佛是有一些折磨人的小魔鬼在那里拧他。弗莱吉贝注视着他,卑鄙的面孔上露出一阵抽搐,他用它来代替微笑,他的样子非常像是那个正拧着拉姆尔鼻子在折磨他的小魔鬼。“我不能让他等得太久了,”弗莱吉贝说,“要不他会把气出在我倒霉的朋友身上。您那位非常聪明、非常讨人喜欢的太太近况如何?她知道我们的事情吹了吗?”“我把这封信给她看过。”“她非常吃惊吧?”弗莱吉贝问道。“我看她应该更加吃惊些,”拉姆尔回答说,“假如您那时候劲头儿更足一些的话!”“噢!——那么,她认为是我不好罗?”“弗莱吉贝先生,我不希望人家误解我的话。”“您别发火儿呀,拉姆尔,”弗莱吉贝用一种顺从的口气说,好像在求他,“没这个必要嘛。我只不过提了一个问题呀。那么说她不责怪我罗?再提个问题。”“不!先生。”“那好极啦,”弗莱吉贝说,明明看出她认为是他不好,“替我问候她。再见!”

他们握手告别,拉姆尔大踏步走出房去,心中默默地在想着什么。弗莱吉贝望着他消失在浓雾里,然后回到火炉前,面对着炉火若有所思,把玫瑰色土耳其长裤的两条裤腿向两边叉开,在沉思冥想中弯起两只膝盖,仿佛要跪下去似的。“你有一部络腮胡子,拉姆尔,我决不喜欢你那部胡子,”弗莱吉贝自言自语地喃喃说,“有钱也生不出你那部胡子来;你对自己的气派跟谈吐觉得了不起;你想拽我的鼻子,你搞得我出师不利,你的老婆还说是因为我才失败的。我要把你打倒。我一定要的,虽然我没有一部络腮胡子,”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脸上本来应该长出胡子来的部位,“没有气派,也没有谈吐!”

他如此使自己高贵的心灵得到宽慰之后,便收起了土耳其裤子的两条裤腿,伸直膝盖站直了身体,然后大声召唤隔壁房间里的瑞亚:“哈罗,你,先生!”看见这位老人重新走进来时那副亲切和蔼的样子跟他所给与他的身份之间的对比是那么强烈,弗莱吉贝先生再次感到非常开心,因此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大声宣称:“好哇!好哇!天啦,真是好极啦!”“我说,老家伙,”弗莱吉贝笑够了之后继续说,“你去把我用铅笔标出来的这些全都买下来——瞧这儿画了勾,这儿画了勾,这儿也画了勾,——我赌两个便士,你以后一定会作为一个你本来就是的犹太人继续去榨取那些基督徒的血汗的。现在,下一步,你要问我讨一张支票了。或者你要开口说你需要一张支票了,虽然你有的是资本,藏在一个什么地方,假如有人知道你藏在哪儿就好了,可是你要(3)上刀山,下油锅然后才肯承认的。——那张支票我会给你开的。”

他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来开另一个抽屉,又从这个抽屉里拿出另一把钥匙来去开另一个抽屉,又从这个抽屉里拿出另一把钥匙来去开另一个抽屉,在这个抽屉里,放着支票簿;他开完了支票,又把这个钥匙和抽屉的过程反方向重复一遍,把他的支票簿重新安全地收藏好。他这才手拿着一张叠好的支票招呼老人走过来,交给了他。“老家伙,”弗莱吉贝说,这时犹太人已经把支票放进他的记事本里,正要把这个本子塞进他长袍的胸襟里,“我的事儿今天就谈到这里。现在来说说那件并非确切是我的事情吧。她在哪儿呀?”

瑞亚的一只手还没有从长袍的胸襟里抽出来,他吃了一惊,停住不动了。“啊哈!”弗莱吉贝说,“没想到吧!你把她藏在哪儿啦?”

老人显出他是大吃了一惊,他在片刻之间惶惑不安地注视着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因为他这样的气色而大为高兴。“她是不是在圣玛丽·爱克斯街由我付租纳税的那幢房子里呢?”弗莱吉贝追问道。“不是,先生。”“她是不是在那幢房子屋顶上你们那个花园里——上去寻死去,或者什么。那个笑话儿是怎么说的?”弗莱吉贝问道。“没有,先生。”“那么她在哪儿呢?”

瑞亚把眼睛朝地面看着,仿佛在考虑是否可能同时回答这个问题而又不会为他人谋而不忠,然后他静静地抬起眼睛来望着弗莱吉贝的面孔,仿佛是考虑好了,认为他能够这样回答。“得了吧!”弗莱吉贝说道,“我这会儿也不逼你说出来。可是我要知道这个,我会知道这个的,告诉你。你打算干什么?”

