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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8 09: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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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西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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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毡

飞毡试读:

说毡(代序)

书名《飞毡》,严格说来,应是《飞毯》。毡与毯,音和义皆有别。

先说毡。何谓毡?我国古代制毡,是把羊毛或鸟兽毛洗净,用开水浇烫,搓揉,使其粘合,然后铺在硬苇帘、竹帘、草帘或木板上,赶压而成。《说文》之解释为“捻毛也,或曰捻熟也。蹂也,蹂毛成片,故谓之毡”。《释名》说“毛相着旃旃然也”,称为毡。《考工部》说:“毡之为物,无经无纬,文非织非纴。”

毡并没有经过纺捻和编织加工的过程,纺织学上称为无纺织物。它的出现,远比任何一种毛织毯为早,新疆地区气候较冷,在原始社会时期,已经广泛使用。公元前一千年的周王朝,宫廷中已设置了“共有其毳皮为毡”,监制毡子的官吏,称为“掌皮”。

毡是无经无纬压成之物,如今居室所用的blanket,即毛毡。一般手工用的felt,也是毡之一种。毡音沾,异体字为氈[编注:原文为“氈音沾,异体字为毡”]。

次说毯。毯也是用羊毛或鸟兽毛制成,却经编织过程。织法大致分两类:一为经纬平纹组织法,一组经线与一组纬线平行交织;相当于如今几桌上用的衬垫物mat,或置于门口地上用之蹭鞋rug。二为栽绒法,主要是在一组经线二组纬线织成的平纹基础组织上,再用绒纬在经纬上拴结小型羊毛扣,即如今一般所称之地毯,carpet。毯音坦。

毡或毯,在我国古代,有许多不同的名称。先秦时,称之为纰、罽、织皮。《逸周书·王会解》中提到伊尹向商汤建议,跟四方各地交换或贡献物品时,要“以丹青、白旄、纰罽、龙角、神龟为献”。“纰罽”即毛织品,罽,还是华采毛织品的总称。《说文》中解释为“西胡毳布也”。《尚书·禹贡》记载有“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织皮,不是地名,而是毛布,制造者是织皮人。

毡或毯,于汉唐时称毾、氍毹、。氍毹音瞿俞[编注:原文如此,氍毹音qú shū],与毡音近;而音毯绒[编注:音táng],与毯音近。外国学者从语音的角度考证,认为毾相当于中世纪的波斯语Takht-Dar,氍毹相当于古阿拉伯语Ghashiyat。

汉唐时,氍毹与毡常相提并论。张衡《四愁诗》中说“美人赠我毡氍毹”;汉《乐府·陇西行》诗曰“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而毡毯这种毛织品的铺设位置、用途也不明确。《乐府》句中的“坐客毡氍毹”,是指铺在地上的织物,而“毾五香木”则是铺于坐卧家具之上的垫褥。唐代诗人岑参在《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歌》中写道:“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显然是铺在地上的毯;而《玉门关盖将军歌》中写道:“织成壁衣花氍毹,灯前侍婢泻玉壶。”分明是壁挂了。岑参乃边塞诗人,身处边疆,当然多见氍毹。而身处中原的杜甫,笔下是常见的毡。《与任城许主簿游南池》中写道:“菱熟经时雨,蒲荒八月天。晨朝降白露,遥忆旧青毡。”这是杜甫游齐赵时所作,秋天来了,遥遥怀念故乡,有什么比老家的青毡更温暖呢?青毡,乃穷等人家的御寒物。

明文震亨《长物志·绒单》曰:“绒单,出陕西、甘肃,红者色如珊瑚,然非幽斋所宜,本色者最雅,冬月可以代席。狐腋、貂褥不易得,此亦可当温柔乡矣。”富贵之家,当然以狐腋貂褥保暖,一般人则以绒单代席。绒单,由毛织成者曰“毛绒”,由丝织成者曰“丝绒”,绒单即绒毯,也即是毡。清李斗《工段营造录》曰:“铺地用棕毡,以胡椒眼为工,四围用押定布竹片,上覆五色花毡。毡以黄色长毛氆氇为上,紫绒次之,蓝白毛绒为下,镶嵌有缎边绫边布边之分。”可见毡也分等级,青毡当属蓝白毛绒,为下等毡,边镶也必定为布边。杜甫《戏简郑广文兼呈苏司业》诗中写到这位“诸公衮衮登台省”的广文先生:“广文到官舍,系马堂阶下。醉则骑马归,颇遭官长骂。才名四十年,坐客寒无毡。”青毡已为日用必需品,可是广文先生官独冷、饭不足,连青毡也无以奉客。宋王禹偁另有诗句云:“除却清贫入诗咏,山城坐客冷无毡。”七言中融嵌五言杜句,但易一字。无毡之苦,诚然古今共通。

区区一毡,已反映炎凉世态。然则读者看我抄书抄到这里,只怕已如坐针毡了。这种苦,当比冻寒无毡更难受。我近年对书法艺术萌生兴趣,每天也试试习字,而古人是用青毡“衬书大字”(见《长物志》)。《世说》载王献之在书斋夜卧,有盗入室,献之对他说:“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书圣父子家中的旧青毡,想来不会用作铺地保暖,是以弥足珍贵。韩愈的《石鼓歌》云:“毡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原来曾有人提议用毡包裹石鼓这种至宝之物呢。毡之为用大矣哉。毡屋即蒙古包,毡车即篷车。个人的用品有毡帽、毡袜、毡靴、毡笠、毡笔、毡裘;家中则挂毡帐、毡帘。至于毡墨,可模拓碑文及古器图形。

毯字的出现,远溯自唐代,《补江总·白猿传》有:“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那时,毯与地还未组成一词,却和毡合用。白居易《青毡帐二十韵》诗句:“软暖围毡毯,枪束管弦。”到了清代,红楼梦第七十六回:“贾母又命将毡毯铺在阶上。”毡毯合称,用途有别。地毯的名称,要到元代才正式登场。《元史·世祖皇后察必列传》中记载:“宣徽院羊臑皮置不用,后取之合缝为地毯。”这段文字所记的地毯,显然是铺地的羊皮,而不是栽绒地毯。可《大元毡罽工物记》中就记载了各式地毯的制法与颜色,泰定年间的记载是:“赴中尚监资成库送纳成地毯六扇”、“西宫鹿顶殿地毯大小二扇”、“成造地毯四扇”等。《飞毡》一书中所叙述的毛织品,是地毯,为什么称为毡呢?《说文》说得好:“氍毹、毾,皆毡之属,盖方言也。”小说中的肥土镇,有自己的方言,对于毛棉绒丝织成的铺垫物,不管是平纹或栽绒织法,不管是为人取暖、覆盖、供人欣赏,包裹东西,作为书写的垫子,以至纯为踩踏之用,一律称之为毡。店铺的招牌上明明写着地毯铺,可肥土镇人称为地毡店,无论毡毯,都叫它毡。这不完全是虚构,我生活的地方,一直毡毯不分,都读成“煎”。所以,小说从俗,名为《飞毡》。至于内文毡、毯并用,则略有分别:正常叙事,用毯;如由肥土镇人口中陈说,则用毡。

打开世界地图,真要找肥土镇的话,注定徒劳,不过我提议先找出巨龙国。一片海棠叶般大块陆地,是巨龙国,而在巨龙国南方的边陲,几乎看也看不见,一粒比芝麻还小的针点子地,方是肥土镇。如果把范围集中放大,只看巨龙国的地图,肥土镇就像堂堂大国大门口的一幅蹭鞋毡。那些商旅、行客,从外方来,要上巨龙国去,就在这毡垫上踩踏,抖落鞋上的灰土和沙尘。可是,别看轻这小小的毡垫,长期以来,它保护了许多人的脚,保护了这片土地,它也有自己的光辉岁月,机缘巧合,它竟也会飞翔。蹭鞋毡会变成飞毡,岂知飞毡不会变回蹭鞋毡?

