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诀.2大清刑名(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9 16:4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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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茶弦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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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诀.2大清刑名

轩辕诀.2大清刑名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轩辕诀.2大清刑名作者:茶弦排版:Cicy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6-12-01ISBN:9787550289055本书由北京新华先锋出版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红粉骷髅

燕至河开,绿柳时来。群芳绽蕊,蜂蝶绕怀。弹指一挥间,已是仲春景致。暖光熹微,柔风拂漫,纵披件薄衫,也不甚觉寒。

白日里,文人雅士呼朋引伴,相邀着赏游踏青。倘使不尽兴,夜间少不得要遍访花衢柳陌,做些猜枚行令、听曲闹酒的风流勾当。

论起这冶艳之所,合四九城中,当属“八大胡同”为最。那里北起铁树斜街,南临西珠市口,大大小小,划分成八条巷子。每每入夜,檐牙上便挂出纱灯无计。绣户半掩,珠翠争芬。娇娥如云,目引横波。勾栏瓦舍中,笙歌达旦;秦楼楚馆内,纸醉金迷。就连阳沟里排出的浊水,都弥散着妆粉香气。

一首俗谣,单表这欢场之盛:

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

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

万佛寺前车辐凑,二条营外路纵横。

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

八条胡同里,数胭脂胡同最短。可这里,却尽是一等一的妓坊。尤其一座大宅,煞是惹眼。这宅子远瞧雾气昭昭,近观瓦窑四潲。前出廊、后出厦,三进二跨,占去了大半条弄堂。门口磨砖墁地,对过影壁照墙。门楣一丈六,高悬锍额匾。“莳花馆”三个描金大字,正端端镌题其上。

这莳花馆内,珠箔玉屏,绫幔牙床,陈列精奇,铺排考究。就连侍笑的娼伶,也多为“南班”。南班的粉头,皆出于江淮水乡。她们不单模样俊俏,而且还略通文墨,提得起纸笔,作得出诗章。至于吹拉弹唱,更是信手拈来。如此才色兼具,颇能招引些佻挞子弟。往往不及掌灯,莳花馆前便是香车络绎、华盖逶迤。

可说的再中听,莳花馆终归还是妓院。既是妓院,就不免办些眠花宿柳、假凤虚凰的营生。

天刚擦黑,莳花馆的一班姑娘便倚在门首,又是挥动帕子,又是抛眉弄眼。“还扭啥啊?别费那身段了”,浓妆艳抹的鸨母端碟瓜子,边嗑着边朝外头瞅了一眼。“真是邪门儿了嘿!往常这钟点儿,客都排到胡同外了,今儿是怎么了?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众粉头一听,也都抱怨起来。“可说是呢。亏人家还搽了香粉……早知道没人,就多躺会儿了……”“嘻嘻,你是该躺会儿了。昨晚你与孙掌柜可快活的紧哪,那动静闹的……啧啧……好悬没震破了窗户纸儿!”“小蹄子,瞧我不撕烂你的嘴!”“哈哈,脸还红了?来啊来啊,来捉我啊……”

二妓佯嗔诈恚,嘻嘻哈哈地搅作一团。其他人闲着也无事,饶有兴趣地围在一边。“哎哎!快别闹了!”突然,一个粉头指着胡同口叫道:“来客了来客了!”

鸨母兴冲冲地向外一瞧,却大失所望。失望之余,不禁低声啐道:“呸!盼着钓条鱼龙,却让泥鳅咬了钩!老娘当是谁呢,原来是皮顺那混混儿!”

鸨母没冤枉他。这皮顺,是打天津卫来的混星子。生得獐头鼠目、瘦小干枯。嘴角留着两撇髭须,活似耗子成了精。他满肚花花肠儿,一捻胡子,就能踅摸出个歪算盘。

这人没正经营生,却偏好寻欢狎妓。一般的野窑下处还不肯去,专挑莳花馆这种讲究的院坊进。至于嫖资,自然是赊多付少。

莳花馆里的姑娘,不少都陪过皮顺,知道没啥油水可捞,所以都有些悻悻然。可说归说,粉头们却不敢甩脸子。烟花行里,有则不成文的规矩:管他高官巨贾,还是走卒贩夫,但凡敢踏进门槛的,就是大爷,就得笑脸相迎。

