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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07: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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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洛拉德·帕维奇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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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身记:一部虔诚的小说

双身记:一部虔诚的小说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双身记:一部虔诚的小说

作者:(塞尔维亚)帕维奇(Milorad Pavic)

译者:张叔强 叶逢

责任编辑: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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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作者是虚构的,其他人物大多确有其人。书中多次提到的圣母马利亚之泉位于圣母马利亚故居不远的地方,在以弗所城中,现土耳其境内。故事中的戒指也确实存在。我们在友人家中见过。戒指会根据戴戒指人的身体状况变换颜色。小说中提到的两位作家也是实实在在的历史人物——加伏列尔·斯蒂芳诺维奇·凡茨洛维奇(约1680—约1749)和扎哈里亚·奥弗林(1726—1784)。一位住在圣安德烈,在匈牙利境内;另一位在威尼斯生活过一段时间。本书中提及并引用了他们的著作,这些著作流传至今仍可读到。在1772年,威尼斯印刷业主和出版人蒂奥道西出版了奥弗林撰写的巨作《俄国沙皇彼得大帝传记》,今天读来仍是一部激动人心的小说。这部著作当时是世界上装帧最精致的一部书籍。亚历山大·普希金的图书收藏中包括此书,他仔细阅读过这部书。十八世纪的威尼斯也确实有过一座有名的孤儿院,收养身患不治之症的病儿。总而言之,书中的许多人物当时都确有其人,例如音乐家扎贝塔,又如十八世纪威尼斯的宗教裁判官克里斯朵夫洛·克里斯朵夫利,但是他们的命运已失落在时间的阴影中。这里讲述的是为他们重新构思的命运。慢活早死,快活晚死。——引自一件T恤衫上的话目 录第一部

第一章 来自以弗所的三股智慧之泉

第二章 活石头的戒指

第三章 魔诀第二部

第一章 奇迹运河边的屋子

第二章 奶头桥

第三章 病儿收容院

第四章 魔鬼的颤音

第五章 来自庞贝的天平秤

第六章 绿色的网眼手套

第七章 音线

第八章 仆役喜剧

第九章 四个零的裙子第三部

第一章 毛利咖啡加橘油精

第二章 陶俑大军

第三章 图书馆

第四章 死后的旅程,或者说,他到了哪里?第四部

第一章 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二章 大主教驾到

第三章 吉佩拉的笑靥

第四章 上帝和圣母在圣安德烈的圣像画师路加教堂中

第五章 海上的战舰

第六章 圣西门日的宴席1.为神的羔羊预备的羊圈2.为神的羔羊预备的食物3.身体4.第二个身体5.最后的一道是甜食

第七章 灾祸与苦难

第八章 遗书两封1.给鲁吉奇卡神甫的信2.给西里尔教士的信第五部

第一章 第二个身体的食物和圣米歇尔山

第二章 撒旦喝苹果汁

第三章 给不愿动脑子的人念的一章

第四章 丽莎·斯威夫特的梦

第五章 巴贝村附近的碉堡

第六章 颈上的吻后记译后记第一部第一章(1)来自以弗所的三股智慧之泉

一辆漂亮的黄色公交车,日本政府的赠品,在贝尔格莱德的街道上来回行驶。车上有一只手机发出信号,是莫扎特的音乐。一位中年妇女赶紧开始在提包和口袋中摸索。她戴着一顶羊羔皮帽,拳曲的羊毛与她乌黑的头发配合得天衣无缝。手机不知在哪里,又在喊人接电话。再次传来莫扎特的音乐,音乐来自站在妇人身边一个男孩的口袋里。

——是我的手机在你的口袋里响——丽莎·斯威夫特说(说话的便是她),带一点外国口音。

——看你说的!——男孩气鼓鼓地回她一句,恰好从他口袋里又传出莫扎特的音乐。

——要是你的手机,先生,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丽莎嘲讽地问,用同样的奇怪口音。

男孩子犹豫片刻,好像在等候着什么。公交车正在减速,快要到(2)特拉兹耶广场了,等车子一停,男孩就从口袋里掏出女式诺基亚手机回话:

——喂!谁啊?

他随即下车,把手机递给丽莎说:

——找你,你丈夫打来的!

丽莎尖叫一声,说的像是外国话。在车子启动前的最后一刻,她蹿出车门接过手机,慌慌张张地对着手机大声喊叫:“喂!”那一头无人答话。

来电话的当然不可能是我,她的丈夫,因为四十天前我已经在罗(3)斯福街五十号贝尔格莱德公墓下葬入土。*    *    *

服丧几周后,伊丽莎白·斯威夫特,我的妻子,应该说我的寡妇,(4)举办了一场纪念仪式。随后她去柯斯马依山脚的巴贝村。那儿有我老家的一栋房子,我在那儿的产业得由她办理一些法律手续。她正在房子前面的门廊上用早餐,门廊窗框中的小块玻璃五光十色。我们俩共同生活的种种回忆在她脑中闪现。首先再现的是我们相识和结婚时不同寻常的情景。

所有这一切是这样发生的。

首先,我得说明我已经到了那把年纪,大家知道,那把年纪的老人年年会有不好过的日子。我那些不好过的日子在生日前后。那几天,我又变成一个娃娃,脑子里想事情跟逮苍蝇一样。在那些不好过的日子里,一天我打开电子邮件,看到有封来信,像是女人自荐求欢的那种信。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信上署名的是一个名叫伊丽莎白·斯威夫特的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她还加上了她的电邮地址。斯威夫特小姐写道:嗨!我想我们很久以前通过信。如果你没有与我通过信,我向你

道歉。要是确实是你,我那时没法回信,因为我电脑上的Mozilla

软件管邮件的部分出了问题,好长时间通不了,朋友中没人会修,

帮不上忙,所以我已经没有你的地址了。我希望你,跟我通过信的人,还有意思,尽管从那时起已经

过了很久。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你现在能给我介绍一点你的情况。我丢失我们以前那些

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多大年纪,有什么业

余爱好,是否还在寻找?要是你真是我写信要找的人,而且有意进一步了解我,我有

一份简历在网上,http://ermo.org.我现在确实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可说,希望你的地址没错。

有意思的话,告诉我。但愿你看到我的照片不会逃之夭夭。再见。你忠实的读者伊丽莎白·伊摩拉·斯威夫特

读完信,我就把这事忘了,无非是以作家留给女读者的那副笑脸一笑了之。可是丽莎·伊摩拉·斯威夫特没有忘记。没过多久,她就现身在我的人生之中。

你要是一位作家,也许你就知道,有些女读者会醉心于你在故事中描述的脉脉深情,有些男读者会被你引入小说的境界,流连忘返长(5)达月余,而他们的花费不过几百第纳尔,这些读者会送你一份小小的礼品。论表面价值,他们的礼品全是小意思,但是它们有巨大的虚拟价值。多年来,我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礼品:一座守护家宅的俄罗斯彩色石像、希腊念珠、玻璃弯刀、瓶装的格鲁吉亚科涅克酒、一幅可折叠的神像画、一位法国读者的烟斗(我不用那个烟斗,因为别人的烟斗是抽不得的)、一盒优质哈瓦那雪茄等等。雪茄,我倒是美美地享受了一番,虽然我知道南美洲女人是在她们丰腴的大腿上把烟叶揉搓成雪茄的。