这书的写作,曾由朋友替我向香港艺术发展局申请资助。资助通过后半年,忽然产生一些古怪的议论,让我看清楚了某些人情物事,而这,未尝不是多年来努力编织这毡的额外收获。

【卷 一】

睡眠与飞行

庄周梦蝶。

许多年来,这寓言衍生过多少不同的解释?

如果顺着作者《齐物论》的观念,以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那么,人只要开放心灵,摒弃私见,不再泥执自我,在某方面而言,人和蝶未尝不可以互通互化;就在化物与化我之间,物我的界线消失,主客融化为一。

真是一个有趣而含义丰富的寓言,许多年后仍然能够引发各种的联想,比如说:睡眠与飞行。庄周说,他做了梦,梦见自己成为蝴蝶。如果一切正常,人在睡眠的时候才做梦;蝴蝶是一种会飞的昆虫。

人类需要睡眠。

大多数的动物也需要睡眠。

昆虫和禽鸟会飞。

人类不会飞。

但人类和其他动物比较,无疑有更发达的头脑,更懂得思想。人类总是不断求索,向无限的时间开拓;对宇宙充满好奇、想象,而且会累积思考和探索的成果。

人类为什么要睡眠?是什么东西触发睡眠反射?迄今并无一致的答案。那种认为脑细胞需要休息的说法,早被推翻:即使常常处于休憩状态的人,隔一段时间仍然会感到发困;即使在睡眠里,脑细胞仍然没有停止活动。

科学家老早指出,人类睡眠中的眼球,往往出现快速的、不规则的运动。因此,人类的睡眠,并非如一般人所想象的“安息”,而是一种“活动”,而且是繁频的“活动”。梦,就在“活动”的睡眠中出现。

有些科学家认为:眼球快速运动的睡眠,能够提供一种恒常的刺激,使中枢神经系统调整到戒备的状态,以应付敌意的外部世界。原始人穴居野地,睡眠时不得不保持警觉,以防身体陷入完全困睡而失去防御。如今,文明日久的成年人,睡眠时并没有“安息”,相信是从漫长的进化中继承了“戒备警卫”的本能。

人类睡眠的时候,瞳孔缩小,血压降低,脉搏转弱,出汗减少,呼吸缓慢。这些都是退守、自卫的表现。动物冬眠时,也呈现类此的情况。睡眠,使休眠者沦为弱者。“活动”睡眠,其实是人类抗拒睡眠的反映。

人类白昼活动,站立或行走,和土地接触的只是两片脚板与十只脚趾;到了晚上,人类躺下来睡眠,整个躯体就躺卧在地面上。人类最接近、最全面贴近大地的时候,就是睡眠的时候。抗拒睡眠的无意识引导人类仰望天空,渴望飞行。但人类并不能够飞行。

蝴蝶是一种能够飞行的昆虫。

庄周梦蝶,这寓言,寄托了人类抗拒睡眠的无意识。

生物钟

领事先生的身体内有一个钟。

领事夫人的身体内也有一个钟。

他们体内的钟,是生物钟。人类每日必须睡眠,睡眠之后又会醒觉。这神秘的周期,看来是被一种生物钟所控制,而不单是由于疲劳。人体内的钟就像人造的钟表一样,是地球自转的模拟物。科学家认为:控制人体睡眠的生物钟,可能通过一种生物学的而非机械的震荡,被地球的自转“带着走”。所以,人类的睡眠才会和外界的一昼一夜周期同步合拍。

这正是睡眠的时分,在肥土镇,如今已经是子夜十二时了。地球上虽然大多数动物需要睡眠,可并不一定要在夜晚进行。夜行动物比如老鼠,它们在白昼时躲在黑暗的洞穴中睡眠,而当黑夜来临,可以安全觅食了,就自动地醒来。人类刚好相反。人类是昼行动物,白昼时活动,到了晚上,就在黑暗的环境中睡觉。

领事先生和领事夫人回到官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们体内的生物钟都已经指向睡眠的钟点。此刻,领事先生不停地打着呵欠。所以,不久,他们就各自睡在床的一侧,再过一阵,我们还听见轻微的鼻鼾声。那是领事先生的鼻鼾声。

虽然,领事先生和夫人的身体内都各有一个控制睡眠的生物钟,但他们体内的钟并不完全相同。你听,领事先生发出了轻微的鼻鼾声。他已经睡着了;而领事夫人呢?没有。她亮着灯,倚在床上看书。那是一本新出版的家乡杂志。领事夫人觉得,她体内的睡眠钟是一个慢钟,因为她到了晚上还是精神奕奕,常常拖到子夜过后很迟才睡得着;而她的丈夫,他体内的睡眠钟则是一个快钟,到了晚上十一点,他已经呵欠频频了。

领事先生和领事夫人都不是肥土镇原住民,他们来自法兰西。他们是到肥土镇来公干的。在地球上,法兰西和肥土镇刚好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太阳照着法兰西国时,肥土镇正好是夜晚;而肥土镇日当头时,恰巧是法兰西国的深夜。领事先生和夫人起初到肥土镇来,完全给两地的时差弄得日夜颠倒,醒睡不分,渐渐才能适应。

这天晚上,领事先生和夫人出席了一次晚宴,然后又被邀请去看歌剧。肥土镇大会堂常常上演音乐会,奏的多半是钢琴、小提琴,入座的也几乎全是番人。肥土镇的居民一般不上大会堂去,一则不习惯番土音乐,二来也不习惯那种衣香鬓影、正襟危坐的场合。肥土镇的人自有他们爱上的剧场。他们喜欢上戏院看肥土剧,穿平日舒服的衣裳,票价不贵,曲词一听就懂,又可以随意吃喝,说话。

肥土镇的原住民不上大会堂听番土音乐,那些居住在镇上的番人也不上普通的戏院看肥土剧。的确,由于语言不同,番人看不懂肥土剧。不过,肥土镇的大会堂终于也上演一出肥土剧了,一位通晓番语的戏剧迷花了许多心血,把肥土剧的曲词、说白,一一译写成番文。于是,产生了很特别的一套番语肥土剧。碰巧有一位英格兰的亲王外游途经肥土镇,官府就在大会堂上演一场地方戏曲,给嘉宾开开眼界。各国的领事也应邀出席,剧目是《庄周蝴蝶梦》。

疑妻

领事夫人在祖国看过不少戏,不过,肥土镇的番语戏曲她还是第一次看。她觉得从头到尾的大锣大鼓喧闹了些,可那些演员的戏服她很喜欢,全是飘飘逸逸的丝绸,发式也极特别。至于戏的内容,那是多么奇怪的故事:一个叫做庄周的人,要试试妻子对他是否忠贞,竟假装死去,躺进棺材里。可他又想到办法扮成另一个男人,去引诱妻子谈情说爱。结果,这做妻子的因为有了新的情人,答应用斧头去劈开棺木。

根据通译的讲解,古代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妻子死了,他却敲着盆子唱歌,又写文章说自己做梦,就梦见自己变了蝴蝶,飞得挺适意。通译告诉领事先生和夫人,庄周是一位哲学家,试妻的故事是后人编出来的。“哲学家对事物总有一套独特的看法。”领事先生说。“我想,这位哲学家的妻子一定长得不漂亮,所以,他做梦就变成蝴蝶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这么说,“唉,男人总要怀疑妻子,不相信妻子。”

领事先生睡得很熟了。领事太太翻了一阵书,又想了一阵晚上看的戏,一直毫无睡意。她扭熄了床头的小灯,披上晨衣,走到露台上,把打开的落地玻璃长窗关上。正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件会飞的物体,在露台外面不远的地方,轻盈地飞行。这物体并不发光,也没有声音。物体继续飞行,愈飞愈近,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它了,那是一幅会飞的毯,就像她在书本里看见过的图画一样。“比埃,比埃。”领事夫人一面喊一面再打开露台的长窗。“什么事?”