鸨母抹顺了头发,领着姑娘接出去招呼。“哟!皮大爷,今晚您可是头客呢!”“是吗?我说这帮小娘们儿怎么都在这呢!”皮顺嘿嘿一笑,顺手掐了一把粉头的俏脸蛋儿。“小秋艳,想皮爷了没?”“要死了!这么下作!”小秋艳脸一红,啐了一口,“谁会想你呀?好没个正经!”“正经?”皮顺不以为忤,反笑道,“嘿嘿……正经就不上这来了!”“好了好了”,鸨母赶紧上来打圆场,“伺候皮大爷厅里坐吧!三儿!沏茶!”“得嘞!”屋里龟奴答应一声,拎着茶壶便奔将出来。

皮顺落座后,便色眯眯地盯着众粉头,看着那些杏眼流波的俏容颜,恨不得一股脑儿的全搂在怀中。

鸨母干咳两声,“皮爷,您老先听个曲儿?”“成啊,”皮顺乐道,“就让小秋艳来上一段!”

小秋艳微微一笑,“皮爷您还真是抬举我,想听点啥呀?”“荤素不论,咸淡都行!”皮顺淫笑道,“要不……唱段《十八摸》?”“饶了我吧!”小秋艳扑哧乐了,掩口笑道,“那曲儿太酸,羞人答答的,我可不会唱!”“不会唱不怕,来,皮爷教你!”说着,皮顺便觍起脸,摇头晃脑地唱道:“半哪夜啊三哪更,睡呀么睡不着哇啊。摸头摸脚解心宽,叱吧隆咚呛咚呛。一呀伸手摸呀摸至在,姐姐的头发边哪,姐姐的头发桂花油鲜,叱吧隆咚呛咚呛。不让你摸,你偏要摸,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呀……”

一番鬼哭狼嚎,惹得众粉头纷纷捂起了耳朵。“哎呀!快别唱了!难听死了……”

见太不像样,鸨母脸上也有些难看。“我说皮大爷,您这是来消遣我们?姑娘们还没开嘴,您自己个儿倒唱的欢!”“管他呢!皮爷高兴!”皮顺喝了口茶,“今儿皮爷不走了,就在这睡上一宿!”

鸨母冷哼道:“那得瞧皮爷揣着多少银子了。”

皮顺双手一摊,笑道:“真巧了,爷我出门没带钱。”“什么?”鸨母噌的站起。“我说皮爷,您可赊不少了!这次若没现银,就别指望叫局翻牌子!”“先别忙着恼”,皮顺一把扶住鸨母,“这次呢,想跟你做笔生意抵账。若是成了,连之前的花酒钱,也一笔勾销如何?”“好大口气!”鸨母奇道,“什么生意,能抵得上老娘白花花的银子?”“瞧好喽!”皮顺说着,冲门外高喊一声,“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口便缓缓走进来一名女子。那女子身披重孝,怀抱一只长匣子,冷不丁闯进来,把粉头们皆吓得花容失色。“真晦气!”鸨母指着皮顺鼻子,气得大骂,“姓皮的你什么意思?这哭丧女打哪儿来的?哎?她怀里抱着什么?啊……怎么是口小棺材!?”“啊?棺材!?”众粉头一听,纷纷尖叫起来。“瞎嚷嚷什么?”皮顺不耐烦道,“都他娘的啥眼神?那是棺材吗?”

鸨母忙揉揉眼,这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原来是只筝匣。不过这筝匣子,倒比寻常宽大几分……”“哼哼,别管什么匣子了”,皮顺得意地笑道,“去,走近点儿,好生瞧瞧人!”

鸨母依言,摇晃着胖身子,上前打量起那女子。

那女子年华桃李,一瀑乌云上绾根草标。虽满身缟素,却不甚悲戚。只见她凤眸含春,秀眉入鬓。许是刚垂过泪,看上去眼饧骨倦,颇有乏意。

见老鸨来瞧,那女子也不忸怩,轻轻抬起头,嘴角微噙,绽出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那不点而赤的朱唇,白皙姣嫩的玉面,一颦一笑,都娇滴滴地惹人生怜。