收信之后,我就忘了。过了六个月,斯威夫特小姐再次与我联系,问能不能见个面,她有一件礼物要给我。她人在贝尔格莱德。我们在彼得大帝街上一家名为“怎么样?”的咖啡馆会面。丽莎·伊摩拉·斯威夫特实际比我预料的年轻,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她在事业上很有成就,家庭背景也同样出色。她的眼睛用黑线勾描,看上去好像镶嵌(6)着洁白的石英、水晶和松香,与古埃及第四王朝那些著名雕像的化妆十分相像。论她的专业,这不可能是巧合。她的真实名字可真是拗口不好说:阿玛瓦·阿佐格·艾乌洛伊亚·伊哈-斯威夫特。伊摩拉是她(7)的别名,伊丽莎白则是她的名字。她母亲世出阿拉贡贵族伊哈世家。从母亲那儿,丽莎继承了捧起书本就打瞌睡的习惯。她的祖父来自英格兰。在英格兰的时候,他有一天灵机一动买下了剧院中皇家包厢边上的包厢。有种人上剧场要让人看到自己坐在皇家包厢边上,他就把那个包厢出租给那种人,赚了大钱。从她的男性祖先身上,丽莎得知她的生活、行动和人际关系可以像园林一样由她自己安排,恰如一座果园,可以按照她的设计栽培、灌溉以至嫁接……

我当时听她说这些,知道她是一位考古学家,我还以为她是对我的历史研究感兴趣。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她在桌子上放下一堆我写的小说要我签名。这才是她来的原因。

她有时去土耳其挖掘古城遗迹。从那儿,她给我带来了一件礼物。我以为那个小瓶里装的是小亚细亚的什么香油,打开瓶子嗅一下却闻不出香味。我的那位读者哈哈大笑。

——那是水——她说——是给你喝的。

瓶子里真的是水。我喝下瓶子里的水,然后听她讲那瓶水的故事。那个故事确实值得一听。

——以弗所是小亚细亚的一座古城,在爱琴海岸边——伊丽莎白告诉我——它是一个有名的海港。许多世纪以来,商队的货物在那儿转到船上运过浩瀚的大海。大家知道那座古城长期以来还是朝拜(8)几位“众神之母”的圣地。那儿最早有一座供奉吉佩拉的神殿。她(9)是弗里吉亚众神和大自然的母亲。神殿被毁之后,留下的石头被用(10)来修建希腊女神阿耳特弥斯的神庙。阿耳特弥斯是永远贞洁的女神、大自然和儿童的保护者。就是在这座以弗所城里,圣母结束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约翰福音》(19章25至27节)说:“站在耶稣十字架旁边的,有他母亲和他母亲的姐妹,并革

罗罢的妻子马利亚和抹大拉的马利亚。耶稣见母亲和他所爱的那

位门徒站在旁边,就对他母亲说:‘母亲,看你的儿子。’又对

那门徒说:‘看你的母亲。’从此那门徒就接她到自己家里去

了。”

那就是事情的经过。基督遇难复活之后,他的母亲圣母马利亚和他的门徒约翰,即见证这番经历的圣徒,一起到了以弗所,在那儿住下。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在那儿告终。后来在阿耳特弥斯神庙的地基上,利用先前那座神庙的石材修建了一座教堂,以后盖了一座大教堂。它的遗迹留存至今。穆斯林在同一地点盖了一座清真寺。这是一座世上罕见的没有光塔的清真寺。这座清真寺同样只保留“女性”特征,因为光塔显示阳刚之力冲天勃发,而拱顶则象征奉献给星辰和月亮的乳房。就这样,“众神之母”的石材从上一位女神传给下一位,延续千百万年之久。

然而丽莎的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一位德国修女,安娜·卡特丽(11)娜·埃穆里克,在十九世纪某一天梦见以弗所。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座城,却在梦中看到圣母马利亚的屋子埋在地下的确切位置。就是在这栋房子里,圣母度过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年。那位修女出版了一本书讲述她的梦。根据她的书,遣使会教士在她指明的地点发掘出她在梦中见到的屋子,大家便相信那是圣母住过的屋子,是圣母向以弗所居民显示她本人的屋子。她的屋子有个厨房,厨房后边是一间卧室。屋子旁边有一股具有神奇功能的泉水,大家称之为“圣母泉”。泉水分三个出水眼,各有一个精心堆砌的石头壁龛,三股泉水各有各的秘密。据说,其中的一股泉水赐予饮者健康,另一股赐予幸福,第三股赐予爱情。但是传说中没有说明哪个泉眼会带来幸福,哪个会赐予健康,哪个奉送爱情。三股泉水都喝是不管用的,因为只有第一口解渴的水才有效应。

丽莎喝了中间的那股泉水,又在左边的泉眼接了一小瓶水带来给我作礼物。不过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尾。往瓶里灌水的时候,她注意到有张纸条塞在两块石头中间。她想更多了解泉水的秘密,便把纸条抽出来读。纸条上有一个数字,像是一条密码:Sorriso di Kebela: 1266

她感到有些失望,把小瓶卷在纸条中走开了。

由于工作的需要,她要路过慕尼黑,在凯宾斯基四季酒店住几个晚上。她决定好好享受一番。她的早餐是香槟和草莓。午餐在一家饭店吃,店里坐满俄罗斯来的女士和夫妇们。饭店的告示上写着:早餐供应到下午四点。DAS FRUHSTUCK BIS ZUM 16 UHR WIER SERVEN!

午饭后,她去美术馆参观最早的计算机和馆藏的坐椅。在道尔梅厄百货公司买了一种由几种茶叶混合配制的茶,名为“雪花华尔兹”。晚饭吃的是牡蛎。为了将来的婚事,她买了一对茶杯,杯子挺大,质地轻巧,薄得透光。回酒店的时候,她觉得累了,但是很开心。在凯宾斯基酒店顶层的游泳池里,游了四五个来回之后下楼回房间。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酒店的卡片,预报明天的天气,卡片背后开列着酒店可以提供的各种美梦:多达六种枕头可按客人的要求当晚送到房间。酒店备有普通的羊毛芯枕头,二十一世纪的杰作抗过敏枕头,还有马鬃芯枕头,鸭绒枕头,各种款式新颖的圆筒枕以及野猪鬃芯的靠垫。在四季大酒店,客人可以挑选在哪种枕头上享受“晚安”,可以选择入睡后做什么样的美梦。你几乎能预定你的美梦,法兰西式的、俄罗斯式的、英吉利式的、阿拉伯式的或者希腊式的。我那位女友挑中一个野猪鬃芯的靠垫,因为她喜欢结结实实的枕头。不知道是枕头的缘故,还是因为以弗所一游留下新鲜的印象,她梦见爱琴海里注满昨天的寒雨,然后她梦见自己在圣母泉边喝水,在右边的出水口喝。醒来以后,她思量着要是在梦中尝遍三股泉水,自己也许能分辨出哪一股水会带来幸福,哪一股会带来爱情,哪一股会带来健康。她想要再次梦见以弗所的圣母泉,所以第二天晚上要了另一个枕头。这次,她要的是马鬃芯的枕头。但是不管用。那天晚上她没有梦见以弗所的泉水。下一个晚上也没有梦到,虽然她又换了个枕头。她的朝拜因此在德国某地告终,结束在一只沉甸甸的羊毛靠垫上。