当领事先生赤着双脚奔出露台,只看见妻子抬头仰望天空,伸手指着遥遥的星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仿佛妻子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把他从睡眠中唤醒。“飞毯,比埃,是飞毯,我看见飞毯。”

领事先生看不见任何飞行物体,他用手轻轻搂抱着妻子的肩膊,但她仍激动地指手画脚告诉他。“多奇怪,会飞的毯,从前面一直飞过来,从这边一直飞上去。毯上仿佛有一个人,可惜看不清楚,太快了,太突然了。”“伊芙,你刚才一定又在看那些科学幻想的书了。”“我看见了飞毯。上面是有人的,大概是个女子,穿的衣裳,就像晚上看过的那出戏中的女主角,飘飘逸逸的,非常轻柔。”“今天晚上,你看了听了太多奇异的故事,会飞的毯?上面坐着古代的女子?一定是那些故事影响你,是那个哲学家的妻子,是那个会飞的蝴蝶。啊,还有,上个星期我们去参观过肥土镇的飞机表演,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飞机哩。”“嗯,一连三天,风很大,又下毛毛雨,可惜飞机飞不起来。”“是啦,那是因为你太盼望它飞起来。啊啊啊,还有,还有,前天我们去参观过那个地毯展览,一定是那个飞机和那些地毯,在你的脑子里旋转。”

原理

有些人,晚上不爱睡觉,因为他们找到比睡眠更吸引的事物。肥土镇的天文台台长,正是这样的一个人。除非多雾、密云的天气,或者下雨,那他就乖乖地早睡;否则,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天空仿佛透明似的,他哪里肯去睡觉呢,他正守着天文望远镜,在那里看星哩。天文台台长有一位朋友,也是晚上不爱睡觉的人,他可不是爱看星,而是喜欢研究各种各样和科学有关的东西,而且爱发表意见。当天文台台长在看星的时候,他正在写一篇讨论“飞行”的文章。

人类制造的东西,为什么能够像鸟类和昆虫那样飞行呢?依靠的是哪一种飞行原理?写文章的人开了一个头,就源源不绝地写下去,一点睡意也没有。

第一类飞行原理:氢气球。

氢气球和热气球为什么可以升空飞行?那是利用空气浮力的原理,使物体的浮力比空气轻。人类身体的浮力比空气重,所以不能升空飞行。不过,人类在月球上的浮力就大不相同了,人类到了月球上,一步跨出去,轻飘飘的,就可以感觉到类似飞行的经验。古代有人做过孔明灯,也是借浮力原理升空的。飞禽中的鹰身体重,需要大量的热空气,才能升空。

第二类飞行原理:飞机。

飞机或者直升机是怎样升空飞行的呢?那就是利用机翼相对气流运动产生升力这一个原理。飞行的动物都长着翅膀,人类没有翅膀,所以人类是不会飞行的动物。

写到这里,写文章的人停下笔,喝了一口咖啡。这是他每次要写什么时总预先准备好的饮品。世界上爱喝咖啡的人非常多,如果他们晚上不爱睡觉,或者不能睡觉,咖啡帮助他们抗拒睡眠。喝了些咖啡之后,写文章的人继续动笔,这个晚上,他写得很顺利,灵感如泉。天文台台长从来不喝咖啡。他不需要依靠咖啡的帮助来抗拒睡眠。他不会落入睡眠的陷阱,完全是靠星的吸引,这种吸引力无穷无尽,永远不会终止。这天晚上,天色极好,天文台台长虽然没有发现奇异的星,但见到了一颗小小的流星,并不是他追寻的对象。忽然,电话铃响,不知什么人这样夜还打电话来。“肥土镇天文台?”“是,什么事呢?”“是这样子的。”“什么事呢?”“刚才在我们的屋顶上面。”“什么事呢?”“有一件很大的会飞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好像一条大毛巾。”“大概是你家对面房子晾着的毛巾掉下来了。”

写文章的人继续写他的飞行原理。

第三类飞行原理:火箭。

将来的世界将会诞生火箭或者导弹,这些事物是如何升空飞行的呢?那就是利用喷射反推力升空。停在基地上的火箭都面向天空,发射时,箭头向上直升,箭尾喷射出强大的反推力,火光能熊,声音隆隆,非常壮观。

异类飞行

写飞行原理文章的人,写到了第四类原理。

第四类飞行原理:龙卷风。

房子怎么会飞上天空呢?还有椅子、桌子、树木、谷仓、水牛等等,怎么会飞呢?就是由于龙卷风的原理了。龙卷风的风速最高可达每秒二百米,中心部位气压只有正常气压的百分之二十。气流旋转愈快,中心气压愈低,这是因为离心力的缘故。房屋、树木、谷仓、水牛是被龙卷风带上天空飞行的,飞行的原理是旋转气流和大气压力。

桌上的咖啡已经是第二杯了,写文章的人又喝了一口,继续书写。

第五类飞行原理:飞毯。

飞毯怎么会飞呢?如果刮起龙卷风,那么,飞毯可能是给龙卷风吹上天空的。不过,如果没有风,毯怎么会飞呢?那就属于第五类的飞行原理:神话的魔力。

对,地毯或者挂毯之所以会飞,是属于第五类的飞行原理。这是一种借助外力的异类飞行。写文章的人放下笔。“飞行”文章暂告一段落,伸手去取咖啡。哎呀,一个不小心,竟把咖啡杯打翻了,乌墨墨的浓咖啡染满了字纸,许多字给淹没了,恰恰剩下“神话的魔力”几个字。幸而不是打翻了墨水瓶,写文章的人连忙把字纸救起,挥掉咖啡,又匆匆忙忙跑到厨房里去拿抹布,抹完又回到厨房去洗咖啡迹。他正在厨房冲洗抹布的时候,咦,窗外飞过的是什么东西?平平扁扁,没翅没翼,可不正是一张地毯。天哪,他喊:飞毯。

天文台台长正在欣赏满天的星斗,电话铃又响了,奇怪,这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电话。拨电话来的,是他的朋友,正是在纸面上飞行的人。“有没有看见呀?”“看见什么呀?”“在我家厨房的窗外。”“是什么东西呀?”“飞毯。”“什么?”“飞毯。”“飞毯?”“会飞的毯。”“不会的吧,也许是……”“是什么?”“哈雷彗星。”“彗星我知道,会发亮的,拖一条长尾巴的。可我看见的东西,不会发亮,没有银光闪闪的长尾巴,扁的、平的、四方的,会飞的,是飞毯。”“你是不是在写那篇什么飞行原理的文章?是不是写得头昏脑胀,两眼昏花?世界上怎么会有飞毯呢。”“我不是问你世界上有没有飞毯,我只是问你有没有看见飞毯。你没有看见,算了,那是你的不幸。老实说,你一天到晚守着你的望远镜,看的都是非常遥远、很远很远、极远极远的东西,近在身边、近在眼前的东西却看不见哩。”“哎呀,什么话。我是天文台台长,天文学研究的是天体的运动、天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各天体自身的物理状况和它们的来龙去脉。你以为我是研究地球大气层的气象台台长?你以为我是看看花草树木、街道行人、风筝白鸽,站在私家别墅洋房露台的台长?你以为我是梦幻国的想象台台长?”“这个,这个,对不起,我一时偏激。”“算了,算了,对不起,我忽然小器。”

地衣

到肥土镇来做生意的人是愈来愈多了。世界各国的奇珍特产,渐渐地在肥土镇也可以买到,不必老远的向外国订购回来。最近飞土大道上的洋行,还推出了一个地毯展销会,由波斯国的商人,带了许多漂亮的地毯来,还有古董地毯展览,并有专人在会场推介和举行讲座。即使不买地毯,参加的人也可得到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册子,介绍名贵的地毯。