鸨母虽说开着窑馆,可似这般出挑的璧人,却是头回遇上。就连那班粉头,也忍不住心生羡妒,指手画脚,私语窃窃。

鸨母没作声,又看了两眼,这才回到桌案边,悄悄捅了捅皮顺。“皮大爷,咱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您给我交个实底儿,这闺女是打什么路子来的?”“这你甭管!”皮顺大咧咧说道,“先说瞧没瞧上眼?”“瞧得上啊!那眉眼,活脱画里走出来的。有这般气度的,怕是那家道中落的大宅闺秀……”鸨母又道,“可看她那举止,又似见过世面,不像足不出户的小姐千金……皮大爷,您一定得交待明白,这不清不楚的,咱可不敢收。万一惹上官司,就吃罪不起了……”“你放一百个心!”皮顺拍着胸脯道,“一不是拐,二不是骗,绝对正经来路!要知道,她没开过苞,还是个雏儿呢!”“真的?”鸨母一喜,眉开眼笑。“我再瞅瞅去!”

说罢,鸨母顾不上什么,乐滋滋地又朝那女子奔去。到了跟前,鸨母绕看一圈,又是摸胯,又是捏腿。那女子也不避,直着身子,任由鸨母摸来捏去。

验了半天,鸨母回头斜一眼皮顺,冷笑道:“皮大爷,我在这行也不是一两天了,真当我验不出吗?她已不是黄花闺女,早就破瓜了!”“是吗?那是有点可惜”,皮顺不紧不慢道,“不过呢,单瞧那张俊脸蛋儿,那雏不雏的,又有什么打紧?寻思着与你相熟,这才把她领到这里。既然你不领情,皮爷也不自讨没趣。得!老子这就去陕西巷,问问上林仙馆收不收!”

说着,皮顺还真个起身,装模作样地要往外走。“别别别!”鸨母一见,忙堆笑拦住。“皮大爷哟,您忒的性急!我多咱说不收了?叫好的是看客,挑货的才是买主。这老理儿,您又不是不懂。快坐下快坐下,咱们好商量。”“你这滑鸨儿,比皮爷我还鸡贼!”皮顺笑骂一声,借坡下驴。“三儿!三儿!”鸨母高唤龟奴道,“给皮大爷上壶好酒!”

龟奴应声,将酒壶送来。

鸨母替皮顺斟了杯酒,试探着问道:“皮大爷,我多句嘴啊。既然那女的来路正,您怎么……不留着自己受用?”

听了这话,皮顺脸上猛地一僵。“你当老子不想!?”

鸨母怔道:“那您还……”“唉!”皮顺叹口气,沮丧道,“要真把她纳了,我家那只母大虫能消停?再者说了,皮爷也没那养小的闲钱……照实说了吧,这小娘们儿是我傍晚撞见的。当时,她就抱着那匣子,不住地朝胡同里打量。我见她生得俊,有心寻个乐子,便戏问她是不是要当窑姐儿。没承想她非但没恼,反而央我帮她引荐。我一琢磨,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啊,索性就当个顺水人情,就把人领莳花馆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真没的说!”鸨母眼珠子转了几转,“皮爷您先喝着,我再去盘道两句?”

皮顺一挥手,“只管去。”

鸨母又来在切近,将那女子左右端详。

那女子微微屈膝,道了个万福。“妈妈好。”“哎”,这声嘤嘤脆语,把鸨母乐了个喜笑颜开。“这小嘴甜的,真招人疼哟……叫什么名儿啊?”

那女子又道:“回妈妈话,我叫绣娘。”“嗯,叫着挺顺嘴儿”,鸨母满意地点点头,“家里头还有些什么人?这身孝,又是给谁戴的?”

绣娘低下头,言语中满是悲伤。“爹娘都已不在,亲戚也四散凋零。本与一个姐姐相依过活,可天有不测,年前因场变故,夺去了姐姐性命……这孝,便是给亡姐戴的……”

说完,绣娘泫然欲泣,忙抬袖拭掩。“天可怜见的”,鸨母见状,也假惺惺擦了擦眼角。“这么说,你是要卖身葬姐了?”“不是……”绣娘摇摇头,敛了悲声。“亡姐已殡下了,不需另外的葬送银子。”

鸨母一愣,“那你头上还插只草标?”“妈妈容禀”,绣娘道,“打小我便弱不禁风,姐姐在时,一应吃穿用度,都由她照料……可眼下姐姐故去,我一副女儿身,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做不来粗活笨什,无依无靠,断了生计。没奈何,便想找个轻快的落脚处,只盼有床暖被盖,有口热食吃,纵豁出名节不要……绣娘也认了……”

话刚落地,粉头堆里便有人搭茬儿:“这年头可真是邪门儿,还有甘愿朝火坑里跳的?”“浑说什么?”鸨母狠狠剜一眼说话那粉头,“再多嘴,割了你的烂舌头!”