上路前,丽莎决定走贝尔格莱德,把她的礼品交给我——那一小瓶以弗所的泉水。给我的时候,她提醒我留心,有神奇效应的圣母泉分流三股,除了为人造福以外,还给人一条告诫。

——伟大的大自然母亲通过泉水向我们显示她的一条秘密。水是永恒的、英明的——丽莎的故事讲完了——它告诉我们的真理,我们不屑接受,恰如我们不屑接受其他的启迪:你的幸福未必总是伴随着你的健康或者爱情。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说起她在互联网上的冒昧来信,我们笑了好一阵子。不到半年,我们就结婚了,虽然我觉得她爱我的作品甚于我本人。

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她给我唱她最喜爱的歌,“让我们一起倒数直到一”……她吻着我的颈项,问我:

——你能解读亲吻吗?吻好比情书,可以读也可以不打开就扔掉。一个亲吻,它的意思可以是你好!或着是晚安、永别、早安!它表示再见,带来背叛、死亡或者疾病。它的意思是欢迎、别忘了我,或者一路顺风!亲吻预报欢乐或者厄运。通过一个亲吻,我们两个身体之中的一个由此达彼。

我回答说,我已经解读她写在我颈上的信,虽然那是一封用英语写的信。我领她上床。(1)以弗所位于爱琴海东岸,是土耳其境内一个重要的古希腊遗址。(2)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的广场。(3)米洛拉德·帕维奇于2009年11月30日逝世,12月3日安葬在这个公墓里。(4)柯斯马依山位于贝尔格莱德市东南约四十公里。(5)塞尔维亚的货币单位。(6)古埃及第四王朝大约在公元前2613至前2494年之间,是古埃及文明的辉煌期。(7)西班牙的东北部。(8)吉佩拉是弗里吉亚文明中的主要女神。(9)弗里吉亚是公元前1200至前700年间小亚细亚的一个文明区域,位于现土耳其中部。(10)阿耳特弥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女儿。供奉阿耳特弥斯的以弗所神殿毁于401年。(11)德国修女安娜·卡特丽娜·埃穆里克(1774—1824)见到圣母住房的幻象。她的故事经人整理后于1852年出版。按她书中的线索,一名法国教士在1881年断定圣母马利亚故居在以弗所的位置。第二章活石头的戒指

巴黎有一个广场可说是欧洲最著名的珠宝商场。旺多姆广场的中心有一座纪念碑,广场的历史错综复杂,没人记得清。我想写下旺多姆广场的历史,列出改变广场面貌和命运的重要日子有二十来个之多。环绕广场的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珠宝店。店家的橱窗很小,宛如一个个项链盒子,欧洲大陆上最珍贵的宝石从早到晚在橱窗里熠熠闪烁。天黑以后,珠宝就全部消失在铁杆和钢帘的后面。

你打塞纳河那边穿过广场,拐角左边那一家店是卡地亚。你先按门铃,等候一个衣着笔挺的年轻男士出门来询问你想看看什么首饰。六月间一个上午,一对游客踱进那家珠宝店。女客用带英语口音的法语告诉接待他们的男士,她想看看戒指。珠宝店底层的小橱窗里有项链、颈饰和戒指,但是那个年轻男士没让客人看。他瞥了一眼,便把客人打量清楚送上楼,由资历更深的上司出面接待。那位女客头戴一顶黑缎帽子,身披一件极薄的阿尔伯特·菲尔蒂毛皮大衣,脚穿萨尔瓦托勒·菲拉格莫皮鞋。这一身衣着为她鲜红的指甲——法拉利跑车那种红色——和她同样色调的嘴唇提供高雅的陪衬。她的脖子上围着四圈珍珠。男伴没戴帽子,穿一件芬迪大衣,下颌下面系的不是领带,而是一枚饰扣。年轻男士虽然懂行,居然估不出价来,他不知道这枚饰扣的价值也不知道它来自何处。客人踏上环形楼梯的时候,年轻男子给楼上的那几位发出一个难以觉察的信号,通知他们有顾客上楼,他的差使就算完了。

就这样,我和我的妻子丽莎·斯威夫特开始寻觅一枚宝石戒指,它将标志我们的生存,也将标志我们的死亡。

二楼很宽敞,一扇扇拱形的窗户安装在凹入墙壁的部位之中,俯视旺多姆广场。凹入墙壁的每个位置上有一张桌子和两把给顾客坐的扶手椅。客人一边的座位对着窗,看得见旺多姆广场。有人请我们坐下稍等片刻。安纳特·阿西斯小姐,卡地亚珠宝专家,马上会有时间来接待我们。我们坐下观望着广场,而不是打量陈列在四周的首饰。我们的举止似乎不同寻常。坐在我们边上的两位男士隔着桌子在低声交谈。年龄大的那位一只脚在桌子下边不停移动,仿佛在地板上写字。我们感觉得到,他表面镇定,心里却非常紧张。

丽莎决定由她做主。她毫不犹豫地说,此时此地要办的事该由女人谈,不该由男人谈。这就意味着,尽管她的法语无法跟我相比,该由她用她带英语腔调的法语说明我们的来意。实际上,我在巴黎为丽莎充当法语活词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你说话总是太啰嗦,讲完一句又讲一句。现在没人讲话用完整的句子。给几个提示就够了。提示中间停顿一下,对方自己加进意思,像发短信一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大家要省事。在这方面我比你强。而且我们已经听他说了,桌子那边会是个女的,我跟她说比你跟她说双方理解更快。

正说着,安纳特小姐到了。她人过中年,体态发福,皮肤黝黑,眉宇间精力充沛,她那双眼睛见过金字塔的次数当然超过我们。她的(1)(2)身材像威伦道夫的维纳斯一样丰满,头型却像米罗的维纳斯一般端庄。她在我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臂交叉在胸前,胳膊上的两个手镯,一点也不显眼。

——你们想要看点什么?——她问。在接待我们的全过程中,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笑容。那副笑容比她的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似乎是借来的欢颜。在这个地方,笑颜贵如珍宝。

——要一枚戒指——丽莎脱口而出,手指点着我。

——不好意思——安纳特小姐低声对丽莎说——你们做爱的时候,他取下戒指吗?

——取下。

——那就好办。

安纳特小姐伸出一条胳臂,挥手划一个大大的圈子,接着说:

——尽你挑选!这里随便哪一只戒指在你家里都会显得更漂亮,至少好看十倍,而且比在这里显得更昂贵!

——我可是已经选定了!

——?

——我在朋友家见过这戒指。她告诉我们是在卡地亚店里买的,所以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在这里买到同样的戒指。这是一枚石头戒指,只带一道不宽的金环。

——你说是在我们这儿买的?你仔细说说是什么样子?