来看地毯的真不少,三天不到,已经卖掉了一半的销品。当然,古董展品是非卖品,只供欣赏,天天有专家和翻译在一旁介绍,就站在古董地毯前讲完又讲了。

各位,巴泽雷克位于阿尔泰山的北麓,那里由于长年冻结很厚的冰层,所以,地下的埋藏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比如说,一幅全世界最早的实物地毡。译者是肥土镇人,翻成肥土语,把毯叫做毡。

各位请看,毡的图案纹样布局有五层边框。第一层和第五层的边框,在红色正方形格纹内显出禽鸟走兽的图案;第二层是红色地纹,织出绿色鞍马和黄色御者。御者头戴风帽,有的端坐马上,有的步行马旁。御者的服饰与马身上的饰件、鞍垫,都织得清晰细致;第三层是四瓣柿蒂花纹边饰;第四层是绿色地纹上,织成红色麋鹿,鹿身满布黄色梅花斑点,头上长着两只金黄色大角。地毡的中心,是红色地纹上织出四方连续的黄、绿两色四瓣花纹卷草图案。整幅毡面绚丽多采,生动活泼,反映了游牧民族的生活气息。

对了,这位先生说得对,最美丽的地毡,当然要数敝国的地毡,敝国人喜爱花朵,常常把花园织在地毡上。花园里有池塘和相通的水沟,池中游着鱼儿,长着莲花,遍植树木,夜莺就在枝头上唱歌。密密的百合花围绕着地毡的边框。地毡可以搬运,是移动的花园哪。

不错,波斯人织造地毡时,由一位领班唱出颜色的次序,毡匠们细心地打结,每一小时打九百个结。平均每一平方英寸的地毡上要密集地打上三百二十个结。相传,彼得大帝送给哈布斯堡王朝的一幅地毡,每平方英寸打了七百八十三个结。朴隆那是波斯最华丽的一种地毡,在地纹上交织了金银线,使地毡闪闪生光。中央是大图案花式,宽阔多层的框边上,竟可以在密致的繁花之间织出整个葡萄牙的船队。这样的地毡,现在大概已经没有工匠可以织出来了。那样的手艺的确再也找不到了。人类懂得取火,知道熟食,是由原始人进入文明人的第一阶段。而地毡呢,却是使游牧民族与野蛮人分家的标志。野蛮人只知披树叶兽皮,游牧民族懂得编织。最初的地毡,是毯,是把羊毛粘合压成,无经无纬。而地毡,则是在经纬上栽毛结扣做成。

人类为什么要制造地毡呢?除了波斯人把地毡当作移动的花园外,几乎所有的答案都是说:保护自己。因为地毡可以御寒、隔潮和护肤。不,地毡制造的原意不是这样的,而是:保护大地。地毡是大地的衣裳。试想想,人类在地上行走、耕种、畜牧、生活、呼吸,大地赐给人类茂密的树木、青葱的草场、肥沃的土地,人怎可以不爱护它呢?所以,人类的脚应该走在石子路上,而不要践踏草地;人类的工厂应该过滤它们的烟囱,而不该由黑烟去污染大地的林木。

人类编织地毡,然后在上面坐卧,使泥土不致流失,使身上的汗水不致酸化泥土,使空中的杂尘,不要落在大地的脸上,人类敬爱大地,所以为它编织最美丽的衣裳。

荷兰水

花顺记的掌柜,早上很早起来打理店务,晚上也很早睡觉。荷兰水店铺里的一家大大小小连同伙计,也早早休息。什么晚上有飞毯在肥土镇飞来飞去,谁也没有见过。一大早,花顺记打开店门做生意,批发的商人把空瓶子一箱子一箱子搬回来交收,小贩们把装满荷兰水的瓶子一箱一箱搬上手推车。伙计们装瓶的装瓶,贴商标的贴商标,记账目的记账目,运冰块的运冰块。只要是夏天,花顺记里连猫也显得特别忙碌。

人们虽然长了两只眼睛,但不一定看见东西,也不可能看尽世界上的一切。整个肥土镇,说是看到飞毯的,不过几个人而已。有的人当晚早已睡觉,因为他们体内的生物钟是快钟;有的人从来不仰望天空,因为他们宁愿脚踏实地。那几个说看见飞毯的人,亲友也不相信,谁知道是不是眼花和胡思乱想。

花顺记是肥水街上的老字号,卖荷兰水也卖了许多年。别看这么小小的一瓶汽水,喜欢的人还挺多。肥土镇人一向习惯喝茶,热热的茶。空闲的时候,吃过饭后喝一杯,不知有多写意。镇里的茶楼早早就坐满茶客,一盅茶,两碟点心,生的熟的人坐在一堆,不到半盏茶的光景,早已天南地北聊起天来。这一辈的人,对荷兰水比较抗拒。“冻冰冰的,别喝出病来。”茶客甲说。“又甜,惹痰哪。”茶客乙说。

不过,年轻人和小孩子却喜欢,这是会上瘾的新事物。肥土镇几乎每天变,新奇的东西层出不穷,尤其是飞土大道,各种各样的人,各式各款的货物,看得人也来不及吃惊。荷兰水就是新事物之一,起初的生意还不怎样,渐渐就做开了。番人特别喜欢,因为他们又不上茶楼,喝的竟都是甜的茶,有一种叫做咖啡的东西,也是苦而带甜的。至于冻冰冰的饮品,番人尤其习惯,飞土大道上就有这种冻酒,还会起泡泡,叫做啤酒。番人爱喝荷兰水,大概是习惯了甜、冻,以及起泡泡。

肥土镇的人喝不喝荷兰水呢?居然也不少,尤其是住在半山区的肥土人,有的十分洋化,有的又因时髦,落伍不得,也喝荷兰水,若有什么亲朋戚友作客,开几瓶荷兰水,非常摩登,也有了许多话题。单是那个瓶子,尖底的,瓶内又有一颗玻璃珠,岂不特别?有的人还留着当摆设看。

花顺记的荷兰水,大多运到飞土大道的办馆、士多[编注:士多,粤音直译自英语中的“store”,也叫办馆,是贩卖各式各样家用品与食品、罐头或零食的零售商店。在20世纪的港澳小社会中较为风行这类经营商店,此经营方式亦流行于华南一带。]去,以批发的生意多,可零售也不坏,常常有半山区的肥土人驾了会勃勃叫的车来买,总是一箱一箱搬回去。夏天天气热,喝荷兰水有人觉得很舒爽,也来买一瓶,站在花顺记的店门口,咕噜咕噜灌几口,还和掌柜的聊天哩,既做生意,又交朋友。

一年里面,花顺记大约只做七八个月的生意,一到天冷,不再做荷兰水。天气冷,冻水还有谁去喝呢?也只有番人才不理气候季节,依然买荷兰水。夏天的时候,花顺记做许多荷兰水,好像蜜蜂采蜜过冬的样子。的确,冬天的花顺记,店内也消失了湿漉漉的水,没有人勤奋地洗瓶子,没有人贴商标,没有人手摇机器把汽水入瓶。总之,没有人做荷兰水。这时候的荷兰水店,真的和冬眠差不多。冬天的时候,也有办馆要荷兰水,花顺记是有存货的,秋末储藏的一批荷兰水,正好一点一点批发出去,门市才没有荷兰水卖。春天一到,惊蛰之后,虫蚁都爬出泥土,花顺记的机器,又咯隆咯隆响起来。

摩啰

冬天的花顺记,虽然不做荷兰水,可仍然打开店门做生意。做些什么生意?可得看伙计们的花样了。每到冬天,花顺记的老板就把店铺交给伙计去打理,赚到的钱也归他们自己。有的伙计回乡下去过年,和亲人团聚;有的仍留在花顺记,继续赚点钱。到了冬天,花顺记的店铺门口就五花八门了,年年有不同的风景,甚至个个月变换内容,因为做什么生意,全由伙计去决定。

