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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07: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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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埃勒里·奎因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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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鞋之谜

荷兰鞋之谜试读:

前言

《荷兰鞋之谜》(一个异想天开的标题,不过在阅读过程中就会得到解释)是公众所了解到的,奎因父子破获的第三起案件。第三次,我负责将其介绍给大家。看起来,我之前为埃勒里·奎因的小说所做的差强人意的介绍,并没有使他的出版商失望,同时也没有让这位全能的绅士本人失望。他严肃地断言,将他的回忆录小说化并付诸出版,是给予我的奖赏——尽管从他的语调中,我猜测“奖赏”一词的本意是“惩罚”。

自从第一本和第二本书面世以来,尽管我是他们的至交好友,但除了已经写在书里的一星半点的暗示,我能告诉读者的关于奎因父子的情况少得可怜。他们要求对自己的真名严格保密,而他们父子俩是纽约警察机器中的重要——我甚至可以说是主要——齿轮,特别是在一九二〇和一九三〇年代更是如此。他们繁盛的记忆涵盖了纽约警察局的大量旧案,这些在中央大街和他们八十七街由旧公寓改造的私人博物馆里都可以看到。那间私人博物馆现由几位感情丰富的人满怀感激之情维护着——他们的感激之情都事出有因。

至于近来,整个奎因家族——也就是理查德·奎因警官、埃勒里、埃勒里的妻子、他们出生不久的儿子,以及吉卜赛人朱纳——仍居住在意大利安宁的山区里,从追捕犯罪的舞台上退休了。

我清晰地记得了不起的阿比盖尔·道恩像其他不堪一击的受害者一样被谋杀的时候引起的恐慌和模糊的猜测,它们以纽约为中心向外扩散至整个文明世界。她当然是一位国际知名人物——这位怪人在商业上几乎不作为的态度、悄悄积累的庞大财富和最普通不过的家庭纠纷立刻就登上了报纸头条。她和世界上差不多二十位顶尖人物一样,身为一个“新闻人物”,尽管在过去十年中倾尽全力维护自己的隐私,却始终未能逃过新闻记者无孔不入的眼睛,一切都被摊开在世人面前。

在解决围绕阿比盖尔·道恩之死的古怪和复杂的谜团时,埃勒里的执着、他对涉案人物的操控——这些人有的有名,有的有钱,有的则声名狼藉,以及他在最后对真相的惊人揭露,让老奎因的威望更添几分。而且不必说,私下里也使埃勒里作为警方咨询顾问的声誉大大提升了。

请记住,《荷兰鞋之谜》的故事是完全真实的,尽管在警方的记录里名字有所不同,为了小说的结构,有些细节也进行了修改。

在解决这一难题的过程中,埃勒里无可置疑地发挥了他智慧头脑的全部能力,无论是蒙特·菲尔德的复杂案件还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弗兰奇百货大楼谋杀案,都没有让他将智力运用到这种高度。我非常肯定地说,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小说里,没有任何一个敏锐的逻辑头脑在犯罪分子的阴暗内心中走得更远,或者战胜过比这更扭曲复杂的谜题。

祝各位读者阅读愉快!J.J.McC

人物表

阿比盖尔·道恩:一位女百万富翁

赫尔达·道恩:女继承人

亨德里克·道恩:一个坏蛋

萨拉·福勒:一位女陪护

法兰西斯·杰尼医生:外科主任

卢修斯·唐宁医生:会诊专家

伊迪丝·唐宁:社会学家

弗洛伦斯·佩尼尼医生:产科医生

约翰·明钦医生:医院负责人

亚瑟·莱斯利医生:外科医生

罗伯特·古尔德医生:实习生

爱德华·拜尔斯医生:麻醉师

露西尔·普莱斯:受训护士

格蕾丝·奥伯曼:受训护士

莫里斯·肯赛尔:一位天才

詹姆斯·帕拉迪斯:院长

艾萨克·库珀:特别接待员

菲利普·莫豪斯:律师

迈克尔·卡德希:敲诈者

托马斯·施瓦逊:神秘人物

小威利、壁虎乔、恶狗:三名保镖

布里斯托:男管家

皮特·哈珀:新闻记者

亨利·桑普森:地区检察官

蒂莫西·克罗宁:助理检察官

萨缪尔·普劳蒂:验尸官

托马斯·维利:警长

里奇:地方侦查官

弗林特、利特、皮戈特、约翰逊、海塞:警察

理查德·奎因警官:警方负责人

埃勒里·奎因:分析家第一部分双鞋记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侦探能让我认定,他们的才能真正配得上“侦探”二字,他们确实从骨子里就该是侦探.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来自哪个种族.然而事实上,这两个人从真实性来讲则截然不同。其中一位从小说中走来,声誉卓著;而另一位,则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着的某警察的儿子.各位想必已经知晓,没错,让我们记住这两个不朽的名字——伦敦贝克街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以及纽约城西八十七街的埃勒里·奎因先生。——摘自《追捕三十年》

马科斯·佩查尔博士,越南高级警官第一章手术

理查德·奎因警官的性格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与他平日办案时所展现出来的精力健旺、注重实践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那就是他常喜欢从一些基本的犯罪学概念及理论出发,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感受。此类专业演讲通常都发表于客厅炉火前阅读书报之时,而听众,则是他的探案搭档,亲儿子埃勒里·奎因。除了偶尔送来必需品的幽灵吉卜赛少年朱纳之外,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别无他人。“案发后最初的五分钟,尤为重要,”老人一脸严肃地说道,“永远记住这一点。”他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把握好这最初的五分钟,可以给你省去很多麻烦。”

埃勒里从孩提时代即被灌输以各式各样的侦查观念。时至今日,听到这句话,埃勒里漠然地望着炉火,抽了口烟,内心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一个侦探一辈子能碰到几次在案发后三百秒内就到达犯罪现场的好事呢?

在家里,他一向不掩饰自己的疑问,而对此疑问,老人也只能悲伤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是啊,这种运气可不是总能遇上的。当办案人员到达犯罪现场的时候,痕迹早已烟消云散,你只能尽自己所能去挽回这个从一开始就无迹可寻的败局了。“朱纳,把我的鼻烟拿来!”