——那个戒指有人体感应,说是一种“生理指环”,用“活石头”制作的,说不准是哪种石头。

——有人体感应?请你用英语解释一下,行吗?

两位女士换讲英语了。安纳特小姐讲英语跟法语一样流利,但是她的口气仍然保持同样的距离,好像要远远避开滋滋作响的油锅。

——意思说戒指会变颜色——丽莎说——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戒指出售?

——你说戒指会变颜色?怎么个变法?

——很简单。根据活人发出的生理能量,戒指会显示你的生理状态和情绪。

——你说的一定是我们1977年开始出售的那种指环,名为“情绪”的指环,用液晶制作的。

——不是。是一枚石头戒指,它的功能基于我们人体发射超短波这个原理。

——真有那样的功能?

——一点不假。我们试过,不过结果总是有点出乎意料。如果戒指在你手指上变成红色,那就表示你幸福。蓝色表示你在恋爱。如果变成绿色,你身体健康。

——就这三种颜色?

——不对,还有第四种。要是变成黑色,那意思是它无所表示,它关闭了,不接收信息。我丈夫就是这样。他一次又一次把戒指套在手指上,可是不起作用。指环总是黑的,什么都不显示。跟香水一样,这戒指在我丈夫身上不起作用。

——对不起,你说的是?——安纳特小姐说,拿不准自己是否确实听懂了我妻子的话。她接着问:

——我不太懂。你说要给你丈夫买一只这样的指环,但是你刚才断言指环不会对他的肌体有所反应。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亲爱的女士?我们正在寻找这样的戒指,找一枚会在他手上有所反应的戒指。

——真是太有意思了,太太……可惜我们店里,我想,没有这样的戒指出售。不过请你耐心等一会儿,我去查一下。

安纳特小姐站起身来走开了。

——想不到——等留下我们两个以后,丽莎轻声地说——看来我们白走一趟。是有人搞错了,说是卡地亚的产品。

安纳特小姐回来了,带来更多的问题。

——确实没有,我可以给你最终的答复——我们不生产,也从来没有生产过这种戒指。但是,太太,请你告诉我,你那位朋友是在哪里买到的?谢谢你了。你能给她打个电话吗?我们的电话随你用,只管用就是了!

丽莎从提包里取出她的诺基亚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过了一会儿,手机传出波浪的声音。丽莎读了回话,向我们传达。

——那个戒指是别人给我朋友的礼物,来自德国。

听她一说,这番谈话就算到头了。安纳特小姐送我们出店,一边说要是我们能提供更多有关“石头戒指”的信息,她会不胜感激。我们走到附近的丽思大酒店,酒店平台上供应咖啡,有五种咖啡可选。丽莎要了一杯印度咖啡,我选了南非的。丽思是世界最享盛名的酒店之一,我们用手机拍摄酒店里无可挑剔的花园,在那儿消磨掉下午剩余的时间。

一边喝着佩里埃矿泉水,一边喝着咖啡,丽莎在丽思酒店平台上就表示她不甘心白走这一趟。我们见过她朋友有这样一枚戒指。丽莎给那个朋友打了电话,问她要送她戒指那个人的地址。

一个月以后,我的手指戴上一枚“石头戒指”。丽莎的朋友告诉我们那个人的地址,丽莎跟那个在德国的人联系上了。想不到发现戒指的女人是我以前的学生。她给我和丽莎寄来了我们以前见过但是在巴黎没找到的戒指。寄来的戒指装在细纱布的小袋子里。袋子里有张纸条说明每种颜色的含义。那些我们都知道,也试过。丽莎高兴得不得了,亲手把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在我的手指上,这枚戒指显示的也是黑色。它没有变换色彩,也没有其他任何显示。

随戒指一起收到的说明书中写道,要是戒指变成黑色,黑色——无所奉告……(1)在奥地利威伦道夫出土的一尊旧石器时代石雕女像,有夸张的乳房和臀部。(2)在希腊米罗岛上出土的古希腊石雕女像。第三章魔诀

我记得很清楚,九月里那一天我们坐在树林中一条毯子上。

那是秋天,森林变颜色的季节。难以捉摸的思绪掠过我的内心深处,像朵朵浮云拂过水面上半明半暗的夜空。我,好像是荒岛上的鲁滨孙,坐在自己的影子上,坐在柯斯马依山脚巴贝村附近一片草地中的毯子上。我头上的山坡上有一座1943年留下的德军碉堡,完全隐蔽在灌木和小杉树丛中。我的身边是我的妻子丽莎·斯威夫特和我的老同学蒂奥多·伊里奇·契息亚。有趣的是他和一位十八世纪的画家同(1)名同姓。蒂奥多正在盯着丽莎看。男人打量她的眼光,她已经见多不怪。有一次她为我准确地描绘过那种眼光,那是一种介于给女人做妇科检查和给纯种母马估价两者之间的眼光。

我认识蒂奥多的时候,他父亲在巴贝村有个铁匠铺。儿子蒂奥多像铁砧一般壮实,挣来的钱按庄稼人的规矩分“女人钱”(来自家禽、牛奶、乳酪、鸡蛋和蔬菜的收入)和“男人钱”(来自马、麦子、烧酒和鱼的收入)。蒂奥多过日子不靠女人钱也不靠男人钱。据说他情场失意后去意大利跟姑妈住,后来的信是从巴黎寄来的。他最后回到老家,在巴贝村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行当,经营了一段时间铁匠铺。我们分别整整十年之后终于相会,现在正坐在一起。我刚把他介绍给我的妻子。好长时间以来我们第一次有机会谈天,她在场一点不碍我们的事。我们谈着,她在一旁奇怪地看着。我们谈得兴高采烈的事,她基本听不懂,她还在学我们的语言。

我先问他在干什么营生,因为他的铁匠铺子早就关门了。他说他在做买卖。

——你做什么买卖?

——我买卖诗歌。

——你写诗?

——哪里,我才不写呢!

——那么,你印刷诗歌集子?

——也不干那事。我卖口传的诗歌。(2)

——你说的口传诗歌是什么意思?你弹古斯里琴?

——古斯里是什么意思?——丽莎听不懂,开口问。

——不容易解释——我这样向她解释。现在轮到蒂奥多给我们俩作解释:

——我在意大利从一个远房堂姐那儿继承了好几句诗。天知道是谁传给她的。

——几句诗够你过日子?

——够了,因为每一句都贵比黄金。在意大利的家庭中,父亲临终前会分一部分诗歌给每个儿子(像《圣经》一样),或者给女儿留下一句诗作嫁妆,像船锚一样。

——它们是什么样的诗价值黄金?——丽莎加入我们的谈话——莎士比亚那些没有付印的诗?

——不是,不是那种诗。口传的诗歌更古老,古老得多。口头相传,像民谣一样。

——那些诗是什么语言?——我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诗我一点都不懂。语言总是比诗歌更古老。

——等等,等一下——丽莎打断我们——你们说的,我一点都听不懂。说慢点。

虽然我们换用英语,但是我也听不懂,所以我问:

——听不懂的诗管什么用?

——你们说英语,我还是听不懂——丽莎又一次打断我们的话——那意思是不是说,就是买主,比如是我,也不能理解你这些诗,蒂奥多?