有时候,伙计们在店门口卖粥和糕饼,有时侯卖煎炸的矮瓜、鱿鱼,有时候卖卤水豆腐、猪肝猪肾,曾经有一阵子,还卖小鸡小鸭小白兔。渐渐的,“花顺记又在卖什么呀”倒成了街坊的话题。有好几年,花顺记的店面干脆租给人家做短暂的生意。于是,有时店内在弹棉花,有时又有人扎雨伞。

有一年,可特别啰。花顺记的一边店铺摆卖的竟是肥土镇罕见的新鲜事物。看看墙上挂着,地上摊着的东西就可知特别:长颈的铜茶壶、葫芦形的玻璃杯子、用金银线织出来的布匹、一艘艘艇那样的绣花鞋,还有,地毯。这些东西,本来在肥土镇也不算最最稀奇,因为肥土镇可以说是世界各地古怪东西都会有的市集,就看在哪一个角落出现就是了。像肥水街,摆卖那样的货物,倒比较例外。

要找不常见的怪东西,肥土镇的人自然会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可这样的人并不多。卖的特别,找的也特别。为什么卖的特别呢,因为他们都不是肥土镇原住民,而是从外地来的印籍人士: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满脸胡子,头上包着白布。他们和肥土镇的其他番人不一样,肥士镇的人称他们做“摩啰”。

摩啰们怎么会到肥土镇来呢?他们可不是来做生意的商人,而是做生意的番人带来的雇员,有的以前是海员。他们在肥土镇的职业主要是当看更,替银行、货栈、洋行或者半山区的别墅守门。渐渐的,人老了,家人也来了,就在飞土区的两条小街上摆卖些土产以及旧货。

谁要找伽南香、咖喱、各式的麻布,找到摩啰先生就行了。他们的货物中最吸引人的还是一些旧货:挂钟、怀表、玉镯、项链、手摇留声机、唱片、杂志、书本。大至桌椅床柜,小至一个弹簧,一条钢丝,还有看起来又破又锈的烂铜烂铁,非常美丽的琉璃灯罩。只要有耐性,且有眼光,常常有人在摩啰先生那里买到十七世纪的名画,十八世纪的古董。“花顺记又在卖些什么呀?”“哎呀,来了一个摩啰,卖些摩啰东西。”

这样说,正说错了,因为在花顺记摆卖的人不是摩啰,他卖的货物也不是摩啰特产。他的确是外乡人,满腮胡子、大眼睛、卷头发,也不穿肥土镇一般人穿的衣服,难怪叫人误会。有一点比较明显,他的头上并没有包着白布。

二傻

即使是住在肥水街上,很少人见过花一花二,因为他们并不住在花顺记,也不在店内打理荷兰水。但肥水区的人大多知道有那么的两兄弟,是花顺记掌柜的侄儿,住在不远,近海的一座红砖房子里。以前,那砖头房子住的是一位番邦人,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只知道后来住的是花家二傻。

花家二傻是花一花二的绰号,是肥水区的人替他们起的,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认为这兄弟二人根本是疯疯癫癫的,做的事完全不合大家的规则。而且,也不知打哪里传来的一些奇闻,说这二人整天在家里玩瓶子,捉虫蚁,只知游戏,不务正业。经过红砖房子的人充满好奇,大门总是关得紧紧,听听里面又没有声音,几个人叠罗汉,从很高的窗子望进去,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满屋子显然都是荷兰水玻璃瓶,正是花顺记堆货的栈房。的确,有人见过花顺记的伙计来搬汽水瓶,花顺记没地方放的冬藏汽水,也都运过来储放。怎么说才对呢?花一花二其实像花顺记看守房子货仓的家属长工。

一般的结论就是,这二人根本不会做荷兰水,又笨又钝,所以派他们去看守房子。如果够耐性待在红砖房子外面,倒有机会见到花家二傻的,他们有时竟会恰巧到房子背后的空地,掘掘蚯蚓,挖挖烂泥。就有人见过二人蹲在泥地上,一手一脚一脸都是泥,原来那么大的人还在玩捉青蛙比赛。只见许多青蛙到处跳。

大概一年总有那么的三几次,花一花二会到花顺记,总是些过节过年,一家人得团团聚聚,花掌柜就把这兄弟二人请过来,吃一顿饭。他们呢,倒也来,饭照吃,只是从不带什么糕饼、果品。一次带了几只蝈蝈,装在小篾片织的笼子里。有一次,又带了一个水钵,里面养着十来个蝌蚪。

这年做冬,花顺记又把花一花二请来吃饭,二人果然来了,带的竟是两只蟋蟀,装在一截竹筒里,一边用棉花塞住出口,也没有泥钵把蟋蟀放出来斗。他们走到花顺记的门口,哎呀,怎么见到一个满腮胡子、卷头发的番人,原来是租花顺记店面摆卖的商人,大家叫他花里耶。摊子上的货物把花一花二牢牢吸引住,因为许多东西,书本上有,却是第一次亲眼见。他们看了长颈的银茶壶、葫芦形的小玻璃杯子、小碟子、绣花的像小艇一样的鞋子,然后他们看到墙上挂着毯,两人几乎同一时候看见,又同一分钟一起“咦”了一声。“你这毡,会不会飞?”花一问。“是不是飞毡?”花二问。“什么飞毡?”花顺记的掌柜说。

花顺记的掌柜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飞毯,可花一花二知道,因为这兄弟二人读过不少童话,又看过关于什么波斯国飞马、飞毯的故事。正是昨天晚上,他们听到屋子外面有蟋蟀叫,二人也不睡觉,一起跑到空地上去捉蟋蟀。打开红砖房子的大门,走到屋后来,在他们的面前,不远的地方,不很高的天空,正飞着一件四四方方、扁扁平平的东西。完全是图画书中所画的一样。“飞毡。”花一说。“一定是飞毡。”花二说。“唉,如今已经没有飞毡了哩。”卷头发的商人说。

自己的个性

花一花二就坐在花顺记的门口和卷头发的商人聊起天来。花里耶说,他的国家叫突厥,在世界著名的麻辣麻辣海边,他的家乡叫凯拔离,那里有一个果鲁果鲁村。村子里的人都养羊,妇女们自己替羊剪毛,用野果染色,坐在家里织地毡。虽然,一幅地毡得几个月才织好,但做活的人多,家家户户都做,一年里就有好几百幅,说来叫人不相信,几百幅地毡里面,就有一幅飞毡了。花里耶一口肥土语,也就飞毡飞毡地讲述家乡的织品。“真的有飞毡呵。”花一惊叹。

飞毡是怎么织成的?村里的人也说不准。所有的毡做起来都一样,同一类羊毛,同一种染料,同一个程序,经线啦,纬线啦,结一个一个的扣子啦,裁毛头啦,镶边啦,编流苏啦,每幅地毡其实都一样,只是颜色和花纹会不同。只是经过同样熟练的手,粗糙朴实的手,有的当是一种赚钱的活儿,完成就算;有的,却充满感情、热忱,而且不乏想象。那么多的地毡,到底哪一幅才是飞毡呢?