老人用他的头和两只手作出一种表示抱歉的动作,好像他没有了解主人家的意思,他默默地眼望着他表示询问。“你不可能是一个寻花问柳的骗子手吧,”弗莱吉贝说道,“因为,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可怜可怜吧’,你知道——假如你当真知道几句基督徒的诗歌的话,‘他的颤抖的双手把他引向那’——如此等等。你是老前辈当中的一个呀,你是一个站也站不稳的老怪物呀,你不可能跟这个丽齐谈恋爱吧?”“噢,先生!”瑞亚抗辩道,“噢,先生,先生,先生!”“那么干吗,”弗莱吉贝反驳他,脸上微微浮出几分红晕,“你说不出个道理,你为什么把你的勺子伸进这锅汤里来?”“先生,我愿意把实情告诉您。可是(原谅我提个条件)这是一种神圣的相互信任,这是要严格地凭人格来担保的。”“你也要谈人格!”弗莱吉贝大声说,嘴巴嘲弄地一啧,“犹太人的人格啊。好吧。说下去。”“是凭人格担保的,先生?”另一个还在提出他的条件,态度恭恭敬敬,又坚持不让。“噢!当然啦。正大光明的人格。”弗莱吉贝说道。

老人因为从来不曾被招呼坐下,便立在那里,一只诚挚的手扶在年轻人安乐椅的椅背上。这位年轻人坐在那里,眼睛望着炉火,脸上是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奇表情,随时准备着挑他的毛病,找他的岔子。“说下去,”弗莱吉贝说道,“从你的动机说起。”“先生,我没有别的动机,只是想帮助得不到帮助的人。”

这种难以置信的说法在弗莱吉贝先生心中所引起的情感,只能教他鼻子里轻蔑地嗤一声来加以表达,那嗤的一响,声音长得惊人。“上次你在我那个屋顶上的可怜的花园里见到她的时候,我已经说过我是怎样认识这个闺女的,又是怎样简直可以说钦佩和尊重这个闺女的。”犹太人说道。“是吗?”弗莱吉贝不相信地说道,“好吧,不过也许你是说过的。”“我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对她的遭遇感兴趣。她的这些遭遇逐渐凑成为一种危机。我发现她非常苦恼,因为有一个自私的忘恩负义的弟弟,因为有一个无法接受的求婚者,因为有一个更加强有力的情人所布下的爱情的网,还因为她自己心头的种种诱惑。”“那么在这些小伙子当中她已经喜欢哪一个罗?”“先生,她有心于他,那只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他有许多优点,而且是很大的优点。但是他跟她地位不同,而且他也无心娶她为妻。危险越来越逼近她,把她围困住,四周顿时阴云密布,这时候我——正像您所说的,先生,我是太老了,太潦倒了,人家不可能怀疑我对她怀有什么感情,除非是一种父辈的感情——我便插手进来,建议她逃开。我说:‘我的女儿呀,人有时候是会遇到精神上的危险的,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能做出的最牢靠的有效的决定是逃开去。在这种时候,最勇敢大胆的行为是逃开去。’她回答说她心里也这样想过;可是没人帮助,不知道能往哪里逃,并且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我告诉她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这就是我。于是她就逃开了。”“你怎么给她安排的?”弗莱吉贝说,一边摸着自己的面颊。“我把她安置在一个远远的地方,”老人说道。他把他一只摊开的手从另一只摊开的手边严肃地、平稳地挥开去,直到手臂伸直的程度,“安置在一个远远的地方——安置在某些我们的人当中,在那儿,她可以靠她的勤劳维持生活;在那儿,她可以有希望施展自己的这种长处,任何人也不会来侵犯她。”

当他说到“远远的地方”时,弗莱吉贝的两只眼睛从火炉上转过来注视着他的手的动作。现在弗莱吉贝(非常不成功地)试着模仿了一下这个动作,他摇着头说:“把她安置在那个方向去了,是吗?噢,你这个鬼头鬼脑的老骗子!”

瑞亚的一只手横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搭在安乐椅背上,他并不为自己辩解,只等主人向他进一步提出更多的问题。但是弗莱吉贝把他一双小眼睛挤在一起,非常清楚地看出来,在这样一个缄默的问题上要想问出点什么来是毫无希望的。“丽齐,”弗莱吉贝说道,眼睛重新朝向炉火,然后又抬起来,“哼,丽齐。那天在你屋顶的花园里,你没有告诉我她姓什么。让我来对你说得更多些吧。她的姓氏是赫克萨姆。”

瑞亚低下头表示同意。“听我说,你这位先生,”弗莱吉贝说道,“我好像觉得有点儿认识那位诱骗她的家伙,那个更为强有力的一位。他是不是跟法律有点儿关系?”“名义上是的,我想这是他的职业。”“我也这样想。名字好像是莱特伍德吧?”“先生,完全不像是这个名字。”“来,老家伙,”弗莱吉贝说道,冲着他眨眨眼睛,“把他的名字告诉我。”“瑞伯恩。”“老天爷!”弗莱吉贝喊道,“是那一个呀,是吗?我还以为是另一个呢,可是我绝对梦想不到是那一个,我不会反对你去阻止这两个人当中的哪一个的,骗子,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够傲慢的;可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那一个那样冷冰冰的家伙。他还长着一部胡子呢,并且还滥用这部胡子。干得好,老家伙!继续干下去,往好里干!”