埃勒里·奎因并非宿命论者,更不是个决定论者,然而他也不是实用主义者或现实主义者。他唯一能跟“主义”或“理论”拉上关系的,是他对于人类智慧坚定的信任和信仰。而这信仰,恰如思想史上那些伟大的名字和成果所展示的一样,辉煌夺目。当然,这与他父亲所秉持的基本职业化理论完全相悖。因此,他非常鄙视警方那套循规蹈矩的办案程序,认为这简直是对原创性思考的侮辱。他也看不起警方那些古板的、受限于各种条条框框的办案程序——这些该死的组织机构里,总是充斥着条条框框。“至少在这一点上,我同意康德的观点,”他总爱这么说,“纯粹理性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因为此物独立于人而存在,一个心智能够理解得了,另一个心智必定也能看得穿。”

这就是他最简洁的人生哲学概括。但在阿比盖尔·道恩一案中,他几乎要放弃这一人生哲学了。这也许是他在整个毫不妥协的智慧生涯中,首次遭遇到如此强烈的自我怀疑。这不是针对他的人生哲学,因为在前面几起案件中,他早已多次验证了它。此怀疑是更令人难受的——那就是他曾怀疑自己是否拥有看穿另一颗脑袋中所想秘密的能力和智慧。当然,他从来都是个自负狂——“我的头脑,跟笛卡儿和费希特不相上下!”他经常如此自我标榜.然而,在围绕着道恩案件的重重迷雾中,他忽视了命运的力量——那个大胆闯入他内心坚固自信领域的捣蛋鬼。

一九二〇年代的某个一月,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埃勒里·奎因正漫步在宁静的东六十号大街上。他紧紧裹着厚厚的厄尔斯特长毛大衣,软呢帽低低地压在头上,挡住了额角,也遮住了夹鼻眼镜闪烁着的点点寒光。他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手头的一宗谜案,一边向下个路口的那一排建筑物走去。手杖一声声响着,敲击在冻硬了的人行道上。

这确实是件令人恼火的谜案。从死亡到尸僵的这段时间内,必定发生了某些事情.他的眼神宁静,但紧绷着的脸颊,以及手杖敲击在水泥路面的咯咯响声,无一不暴露出他内心所承受的压力。

他横穿大街,快步向着最庞大的那座建筑物的大门走去。模糊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宽阔气派的大理石盘旋阶梯。此石阶从人行道的两头缓缓升起,交会于上方的大理石平台。平台上耸立着装有巨大铁螺栓的双扇铁质大门,门前巨石上镌刻着几个大字:

荷兰纪念医院

他略有些气喘地费力爬上楼梯,推开其中一扇沉重的铁门,步入肃静的高顶前厅。前厅的地板由白色大理石打造,墙壁镀着一层厚重的深色珐琅。左手边,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敞开着的门,白色的门牌上写着“办公室”,而右手边的另一扇外观一模一样的门上,则写着“候诊室”三个字。正对面,也就是大厅的后部,透过正在晃动的弹簧玻璃旋转门,他能依稀看见电梯门口坐着一个白衣老头。

就在埃勒里停下来四顾之时,从办公室中走出来一位壮硕的红脸大汉。他下颌长得方正,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身披一件白大褂。“探病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他粗声粗气地说,“先生,抱歉,不到规定时间,不得入内见任何人。”“呃?”埃勒里将双手往大衣兜里塞得更深了一些,“我要见明钦医生,越快越好!”

门卫摸了一会儿下巴。“明钦医生,是吗?你跟他事先约好了吗?”“哦,他一定会见我的,”奎因迅速说道,“麻烦你了。”说完,他从兜里摸索出一枚银币来,“劳烦你找一下他,好吗?我这事儿是十万火急,耽误不得。”“这儿不准收小费的。”门卫一脸遗憾地说,“那我现在就去通报。对了,你的名字——”

埃勒里眨了眨眼,微笑着收回那枚硬币。“埃勒里·奎因。禁止收小费,嗯?你叫什么名字?卡戎吗?”

门卫疑惑不解地望着奎因。“不是的,先生。我叫艾萨克·库珀,是这儿的‘特别接待员’。”他指了一下大衣胸前的圆形金属牌,拖着步子离开了。

埃勒里走进候诊室,坐了下来。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他忍不住皱着眉头,无意识地用手杖随意敲打着地面。一股轻微的消毒剂的味道直直刺向他敏感的鼻腔,令他心神不宁。

很快,一位身材高挑健硕的白衣男子忽然冲入房间。“埃勒里·奎因!真的是你啊!”埃勒里立即起身,他们俩热情地握着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还是老样子,四处侦查着呢?”“是啊,还是那档子事,约翰。是一个案子。”埃勒里咕哝道,“我真是讨厌医院啊,每次来这儿我都感到压力很大。但是我现在确实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乐意效劳。”明钦医生热切地回答。他敏锐的蓝眼睛眨了几下,微笑着挽过埃勒里的肩膀,把他揽到了门外。“这里说话不方便,老家伙,来我的办公室聊吧。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得好好聊聊。算起来都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吧?”

他们穿过玻璃旋转门,左转进入一条长廊。明亮的光线均匀地洒在廊道上,廊道的两侧则是相互对应着的一扇扇房门。房门都紧闭着,消毒水的味道变得越来越重。“医神埃斯库拉庇乌斯啊!”埃勒里大叫道,“这可怕的气味难道对你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吗?要是换个人在这儿待上一天,早就完蛋了。”

明钦医生轻声笑着。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头,然后向右拐,走进一条与走廊恰成直角的走道。“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管怎么说,吸进恶臭的来沙尔消毒剂、升汞和酒精,总要比吸进周围大量危险的致病细菌要好吧.老警官最近身体如何啊?”“就那样。”埃勒里眉头紧锁,“我正在办理一件有点棘手的小案子——我基本上都查清楚了,还剩下一个细节如果跟我想得差不多.”

接着,他们又向右一拐,走到了与刚经过的第一条走廊平行的第三条走廊里。走廊的右手一侧是整面白墙,延伸至走廊的尽头。墙上有一扇看起来颇为坚固实沉的门,门标上面写着“手术观摩厅”。而走廊的左侧,他们刚路过的一扇门上,写着“卢修斯·唐宁医生,内科主任医师”。前面几步远,另一扇门上写的是“休息室”。最后,埃勒里的伙伴停在第三扇门前,他的脸上泛着微笑,门上写着:“约翰·明钦医生,医学主任”。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房内装修得相当简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写字台。不远处几个橱柜靠墙立着,橱柜的玻璃隔板上摆放着金属制的医疗器械,正闪烁着寒光。屋内还有四把椅子,一个装满了厚书的低矮的宽书橱,以及几个金属制的文件柜。“请坐,把大衣脱下来,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明钦说。他一屁股坐入写字台后的转椅,往后一靠,双手放在脑后,整个人轻松地晃悠着。“我只有一个问题。”埃勒里咕哝着。他迅速穿过房间,把大衣甩到椅子上,倚住写字台,身体前倾,目光热切地盯着明钦。“据你所知,尸体僵化时间的长短,在某些情况下,有可能会变得与正常情况下不大一致吗?”“有可能。这位病人的死因是?”“枪杀.”“年龄?”“我估计,大概四十五岁。”“他身上出现过什么异常的病理现象吗?我的意思是——任何症状?比如说糖尿病?”“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明钦轻轻地摇晃着椅子。埃勒里后退一步,坐了下来,手伸进兜里,摸索香烟。“我这儿有——抽我的。”明钦说,“好吧,埃勒里,我跟你说说我的看法。尸僵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现象。就一般的情况来说,我总是得先验尸,然后才能下结论。我问起糖尿病的事,是因为如果一个人年龄超过四十岁,受到血糖值过高的影响,若遭受暴力而导致死亡,那么十分钟后必然进入尸僵的状态——”“十分钟?上帝啊!”埃勒里盯着明钦,半截香烟叼在他嘴边,“十分钟,”他轻声自言自语,“糖尿病.约翰,麻烦借你电话用一下!”“请便。”明钦指了一下电话,身体深深地陷入舒适的椅子里,怡然自得。埃勒里拨通了一个号码,跟两个人分别讲了几句,然后接通了法医办公室的电话。“普劳蒂?是我,埃勒里·奎因.你在检查吉米内斯尸体的时候,是否发现他血液内有糖分?.什么?慢性糖尿病,呃?该死!”