果鲁果鲁村的妇女织好了地毡,全放在家里,一幅一幅重叠,满满一屋子,堆得好像仓库。忽然有一天,其中一幅地毡的流苏好像风吹树叶那样上下飘舞起来,这情形大概会持续一盏甜茶的时间。人们一看见流苏在飘动,就知道它是飞毡了。于是大喊:在这里啦,又有一幅啦,在这里啦。这么一来,全家的人就得把压在上面的其他地毡搬开,把它抽出来,让它飞翔。顺便给它起一个名字。飞毡的流苏就拂呀拂呀,整幅地毡冉冉地升起,离开地面,在空中还要绕一两个圈子。最后,它可以自由悠转了,慢慢地降落地面。这样的一幅地毡往后就能飞行。

并不是所有拍动流苏的地毡都会变成飞毡。在地毡仓库里,如果有一幅地毡飘舞它的流苏,却没有人发现,过了一盏甜茶的时间,它就不再拂动,以后,它就失去飞行的能力,像遗忘了,不会飞了,跟其他的地毡再没有分别。有时候,地毡压得太低,堆得太远,大家把其他的地毡搬了半天还没能把它抽出,它已经停息了拂动,也不会飞了。但没有人在乎,因为飞毡很多,并不稀罕。甚至有时候,大家还精挑细选一番,花纹不好的,不理它,图案不好的,由得它,织得不出色的,还叫它别手舞足蹈,别闹。所以,那时的飞毡都是手工一流的好飞毡。

在果鲁果鲁村,会飞的毡才多呢,村子里哪一家没有一幅飞毡呀?飞毡是不能卖的,卖掉飞毡会带来坏运气。所以,如果做生意要赚钱,根本不要飞毡;飞毡只能送,而且只能送给结交了十年以上的好朋友,不然,它不肯飞。或者,你要它飞,它不飞;不要它飞,却飞起来。它有自己的个性。所以,每一家都把飞毡留着,一代传一代,而且成为小孩的玩具。“现在还有没有飞毡呢?”花二问。“没有了。我祖父的时候还有呢,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就没有飞毡了。”鬈发的商人说。飞毡是很能干的,下雨的时候,它们会飞到云层上面避雨,不过,经过冒烟的烟囱时,飞毡会打喷嚏。有一次,果鲁果鲁村的一座清真寺失火,寺内有许多人正在祷拜,寺庙的祈祷塔也烧着了,贝壳形的顶盖快要倾塌下来。村里的人又急又怕,不知怎么办。这时,忽然有一群飞毡飞来了,每一幅飞毡上都坐着扑火的人和一桶一桶带上飞毡的水,他们一面浇水,一面打破彩嵌绘花的蓝玻璃窗,飞进去救人。火势非常大,地毡虽然以不易燃著名,但到底是羊毛织品,被大火焦炙得满身都是黑洞洞。有的断裂了,有的给烧焦了,只剩下小小的一道流苏,没有一幅飞毡不焦头烂额,体无完肤。但大火终于给扑灭了,救出了所有人。如今,这座重建过的清真寺墙上还张挂着这一批受了严重损伤的飞毡,旁边写着:永远怀念我们英勇而出色的消防队。

瓶子旅行

花顺记的荷兰水瓶天生一副不安定的性格。首先,花顺记的荷兰水瓶是尖底的。肥土镇有各种各样的瓶子:酒瓶子、酱油瓶子、药水瓶子、花露水瓶子等等,这些瓶子,底部都平坦牢靠,可以自己在桌上、柜台上、地上站得稳稳当当。可荷兰水瓶子,底部圆尖,像个橄榄,或者鸡蛋,无法站定。要它们站,歪歪斜斜就倒了。因此这些不安定的瓶子,在花顺记,要用有格子的箱子装载,一瓶一瓶,分插进格子才安定下来。否则,只能一一挂到天花板上去。

其次,荷兰水瓶一出生就不断旅行,不肯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比如说花露水瓶子吧,一瓶花露水可以用一年半载,底又平坦,守在什么人家的梳妆台上,一守可以守一年,照照镜子也起码可自怜半载。又比如一个酒瓶吧,酒喝完了,酒瓶就给扔掉了,几十年还不知醉卧在什么烂泥堆里。至于荷兰水瓶子,它们是永远的旅客,出门不久又回来,循环不息,老是匆匆忙忙,安定不下来。

花顺记的荷兰水瓶子,肥土镇并不出产,厚厚的玻璃,还印上字,是从外国订造,运回来的。一次运来的瓶子很多,花顺记根本没有地方堆,全放在红砖房子里。红砖房子成为荷兰水瓶的仓库,楼下的一层,堆到几乎连窗口也遮住了,几乎连大门也打不开。

荷兰水的顾客,大多把荷兰水一箱一箱运走,批发商人固然整箱整箱买,即使办馆、半山区的人家也是一箱一箱买。一箱共有二十四瓶。只有到花顺记店面来喝的人才逐瓶买。荷兰水的生意不错,一天可以卖掉许多箱。只见明晃晃的玻璃瓶,又一批一批出外旅行啦;不过只是出外逛逛,不久就回来了。

花顺记回收所有的荷兰水瓶。因为都收了按金,交回瓶子就发还按瓶费。批发商人和顾客,对瓶子也懂得珍惜,打碎了,等于和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于是,旅行完毕的瓶子,又一箱一箱地回航了。灰尘仆仆,立刻就被接去洗尘。不过,到底瓶子是玻璃,一季下来,总有不少亏损。洗澡时会破,打汽入瓶时会爆裂,碰碰撞撞也易碎。这样,常常要补充,就派个伙计上红砖房子搬一批回花顺记。

上过红砖房子搬荷兰水瓶的伙计,都说那是一个虫蚁聚居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那里总有不少会飞会爬的东西。有时是蚱蜢,有时是蜻蜓;有时是螳螂,有时是蝴蝶。玻璃瓶子里面,本来只应该有玻璃珠,可是,伙计带回花顺记的瓶子,里面常常有蚂蚁、甲虫和蟑螂。店内的伙计,一听说要到红砖房子去搬荷兰水瓶,就禁不住浑身发痒,几乎想用蚊帐,把自己整个包在里面。

昆虫之家

不错,红砖房子里有许多小生物,它们大多是昆虫。肥土镇的名牌昆虫,那里全有,它们是:膜翅目的蚂蚁网翅目的蟑螂双翅目的苍蝇双翅目的蚊子半翅目的臭虫

这些昆虫,在肥土镇是大大著名,几乎每一条街,每一幢楼宇里都有它们的踪迹。别以为它们只占领人烟稠密的地区,即使是花园洋房、半山的别墅,甚至大酒店,一样有它们的领地。至于茶楼、戏院,那就更加不用提了。上帝造人,他其实造了更多的昆虫,所以它们也在教堂出没;佛渡众生,它们也有佛性,故此它们也聚居寺庙。世界上有一百万种生物,其中八十万种以上是昆虫,呵哈,将来的世界固然是它们的,现在何尝不是?

肥土镇虽然有许多名牌昆虫,而且不易消灭,可是,幸运的是,这个地方却没有世界上名牌第一的昆虫,使许多农民尚可安心种田,名牌第一的昆虫是蝗虫。红砖房子里的名牌有多有少,次序为蚊子、蚂蚁、蟑螂、苍蝇和臭虫。红砖房子屋后是空地,常常有积水,所以多蚊子,入夜之后多得几乎可以把人撞走。至于蚂蚁,也是因为有泥地、树根,可以在那里做窝,发展事业。蟑螂呢,因为房子里杂物多,适合大小蟑螂捉迷藏,玩迷宫。苍蝇较少,因为花一花二家中食物稀寡,没有多少油水。说到臭虫,反而渐渐一只也没有了,房子大,人少,连臭虫也饿死啦。

红砖房子和别处人家不同,除了名牌昆虫,还有专业昆虫,比如衣鱼,专门替书本镶各式花边,手工极细。它们自己又非常漂亮,银白色的,长长的触须,个个有三条尾巴,可以和任何彗星媲美。红砖房子的空地,既长了树木草丛,也就有昆虫栖息。吹沬虫在树枝上吐出许多白白的泡沫,简直像吹肥皂泡。春天的时候,黑蝉、红鼻蝉、小草蝉,轰轰烈烈唱歌,四月之后,其他的蝉开始鸣叫,它们反而一声不响了。竹节虫生活在奇异的保护色中,身体很瘦很瘦,瘦得比竹还瘦,瘦得比牙签还瘦,瘦得仿佛是HHHHHH铅笔画出来的几条线,也不知道怎么能够活着。