——听不懂的诗我买来干吗?——我问他。

——不用你懂,重要的是你老婆会懂。打个比方,这边丽莎会懂。我讲的那种诗有实实在在的用处。白天值得,晚上更值得。你花点钱,我也能让你有一句。

——我要它干什么用?

——那种诗,男人都需要。女人也大有用处。

——到底干什么用?——丽莎想知道。

——念诗的时候,嘴里舌头翻转,女人感到痛快,高潮就来了。

——等等,等等——丽莎又在大叫——他在说什么?

——女的同样能让男人痛快?——我的全部注意力被吸引住了。

——对,我给你说了,不过我自己没试过。

——有女人买你的诗吗?——丽莎在打听。

——有,但不如男的多。

——女的你要价多少?——我问。

——稍许便宜一点,我给你也同样便宜一点。

——即使我不是女人?

——你不是女人,但你是老同学,而且你有老婆。

听了这话,丽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

——给我买一句,请你买了吧。给我买一句!

——打了折,还要我多少钱?

——要花你两千欧元。

——两千欧元一句诗?

——对啊。想想它会给你带来什么,不算贵。再说,那是给你的价,我说了的。给别人的价钱还要高呢。你买还是不买?

——我不买,多谢你了。你是我的老同学。这句神奇的诗你可以免费给我,低声在我耳边说一下就是了!

——没这种好事,别做梦了。

——你说实话,你是在开玩笑。

——我当然在开玩笑。实际效力比这大得多呢。女人吻你,嘴里要是念着这个秘诀,那就意味着她要你跟她生娃娃,肯定怀胎。这句魔诀称作“吉佩拉的笑靥”,你要给它起个别的什么名称也可以。

——给我买下!给我买“吉佩拉的笑靥”!——丽莎·斯威夫特大声插嘴,但我对此的反应是默不作声。蒂奥多转个弯,换了话题:

——你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写小说?——他问。

——我当然写小说,你知道得很清楚。

——我得告诉你。你以前的书好多了。

——算了——我回答说——类似的话以前有人对拜伦说过。

——对拜伦说过什么?——丽莎想知道。

——威尼斯人说他们的城市以前更美丽,这话说了几百年。十九世纪初,他们对拜伦这么说。他回答:“没有关系。现在的威尼斯有一种新的俏丽。”

——你书里的那些话我一窍不通——蒂奥多说。

——你怎么会懂?我的书好比自助餐。你想要什么,你就从书里取什么;你想要多少,你就拿多少,不管从桌子哪一头开始都可以。我给你选择的自由。有丰盛的食品任你随意挑选,你就茫然不知所措(3)了,像颇列旦的驴子一样,在两垛草之间无法决定先吃哪一边的草,最后饿死在两个草垛的中间。

——我不是光说你,我说的是你们作家这个行当。在今天,你们是个多余的行业,被淘汰的老古董。眼下文学能起到的作用最多不过是在小说中效仿电视中的“现实节目”。十八、十九世纪浪漫小说的作用,今天由色情电视频道承担。赤条条一个男人身上挂一个女的,下面是什么戏,我们大家一目了然。有好戏当场看,还要书本干什么用?再说,时下流行庸才。作家写书不再靠才华。所以,有才还是无才,分辨不出个高低。这样一来,写书的当然有利,读书的当然晦气。读者因此不敢拜读。你跟你那班文学同仁……

——不过我还是喜欢上床带本书,出门休假带本书。我喜欢花不多几个钱在一部小说中吃住半个月——丽莎·斯威夫特在这场事关二十一世纪文坛的辩论之中加进她的看法。

我起身告辞。在树下的毯子上坐久了,双腿酸疼。分手时,我再次对蒂奥多说:

——至于你那些秘诀,我可以告诉你,除非有其他东西配合,我知道秘诀不会有效。

——要配上什么东西?——丽莎问。蒂奥多神秘地缄口不语。

——听土耳其那边的人说,那些秘诀要配上智慧的泉水才会产生充分的效果。

——是我带来送你的那种智慧的泉水?——丽莎惊诧不已。

——就是那种水,但是还不够。智慧之水和魔诀的传说起源于许多世纪前,我亲爱的蒂奥多……

听到这话,蒂奥多也突然站起身来。他彬彬有礼地向我们告别,带着他的秘密和毯子走开了……*    *    *

又剩下我们俩。丽莎领我去附近一家小饭馆。她双手抓着我,把我按在花园里一把椅子上。我们在等咖啡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

——讲,快讲。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那些你还没告诉我的事。

——什么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你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你心里全明白。你知道要留几步余地才能完全脱身……戒指为什么在你身上不起效果?只在你身上不起效果?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两个设想。

——马上给我说个明白!——丽莎插嘴——开始设想!(4)

——有次在非洲,我们被领到一个柏柏人的村落。有个巫婆颈上挂着一条活蛇给我们算命。轮到我,她看了我的掌相和耳朵就跑掉了。

——什么意思?

——我想我的能量跟她的能量相互抵消。我也搞不明白。

——你意思说,你的能量与戒指的能量也相互抵消?

——也许是这样吧。

——你真以为戒指怕你,像那个非洲算命婆子一样怕你?莫名其妙。

——不是戒指的缘故,是我的缘故。我阻止自己身体释放能量进入戒指。

——你干吗这样?

——不是我有目的地、有意识地阻止。就是这么回事。实际(5)上,我知道戒指的事太多,对我有妨碍。在威尼斯玛齐亚纳文史馆(6)和莫斯科的罗密亚契夫图书馆文稿部做研究的时候,我看到过有关的内容,知道这种戒指以前用作巫术。

——你到现在才告诉我?关于戒指,你写过什么,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什么都没写过,也不打算写。

——为什么?难道这不是你专业范围内研究的事吗?

——是又不是。那种事,按古代作家的说法,是“皇上的机密”。他们说,“皇上的机密”断然不可泄漏。

——但是你会把秘密告诉你的夫人,对不对?

——对,但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丽莎生气了,不解地看着我问: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有了这枚戒指和从圣母泉取来的水,你自己很快会发现其中的奥秘。我们从今以后一起尽我们的能力,在可能的限度内探索其中的奥秘。这个奥秘被称为第二个身体。

——请你快快说来!

——首先,我能告诉你一件你们英格兰人特别感兴趣的事。“圣杯”的传说只是我说的奥秘的一部分。你当然知道“圣杯”的故事。(7)(8)只要看一眼“君士坦丁堡裹尸布”——那块布现在在意大利,称作“都灵裹尸布”——你会注意到布上似乎有基督身体正反两面的印迹。我肯定你知道,这块裹尸布古时候被当作“圣杯”展示。目睹布上印迹的人害怕极了。印子的形象是一个人,有四条手臂、两个头和四条腿。不管这块裹尸布是真是假,圣杯的传说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是基督身体两重性的象征。也就是说,这个故事说明基督还有第二个身体这个事实。再说,这一点在《圣经》里写得一清二楚,你只要用心读就会懂。

——你在文献档案中发现了什么?