他缓缓地挂了电话,长吸了一口气,露齿一笑。他脸上代表着忧虑的皱纹瞬间一扫而光。“皆大欢喜,约翰。这回真是多亏你才破了这案子。我再打一个电话,就彻底结案了。”他致电警局。“奎因警官.老爸?凶手是奥鲁克.没错。那条断腿.是的,是在死后才断的,但十分钟内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埃勒里,你别急着走啊,”明钦起身,热切地说,“我现在正好有空。你也知道,自从上次一别,我们都差不多几年没见过面了。”

他们又各自坐回到椅子上,开始抽烟。埃勒里的脸上,展现出一副平静的大事已定的表情。“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待在这儿一整天。”他笑道,“你刚刚送来了压垮那匹固执骆驼脊柱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不过说起来啊,我对自己还真没必要那么严厉。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如此奥妙的医学知识,对糖尿病确实是毫无概念。”“是呀,所以说干我们这行,总算不是完全没用。”明钦说,“事实上,今天一大早,糖尿病这个字眼就一直在我眼前打转。本医院最重量级的一位人物恰恰患有慢性糖尿病——而她今早不幸遭遇了意外事故。她从楼梯最顶上一级不慎跌倒,滚到了最下一层。她的胆囊破裂了,伤势非常严重。杰尼医生正在准备进行紧急手术。”“我很遗憾。这位不幸的人士是?”“艾比·道恩。”明钦表情严肃,“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尽管身体一直保养得非常好,但对于胆囊破裂这种手术来说,糖尿病是个令人头疼的麻烦因素。当然,也有一点好的,那就是现在她还处于昏迷状态,无须麻醉即可进行手术。我们本来打算下个月给老太太动个手术的,她患上了轻度的慢性阑尾炎。但现在看来,杰尼医生今天上午肯定不会碰她的阑尾了,不然她的病情很可能会变得复杂难解。不过,如果病人不是道恩夫人的话,杰尼也不用头疼这档子事了,这种小手术对他来说可是小事一桩。”他看了一眼手表,“手术将在十点四十五分开始——现在已经十点了——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观赏一下杰尼医生精妙的手术技巧?”“呃.”“他是个奇迹,你知道吗?他是整个东海岸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也是荷兰纪念医院的首席外科医师。这部分受益于他和道恩夫人的私人友谊。当然,以他一流的开刀技术,胜任这个工作也是毫无问题的。道恩夫人对他很好,十分欣赏他的才能,所以将他一直留在这家医院里。杰尼即将在走廊对面的手术大厅主刀这场手术,他毫无疑问会让道恩夫人度过此劫的。他亲口保证这一点了,你尽管相信就行。”“好吧,你赢了,我想留下来看看。”埃勒里可怜巴巴地说,“那个,说老实话,我还从来没有参观过一场外科手术。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扛得住这个吗?我的意思是,我是否会被吓晕或者怎么样?你知道我很容易吐的,真的,约翰.”他们相视一笑,“百万富翁、慈善家、上流社会的遗孀、金融巨头——该死,不管生前何名,人总归难逃一死啊。”“这对我们大家的震动都很大。”明钦医生伸了伸胳膊,若有所思地说,“是的,阿比盖尔·道恩.我猜你知道是她创立了荷兰纪念医院吧,埃勒里?她的心血,她的金钱——这是她的医院.听到这件事我们都惊呆了。杰尼比其他人更加关心道恩夫人的病情——她算是他的教母——她先是资助他念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然后把他送往维也纳学习,接下来又送往巴黎大学——这样才造就了今天的杰尼医生。所以理所应当的,他坚持动手术治疗,也坚持由自己来主刀。这事儿没人比他更合适了。”“她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埃勒里好奇地打听道。“这就是命吧,我猜.你知道,每周一一大早,她都要来医院里例行巡视慈善病房(建立这慈善病房也是她的主意)。当她从四楼往下走,正要踏上三楼台阶的时候,突然病发,糖尿病导致了昏迷.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肚子着地.幸好杰尼当时就在不远处。他当场检查了她的伤势,从外观上都能看得出她的胆囊已经破裂了——整个腹部肿胀得很厉害.没法子,杰尼只能立刻给她紧急注射胰岛素葡萄糖。”“这昏迷到底是由什么导致的?”“我们调查出来了,这是由于阿比盖尔·道恩的陪护,萨拉·福勒的粗心导致的。她是个中年妇女,跟着艾比有些年月了。她一直帮着照管家务,陪伴道恩夫人左右。道恩夫人的病情,要求一天分时注射三针胰岛素葡萄糖才能保持稳定。杰尼医生一直坚持自己亲手注射。注射胰岛素这事儿并不复杂,通常状况下,病人自己执行注射都没什么大问题。但就在昨天夜里,杰尼医生有场紧急手术要做,这事儿就耽误了。他跟平常一样,如果当晚没法去道恩家,就打个电话过去提醒一下阿比盖尔的女儿赫尔达。偏偏那天晚上,赫尔达也不在家,接电话的是福勒。他留言给福勒,让赫尔达回家记得给母亲注射胰岛素,但福勒女士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阿比盖尔本人对注射又不是很上心,于是昨晚就没有注射。赫尔达对杰尼的电话毫不知情,今天起床又很晚。这样,阿比盖尔早上又没有注射。更糟糕的是,阿比盖尔今早吃了顿丰盛的早餐,这顿早餐真是要了她的命。她的血糖含量迅速增加,直到超标,晕厥也就随之而来。而还有一点运气不好的,就是她是从楼梯的顶部摔下来的。如果走到半截再摔下来,也不至于如此惨。现在,就搞成这个状况了。”“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埃勒里咕哝道,“所有相关人士都通知到了吗?我打赌,待会儿医院里该举办一场甜蜜的家庭小聚会了。”“反正不能在手术室里聚会,他们不能这么做。”明钦医生一脸严肃地说,“他们那一大家子会待在隔壁的候诊室里。家庭成员不得进入手术观摩厅,你不知道这条规矩吗?好吧,这不重要。有没有兴趣四处逛逛?我很乐意带你看看这家医院。毫不客气地说,这家医院算得上这一行的典范了。”“乐意至极,约翰。”