还有没有别的昆虫呢?到红砖房子的楼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呀,还有许多昆虫哪,有的养在盒子里,有的游在水钵里,有的,做成了标本,放在玻璃盒子里。只要空闲,花一花二就到野外、山间、树木繁茂的地方找昆虫,然后带回家,用显微镜看呀看。有时候,并不捕捉,就看昆虫如何爬,如何飞,如何吃树叶。花一花二不特别喜爱名牌,他们有自己钟情的昆虫,比如说,长尾水清蛾,身体是苹果绿色的,形状像一条魔鬼鱼,飞起来像蝙蝠,因为晚上才出现,所以花一花二也不容易找到。还有长尾翡翠豆娘,和蜻蜓是表亲,一对翅膀像翡翠般碧绿,另一对则和水一般的颜色,只见翅脉如网,完全透明。

每次到山间野外走一趟,花一花二总有收获,在大红花上找到了绿螽斯,在野生龙葵上常常见到斑点的瓢虫。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蝴蝶。那天,满脸胡子的鬈发商人说,如今已经没有飞毡了,花一花二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会飞的毡不再飞,有什么奇怪呢,本来会飞的蚂蚁,现在不是统统在地上爬了么。

温柔之必要

花一花二在肥土镇一直找寻的昆虫叫天蚕。这种蚕,他们还没有见过。依据古代人的描述,它们生长在东海弥罗国,身长可以达到四寸,金色,吐的丝则是碧绿色,所以又叫金蚕丝。这些大蚕的丝,质地坚韧,通体透明,可以用来做琴瑟的弦,也可以做弓弩的弦,甚至用来作钓鱼丝,做缝线。当然,金蚕丝还是做衣服的原料,做出来的衣料是茧绸。

天蚕生长在南方,蚕身长大,结茧后孵出的蚕蛾,身型也特大,仿佛面盆,而且五彩缤纷。花一花二在肥土镇一直没有找到天蚕。因此,当他们到野外林间找寻昆虫时,见到了樟脑树就特别留意,仔细看看有没有书本中记载的大昆虫。他们当然也在寻找自障叶,可一时间也不能找到。

这天,他们在山上漫步,到处张望,忽然山坡上冲下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双手抱着头飞跑。花一花二正想追问,却见一群蜜蜂紧紧跟着小孩子飞。于是,花一花二也不敢乱动,悄悄等蜜蜂飞过。没一会儿,小孩和蜜蜂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朝小孩们奔跑的方向慢慢走去,走了一阵看见小孩子了,头脸上、手臂上都给蜜蜂螫得肿了好多处。蜜蜂都飞走了。“好厉害,轰炸机一样。”“没想到这么多。”“又飞得那么快,逃也逃不及。”“谁叫你去碰那个蜂巢。”“我是不小心,并不是有意。”“唉,蜜蜂真凶,真恐怖。”“很痛很痛。”

花一花二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因为跑得太猛烈,坐在山边喘气。每一个小孩都给蜜蜂螫了。的确,蜜蜂是不好惹的。在昆虫中,蜻蜓以凶残著名,别看那么漂亮的黑斑蜻蜓、铁锈蜻蜓、黄翅豆娘,娉娉婷婷地停在水面、树上,捕食时却毫不放松。螳螂也很厉害,把捕捉的小生物,从头到尾,吞个片甲不留。当然,这也是它的美德,绝不浪费。

但人和昆虫相处,即使是蜻蜒和螳螂,也毫不危险,反而是蜜蜂,招惹不得。花一花二对小孩子说,被蜜蜂螫了第一口,如果立刻用唾液舐舐伤处,可以消解蜜蜂留下的气味,就不会再遭受袭击了。不过,既然碰倒了蜂巢,那就没有办法了。幸而不是遇上虎头蜂,回家去用肥皂洗洗吧。“哼,下次给我见到蜂巢,我就放一把火,把它烧掉。”“我们去把肥土镇的蜜蜂全部歼灭报仇。”“我这样子回家,一定要吃藤蟮炆烧肉[编注:粤语中指小孩不听话所受的皮肉之苦]了。”“我妈妈会说:活该,那么多的东西不惹,去惹蜜蜂?刺得好,刺得少。”

花一花二正想说话,小孩子却起身,朝山坡滑下去,只听见一片索落索落的声音,一下子跑得干干净净。花一花二这天没有什么大收获,只随便捕了几只金龟子,用树叶折成扁盒子,装了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口,花一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忽然有一个主意。”花一说。“说来听听。”花二说。“我们可以试试,培养温柔的蜜蜂。”“嗯,试试看,培养好脾气的蜜蜂。”

方向感

蜜蜂属于昆虫纲、膜翅目、蜜蜂科、蜜蜂属。

蜜蜂属的特点是:(一)后胫节上没有距。(二)巢脾完全用自身蜡腺分泌出来的蜂蜡建成。两面都有六角形的巢房,和地平面垂直。

蜜蜂属分为四个种:大蜜蜂、小蜜蜂东方蜜蜂、西方蜜蜂

自从一个聪明人在地球仪上定位一个点,就把地球分为东半球和西半球了。当然,这样有个好处,人类对于整个世界,就有了方向感,至于有更聪明的人拿方向作为价值判断,那是后话。蜜蜂里面没有聪明蜂,指导它们哪一边是东,哪一边是西。蜜蜂天生具备方向感,比人类聪明。蜜蜂不把一切两极化,它们在天空中飞,不是飞向东方或西方,而是飞向花朵的一方,蜂巢的一方,阳光照耀的一方,水的一方,敌人的一方。它们的方向叫做花方、光方、巢方、水方、敌方。

大蜜蜂和小蜜蜂比较幸运,它们没有被编分为东或西,因为它们是野生的蜂种,在大树上或岩洞里筑巢。海南岛的排蜂,和广西、云南的大挂蜂都属于大蜜蜂,蜂巢很大,可以大至一米长,好像一扇门。小蜜蜂体积小,比起只有黄和黑两种体色的大蜜蜂漂亮,因为身上还有两节砖红色的腹节和四条鲜明的银白色毛带。蜂巢相对很小,只有小孩手掌般大。不论是大蜜蜂还是小蜜蜂,都爱迁徙,所以少人饲养。

东方蜜蜂主要分三类:龙蜂、日本蜂、印度蜂。龙蜂是巨龙国土生土长的蜂种,身体黑色,腹节生有或深或浅的褐黄色环,全身披黑绒毛。工蜂上唇基前方有黄色斑,后翅有一条放射状的长翅脉。龙蜂很勤奋,行动敏捷。不过,如果巢内没有饲料或孳生虫害,会一齐飞走。

西方蜜蜂的品种就多了。西方,从来就是一个笼统浮泛的词,既有欧洲类型、非洲类型,还有中东类型,数起来有二十七八型之多。最多人养的是意大利蜂,因为它们性情温驯,又不怕光,常常维持一大群,采集力强,产卵多,育幼虫也很积极。当然,它们也有些缺点,是人类自我中心认定的缺点:饲料消耗大,容易染幼虫病。意大利蜂是世界四大名种蜜蜂之一,其他三种是欧洲黑蜂、喀尼阿兰蜂和高加索蜂。

非洲类型的蜜蜂有什么特别呀?突尼斯蜂最神经质,爱螯人。摩洛哥大蜂分布的地方蜜源贫乏,产蜜量少。撒哈拉蜂对沙漠绿洲的蜜源气候条件惊人地适应。埃及蜂懒惰。乞力马扎罗蜂能适应高原森林气候,不怕霜冻。