这种出乎意料的赞扬使瑞亚感到高兴,他问道还有什么指示给他没有?(4)“没有了,”弗莱吉贝说道,“你可以开路了,犹大,去按照你得到的命令摸索着干吧。”老人被他用这几句悦耳的话打发走了,他拿起他的宽边帽子和手杖,离开了这个伟大的人物:他似乎更像是一个慈悲为怀的赐福给弗莱吉贝先生的上级,而不像是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可怜的奴仆。现在只剩弗莱吉贝先生独自一人了,他锁上了外面房间的门,又回到壁炉前。“你干得真好!”迷人先生对自己说,“迟钝吗?你可能是这样。稳当吗?你的确是这样!”他非常自鸣得意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两三遍,同时再次伸开他土耳其长裤的两条裤腿,并且把膝盖弯下来。“这一枪放得漂亮,我真得意,”然后他自言自语地说,“把一个犹太人给打中了!瞧,当我在拉姆尔家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向瑞亚扑过去。完全不是如此;我是一点点儿够着他的。”在这里,他说得非常准确,这正是他的习惯,对生活中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扑过去,跳上去,或者纵身跃起去攫取,而是向每一件东西悄悄地爬过去。“我够着了他,”弗莱吉贝伸手去摸自己的胡子继续说,“一点点儿地够着了他。假如你的拉姆尔们或者你的莱特伍德们能用什么办法够着他的话,他们一定会问他这种问题,问他是否跟那个丫头的失踪有关系。我可是知道怎么干更好一些。我躲在暗处,把他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对他瞄准开枪,让他突然一下子中弹倒地。噢!一个犹太人,跟我作对手,算不了个啥!”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干巴巴地咧一咧嘴,用来代替微笑,使他的面孔向一边歪去。“至于基督徒们,”弗莱吉贝继续说,“当心点儿,信奉基督的兄弟们,尤其是你们那些破产的人们!破产的人们现在要听我使唤了,你们还有的是好戏看呢。我在你们头上大大地施展权力,你们自以为无所不知,而却毫无所知,为这种事真值得花上几个钱啊。而有朝一日从你们身上榨出点儿油水来,那就像回事儿了!”

发表过这篇对空议论之后,弗莱吉贝先生适时地开始脱去土耳其长衫,穿上基督徒服装。他进行他清晨的梳洗沐浴,并给自己涂抹上一种万无一失的油膏,好让他那张人的面孔上长出茂密而光滑的毛发来(除了高利贷债主之外,他只相信江湖郎中才是神仙),在这个过程当中,浓密的雾包围了他,把他拥进自己乌烟瘴气的怀抱里。假如说这场浓雾从此不再把他放出来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蒙受什么无可补偿的损失,它尽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手边的存货中挑选出一个人来取代他。

(1) 此处用何典故,待查。

(2) 当时有人把硬币放在麻袋里用力摇晃,使金属表面的一层磨掉,然后把麻袋烧成灰,再从灰烬里提取金属,俗话把这叫做“让英镑出汗”。

(3) 上刀山,下油锅,原文大意是:放在烧肉架上烤,加胡椒,加盐。

(4) 犹大,《圣经》中的人物,这里借指犹太人。第二章一位可敬的朋友在一个新的方面的表现

就在这个大雾迷漫的日子的同一天,黄昏时候,帕布西公司的黄色窗帘拉上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瑞亚这个犹太人再一次走出来,走进圣玛丽·爱克斯街。然而这一回,他并没有带上一个布口袋,也不是因为职务在身,不得不去为他的主人办事情。他先走过伦敦桥,又从威斯敏斯特桥转回到中赛克斯河岸,就这样,一直在浓雾里前进,直走到布娃娃的女裁缝家门口的石阶上。

雷恩小姐在等着他。他可以透过窗户,凭她家微弱的炉火发出的光亮看见她的身影——这炉火是用湿煤渣仔细封起来的,这样,当她出门的时候,可以维持得长久一些,耗煤少一些——她正戴好帽子坐在那儿等候他,他在玻璃窗上的敲击声把她从独自的沉思中惊醒,便走过来开门,是仗着一根丁字形的小拐杖帮助她移步的。(1)“晚上好,教母!”珍妮·雷恩小姐说道。

老人笑了,伸过手臂去让她靠在上面。“不进来暖暖身子吗,教母?”珍妮·雷恩小姐说。(2)“你要是准备好了,我就不进来了,灰姑娘,我亲爱的。”“好呀,”雷恩小姐快活地大声说,“您真是一个聪明的老小孩!假如我们这儿是一个发奖品的机构(可是我们只有不中奖的彩票),您一定会得到一等银质奖章的,因为您这么快就了解了我的意思。”雷恩小姐一边说着这个,一边把大门的钥匙从钥匙洞里抽出来,放进她的口袋里,然后手忙脚乱地碰上了大门,趁他们两人都站在门前台阶上的时候,又用手试试看能不能推开。当她满意地认为她的住处已经安全无恙了,便用一只手勾住老人的手臂,并准备好用另一只手去挥舞她的丁字形拐杖。然而,那把钥匙是一件体积非常巨大的工具,所以在他们出发之前,瑞亚建议由他来拿着。“不,不,不!我要自己拿,”雷恩小姐回答说,“我身子歪得太厉害了,您知道,把它放在我的口袋里,可以使我直起身子来。告诉您一个秘密吧,教母,我是故意把我的口袋装在我高起来的这一边的。”