那粉头自知失言,吓得不敢再吭声。

鸨母转过脸,又朝绣娘道:“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咱们这里,从来不养闲人。我也不管你之前何种身份,只要来了咱这莳花馆,就得跟其他姑娘一样,该陪酒陪酒,该接客接客!”

绣娘点头道:“这个自然。”“那就没问题了!”鸨母又道,“咱这莳花馆,是寻欢卖笑的喜庆地方。赶紧把你那一身丧除了,看着都瘆得慌!”“妈妈看不惯,我脱了便是,”绣娘作难道,“可我这丧服下面,仅有件单衣。那单衣又脏又旧,若露将出来,怕是更惹人耻笑……”“好办!”鸨母回头扫了一圈,叫道,“小秋艳,绣娘身量跟你差不多。你领她去你屋里,找身好料衣裳给她换了!”“我还不舍得穿呢……”小秋艳嘀咕一句,有些不乐意。可鸨母的话,又不敢违拗,只得冲绣娘噘噘嘴,道声,“算了,跟我来吧。”“有劳姐姐了。”绣娘冲小秋艳施个礼,便随着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绣娘便捯饬一新,重新来在花厅。她这一亮相,四座皆惊。只见她双臂环胸,娇躯微倚。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隐约醉玉环,恍惚恙西施。金莲款动,便是袅袅婷婷。真好似风摆荷叶、雨润芭蕉。

皮顺骨头都酥了,嘴空张了半晌,这才费劲地喊一声好。

绣娘双眸半眯,报之一笑。清纯中,竟透着说不出的妖娆、道不明的妩媚。

来到鸨母前,绣娘翩翩下拜。举手投足,无不撩人心弦。

鸨母看了一圈,惊呼道:“这闺女,天生的窑姐胚子啊!该不是狐媚子托生的吧?瞧那眉梢眼角,真真勾死个人啊!”“妈妈取笑了,”绣娘腮间一红,问道,“那您是肯收我了?”“收!肯定收!”鸨母急道,“说吧绣娘,想要多少典身银子?”“妈妈误会了,”绣娘摆摆手,神情坚毅。“我分文不要!”“分文不要?”鸨母瞪大了两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岔吧?你是说……不要钱?”

绣娘点点头,“是的,我不要钱。”“瞧这事闹的……哈哈……”鸨母欢欣若狂,“那我这便去拿纸笔,抓紧将契据填了!”“先不着急”,绣娘忙把鸨母拉住,“立契前,绣娘还有话要说。妈妈若答应,我便印指画押。妈妈若是不答应,绣娘调头就走!”“还有条件?”鸨母不似方才那般热情。“你说说看吧!”

绣娘道:“没别的,就是一点:行不行那鱼水之欢,得由我自己定!”“这可不能由着你!”鸨母张嘴便回绝道,“客人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偷腥尝荤的。哎?头前你可是应下了啊,该陪酒就陪酒、该接客便接客。你若说个个都不肯,那还接的什么客!?”

绣娘道:“我能奏筝,可以丝竹待客……”“哼!”鸨母骂道,“你这小妮子,真是不知高低深浅!那‘卖艺不卖身’,只是戏文里头说的好听。既然敢跳染缸,就别怕污了清白!”“妈妈休恼,且听我一言”,绣娘赶忙道,“我若惜贞节,岂肯入这烟花柳巷?绣娘非是舍不得自己身子,而是想有的放矢。妈妈你想:那等腌臜散客,也无甚银两。接得再多,怕也比不得豪门纨绔的一掷千金。孰轻孰重,应掂量清楚。绣娘之意,便是如此。”“是有几分道理……”鸨母面色稍稍缓和,“但那等挥金似土的大爷,却是可遇不可求。”“放心吧,我自有门路。”绣娘笑道,“咱这买卖,无非是要多赚银子。绣娘妄忖,应比其他姐妹赚得都多。一月为限,高下即判。妈妈若不信,咱们便立字为凭。若届时食言,任由妈妈驱处,绣娘绝无二话!”