他们离开了明钦的办公室,走上之前经过的北走廊。明钦指着手术观摩厅(他们即将在此观摩手术)隔壁的门,即休息室的门,小声说着:“道恩家族的部分成员可能已经到了。”他又评论了一句,“不会让他们四处乱逛的.西走廊那边有两间辅助手术室,”转弯时他继续介绍,“我们终年满负荷工作,忙死了——我们这儿是东部规模最大的外科团队之一走廊对面左侧,就是主手术室,我们叫它罗马竞技场。主手术室还包含了两个特殊的房间,一个是手术准备室,一个是麻醉室。你看,这走廊尽头的门就通向手术准备室,而另一扇——向西的那扇——则通向麻醉室。麻醉室还有另外一个入口,在南走廊的一侧.所有的重大手术都在主手术室里做。部分示范性、教学性的手术也会在这里进行,展示给手术观摩厅的实习生和护士们看。当然,我们楼上还有几间手术室。”

医院笼罩在奇怪的寂静之中。偶尔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悄然穿过长厅。这层建筑内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消除了;每扇门的转轴都涂着厚厚的一层润滑油,门的开关因此不会造成任何声响。柔和的光线浸满建筑内部的所有空间,空气显得极为纯净,当然,除了带点儿化学药品的味道之外。“顺便问一句,”漫步到南走廊时,埃勒里突然爆出一句,“你说道恩夫人动手术的时候不需要麻醉,是不是因为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我记得所有的外科手术都是需要麻醉的啊。”“这是个好问题。”明钦赞许道,“的确,在大多数情况下——几乎是所有的情况下——麻醉都是必须的。你知道吗——我估计你不知道——对于慢性糖尿病患者来说,任何外科手术都是相当危险的。最微不足道的小手术都有可能致命。给你讲个病例,就在前几天,有个脚趾溃烂的病人被送到医院来——可怜的家伙。那个值班医师——呃,这只能算是日常医疗事件中发生的一件难以预测的事故。脚趾的伤口被清理干净之后,病人就直接回家了。但第二天早上,他就死了。尸检表明,该死者体内血糖含量极高,但恐怕连死者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刚刚聊了那一大堆,想说的意思就是,对于糖尿病患者而言,任何创口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如果手术势在必行,非得这么做不可,那就得做好事先的防范措施——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使患者的血糖水平恢复正常。甚至在手术进行当中,也需要为患者交叉注射胰岛素和葡萄糖,反复验血,检查患者的血糖变化。他们也必须用这种方式来应对艾比·道恩的状况。她刚被注射了胰岛素葡萄糖,并验血检查了血糖水平。这种紧急状况下的防范措施大概会花费一到两个小时。而在非紧急状况下,这种处理要拉长到整整一个月,因为太急的话会伤害到肝脏。但对于艾比·道恩,我们别无选择。胆囊破裂可不是件小事,我们甚至半天都等不了。”“了解了。但麻醉呢?”埃勒里提醒,“麻醉会让手术的风险变得更大?这就是你们要趁着她昏迷直接进行手术的原因吗?”“的确如此。麻醉会让病情变得更加复杂,风险更大。我们必须接受上帝给予我们的条件,尽人事,听天命。”明钦停了下来,手握着一扇门的门把手,门牌上写着“检查室”,“当然,在手术的过程中,麻醉师会在手术台旁随时待命。一旦阿比盖尔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麻醉师就会立即进行麻醉注射.来这边,埃勒里,我带你见识一下现代化的医院是怎样运行的。”

他推开一扇门,邀请埃勒里进入。埃勒里注意到当门被推开的时候,墙上的一盏小电灯立即亮了起来,表示检查室正在被使用。他停下脚步,一脸欣赏地站在门边。“不错吧,是不是?”明钦咧嘴一笑。“那边那个东西又是什么?”“荧光镜。每间检查室里都有一台这种设备。当然,也有这些检查桌、小消毒柜、药品柜、仪器架.你随意逛逛吧。”“机械,”埃勒里以一种训导的口吻说道,“是人类用来嘲笑造物主的发明。上帝啊,五个手指头难道不够用吗?”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再待下去我就要闷死了。你们这儿难道没有一个人乱丢东西吗?”“没有,只要约翰·奎塔斯·明钦在这儿当家,就不会有。”医生咧嘴一笑,“事实上,我们把井然有序奉为圭臬。拿这些小辅助用品举例吧,它们都分门别类地放在这些抽屉里——”他用手轻敲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大白柜子,“爱四处乱摸索的病人和来访者,他们看不到这些小东西,而医院的所有相关人士则清晰地知晓这些东西的所在,知道去哪儿拿。这样事情清晰简单,工作效率自然就高了。”

他拉开大白柜子底层的一个大金属抽屉。埃勒里弯下腰,盯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医用棉布,感到一阵眼花缭乱。一层陈列着各种包装的吸收棉和纱布,一层摆放着药棉,另一层抽屉则摆放着医用胶带。“这就是所谓的系统啊!”埃勒里咕哝着,“你的手下如果制服不干净,或者鞋带没系好,是不是也要当成犯错记入档案啊?”

明钦笑了起来。“和你说得相差不远。医院的规章制度要求所有院内的工作人员必须穿着医院制服。男性要穿白色帆布鞋、白色工装裤和白大褂。女性则要求穿白色亚麻连衣裙。即便是门口的‘特别接待员’——嗯,你还记得他也穿着一身白色,对不对?电梯工,清洁工,厨子,办公人员——不管是谁,只要他踏进了医院大门,就必须穿着医院的标准制服,直到离开为止。”“我的头要炸了,”埃勒里呻吟道,“快放我出去吧。”

当他们再次来到南走廊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位身着褐色大衣的高个儿年轻男子。他手抓着帽子,急匆匆地走向他们。看到他们之后,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右转进入了东走廊,消失不见了。

明钦医生一脸率真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我差点儿忘了全能的阿比盖尔。”他低声咕哝,“刚过去的那家伙——菲利普·莫豪斯,是她的律师。他把他所有的时间都贡献在阿比盖尔的财产上了。”“他肯定收到消息了,我猜。”埃勒里评论道,“他是不是在事务之外,对阿比盖尔有个人的兴趣呢?”“话倒是可以这么说,他对老夫人可爱的女儿感兴趣。”明钦冷淡地回答,“他跟赫尔达正陷入热恋。听起来是个浪漫的故事。而身为高贵的女领主,艾比对此事也似乎是微笑着默许了.好吧!我估计这家人是快到齐了.喂!老主人自己也到了嘛,就在手术室门口.嘿,这边,医生!”第二章扰乱

那位穿着褐色大衣的男子快步走向位于北走廊的休息室,猛敲休息室的房门。门内未传来任何响声。他试着转动一下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菲利普!”“赫尔达!我的宝贝.”