说完这句话,他俩便开始在迷雾中缓慢地走去。“是的,您真够机灵的,教母呀,”雷恩小姐非常满意地继续说下去,“能了解我的意思。可是,您瞧,您确实是多么像那些好看的小说里所描画的神仙教母啊!您跟其他的人们是那么不相像,又那么让人觉得,您好像为了要做件什么好事,才刚刚在这一会儿变成这个形状的。啵!”珍妮小姐把她的脸紧贴着老人的脸大声地说,“教母呀,我能看清楚在您的大胡子后面,您是个什么样儿。”“你还能想象我有本领把其他的东西也改变形状吗,珍妮?”“啊!我能想象得出!您只要把我的拐杖借去,敲敲这块铺路的石头——我用脚点着的这块脏石头——它就马上会变成一辆六匹马拉的四轮大轿车。我说呀!您就相信这是真的吧!”“真心诚意地相信。”善良的老人回答说。“我来告诉您我一定要请您做的事情是什么,教母。我一定要请您费神把我的孩子给点化一下,把他整个儿变一变。噢,我的孩子近来是多么坏、多么坏的一个孩子啊!他让我烦得几乎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这十天来一丁点儿活儿也没干。他也在担惊受怕呢,他幻想着有四个黄铜色的人,穿着红衣裳,要把他往一个红通通的火炉里扔呢。”“那可是危险的,是吗,珍妮?”“危险吗,教母?我的坏孩子老是多多少少让人感到危险。他这会儿,”——说到这里,这个小人儿转回头去,对天空望了一望——“他这会儿很可能把房子给烧着了,我不知道有谁会喜欢要一个孩子,我真不知道!摇晃他也没用。我摇晃过他的,只摇得我自己头昏眼花,(3)‘你干吗不记着你的诫律,不给你的娘争光呢,你这个淘气的老小孩?’我一天到晚对他这样讲。可是他只会哭哭啼啼地用眼睛瞪着我。”“把他变好以后,又来变化什么呢?”瑞亚开玩笑说,话音中充满同情。“说真的,教母呀,恐怕接着我非得自私一下不可了,我要您把我的脊背跟我的两条腿弄弄好。凭您的本领,这对您只是一件小事儿呢。教母呀,可是对于可怜的、衰弱的、浑身疼痛的我可是一件很大的事啊。”

她这句话里并没有牢骚和抱怨,然而那感动人的力量却不减分毫。“然后呢?”“对,然后——您知道的,教母。咱俩一块儿跳进六匹马拉的四轮大轿车里,上丽齐那儿去。说到这里,让我想起来,教母呀,问您一个严肃的问题。您聪明得不能再聪明了(因为您是神仙养大的),您能把这个道理告诉我的:是先有一个好东西然后再失掉它好呢,还是从来也没有过更好些?”“讲明白一点,教女。”“现在没有了丽齐,我比认识她以前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没有依靠了。”(当她说这话时泪珠挂在她的眼眶里。)“很多人一生当中都要失去几个亲爱的伴侣的,我亲爱的,”犹太人说道,“在我一生当中也曾经失去一个妻子、一个漂亮的女儿和一个很有希望的儿子——可是幸福还是有过的。”“啊!”雷恩小姐忧思深沉地说,她一点儿也没有被说服,她把她那尖尖的、小斧子一样的下巴上下摇动着,来把她的这声喟叹剁成碎片,“我再告诉您,我认为您最好先来变化点什么,教母呀。您最好把现在变成过去,并且把过去变成现在,还要让它们一直保持下去。”“那样对你合适吗?那你不就会永远痛苦下去吗?”老人充满柔情地问道。“对呀!”雷恩小姐感慨地大声说,一边又把她的小下巴剁了一下,“您已经把我变化得更聪明了,教母呀,——您并不需要,”她把下巴和眼睛古怪地向前一伸,接着说,“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教母,您就会办这件事儿的呀。”

就这样,他们一边谈着话,一边已经越过了威斯敏斯特桥,经过了瑞亚刚刚经过的地方,又走过一些新的地方;因为,当他们从伦敦桥上再次越过泰晤士河之后,他们又沿河一直向下走去,冒着更加浓密的大雾继续赶路。

在他们还没过河以前,当他们向前走着的时候,珍妮把她可敬的朋友推向一边,走近一个灯火辉煌的玩具商店的橱窗,说道:“瞧啊,这些全是我做的!”