鸨母还没作声,众粉头早已不服气。“哼!说得好轻巧。银子那么容易赚?当是天上下的、地里长的啊?”“就是啊,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红口白牙说大话?还没入馆呢,真把自己个儿当花魁了?”

绣娘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鸨母。

合计了大半晌,鸨母终于拿定主意。一拍大腿,叫道:“成!就依着你!”

定契后,绣娘便成了莳花馆的人。鸨母收好契据,又着小秋艳带着绣娘去找榻处。

二人走后,鸨母接着招呼皮顺。众妓怎生吃酒调笑,便不一一俱表。

正闹着,小秋艳突然奔回厅来,捂着胸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鸨母一见,奇道:“你怎么自己来了?绣娘安排好了?”

小秋艳脸色惨白,说话都颤着哭腔:“妈妈……你另找人吧……我……我害怕她!”“你害怕她?”鸨母怔道,“她有什么可怕?”“你们是没瞧见她那样子啊!”,小秋艳惊魂未定,瑟瑟道,“简直是要……是要把我活吞了!”“活吞了?”鸨母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慢些说。”“是这样的……”小秋艳稳了稳心神,道,“她挑好屋后,就转身收拾床褥了。见她那个筝匣子横在桌上,我便想瞧瞧她那筝。可是我手刚伸过去,绣娘竟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我只觉眼前一花,脖子就被她死死地掐在手里……”“说胡话吧?”鸨母压根儿不信,“就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掐得了你小秋艳?”“不信你们看哪!”小秋艳撩开衣领,“我脖子现在还疼着呢!”

众人凑上前一瞧,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小秋艳白皙的粉颈上,明显五道肿赤的掐痕。皮肉都有些抓破了,朝外渗着通红的血丝。“这……这是绣娘掐的?”鸨母大惊,“就因为你要动她的筝匣?”“是啊!”小秋艳委屈道,“亏我还没碰到……若要是碰了,没准儿她能掐死我呢!还有啊……那绣娘放着好好的大间不要,偏偏相中了西跨院靠槐树的那间!”“靠槐树那间?”鸨母愈发不解,“那间可是连顶棚都没吊啊。一抬头,檩子、椽子都露着,怎么住人?”“谁说不是呢!”小秋艳忐忑道,“妈妈,我怎么觉得……那绣娘浑身都透着股邪气啊?你瞧她那模样……人能长那么好看吗……”“胡说八道!不是人,还能是妖精?”鸨母冲粉头们一招手,“走,多跟几个人,一块去绣娘那儿瞧瞧!”

言讫,鸨母留下几个粉头陪着皮顺,自己带了其余人,朝着西跨院而去。

来到那间屋前,小秋艳不敢往里进,鸨母拨开她,推门而入。

此时,屋内已收拾停当,绣娘正端坐在床上,冷眼瞧着众人。“妈妈还没歇着?如此兴师动众,却为哪般?”

鸨母从身后拉过小秋艳,指着她脖间掐痕质问道:“绣娘,这可是你抓的?”“确是我的不是”,绣娘站起身,冲着小秋艳歉笑道,“方才因场误会,冲撞了姐姐……待明白过来,姐姐已经跑远。当着众人面上,绣娘给姐姐赔罪了。若姐姐还不解气,即便打我几下,也是使得……”

说完,绣娘便笑吟吟的递手过去。小秋艳却惊慌失措,吓得步步倒退。“先别急!”鸨母将身子一横,拦在二人之间。“绣娘,你说是场误会?”“是的”,绣娘点点头,面有疚色。“说来惭愧……那时候我一回头,却见秋艳姐姐在翻我筝匣……”“你……你瞎说!”小秋艳嚷道,“那会儿我连匣子边都还没碰到呢!”

鸨母沉着脸孔,止住了小秋艳。“绣娘,你接着说!”