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扑进了他的怀抱,她红红的双眼里饱含着泪水。菲利普轻轻地揉着她落在自己肩头的秀发,轻声地安慰着她。

整个空旷的大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靠墙摆放着一排长椅,其中一把椅子上放着一件河狸毛皮大衣。

菲利普·莫豪斯温柔地用手指托着姑娘的下巴,抬起她的头,盯着她的双眼。“会没事的,赫尔达.她会没事的。”他说,“别哭,宝贝,我——上帝啊!”

姑娘眨了眨眼,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我差点儿——哎,菲尔,你来了,我好开心.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了好久了等了又等,一直在等.”“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他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屋子,双眉微蹙,“其他人去哪儿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不管呢?”“哦,我不知道.萨拉、亨德里克舅舅——他们可能就在附近.”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过了好一阵,他们走向附近的长凳,坐了下来。赫尔达·道恩美丽的大眼睛无神地紧盯着地板。年轻人发现自己本来想找些话来安慰女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搂住她。

寂静笼罩着他们。虽然医院里依然繁忙有序,但这个房间却了无声息。没有脚步声,没有欢呼声,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黯淡无光的白色墙壁无言地矗立着。“哦,菲尔,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第三章探访

一位个头矮小,身形奇特的男子出现在了南走廊,他径直向明钦和埃勒里的方向走过来。虽然没法清晰地看清此人的身形长相,但埃勒里的脑海中已经对此人的体貌特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和感觉随着他一下下僵硬的动作而愈发深刻。他的头抬得很不自然,左腿有些问题,走路是一跛一跛的,看起来他总是把重心放在右腿上。“像是某种肌肉麻痹症。”埃勒里小声自言自语道,医生也走近了他们。

这位首次出场的男子身上的全副装扮显示他刚做完外科手术——身披一件医用白大褂,下穿白色工装裤和白色帆布鞋;白大褂上残留着化学药品的污痕,一边的袖口还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头戴白色手术帽,帽檐儿外翻着。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摸索着脑袋侧面的带子,试图扯下口罩来。“啊哈,明钦医生!搞定了,是阑尾穿孔,控制住了,不会发展成腹膜炎了。脏活儿累活儿啊.阿比盖尔怎么样了?你看过她没有?最近一次化验,她的血糖含量是多少?这位是?”他的语速像加特林机关枪一样快,明亮的目光不停地在明钦和埃勒里身上扫来扫去。“杰尼医生,来认识一下奎因先生。这可是我的老朋友啦。”明钦先生回答道,“大作家,埃勒里·奎因。”“谬赞了,”埃勒里说,“很高兴认识你,医生。”“我也高兴,高兴,”外科医生说,“只要是明钦医生的朋友,我都热烈欢迎.哦,约翰——我得去休息一会儿。我现在有点担心阿比盖尔。幸好她的心脏机能还算良好。胆囊破裂,稍微有点难搞。静脉注射怎么样了?”“一切顺利,”明钦医生回答,“我最近一次收到报告是十点钟左右了,他们已经把一百八十降到一百三十五了。一切都必须严格按照既定时间表来走。她现在应该已经在手术准备室了。”“太好了!她很快就又能自由地走动啦。”

埃勒里一脸歉意地微笑着问:“二位绅士,请原谅我的无知,但你们刚刚对话中提到的那个神妙的一百八十和一百三十五,到底指的是什么呢?是血压吗?”“我的天哪,当然不是!”杰尼医生惊叫,“一百立方厘米的血液内,含有一百八十毫克血糖。我们得把血糖浓度降下来,降到正常水平才能进行手术——大概一百一到一百二的样子。哦,你不是医护人员,抱歉。”“我受益匪浅。”埃勒里说。

明钦医生清了清喉咙。“我估计道恩夫人这事,跟咱们晚上写书的事儿撞车了吧?”“当然啦!”杰尼突然转向埃勒里,他把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搭在明钦医生的肩膀上,“听说你是位作家,是吧?嗯——”他咧嘴一笑,露出有烟草熏痕的牙齿,“你再看看在场的另一位作家,年轻人。约翰·明钦。此人文采灼灼。我们正在合写一本书。一本医学史上革命性的作品。而我找到了我们这行里最卓越的合著者。奎因,你知道什么叫‘先天性敏感症’吗?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这个标题将在医学界引起一波大风浪。我们还在接骨领域证明了一些东西,而这些问题在医学界已经悬而未决长达几十年了.”“啊哈,约翰!”奎因愉快地笑问,“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抱歉,”杰尼医生突然转过身去,“库珀。找我有什么事?”

原来身后有个穿着一身白色的门卫,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过来打断这三个人的对话。他摘下了头顶的帽子。“杰尼医生,门口有个人想见您,”他匆忙说道,“他说他事前跟您约过。很抱歉打扰到您,医生——”“他是个骗子,”杰尼医生咆哮道,“库珀,你明明知道现在我谁也不能见。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拿这事儿来打扰我。普莱斯小姐呢?你知道她会替我打理这些事的。你走开,我们继续,该死。我不能去见这个人,我忙着呢。”

他转过身,背对着门卫。库珀的大红脸变得更红了,但他依然没有离开。“但是我——她——他说.”“你肯定是忙忘记了,医生,”明钦插了一句,“普莱斯小姐整个早上都在复印《先天性敏感症》的手稿,而现在她已经应你的指示,前去照顾道恩夫人了.”“还真是!该死!”杰尼医生咕哝着,“那我也不去见人,库珀,我——”

门卫一言不发,他伸出大手,向外科医生递来一张名片,这动作像是在呈上一件珍品文件一样。

杰尼接过名片。“谁啊?施瓦逊——施瓦逊.哦!”他的声音立刻变了调,明亮的小眼睛顷刻间蒙上了一层阴霾。接着他撩开白大褂,以精巧的动作把名片塞进了兜里,迅速从裤子口袋中掏出表来看了下。“十点二十九分,”他喃喃而语。埃勒里惊讶于他敏捷的手部动作——他不留痕迹地将表又放回了口袋中,抚平了白大褂上的皱纹。“好吧,库珀!”他说,“给我带路。他在哪儿?.待会儿见,约翰。再见,奎因。”

就像他的突然出现一般,他立即转身随着库珀一起,一瘸一拐地消失了。明钦和埃勒里望着他们消失在走廊的身影,目瞪口呆。直到杰尼和门卫经过了走廊正对门的电梯口时,他们才缓过神来。“杰尼的办公室就在那儿。”明钦耸了耸肩,“他有点古怪,是吧,奎因?来去匆匆,无影无踪.咱们还是回我的办公室吧。离手术开始还有一刻钟呢。”