她指的是一堆五光十色的布娃娃,令人眼花缭乱地排成半圆形,有的穿着去宫廷朝见皇帝时穿的衣裳,有的穿着跳舞会的衣服,有的穿着乘马车去兜风的衣服,有的穿着骑马出游的衣服,有的穿着散步的衣服,有的穿着结婚的衣服,有的穿着要陪伴别的洋娃娃去结婚的衣服:都穿着各种各样人生的喜庆大事所穿的衣服。“美啊,美啊,美啊!”老人把两手一拍说道,“真是雅致极了。”“您喜欢它们,我真高兴,”珍妮小姐高傲地回答,“可是逗乐儿的是,教母呀,我拿那些贵妇人们来试穿我所想出来的衣裳呢。虽然这是我生意里最困难的一部分,哪怕我的脊背没毛病,两条腿也不奇怪,也是最困难的一部分。”

他注视着她,好像不懂她的意思。“您瞧您,教母呀,”雷恩小姐说道,“我非得一天到晚在城里奔来奔去不可呢。假如说就是在我的台子面前坐坐、裁裁、剪剪,那倒是件比较轻松的活儿,可是拿那些贵夫人们来试衣裳,可真搞得我精疲力竭呀。”“怎么,试衣裳?”瑞亚问道。“您是一个多么糊涂的教母呀,真没说的!”雷恩小姐回答说,“您瞧。在客厅里、公园里的盛大集会上,展览会上,游园会上,或者随便什么集会上。好极了。我挤在人群当中,东张西望。当我看见一位对我的生意非常适合的贵夫人的时候,我就说:‘您合适,我亲爱的!’我就特别注意她一阵,然后跑回家去,照样裁出来,粗针大线缝起来。过两天,我又跑回去试衣裳,我又再一次特别注意她。有时候,她简直好像在说:‘瞧那个小东西眼睛瞪得多大!’而有时候她高兴,有时候就不高兴,不过高兴的时候比不高兴的时候多得多。我成天老是只对自己说:‘这儿必须挖掉点儿。那儿必须斜一点儿。’我就跟在她后面转,拿她试我布娃娃的衣裳。晚会对我是一种更加艰难的工作,因为只有从门廊里才能够看得见全貌。在车轮子和马蹄子中间一瘸一瘸地走,真不是滋味儿,有天晚上,我简直眼看就被踩在脚底下了。可是我反正还是看见她们了。当她们急匆匆从马车里下来走进大厅的时候,一眼瞥见我的一张小面孔冒着雨从警察小亭子后面伸出来,我敢说,她们心想,我是在睁大眼睛一个心眼儿在惊讶和羡慕她们呢;可是她们很少会想到,这只不过是她们在为我的布娃娃效劳呢!有一天,我看见碧琳达·惠特罗丝太太。我让她一个晚上值两次班儿。当我看见她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我说:‘您合适,我亲爱的!’我马上跑回家去,照样裁出来,粗针大线缝起来。我又回来了,躲在那些招呼马车的仆人背后。那天晚上天气还真糟糕呢。最后总算是听见叫唤:‘碧琳达·惠特罗丝太太的马车!碧琳达·惠特罗丝太太下楼了!’于是我就让她试衣裳——噢!还真费了一番苦心呢——趁她坐上马车之前。那一个就是碧琳达太太,绳子捆在腰上吊起来的,离煤气灯太近了点儿,是蜡做的呀,两只脚尖儿朝里弯着的那一个。”

当他们在沿河一带艰难而缓慢地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瑞亚打听着上一家名叫“六个快乐的脚夫”的酒店去的路。按照人家所指的方向,他们走到了阿贝·波特森小姐领地的大门前。因为迷路,当中停过两三次,想过一阵,并且没有把握地四边摸索过一阵。他们透过大门上镶玻璃的部分向里窥望,看见了酒店内部的盛况,还看见阿贝小姐本人正堂皇地坐在她小巧玲珑的宝座上读报纸。他俩满怀敬意地来到她面前。

阿贝小姐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脸上带着一种凝滞不动的表情停下不读了,似乎她必须把手边这段文章读完之后,才能着手做任何其他事情,她略带几分严厉地问道:“好啦,你们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见见波特森小姐吗?”老人摘下他的帽子问道。“你们不仅可以,而且能够,并且你们已经见到了。”女主人回答。“我们能跟您谈谈吗,太太?”

这时候,阿贝小姐的眼睛里才有了珍妮·雷恩小姐的小小的身形。为了更加靠近些来观察这个形体,阿贝小姐放下报纸,立起身来,朝柜台间的半截门外望过去。那根丁字形的拐杖仿佛在为她的主人提出请求,想走进门去在火炉边休息一会;于是阿贝小姐便把半截门打开,并且似乎是在回答那根丁字形的拐杖,说道:“好的,进来在火炉前休息一会儿吧。”“我的名字叫瑞亚,”老人说道,他的举止很有礼貌,“我是在伦敦市区做事情的。这一位,我的年轻的同伴——”“停一会儿,”雷恩小姐打断他说,“我要把我的名片给这位太太。”她神气十足地把名片从口袋中掏出来,先跟那把巨大的家门钥匙斗争了一番,因为它是放在名片的上面,把名片压在底下了。阿贝小姐表现出明显的惊异接住了这份小小的文件,发现它的内容非常简明扼要——“老天爷!”波特森小姐瞪着眼睛惊奇地大声说。名片从她手里滑落在地上。“太太,我跟我年轻的同伴两人,冒昧地来找您,”瑞亚说,“是为了丽齐·赫克萨姆的事情。”