绣娘继续道:“的确。那时候,秋艳姐姐尚未动到我那筝匣,只赖我心眼窄、性子急,误以为姐姐要昧吞我匣中之物……”

鸨母又问:“那匣里不就一张筝吗?有甚好昧?”“不然”,绣娘道,“亡姐生前,曾积攒下些许首饰,我也一并收入匣中了。”

见众人仍是猜忌,绣娘索性手一伸,打开了筝匣。果然,匣中除一张大筝外,还有几支铜簪子,散落于匣底。

小秋艳看了看,不屑道:“哼,谁会偷这种粗钗劣簪?白送我都不要!”“姐姐穿金戴银惯了,自然瞧不上这些,”绣娘取出那几支簪,紧紧地贴在胸前。“可这些,都是亡姐留下的……就算拿座金山来,我也不舍得换!”

单凭这几支铜簪,绣娘登时就性情大变?鸨母咂咂嘴,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儿。她俯下身,却嗅到匣子中,隐隐传出一股霉味。

鸨母一皱眉,“什么味儿?这么难闻?”

绣娘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有吗?我却不曾闻见……”“怎么没有?说酸不酸、说臭不臭的,”鸨母招呼其他人道,“你们都过来闻闻。”

粉头们一闻,纷纷掩起鼻子,“哎呀!难闻死了,这是什么鬼味道啊?”

绣娘微微蹙眉,说道:“近几日都是南风天,许是匣里受了潮。”

鸨母使个心眼儿,“那你快取出来瞧瞧,别让潮气把筝板子蚀了!”

鸨母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借个幌子,想探探匣中是否另藏它物。

绣娘没点破,反而顺从地将筝抱出。一边抚着雁柱,一边自言自语:“这筝板,由上佳的硬桐木所制,料想应该无碍……”

趁此机会,鸨母连忙偷眼去瞧。可匣子中,除去那几支铜簪,确无别的东西。

鸨母狐疑地看了绣娘一眼,不得不罢休。“既是受潮,赶明儿就去把匣子晒了。”“好,”绣娘应道,“明个儿就晒。”

鸨母干咳两声,又道:“绣娘,念你初来乍到,抓掐小秋艳这事,我便先不追究。你要没事,就多听多瞧,跟你这帮姐妹们,好好学学规矩。若再没轻没重的,我定不饶你!”“谢妈妈不罚,”绣娘诺诺连声,“绣娘再不敢了。”“记下就好!”鸨母刚想转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差点忘问你了!绣娘,咱这里空厢房可是不少啊,你咋就单挑了这间破屋?”“这间屋子很好啊”,绣娘笑道,“又通风、又清静。等得天热时候,窗外那棵大槐树,恰好能纳凉……不瞒妈妈说,绣娘吃过苦楚,能有片瓦遮身,已是心满意足了。”“随你!爱住就住吧,我不管了!”鸨母有些不耐烦,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福也不会享,真是贱皮子……”

绣娘扭过脸,只当是没听见。

鸨母想了想,又道:“铺盖什么的,都弄干净点啊。别等着客人来了,再寒碜着人家。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就来问我讨!”“嗯”,绣娘道,“赶明儿我再仔细归置下,若缺短了物什,少不得要叨扰妈妈。”“那你先歇着吧。养足了精神,好好给我赚银子!”鸨母说完,便朝其他粉头一招手。“走吧!都别傻愣着了,该干吗干吗去!”

送众人离开后,绣娘便将房门紧紧反掩。望着屋顶上一根根鱼骨似的桁条,绣娘嘴角一翻,竟笑得分外诡异。“这屋子……是该归置一下了!”

自打绣娘来了,这莳花馆的生意,比以往又热闹了几番。整片胡同里,都知道那莳花馆中,新纳了一个叫绣娘的美娇娥。常往来的恩客,自是不必说,几乎是逢夜必至。就连那外地偏郊的,也都慕着名头远道而来,撒下银钱无计,只为一睹绣娘容颜。

恩客之中,不乏那种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可任凭他们出价几何,绣娘也只肯应酬着陪酒弹筝。别说那求爱央欢,就是连一亲芳泽,都比登天还难。

见绣娘守身如玉,鸨母私底下也劝过几次。无奈每劝一回,绣娘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念在绣娘赚下不少银子,鸨母也不多强求,任由着她去。