他们转了个弯,不紧不慢地踱向西走廊。“嗯,他给我的感觉像是一只鸟儿,”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他抬头的方式,不断转动的眼睛.是个有趣的家伙。有五十岁了吧,他?”“差不多.他有趣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呢,埃勒里。”明钦以孩子气的口吻说道,“他是个真正将自己全身心献给医学事业的医生。他将自己的身体和财产全部献给了医学的发展。我印象中,他从未因为金钱问题而拒绝过任何一次诊断。事实上,他还曾多次分文不取地为人诊疗.别误会他,埃勒里,他真的是个非同凡响的人。”“如果你刚刚提到的他与道恩夫人的关系是属实的,”奎因笑着评论道,“那我相信,杰尼医生应该不会太操心自己的经济状况。”

明钦医生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好吧,当然.”他羞怯地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如果阿比盖尔离世,杰尼确实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财产。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他简直就是她的亲儿子.我们到了。”

他们走进了明钦医生的办公室。明钦打了个电话,简单问了几句,看起来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复。“他们已经把艾比送到准备室了,”他放下手中的听筒说,“已经把她的血糖水平降到了一百一十毫克——万事俱备,但只有等手术真正结束的时候,我们才能安心。”

埃勒里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明钦医生假装没有看到。两个人在沉默中点燃香烟,吞云吐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隐的忧愁。

埃勒里耸了耸肩膀,像是要努力甩开什么,他又吐了口烟。“说到合著,约翰,”他愉快地说,“我还从没想过你会染上写作这个毛病。写的是什么?”“啊哈,这事儿啊。”明钦大笑道,“这本书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建立在历史病例分析的基础上。杰尼医生和我提出了一个理论,我们根据对大量病例的分析,认为由于人体内部含有某些先天性的,使身体机能发生异常的因素,研究这些因素,可以预测将来该患者会患上什么病。听起来挺复杂的吧?”“太专业,太学术了,教授,”奎因咕哝着,“介不介意让我看一眼手稿?说不定我能在文字上帮你润色一下呢?”

明钦脸一下子红了。“可不行哦!没办法,老伙计,”他语气有些别扭地说,“杰尼会要了我的命的。事实上,手稿和所有的病例,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级机密。杰尼像在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着这些东西。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在不久之前,老家伙雇用了一个医生,那个医生好奇心作祟,居然偷看杰尼的保险柜——纯粹是因为学术的好奇心.抱歉啊,埃勒里。能看到那些稿件的人只有杰尼、我和普莱斯小姐,也就是杰尼的助手,一个职业护士——我们只负责文职上的工作。”“好吧,好吧!”埃勒里闭上了眼睛,笑着,“我投降了。我只是想要帮个忙,你可别.你记得《伊利亚特》里的故事吗?‘人多力量大。’既然你谢绝了我的好意.”

他们俩大笑起来。第四章揭示

埃勒里·奎因是位声名卓著的业余犯罪学专家,但他居然晕血。他从小脑海中就塞满了各种犯罪和谋杀的故事情节,长大后,更是夜以继日地与警察和罪犯打着交道,但对于血肉横飞的残酷现场,他依然打从心底里感到无法忍受。身为一个警察的儿子,他经常与最残忍、最邪恶的心灵斗争着,已经算得上是对犯罪心理理解相当深刻了——无论是身为一个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作家,还是从社会意义来说。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依然无法淡定地面对那些人类相残所留下的恐怖肉体场景。每次亲临谋杀现场,他都目光如炬,推理准确,判断迅速,但他总是会觉得恶心。

他从未参观过一场外科手术。他确实曾见过不少死尸,在停尸房内被解剖得乱七八糟看不出人形的、从河里或海里捞上来的已经泡烂了的、在铁轨上被轧扁的、帮派火并后丢弃在街头的——对于这些丑陋的死亡方式,他有着最丰富、最深刻和最苦涩的认识。但一想到寒冷的金属切开温热的肉体,剖开活生生的组织,切断血管,碰触鲜红色的血液——这些情景会让他恶心。

他现在正坐在荷兰纪念医院手术观摩厅的座席上,内心交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一种是恐惧,一种是激动。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二十英尺外手术室内的一举一动。眼前是一片宁静、忙碌而井然有序的场面。明钦医生就坐在他的身旁,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双蓝色的眼睛将手术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尽收眼底。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阵模模糊糊的耳语声,声音来自手术观摩厅内交头接耳的其他观看者。正对面的手术观摩厅中央,坐着一群身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他们是医院的实习生和护士,前来观摩专业水准的外科手术技术。他们非常安静。埃勒里和明钦医生身后坐着一位男子,他也穿着医院的白色制服,旁边还坐着一位看起来相当柔弱的女孩。女孩正小声在男子耳边说着些什么。这位男子就是内科主治医生,卢修斯·唐宁医生,而那位女孩是他的女儿,现在在社会福利院工作。唐宁医生一头灰发,满脸皱纹,褐色的眼睛温柔地盯着前方。女孩看起来长得一般,不是很漂亮,她的一只眼睛眼皮在不断地跳。

观摩厅的地面被整体抬高,与手术室之间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木栏,木栏被漆成了白色。厅内的布局跟阶梯教室一样,座椅一排比一排高——大致跟戏院里的包厢座位类似。最高处的墙壁上有扇门,门外的螺旋楼梯直通北走廊。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突然被推开,神情激动的菲利普·莫豪斯紧张兮兮地走进手术观摩厅。他的目光在厅内飘来飘去,身上的棕色大衣和帽子早已不见踪影。他远远地便望见了医院的主任医师,于是急忙从阶梯上跑了下来,到明钦面前跟他耳语了几句。

明钦严肃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埃勒里说:“埃勒里,这位是莫豪斯先生,这位是奎因先生。”他做了个介绍的手势,“道恩夫人的律师。”两个人握了握手,埃勒里机械地挤出了笑容,然后转身继续望着前厅。

菲利普·莫豪斯是个身形瘦高的男子,他的眼神无比坚定,下巴轮廓分明。“赫尔达、福勒和亨德里克·道恩——他们都在楼下的休息室。医生,动手术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场吗?”他急切地小声问道。明钦摇了摇头。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座位,示意他坐下。莫豪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坐了下去。他刚一坐下,就被场内医护人员紧张的行动吸引住了。

一位身着白大褂的老人出现在楼梯口,他的目光落在一位实习医生身上,两位点头互相致意了一下,然后他突然又消失不见了。门锁咔嗒一声锁住,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宁静的主手术大厅里,像是在宣示着整幕剧的开始。接着传来老人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儿,脚步声也消失了。