波特森小姐这时正弯下腰去给布娃娃的女裁缝解开帽子上的系带。她颇为生气地向四周望望,说道:“丽齐·赫克萨姆是一个非常骄傲的年轻人。”“她一定要那么骄傲,”瑞亚善于应付地回答说,“才配得上您对她的好印象呀,所以在她离开伦敦去——”“究竟去哪儿了,是去好望角了吗?”波特森小姐问道,似乎以为她是移居国外了。“去乡下了,”瑞亚谨慎地回答,“她要求我们答应来给您看一份文件,她特别把它留在我们这里,就是为了给您看的。我是她的一个不中用的朋友,是在她从这一带地方搬走之后才认识她的。她有一段时间跟我这位年轻的同伴住在一起,是她的一个很有帮助的和称心如意的朋友。现在非常必要的是,太太,”他放低声音接着说,“要请您相信我;假如您一切都知道的话,这非常必要啊。”“我可以相信这些话。”阿贝小姐说道,同时用一种温和的目光望着那个小人儿。“假如说一个人有一颗永远也不会变硬的心,永远也不会厌烦的脾气,她的一双手抚摸人的时候永远也不会伤害别人,这就算是骄傲的话,”珍妮小姐红着面孔插进来说,“那么她是骄傲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不是骄傲的。”

她本来是存心顶撞阿贝小姐的,可是她落了空,她完全没有得罪这位吓人的权威,反倒引出她和蔼的微笑来。“你做得对,孩子,”阿贝小姐说道,“为那些给自己做过好事的人说好话。”“对也罢,错也罢,”雷恩小姐以别人听不见的喃喃自语说,下巴颏明显地向前一伸,“我是存心要这样说的,您对这个要怎么看就怎么看吧,老太太。”“这就是那份文件,太太,”犹太人说,同时把那份洛克史密斯起草、赖德胡德签名的文件的原本递到波特森小姐手中,“请您读一下,好吗?”“不过先让我问问,”阿贝小姐说道,“您尝过果汁甜酒吗,孩子?”

雷恩小姐摇摇头。“愿意尝点儿吗?”“如果好吃就愿意。”雷恩小姐回答说。“你试试看呀。假如你发现好吃,我就用热开水给你冲一杯。把你两只可怜的小脚儿放在壁炉围栏上。今儿晚上天气真冷、真冷呢,雾气又这么缠着人。”当阿贝小姐帮助她转过她的椅子时,她解开带子的帽子滑落在地板上。“哎呀,多美的头发!”阿贝小姐叫喊着,“够给全世界的布娃娃做假头发用的了。真多呀!”“这就算多啦?”雷恩小姐回答说,“呸!那么其余的您又该怎么说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一条扎头发的丝带,于是那金黄色的洪流便倾泻而下,遮满她的全身,遮满那把椅子,一直向下流到地板上。阿贝小姐的羡慕更增加了她的茫然。当她从放酒瓶的壁龛里把果汁甜酒瓶取下来的时候,她招呼犹太人到她的跟前,悄悄地问道:“她是个孩子呢,还是个大人?”

回答是:“从年龄上说是孩子,从自食其力和所受的人生磨难来说是个大人。”“你们在说我呢,好心人儿,”珍妮小姐想,她坐在她金黄色的浓荫中暖着双脚。“我听不见你们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你们的鬼把戏和你们的做派!”

珍妮小姐从一把茶匙里尝了尝果汁甜酒,它完全对她的口味,波特森小姐用她高超的手艺调了足够的一份,让瑞亚也能尝到。在这番准备工作之后,阿贝小姐才来读那份文件;她一边读,一边不停地抬起眉毛来,伴随她这个动作,仔细地注视着她的珍妮小姐也富于表情地、重重地、一口一口地啜饮着掺水的果汁甜酒。“就这里所说的而言,”阿贝·波特森小姐说道,这时她已经把这份文件读过好几遍,并且对它进行过一番思索了,“它证明(这也无须多作证明了),无赖·赖德胡德是一个恶棍。我怀疑的是,这件事或许不是他这恶棍一个人干的;可是这些怀疑现在是没有希望澄清了。我相信我是冤枉了丽齐的父亲,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冤枉过丽齐本人;因为当情况最坏的时候,我是信任她的,我对她是完全相信的,我还试着说服她上我这儿来避避风险呢。我非常抱歉的是,我冤枉了一个人,特别是,现在连挽回也不可能了。劳驾您务必让丽齐知道我说的话;假如她愿意到‘六脚夫’来的话,也别忘记告诉她,归根到底,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会发现‘六脚夫’跟她的家一样,她会在‘六脚夫’里找到她的朋友的。她老早就知道阿贝小姐啦,提醒她一下,她会知道,她结果可能发现的是怎样一个家,怎样一位朋友。我这个人说话大体上是简短扼要的——或者是惹人讨厌的,那就要看情况和看话由谁来说了——”阿贝小姐说,“我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吧,这些也够了。”