中东类型的蜜蜂又怎样呢?塞浦路斯蜂性情凶猛。安纳托利亚蜂最易感染麻痹病。叙利亚蜂有两种,勇士蜂很凶,羊蜂极驯。黎巴嫩的蜂繁殖力强。

那么,美洲和大洋洲呢?美洲和大洋洲没有蜜蜂,十七世纪后才由外人带去。

晴雨计

该饲养哪一种蜜蜂呢?东方蜜蜂还是西方蜜蜂,高原森林蜜蜂还是海滨平野蜜蜂?蜜蜂当然可以买,但是花一说,还是自己去捉吧,因为在肥土镇,山间野外,蜜蜂并不缺乏。花一花二在家里翻了一阵书,又参考了一叠叠的资料,就出发了。在出发之前,他们做了几个蜂箱,髹得白白的,仿佛奶油蛋糕似的明净。班门弄斧啦,他们说。

找蜜蜂要到野外去,愈进入深山幽谷愈好。小山冈没有什么蜜蜂,所以花一花二就朝高山走。肥土镇位于气候温暖湿润的南方,既有大蜜蜂,也有小蜜蜂,都是野生蜂。可别捉错了黄蜂才好。要把蜜蜂和黄蜂分别开来,得注意它们飞行的姿态和航道。黄蜂么,像战斗中的轰炸机,喜欢俯冲,仿佛凶恶的兀鹰;至于蜜蜂,一群蜜蜂一齐飞,整条航线闪闪发光,在阳光中漂亮极了。蜜蜂喜爱晴朗的天气,它们真可以当晴雨计。后来花一花二养多了蜜蜂,只要一清早见到蜜蜂出外采蜜,就知道这天准不会下雨。蜜蜂怕雨,淋湿了可不是玩的,会感冒。凡遇阴雨,蜜蜂的脾气都不好,憋在家里太闷啦。

找寻雪豹、狐狸等动物,得看脚印,蜜蜂不在地上爬,没有脚印,找它们,要看树叶。如果树叶上有点点泥黄色的斑迹,闻起来又有一种蜜糖的香味,肯定可以找到蜜蜂,它们连排泄物也是香甜的。花一花二每天在野外的树洞、岩洞、石洞、泥洞找寻,起初一个蜂巢也没有找到。终于有一次见到了,连忙戴上头盔,披上面纱,穿上手套,提着围布的竹篓子,把蜂巢挖凿下来,把蜂群倒进篓里。还是第一次,花一花二虽然全副武装,还是给蜜蜂螫了。手上脸上虽然痛,可是那次痛的却是心,因为有的蜜蜂在巢中倒不出来,花二用手去掏,竟不知道,这么乱捣一阵,竟把蜂皇捏死了,带回家的蜂,失去了蜂皇,都飞散了。

捉了许多次蜂后,花一花二有了实际的经验,觉得比书本的知识宝贵得多。他们终于饲养了几箱蜜蜂,繁殖得很快,由几箱渐渐变成了几十箱。不久,花一花二他们足足有三十箱蜜蜂,每窝蜜蜂有三万只到四万只。于是,他们就细心照顾一百多万条生命,清洁蜂房呀,隔热呀,当然,他们也得细意栽种园中的花树,特别是荔枝树、鸭脚树、乌冠树,那是肥土镇的蜜蜂最喜欢的。

花一花二饲养蜜蜂的目的和别人不同。一般人饲蜂,是为了兴趣,为了获取蜂蜜,可花一花二的目的是为了培育温驯的蜂,让小孩子可以和蜜蜂一起嬉耍,和平共存。这就是他们宁愿到山林间找寻野生蜂的缘故。花顺记的老掌柜得悉花家二傻最近的动态时,送了一件礼物给他们,正是蜜蜂。他可不是自己到山野林间去捉回来,而是买,送的也不是东方蜜蜂,是养蜂人最爱的意大利蜂。意蜂性情温驯,老掌柜哪里知道二傻要找的是凶恶的蜂呢。花一花二有养无类,一并养在花园里。

使蜜蜂温驯的方法,一般都用烟。但只会暂时见效,难道一天到晚用烟去熏蜜蜂么?必须让蜜蜂自动自觉温柔和蔼才好。花一花二首先想到的方法是音乐。不是说那些牛听了音乐吃起草来就更愉快了么?不是说那些青蛙听了音乐,不久就能配合乐曲的韵律伴奏了么?音乐有缓和神经紧张的作用。蜜蜂一天到晚忙碌工作,太紧张了。它们和世界上任何动物一样,倦了脾气就暴躁。

蜜蜂该听什么音乐?意大利蜂,最适合的不就是音乐么?蒙特威尔第呀、梅诺蒂、加布里埃利呀、斯甘巴蒂呀;古键琴呀、竖琴呀、小提琴呀、长笛呀、风琴呀。花家花园晚上常常开音乐会,慢板的乐章特别多。如果这些意大利音乐对意大利蜂见效,对东方蜜蜂又怎样呢?花家蜜蜂有九成半是东方蜜蜂,而且是龙蜂。肥土镇的蜜蜂该听什么音乐呢?花一说:南音。

地水南音

孤舟岑寂,晚景凉天夕阳衬住双飞燕我斜倚蓬窗思悄然

蜜蜂园里响起了哀怨的曲调。花一花二好不容易请到一位瞽师来演唱。南音可不比西洋歌曲,可以到一些专卖唱片、乐器的铺子里去买,或者像肥土镇许多番人那样,从自己的国家带来。肥土镇根本没有南音的唱片。那么要到哪里去听呢?到避风塘,上茶楼。早上的茶楼一片喧闹,众人忙碌来往,专心看报;到了晚上,茶楼上的茶客可悠闲多了,唱南音的瞽师也上茶楼卖唱了。晚上的茶楼,就像晚上泊满渔艇的避风塘,地方曲调幽幽怨怨响起来。有人点唱,瞽师与拍和的同伴,一个弹古筝摇拍板,一个拉二胡,先即兴唱几句提纲,然后咿咿呀呀转入正题。这些盲人歌手,唱的原来叫地水南音,替善信占卜,即兴唱讲。他们是人神的媒介,但地位微贱,收入很不稳定,不过曲不离口,唱得久了,加上他们身世坎坷,歌曲又大多愁怨,于是自成一种沉郁有味的地水腔。

上茶楼的多数是男人,可肥土镇的妇女也极爱南音,妇道人家,总不好抛头露面,一些人家就干脆请瞽师上门唱,正厅里几房人的媳妇、家眷都一齐坐着听。花一花二自小听南音,那时候还有走贩沿门兜售《木鱼书》,妇女还买了在家中自己唱。当然,没有人拍和,效果差多了。在外国读书那阵,花一花二完全听不到这种肥土音乐,一回肥土镇,南音也回到脑中。好几次上茶楼去聆听、比较,请得瞽师回家,还特别邀了花顺记一家男男女女,以及大大小小的伙计。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只看平桥垂柳锁寒烟亏我情绪悲秋同宋玉在客途抱恨对谁言《客途秋恨》是南音名曲,喜欢听南音的都会唱,瞽师唱得极好,吐字玲珑,运腔跌宕苍凉,直听得一园凄寂,但愿瞽师唱完一曲又一曲,永不终场。这的确是令人难忘的经验。也许演唱的地点是在户外,又在花园,适逢秋月当空,有点凉意,正配合了曲情。可惜,这样的盛会难再,原来瞽师得悉花一花二请他们来主要是唱给蜜蜂听,未免别扭,恐怕是二傻拿他们来开玩笑,虽然园中仍有不少沉醉的听众。更重要的原因,瞽师二人在花园中着了凉,患了伤风,咳嗽许多天,完全不能唱曲,半个月没做成生意,认为风水不好,发誓日后再不到这个凉风有信的花园唱曲。

花一花二只为蜜蜂举行了一次南音演唱会,既然没有瞽师肯再来,只好仍把留声机搬到花园,唱些巴洛克音乐。至于蜜蜂们,不管听了些什么音乐,似乎脾气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秉持本性。花一花二也不介怀,仿佛成败并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自会想出新的方法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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