手术观摩厅里,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候着。埃勒里觉得这气氛恰似剧场里幕布即将拉开前的那种肃静,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剧场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在三盏手术无影灯明亮、均匀的强光下,静静地放着一张手术台,手术台上空空荡荡,在光线中甚至没有任何颜色。附近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摆满了绷带、药棉和装着各种药物的小瓶小罐。一个玻璃盖的盒子内,整理码放着寒光闪闪的金属手术器械。有位医生在一旁,右手持着一个小型机械,正在不停地给手术器具消毒。房间另一边站着两位身着白大褂的助理医师——均为男子——正在装满蓝色液体的瓷碗面前仔细地洗手。其中一个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毛巾,迅速地擦着双手,然后又把双手塞进另一盆状似清水的溶液中去。“先是升汞,然后用酒精洗。”明钦对埃勒里耳语说明。

等他手上的酒精挥发完毕,这位助理外科医师立即双手伸直,平行举起。护士从消毒机中取出一副橡胶手套,戴在他的双手上。同样的剧情也在另外一位外科助理医师的身上重复播放了一遍。

突然,大厅左侧的大门开了,杰尼医生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手术室里。他环视了一圈大厅周围,接着迅速跛行至洗手盆前。他快速脱下身上的外科手术服,护士立即灵巧地为他穿上一件刚刚消过毒的手术袍。当他弯腰在用蓝色升汞溶液洗手的时候,另一位护士将一顶崭新的白色手术帽戴在他的头顶,并小心翼翼地将他露在外面的灰发一一塞回到帽子里去。

杰尼医生没有抬头,直接下命令。“患者。”他喊道。两名助理护士应声打开通往手术准备室的门。“患者,普莱斯小姐!”其中一个护士喊道。他们随即从主手术室消失,过了一小会儿,便将一张长长的、装着四个白色橡胶轮子的轮床推了进来。轮床上躺着安静的患者,身上盖着块白布单。患者的头深深地后仰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白布单盖到了脖子处。这时第三个人从手术准备室进入了主手术室——是另一个护士。她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等候指示。

患者被从轮床上抬下来,放在了手术台上。轮床立即被第三个护士接过,推回了手术准备室。她轻轻地带上了门,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手术台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白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他正在弯腰整理着一些小器械和仪器。“那个人就是麻醉师,”明钦低声说明,“他时刻准备着,以防艾比在手术过程中突然醒来。”

两个助理医生从相反的两个方向分别走近手术台。他们掀去盖在患者身上的白布单,立即罩上了一条裁剪奇特的手术专用罩单。已经戴好手套,穿好手术服,戴好手术帽的杰尼医生,正耐心等在一旁,一个护士正在为他戴上挡住口鼻的手术口罩。

明钦倾身向前,眼睛里露出一丝古怪的感觉。他盯着病人的身体,小声对埃勒里说了句话,音调都变了。“有些不对劲,埃勒里,有些不对劲!”

埃勒里没有转头,回答他。“这是僵化现象?”他小声说,“我注意到了。糖尿病患者.”

两位助理医师弯腰检查着手术台上的情况。其中一个抬起患者的胳膊,然后自然放下。但手臂已经僵硬了,无法弯曲。另一位检查着患者的眼睑,观察眼球。他们愕然地望着对方。“杰尼医生!”其中一位惊恐地喊道。

杰尼医生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怎么回事?”他推开护士,迅速跛行过来,冲向患者。他扯下罩单,摸了摸患者的脖子。埃勒里看到他的背抖了一下,像是挨了一锤子一样。

还没抬起头,杰尼医生的嘴巴里就喷出两个词:“肾上腺素!人工呼吸器!”仿佛魔术的咒语一般,听到这两个词,两位助理医师、两位护士和两位其他护士立刻开始忙了起来。一个护士递给杰尼一块小小的闪光的东西。他撬开病人的口腔,把金属物放入她的嘴中,仔细观察着金属物的表面——原来这是面镜子。他骂了句脏话,把镜子丢在一旁,从另一个护士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注射器,扯开患者胸前的罩衣,径直向心脏注射。人工呼吸器此时也开始工作了,源源不断地向患者的肺内输送着氧气。

观摩厅里的护士、实习生、唐宁医生及女儿、菲利普·莫豪斯、明钦医生、埃勒里都倾身向前,一动不动。整个观摩厅内除了自动呼吸机的声音之外,一片死寂。

十五分钟后,也就是十一点零五分——埃勒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一直俯身观察着患者的杰尼医生挺直腰板离开了患者。他暴怒地向明钦医生钩了钩手指。明钦医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座位,快步跑下螺旋楼梯的门,消失在门口。一小会儿之后,他从观摩厅的大门冲向了西走廊,又跑到了主手术室。杰尼后退一步,指着老妇人的脖子。

明钦的脸唰的一下就变白了.跟杰尼一样,他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次,他向坐在观摩厅里已经一动不动好久,像石化了一样的埃勒里钩了钩手指。

埃勒里站了起来。他的眉毛挑了一下,嘴唇的形状发出了一个无声的词,明钦看到了这个词。

明钦医生点了点头。

这个词就是——“谋杀?”第五章勒毙

埃勒里刚刚感受到的那种现场观看切割人体可能带来的紧张和焦躁感,已经渐渐消散了。当他推开西走廊上手术厅的大门时,手术室内的外科医生和护士们依然在手术台上忙成一团。但他很确定的是,生命已经从那具躯体中消逝了。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已经死了,死于暴力。这对于他——一位侦探小说作家,一位非官方的犯罪调查专家,以及一位警察的儿子来说,算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了。

他不疾不徐地走向旋涡的中心。杰尼抬头看到他进来,皱了皱眉头。“奎因,你得待在外面。”他转身回到手术台旁,埃勒里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了进来。

明钦医生开始解释:“杰尼医生。”“什么事?”

明钦急切地说:“奎因基本上算是警方的一员,医生。他是奎因警官的儿子,参与解决过多起谋杀案。也许他可以——”“哦,”杰尼忧虑的小眼睛扫了扫埃勒里,“那就另当别论了。奎因,你全权负责吧。我得忙手头的事去了。”

埃勒里迅速转头面向手术观摩厅。那儿的每一个人都站了起来。唐宁医生和他女儿正快步拾级而上,接近观摩厅的出口。“各位请留步,”他清晰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请各位按照我的指示行事,暂时留在观摩厅——每一个人,麻烦了——在警方到来之前,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荒谬!警察?为什么?”唐宁医生转过脸来,脸色煞白,女孩正挽着他的胳膊。

埃勒里继续说道:“道恩夫人被谋杀了,医生。”唐宁医生立即哑口无言,他搀着女儿,慢慢走下楼梯,回到大厅前部坐下。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埃勒里转过身来,压低声音对明钦说:“约翰,立即采取如下行动.”“全听你吩咐。”“立刻派人去查一下,医院的所有出入口是否都已经关闭,且有人把守。找个脑袋瓜机灵点儿的人,去尽全力查一查近半小时内医院人员的出入状况,包括病人、医院工作人员——一切曾进出过医院的人。这一点非常重要。另外给我在警局的老爸打个电话。跟本地的分局联系上,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明白了吗?”