但是,阿贝小姐还没有啜完掺水的果汁甜酒,便想起,她要把这文件抄一份留在手边。“文件并不长,先生,”她对瑞亚说,“涂几笔把它抄一下,或许您不介意吧。”老人满心愿意地戴上眼镜,站在那张小桌子前面,占据一个角落,用一笔漂亮的圆体字把文件抄了下来,在这张小桌子上,阿贝小姐收钱登账,并且陈列她的货样小酒瓶(根据“六脚夫”严格的经营作风,顾客是一律不得赊账的)。当他立在那里一笔一划做他的书法工作时,他那古老时代的抄书人似的身形专心致志地工作着,而布娃娃的小裁缝则坐在火炉前她的金黄色的浓荫里。这时,阿贝小姐怀疑,她是不是在梦中见到这两个罕有的人物出现在“六脚夫”的柜台边,会不会片刻之后,一点头便醒了过来,发现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阿贝小姐一连两次试着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发现这两个人物还在那里,而这时,好像在梦中一般,店堂里兴起了一阵乱哄哄的喧哗声。她突然立起,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喧哗声变成了嘈杂的吵嚷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所有的窗户都被匆忙地推开,从河面上飘进来阵阵喊叫和啼哭声。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鲍布·格里贝利噼里啪啦地从走廊上走来,他靴底上的每一颗钉子都凝聚着靴子上全部钉子的喧哗声。“怎么回事儿?”阿贝小姐问道。“雾里有人撞伤了,太太,”鲍布回答说,“河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告诉他们把水壶全煨上!”阿贝小姐大声说,“留心把锅炉装满。把浴室准备好。拿些毯子挂在火炉前面烘起来。热几只白瓷烫酒壶。你们要有点儿心眼儿呀,你们楼下这些姑娘们,要用你们的心眼儿呀。”

阿贝小姐一边对鲍布发出这些指示,一边也是用这些话向厨房打招呼,她抓住鲍布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在墙上撞,这是要他多加小心,并且保持沉着镇定的一种一般性命令方式,这时店堂里的酒客们你推我拥地冲出门去,奔向堤道,于是室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了。“过来瞧瞧。”阿贝小姐对她的两位客人说。他们三人连忙走进空荡荡的店堂,通过一扇长窗,走进挑出河面的木质游廊。“下面有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吗?”阿贝小姐用权威的口气发问。“是一艘汽船呀,阿贝小姐。”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浓雾中喊叫说。“从来都是汽船呀,阿贝小姐。”另一个人喊叫说。“那边是船上的灯火呀,阿贝小姐,您没瞧见在那边闪亮吗。”又一个人喊叫说。“它在放气呢,阿贝小姐,所以雾更浓了,声音更吵了,您没瞧见吗?”另一个人大声说。

小船全划出去了,火把全点燃了,人们吵吵嚷嚷地拥向河边。有几个人失足落水,溅起一片水花,又被人在一阵大笑声中拖上岸来。有人在呼喊,叫拿从水底捞东西的拖网来。一个传一个地喊叫着要救生圈。不可能看清河上在做些什么,因为每一只派出去的小船一划进雾里马上就无影无踪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人们从四面八方在责骂那只该死的汽船。

它就是凶手,该送到绞刑场去;它是杀人犯,该送到犯人殖民地去;它的船长该判处死刑;它的水手们把小船上的人撞进河里还觉着开心呢;它的翼轮把泰晤士河上的船夫砸得粉碎,它的烟囱烧了人家的财产;它从来是、总归是无恶不作、害人闯祸,跟所有的汽船一个样儿。迷蒙的雾中处处是这种照例用嘶哑的嗓音发出的咒骂声。在这整个时间里,那艘汽船上的灯光像鬼魂一样移动了极少的一点儿位置,它正在顶风抛锚,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吧,只好等待承受后果了。(4)现在船上开始点燃许多蓝色信号火。这些蓝色的火光在汽船四周造成一条明亮的光带,好像是这艘船把雾给点着了,而在这条光带中,可以看见人影和船影在隐隐漂移,——这时,人们喊叫的调子在改变,一阵阵呼叫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激动——而同时又传来人们的呼叫声:“那边!”“还是那边!”“再朝前划两下!”“好哇!”“专心点儿!”“抓牢!”“用力拽呀!”以及其他等等。最后,夜晚重新归于黑暗,只剩下几小团翻腾滚动的蓝色火苗,可以听见汽船的翼轮在转动,船上的灯光朝大海的方向平稳地移动,逐渐消逝。

阿贝小姐和她的两个同伴觉得,这一过程用掉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酒店房舍的下面,人们正急切地忙于奔回岸上来,恰像当初急于从岸边奔向河中心一样,只是在第一只小船冲回岸边时,人们才了解到河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人要是汤姆·托特尔的话,”阿贝小姐用她极其威严的口吻宣称,“叫他马上到楼下来。”

驯顺的汤姆遵命了,后边跟着一伙人。“怎么回事儿,托特尔?”阿贝小姐问。“一艘外国汽船,小姐,撞翻一只舢板儿。”“上面有几个人?”“一个,阿贝小姐。”“找到了?”“找到了。在水里闷了很久了,不过尸体捞到了。”“叫他们送到这儿来。你,鲍布·格里贝利,关上店门,守在门里边,我不说话你别开。下面有警察没有?”“我在这儿,阿贝小姐。”一位警察应声说。“等他们把尸体搬进来了,你拦住别放人进来,好吗?帮着鲍布·格里贝利把他们关在门外边。”“好的,阿贝小姐。”