——以前有人研究过我们是否也有两个身体,像基督一样。(9)1770年前后,威尼斯有个女人研究过。在圣安德烈,在匈牙利境内,有位修道士在1749年前后研究过这个问题。也许可以设想那些城市里当时还有别人研究过。举个例子说,有史料证明威尼斯有个弹大键(10)琴的,为计时钟和街头风琴谱曲的人,曾经用戒指、圣水和魔诀施行过巫术,但是没有成功。他想要确定人有没有第二具人身。那些人的尝试都极其幼稚,但是我相信他们作出的努力有其价值,至少可以说他们在一条长满荆棘的路上迈出了勇敢的步伐。

——他们求助于妖术最后得到什么结论?

——戒指发出的信息令人费解。在场的人觉得戒指在说谎。

——那么戒指是不是在说谎呢?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你自己判断吧。(1)此处提到的是一位同名同姓的塞尔维亚巴洛克风格画家(1742—1793),作品以宗教题材为主。(2)古斯里是斯拉夫行吟歌手伴唱用的一种拨弦琴。(3)让·颇列旦,十四世纪法国哲学家,生卒年份不详。(4)生活在非洲西北部的土著居民。(5)位于威尼斯圣马可广场的圣马可国立图书馆的前身,始于十六世纪中期。(6)莫斯科最早的公共图书馆,始于1861年,现属俄罗斯国家图书馆。(7)奥斯曼帝国在1453年占领君士坦丁堡后在此建都,改名为伊斯坦布尔。1923年,土耳其迁都安卡拉。(8)自中世纪以来在欧洲广泛流传有关“圣杯”的传说。所谓“圣杯”,一般的说法是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使用的杯子。也有人认为“圣杯”是留有耶稣尸体印记的裹尸布,现在收藏在意大利的都灵大教堂。(9)圣安德烈是现匈牙利北部佩斯地区的一个城市。在十七世纪后期,大批塞尔维亚人移居圣安德烈。(10)现代钢琴的前身。大键琴的键盘受指击后勾动琴弦发声。第二部第一章奇迹运河边的屋子(1)

1764年5月迷雾蒙蒙的一天,扎哈里亚·奥弗林先生有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新名字。一辆维也纳来的驿车把他送到离威尼斯不远的地方。他从衬着土黄色布的车厢里下车后,戴三角帽的车夫把箱子(2)交给他,再递上一个塞满潘诺尼亚鹅绒的红色皮枕头。他的行李不多。乘客必须在这里换船才能继续下一段行程。在带咸味的雾气中,他登上一只布满白蚁蛀洞的冈多拉,眼前威尼斯海湾中的波浪一片朦(3)胧。从那个时刻起,奥弗林先生的名字变了。大家称他萨卡里亚斯先生,而且只知道他这个名字。坐在奇特的小船上,这位乘客好奇地注视着建在河沿的华厅豪宅,来往船上的女士们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位可笑的英俊男子坐在冈多拉里抱着一个红枕头。陌生人不戴假发,但是有一串玛瑙念珠束在脑后像马尾巴一样浓密的黑发上。他嘴唇上抹的胭脂跟他的模样很相称。他点燃一支伸出冈多拉船舷的长烟斗。烟雾从水面上升起,熏到河上的桥。

船夫划着船,仿佛在穿越时光而不是流水。他本来说的是他惯常说的威尼斯方言粗话,现在忽然改口讲起彬彬有礼的意大利语,心想意大利语对外国人来说更容易听懂。他说:

——我有两件宝贝出售!先生要是两件一起要,我就便宜卖了。

——不要,我不买你的宝贝——萨卡里亚斯回答,一边把烟斗里的灰磕进海水里。船夫要么是没听到他的话要么是不愿意听,他放下桨让船淌过水面,伸手从座位底下取出一只用皮革制作的、金黄色的地球仪。(4)

——你看一下!科洛纳利先生亲自做的!只要五块银元!(5)

乘客不作声,他在观赏两旁的景色。船往圣克利索斯托莫河驶(6)去,希腊人蒂奥道西已在奇迹运河的拐角边上为他租了房间。

——我敢拿我的桨打赌,先生猜不到我还有别的什么可卖——船夫还不罢休。

——算你打赌赢了,我猜都不想猜。

——你要是猜对,我就给你,不要钱!(7)

——一只穆拉诺岛上吹的玻璃杯子?——扎哈里亚笑出声来——那是每个当地人向外国人兜售的东西。

大大出乎乘客的预料,船夫似乎不愿再谈生意。他使劲划桨,开始用一种难以辨别的语言轻声歌唱。

——也许你想把你的歌卖给我?——扎哈里亚挖苦他一句。(8)

——圣马可在天有灵,差点给先生猜中了!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不要钱把歌给我?

——呵,不给,那可不给。我要出售的不是整首歌。我有那首歌中小小的一部分。这一丁点儿可比地球仪贵多了。

说着,船夫从船中一道布帘下抽出一顶草帽。扎哈里亚看见草帽里有一只玻璃杯。

——瞧,我猜对了。不就是一只玻璃杯吗?

——不对。我要卖给你的不是杯子,而是杯子里的东西。

——杯子里能有什么?

——你自己看——船夫说着把杯子递给客人——可得看仔细了,里面的东西价值超过这个杯子,加上这条冈多拉,再搭上船上我这个人。

扎哈里亚好奇地往杯子里仔细看。杯子,像午饭前的嘴巴,空空洞洞。

——你再仔细看看——船夫说——杯子底上写着什么。实际上,我卖的是写在那儿的话。

——看上去像什么谚语……看不太清楚。

——当然看不清楚,不是像你这样往杯子里看着念的,得换个办法——船夫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从客人手中接过去——这里是我卖的一句诗,你可没猜中。我几乎全讲给这位好人先生听了,给他引路,就像我现在把他引到圣克利索斯托莫河和奇迹运河汇合的地方……我们到了。那幢有三扇窗户的绿房子,大键琴的琴声正从那儿传来,便是你的目的地。但是付钱之前,你得拿定主意买还是不买这句诗。要是你不买,你以后会苦苦懊恼。你不知道要错失什么样的……

扎哈里亚付了船钱,把皮箱抛到码头台阶上,臂下挟着枕头一个箭步跳上岸。然后他转过身来在雾中问:

——你卖的是什么诗?听你说还挺贵的。是什么咒语?是驱魔辟邪的秘诀那一类的话吧?(9)

——不是,这句诗的语言比死亡还古老,是伊特鲁里亚语。威尼斯不过是它的小妹妹罢了。我不懂这话,但是它管用。如果你决定(10)买,到我船上来找我就是。我的船篷上有一幅圣塞巴斯蒂安的画像。看,画像就在那边下面。凭它,你可以认出是我的船。咱们一起吃墨汁目鱼面,我会给你解释。诗的主人该知道的,我会讲得一清二楚。现在我得走了。