明钦立刻离开去处理了。

埃勒里向前一步,靠近手术台,观看医护人员们如何井然有序地坚持抢救老太太。但无须再确认,他心里就已经很清楚,没有希望了。医院的创立者、百万富婆、女慈善家、社交界的领袖、商界女巨人,已经远离人世了。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问仍在低头努力的杰尼医生:“还有希望吗?”“半点希望都没有了,完全没机会了。她早就死了——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她送进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尸僵了。”杰尼的声音中不带半点感情,仿佛是在谈论着一具无名尸体。“死亡原因是什么?”

杰尼站了起来,摘下口罩,没有立即回答埃勒里的问题。他只是叫来两位助理医师,对他们猛烈地摇着头。医生们默默地移除了人工呼吸器。一位护士板着脸,冷漠地用罩布覆盖了那具年老的躯体。

埃勒里强忍住没有开口。杰尼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嘴唇猛烈地颤抖着。“她是被人——勒死的,”他的声音很沉重,“天哪!”

他转过身去,手颤颤巍巍地从大衣下面摸索出一根香烟。

埃勒里弯下腰来检查尸体。老妇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又细又深的血痕。旁边小桌上摆着一小截短短的铁丝,就是普通的铁丝,但上面带着血迹。埃勒里没有上前仔细检查,仅凭肉眼就能看出铁丝的两端已经扭曲了,被人拧成了一个结。

阿比盖尔·道恩的皮肤呈惨白色,隐隐泛着轻瘀和不寻常的肿胀。她的嘴唇紧闭着,眼球深陷,整个躯体僵硬不自然。

通向走廊的门打开了,明钦回来了。“埃勒里,你刚交代的事我已经都办妥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委托我们的院长詹姆斯·帕拉迪斯整理所有出入医院的人员名单记录,应该过一会儿就能拿到报告了。刚才也打电话给你老爸了,他带着手下一会儿就到。分局也会派几个人过来——”

很快,一位警察冲入手术室,四下张望一阵,找到了埃勒里。“你好,奎因先生。分局派我过来协助调查,现在是你在负责?”他的声音很洪亮。“是的,麻烦你在这儿待命,好吗?”

埃勒里扫视了一圈观摩厅。厅内的人都没有动。唐宁医生陷在凳子里沉思着。他的女儿看起来很虚弱,随时要晕过去。

手术室内,杰尼医生走到远处一面墙前,面壁抽烟。护士和助理医师像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咱们去别的什么地方吧。”埃勒里突然对明钦说道,“咱们能去哪儿?”“要不——”“通知一下在外面等待着的道恩夫人的亲戚们,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埃勒里突然插了一句,“不,还不到时候。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方便去里面吗?”“方便。”

埃勒里和明钦靠近那扇门。埃勒里转过身来,他的手已经在拧门把手了。“杰尼医生。”

外科医生缓缓转过身来,跛步向前,又停了下来。“嗯?”他的声音很尖锐,依然丝毫不带感情。“如果你最近一段时间内不离开房间,医生,我将会非常感激你。待会儿我想跟你谈谈——就过一小会儿。”

杰尼医生瞪大了双眼,本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嘴唇紧闭着,又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墙壁拐角处。第六章调查

手术厅隔壁的手术准备室是个方方正正的房间,只有一角被隔成了一个小隔间,门上写着一行字“手术厅电梯(手术室专用)”。

房间里还零散摆着几个小橱柜,橱柜里的珐琅质杯子、碗、盆、手术台和一个白色金属小凳子都闪闪发光。

明钦在门口停了下来,他对外面的人下令再搬几把椅子过来。几个护士瞬间搬来了几把椅子,然后他关上了门。

埃勒里静静地站在房间的中央,环视着这片了无生机的区域。“我还以为这房间里能留下许许多多的物证,呃,你说呢,明钦?”他扮了个鬼脸,“这里,我猜就是被送到手术室之前,道恩夫人所处的房间吧?”“没错,”明钦心情低落地说,“她应该是十点十五分左右被送到这儿的。她当时毫无疑问是活着的,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一点的话。”“在此之前,有几个最基本的问题必须先解决掉,老伙计,”埃勒里说,“除了她被送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是否活着之外,还有好几个问题。顺便说一句,你为什么对这个如此确定?她当时不是正处于昏迷状态吗?看起来,她也有可能在这之前就被杀害了。”“这件事杰尼应该非常清楚,”明钦低语,“在给道恩夫人输氧及注射肾上腺素的时候,他肯定检查得相当仔细。”“那我们就喊杰尼医生来问一问吧。”

明钦医生走到门口。“杰尼医生,”他低声喊道。埃勒里听到外面传来缓慢的跛行的脚步声,杰尼医生正在接近,突然顿了一下,接着脚步的气势突然变强。杰尼医生冲进了手术准备室,挑衅似的扫视着埃勒里。“长官,找我有何贵干?”

埃勒里鞠躬致意。“医生,请坐,坐下来说话方便一点.”他们坐了下来。明钦医生则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

埃勒里把右手放在膝盖上,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突然抬起头来说:“我想,医生,我们从这最初的事发场所开始还原整个案情,会比较有价值——从最开始。你能否把从今早开始,一切跟道恩夫人有关的事情,事无巨细按顺序完完整整讲一遍?我洗耳恭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外科医生哼了一声。“上帝啊,老弟,这个时候你让我给你写份完整的病例报告?我很闲吗?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安排很多事情——还有许多病人排队等着我去看病。”“不管怎么说,医生,”埃勒里微笑道,“如你所知,一件谋杀案里前前后后包含着太多的事件和细节,每件事情看起来都不是很重要。也许你对《新约》不是那么熟悉?科学家确实很少有熟悉这个的。‘把剩下的零碎收拾起来,免得有糟蹋的。’我的意思,就是要收集所有的碎片。我相信你手里有我需要的一部分碎片,先生!”

杰尼医生锐利的双眼直直盯着埃勒里上下翻动的嘴唇,又用眼角向明钦抛去了迅疾而锐利的目光。“看来我是不得不照做了。你具体需要我做些什么呢?”“很简单,我需要你知道的一切,从头到尾,所有细节。”

杰尼医生交叉着双腿,点起一根香烟,说了起来:“今天早上八点十五分,我正在进行当日首次例行的外科病房巡查,突然得到消息,让我立即前往主楼梯的第三层。我就是在那儿发现的道恩夫人。她是从楼梯顶部摔下来的,落地的时候腹部着地,胆囊破裂了。初步的诊断表明是她在下楼梯的时候糖尿病发作导致昏厥,使她失去知觉,丧失了对肌肉的控制能力,因此摔了下去。”“嗯,非常好,”埃勒里咕哝着,“我猜,你立即把她送走了吧?”“当然啦!”外科医生叫道,“我立即把她送到了三楼的单人病房,当场除去身上衣物,将她平放在床上。胆囊破裂是非常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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