这位号令严明的女店主带上瑞亚和雷恩小姐退回到屋内,她把他们这两股兵力分布在她的两翼,立在柜台间的半截门内,恰好似立在一个战壕的胸墙后面。“你们两位靠近我立在这里,”阿贝小姐说道,“就不会有人碰着你们了,可以看见它搬进来。鲍布,你立在门口。”

这位岗哨敏捷地把他已经卷得高高的袖口再往肩头上一塞,服从了命令。

越来越近的喧哗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外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有人在门上奇怪地、闷声闷气敲了或戳了两下,好像是死人倒退着来到门前,正在用他两只僵硬的脚后跟撞门似的。“是担架,或是门板,他们抬的不外这两件东西,”阿贝小姐说,她的耳朵听惯了,有经验,“开门,你,鲍布!”

门开了。传来负重的人们的沉沉脚步声。停住。一阵拥挤声。不再拥挤了。门关了。隐约传来失望的被拒于门外者的抱怨声。“你们向前走!”阿贝小姐说,她在身边两员大将的簇拥之下,显得如此威风,甚至几个抬死者的人也在等候她的许可才敢于移步,“上二层楼去。”

入口很低矮,楼道也很低矮,他们抬着沉重的负担不得不哈下腰去,以便把它抬得低低的,那横卧的尸体从他们面前抬过的时候几乎还没有半截门高。

阿贝小姐一看见这死人,吓得向后一跳。“哎呀,好上帝!”她说着,转身面向她的两个同伴,“这就是写我们刚才手里的那份声明的人呀。这是赖德胡德呀!”

(1) 教母,原文为God mother,是珍妮故意使用的昵称。

(2) 灰姑娘,原文为Cinderella(辛黛瑞拉),是欧洲童话中一个可怜的小姑娘的名字,我国一般译作灰姑娘。她受继母虐待,拾煤渣过活,后来得到神仙的帮助,成为王子的情人。

(3) 诫律,原文是Commandents,指《圣经》中的十诫。

(4) 蓝色信号火,旧时海船上采用的一种救生指示和照明工具,是一种内装花炮火药的纸筒,有时装在浮标上使其在水面浮动,以便搭救落水者。第三章同一位可敬的朋友在其他不止一个方面的表现

的确,这正是赖德胡德而不是别人,或者说这是赖德胡德的而不是别人的躯体和外壳,被抬进了阿贝小姐二层楼的卧室里。这无赖一向是能屈能伸,应变灵活的,而现在他是够刚硬的了;抬他的人们把脚步反复地移来移去,他的担架好多次东歪西斜,差一点儿他就从上面滑落下去,把他像一堆肉似地翻过栏杆,这才弄到了楼上。“找个医生来。”阿贝小姐说道。然后又说,“找他女儿来。”立刻有人出发去执行这两项任务。

派去找医生的人半路上碰见了医生,是在警察的护送下走来的。医生检查过透湿冰凉的躯体,宣布说,还值得试试救活他,口气中不抱什么希望。立即采取一切最好的措施,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全心、全意、全力地参与。对这个人谁也不抱有丝毫的敬重:对所有这些人说来,他一向是一个躲避、怀疑和厌恶的对象;然而他身上的生命的火花现在却奇特地和他本人分离了,他们对于这点儿火花深深感到兴趣,也许因为,这是一条命,而他们是活人,并且又有朝一日必须死掉吧。

当医生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和谁该负责时,汤姆·托特尔发表意见,认为这是一次不可避免的事件,谁也不怪,只怪受害者自己。“他划着船鬼鬼祟祟地乱窜,”汤姆说,“不是我要说死人的坏话,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就是这个人的做派,当他正好横在汽船的船头前面的时候,它就把他撞成了两半儿了。”说起撞成两半儿来,托特尔先生说得真够形象的,不过他说的是小船,而不是人。因为,这个人现在还是完整的一个,躺在大家的面前。

乔依船长,那位戴一顶上光皮帽子的、鼻子像只酒瓶的老主顾,是这家颇受尊敬的老学堂里的一个小学生(他悄悄地溜进了这间卧室,执行的是一件重要的任务:给这个淹死的人拿来领巾)。他向医生提供了一个明智的老派学究式的建议,说,尸体应该双脚朝上,倒挂起来,“就好像,”乔依船长说,“肉铺子里挂羊肉那样。”然后,为了使他便于呼吸,还要采取一个特别好的办法,那就是把他放在几只大木桶上滚动。这位船长从他祖先们的聪明里拾来的这点儿残余,引起阿贝小姐一场无言的愤怒,她当即抓起这位船长的领口,一言未发地把他逐出现场,而船长也未敢提出抗议。

于是,留下来帮助医生和汤姆的就只有另外三位老顾客了,鲍布·格拉莫尔,威廉·威廉斯和乔纳森(他的姓氏,假如有的话,也无人知晓),这也很够了。阿贝小姐进来看了看,确实知道他们不缺少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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