石头街道上留下扎哈里亚一个人,不知从哪儿传来教堂的钟声。寂静的四周深藏在浓雾中,一阵阵钟声似乎凝结在茫茫的雾中,久久不散。

扎哈里亚缓步踏上通往二楼的扶梯,不知不觉地配合着远处钟声的节拍一步一步地走。楼上有人领他去他的房间。房间里散发着前天的气息,那天他还在阿尔卑斯山间,坐在驿车里。他拉开一个衣橱,里面有挂衣服的钩子、洗漱用具(一只带支脚的玻璃盆)、一把梳理假发的梳子,梳子挂在橱门上。最让他吃惊,也最让他高兴的是衣橱里有一扇窗,俯视两条河的相交之处——圣克利索斯托莫河和奇迹运河。窗台上摆着几只苹果和一瓶酒。他往窗外看,夜色正在雾气中降临。他随后从行李中取出自己的东西。他带来好几本书,包括克利索斯托莫的书。他住处边上的那条河就是以这位希腊教士的名字命名的。在扎哈里亚房间里还有一只柜子,柜子上有上世纪的花卉细雕。上面的木板放平后可以写字。他把羽毛笔、吸墨器和纸张放进柜子。柜子顶上放一把召唤用人的摇铃,摇铃的把手上系着一面小镜子。他把自己艺术作品的手稿放进一个抽屉。那是一本精心装饰的歌曲集,附带乐谱,可以看着唱。歌集的标题是《向莫伊赛·普特涅克致意》(11)。说实话,这是一部抄稿。原书的装帧要华丽庄重得多,所以已经(12)留给书的主人莫伊赛·普特涅克主教了,保存在巴恰卡那边。扎哈里亚先生随后把红枕头扔到他新居的床上,出门去活动活动两条腿。马车里一路颠簸,加上坐在船里摇摇晃晃,腿有点僵硬。穿过屋子的(13)时候,他注意到墙上一个凹处有一尊伏尔泰的胸像,穿着相称的红色丝外套。伏尔泰颈上系着一条法国人称作“贾波”的领巾——一种网纱颈饰。正当扎哈里亚看着这尊出乎意料的塑像时,他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香味来自楼梯边的一个壁橱和前厅窗下的箱子。整幢房子弥漫着摘下的鲜花、干果、青草和不同植物的香气。窗上摆满来自(14)穆拉诺和默西亚的彩色玻璃片以及装满花朵、细枝、松针和剥落树皮的瓶瓶罐罐……这幢房子里有人研究植物。

他漫无目的地出门,很快在雾气中和小桥间迷失了方向。他走到一个广场,首先看到从浓雾中显露出一位青年女子的身影。她的外表,更准确地说,她超群出众的容貌和优雅自如的姿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为之一怔。他心里顿时紧张,加快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心想要躲避诱惑。他随即看见姑娘与他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便又慌不择路,一路奔到水边被河水挡住去路,只得转身返回广场。那个青年女子当然已经不在那儿了。他看到广场上那座哥特式砖砌教堂的名称:(15)圣季沃瓦尼和帕沃洛教堂

要是他能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要是她什么时候再打这里过,他至少知道在哪里或许能再找到那位姑娘。

所以在威尼斯的第一天,他体验到一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对美的恐惧感。那天晚上,他躺在自己的威尼斯床(16)上,实际是一条窄小的水手床铺,新生的恐惧让他又惊又怕,想着想着他入睡了,直到音乐把他唤醒。

从隔壁房间传来大键琴的琴声,接着他听到女低音的歌声,宛如用焦糖烧滚的饮料暖人心窝。扎哈里亚突然跳起,好像歌声烫到了他。一位从未相识的青年女子正在唱他谱写的歌曲,就是那首歌,它的乐谱夹在《向莫伊赛·普特涅克致意》歌集的抄稿之中。

——不可能的事!——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在威尼斯,他住下才一天,怎么会有人已经知道他还没有付印的作品,而且唱得如此完美,令人震惊?他跳下床,拉开写字柜的抽屉。歌集的手稿,连同曲谱,可是好端端地摆在抽屉里昨晚的位置上。这件怪事现在愈发不可思议。柔和、温暖的歌声还在从隔壁房间飘来。他听了一会儿,双手抱着身体,不知所措。随后,他突然套上衣服,迫不及待地往屋子里传来歌声的那一边冲去。他一把拉开门,还没踏进去却又把门合上。

——来得快,退得更快——扎哈里亚在心里嘲笑自己。他感到自己更糊涂了。他住的地方那条河叫奇迹运河,还真有道理。在他隔壁的房间里,一位姑娘正坐在檀木大键琴边唱他谱写的歌曲。她就是前一天他在圣季沃瓦尼和帕沃洛广场见到的那位姑娘。就是她的艳丽容颜令他心慌意乱,不顾一切地拔腿逃窜。现在他不得不面对她,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知道。(1)全名扎哈里亚·斯蒂芳诺维奇·奥弗林(1726—1785),塞尔维亚作家,对塞尔维亚语言和文学的发展有过重要的贡献。(2)中欧东南部地区,主要由现奥地利东部、匈牙利西部和塞尔维亚北部组成。(3)在威尼斯方言的口音中,“扎哈利亚”变成“萨卡里亚斯”。(4)文钦佐·科洛纳利(1650?—1780?),意大利地理学家。他制作的地图和地球仪当时著称于世。(5)约翰·克利索斯托莫(347?—407),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死后奉为圣徒。(6)希腊语原名为迪米特里斯·蒂奥道西,生卒年月不详。十八世纪后期,他在威尼斯出版希腊语、俄语和塞尔维亚语的书刊。小说中用的是他的意大利文名字。(7)穆拉诺是威尼斯北边的小岛,以出产玻璃工艺品而闻名。(8)圣马可是基督十二门徒之一。他的遗骨据说在九世纪被威尼斯商人从埃及偷运到威尼斯。自此以后,圣马可成为威尼斯的守护圣徒。(9)伊特鲁里亚指公元前九至前七世纪期间的现意大利中部地区。该地区的文化是罗马文明的先驱。(10)圣塞巴斯蒂安是一位基督教殉难者,被乱箭射死。(11)莫伊赛·普特涅克(1728—1790),塞尔维亚正教的主教兼作家。书中提到的歌曲集是扎哈里亚在1757年为了祝贺普特涅克就任主教而创作的。除歌曲之外,这部集子还详细描述了全套就职仪式中颂词、服装、队列顺序等等细节。(12)巴恰卡是潘诺尼亚的一部分,现分属匈牙利和塞尔维亚。(13)伏尔泰(1694—1778),法国启蒙运动作家,宣扬政教分离和言论自由,严厉抨击天主教会。(14)默西亚是西班牙东南部的一个城市,出产色彩鲜艳的陶瓷和玻璃器皿。(15)意大利语中的圣季沃瓦尼和帕沃洛即耶稣的门徒约翰和保罗。(16)指有四根柱子的宽敞大床。第二章(1)奶头桥

那天是扎哈里亚第一次去迪米特里斯·蒂奥道西的威尼斯印刷厂,他在那儿应聘当校对。这位希腊人在威尼斯出版希腊语和斯拉夫-塞(2)尔维亚语资料,也就是说,供东正教读者阅读的书刊,在奥地利帝国内有塞尔维亚人居住的各个地区发行。见面第一天,这位希腊人友好地接待扎哈里亚:

——我们盼你早日到来——他说,不过听不出这话是真心诚意还是说说而已。他年纪不小,鼻子过敏,所以不断吐气,把对方的烟味和呼吸从自己脸前吹开。他的背心口袋里有一本祈祷书,书上的搭(3)扣始终扣着。书面上明文印着这本书由“斯拉夫-希腊人迪米特里斯·蒂奥道西的印刷厂”出版。办公室里当然已有一份新雇员及时呈交的履历表。

履历表上说,扎哈里亚·斯蒂芳诺维奇·奥弗林(生于1726年)信奉希腊正教,是奥地利帝国的国民。论民族,他是斯拉夫-塞尔维亚人。职业活动以“斯拉夫学校校长”为开端,那所学校在多瑙河畔一(4)个名为诺维萨德的小镇里。本世纪中期他曾居住在布达、维也纳和奥古斯堡,学习刻板和绘画。(这里没说当地政府曾经收到两份起诉书,指控他跟一位被佩斯驱逐的斯洛伐克人学弹大键琴以后没有付学费。这类文件中不提那种事不算奇怪。)1757年莫伊赛·普特涅克就任巴恰卡教区主教的时候,大家开始听说扎哈里亚的名字。他向新任主教呈献他的一部歌集手稿,装帧精致华丽。这部作品《向莫伊赛·普特涅克致意》包括诗歌、绘画、音乐、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为作者(5)以后的成功开通了道路。所以他不久就移居卡洛伏奇,成为巴甫勒·(6)纳那道维奇大主教的秘书,开始制作以语言和宗教事务为题材的华丽手稿。(扎哈里亚的婚姻在这里略去不表。)他跟随大主教到过维也纳,从维也纳得到一部铜版印刷机,安装在教省大主教在卡洛伏奇的宅邸中,从而开始他的镌版和出版活动。1760年,他印制了《耶稣再次降临颂》,并且绘制了卡洛伏奇教堂大小塔楼的图样。(这里没说他有了一个儿子。)扎哈里亚先生在1761年重新开始创作诗歌,作品寄到威尼斯由蒂奥道西的印刷厂分集出版。但是诗歌中的政治内容引起教省大主教和奥地利当局的不满。(扎哈里亚被教省大主教撤除职务一事,这里省略不提。)……

让扎哈里亚聊以自慰的是他与蒂奥道西继续合作在威尼斯印刷出版希腊语和塞尔维亚语的书刊,双方都有益可得。扎哈里亚先生来到威尼斯共和国,对双方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加之,他不久便托人从家乡运来一箱子书到威尼斯。现在已经开箱,书籍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厂里他书桌上边的书架上。

他们喝了一点希腊酒,但是蒂奥道西先生没有浪费时间。扎哈里亚马上接受要他准备印一部书的任务,那部书的标题有点嫌长:斯拉夫-塞尔维亚民族历史的概要导论

这是一部历史书,蒂奥道西打算对这种题材多下点功夫,因为有(7)人要读。作者巴甫勒·尤利亚茨是一位塞尔维亚裔的俄国外交官。书定于明年1765年底之前出版。扎哈里亚还答应给出版商一些新诗,双方同意在明后年内分集先后出版。除诗歌以外,扎哈里亚还主动提出编写一本教材,题为《识字小课本》。

——你是个无药可救的教书匠——蒂奥道西先生笑着说——尽管你心里明白,执教有方不过是为失败和颓丧铺路开道……*    *    *

快到五月底了。一天清晨,雾散了。扎哈里亚从衣橱的窗户中看清他住在什么地方,看清他的屋子周围是怎样一幅景象。他身处在世界上景色最美、气味最臭的城市之中。他可以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一只钟在报时,有个男人在咳嗽,听上去那咳嗽已经犯了几十年。还有女低音的歌声传来,听得出她的歌喉训练有素。这些声音,扎哈里亚已经熟悉。草类的香味从前厅飘进他的房间。可以清晰地听到一个男人用威尼斯口音在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声唠叨:

——记住,呵,要记住了!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想事情是从右往左想!基督念数是从右往左念!基督读书是从右往左读!……跟我们不一样!……你记住了吗?安娜,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和蔼地回答,但是无精打采,毫无音色。

——睡着的人比醒着的人更有才气……——那个男子的声音在继续说,然后话头被打断,说话的人咳得说不下去了。

——那准是我房东——扎哈里亚心想。在一阵剧烈的喘咳之中,老头一定是示意安娜可以走了。

实际发生的确实如此。一会儿之后,她敲响扎哈里亚的房门。她还没进门,扎哈里亚现在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她用手镯叩门,声音非常清晰。不等回音她就进了门,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她的手腕上绕着一道道绿色的网眼花边,一道花边上套着一只金手镯,形状是只壁虎。

——看来你是萨卡里亚斯先生,我们的新房客。

——看来你是安娜,我的新房东——扎哈里亚回答,在他的水手床铺上坐下。

——我才不是什么房东呢。我是给你房东杰瑞玛依大师帮忙的。我现在来这儿见你,是他差我来的。萨卡里亚斯先生,你打哪里来的?(8)

——我是从彼得洛伏拉廷来的。

——彼得洛伏拉廷是什么?

——是多瑙河上一座美丽的小镇,那儿有一座军事要塞。

——多瑙河是什么?(9)

——源自天堂的四条河流之一。

——真的?好心的先生从天堂远道而来,看上去还那么精神饱满。这么说,那地方离这儿可远了。

——对,在奥地利皇朝的地域内。

——萨卡里亚斯先生来威尼斯干什么?

——你的主人杰瑞玛依租房间给我,是我雇主迪米特里斯·蒂奥道西先生推荐的。我的雇主是威尼斯居民,是当地的印刷业主和出版商,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我在蒂奥道西先生的“斯拉夫-希腊”印刷厂里当校对。他和我在彼得洛伏拉廷有几家店,出售我们出版的书刊。

——那并不说明你已经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公民了?

——我还不是,不是。

——那你必须给杰瑞玛依大师预付饭钱,最好现在就付。钱可以交给我。要是你有墨水,我就在收条上签名……

第一次会面就这样以安娜·波泽的签名告终。往外走的时候,她在门口停下。在离开之前,她说:

——我看到你有个摇铃。安顿之前你如果需要什么,尽管召唤我就是了。老先生耳朵不好使已经很久,摇铃不会打扰他。我要是在屋子里随便什么地方听到铃声,就会来侍候你。

这次来访之后,扎哈里亚在房间里待不下去了。他又一次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大键琴的琴声。但不是安娜在弹琴,他一听就知道,因为手指在键盘上速度惊人,几乎像一台机器在运作。

琴声开始吐露气息。听得出要出什么事,可怕的、与音乐完全无关的事。此事的苗头何时显露,扎哈里亚已经心中有数。大键琴的琴声与下午五点钟的教堂钟声混合。扎哈里亚不知道自那天以后他的房(10)东杰瑞玛依大师每天会在这时间弹奏斯卡拉蒂的作品。

他踏出门外,踩着自己在积水中的身影。运河上刮着肮脏的风,吹得鸟儿透不过气来。空中没有雾,但是寂静正像雾一样降临到海湾的水面上。扎哈里亚缓步走着,一边在想,企求免不了唐突,而且总是难以明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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