沾着绣娘的光,莳花馆挣了个钵满盆盈。没事的时候,鸨母常爱朝柜台里钻。一面拨拉着小算盘,一面喜得合不拢嘴儿。

同样笑逐颜开的,还有那冯家大院里的冯慎。这一天,冯慎正于厅上端坐,突然冯全跑上堂,说是老府尹沈瑜庆,托人捎了封书信来。

冯慎大喜,赶紧拆函观瞧。只见那信中说道:因肃亲王联合一帮大臣上疏,朝廷已对袁世凯心生戒惕。迫于压力,袁世凯将各项兼差辞去,并交出北洋一、三、五、六镇的兵权。此外,朝廷还颁下旨意,擢沈瑜庆为江西布政使,督募一省钱粮要务。

看毕书信,冯慎吐气横眉。布政使一职,为那从二品的封疆大吏,比之前那三品的顺天府尹,还高出一级。忠良擢升,佞臣受惩,这着实令人痛快。

冯慎抻了抻腰身,感觉阴霾尽扫、心旷神怡。他索性出了院门,来到护城河畔,隔岸观柳。

放眼望去,只见那习波拂水,碧翠妆成。娉婷摇曳,氤氲临风。袅丝染露,万绦垂池。烟尘未惹,飞絮纵横……

正看着,冯慎忽觉肩头一紧。身背后,一只大手搭了上来。

冯慎回头一瞧,原来是肃亲王善耆。

肃亲王立在后头,笑嘻嘻地冲冯慎道:“从后面瞅着就像你,果然没认错!”“见过王爷。”冯慎剪袖,便要请安。“罢了吧!”肃亲王抬手一托,“本王这次出来,就为图个清静。别再搞些虚礼,让本王头疼了!哦,对了冯慎,那袁世凯的事,听说了吗?”

冯慎点了点头,道:“沈大人在来信中,俱已细表。卑职替沈大人,拜谢王爷了!”“谢什么谢?”肃亲王一摆手,“惩佞扶忠,为臣工者之本分。行了,不说这些了。冯慎,你是来此看柳的?”“是”,冯慎道,“得知佳讯,卑职便欢欣不已。索性出了家门,想借此美景,聊藉胸臆……”“你呀,就是沉不住气!”肃亲王笑着摇摇头,“得,咱俩儿既然撞上面,就一块走走吧。”

说罢,肃亲王便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冯慎见状,也快步随上。

二人闲庭信步,悠然踱行。没用多久,便沿河走出了好长一截。

柳芽初抽,虽不甚葳蕤,可隔河眺去,亦是郁郁葱葱。突然间,肃亲王停住脚步,望着对岸,怔怔地吟道:“折柳歌中得翠条,远移金殿种青霄。上阳宫女含声送,不忿先归舞细腰……”

吟罢,肃亲王居然向柳兴嗟,长吁短叹。

见肃亲王喟然唏嘘,冯慎不由得暗暗诧异,权衡良久,这才试探着问道:“王爷,因何陡然悒悒?莫非……您有心事?”“唉……不光有,还不小呢!”肃亲王苦笑一声,道,“不瞒你说,这数月来,有件事就一直压在心上,令本王寝食难安啊!”

冯慎一拱手,“若王爷见信,还盼以实情相告。卑职不才,愿效绵薄。或许,能替王爷分忧一二……”“本王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你商量了”,肃亲王四下一顾,道,“这里人多耳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找个小酒馆,咱们边喝边说!”

冯慎依言,便与肃亲王一起,在附近寻处酒馆,找雅间坐了。

酒菜上齐,肃亲王便打发酒保去了。

冯慎将门反掩后,替肃亲王斟满酒。“王爷,已没了闲杂人等,您可以说了。”

肃亲王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说之前,本王得先问你个事儿!”

冯慎又替他满上,“王爷问便是了。”“冯慎”,肃亲王神情一敛,压低了声音,“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鬼?”冯慎怔了一下,摇头道,“回王爷,卑职窃以为:那怪力乱神之事,无非是愚夫昧妇见异象而怯惧,以讹传讹的耳食之言。这世上,哪里会存在什么鬼魅?”“子非不语,盖有未易语者耳”,肃亲王叹道,“较之茫茫大千,人生若须臾,渺如沧海一粟。正可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或因拘虚笃时,才未晓那幽冥之事啊……”

冯慎眉额稍蹙,面带讶然。“王爷竟相信那些不经之谈?”“只因有些感触,便随口一说,”肃王爷摆摆手,又问道,“冯慎,你经手不少凶案,就没有一桩,与邪祟妖法有关?”“没有”,冯慎道,“许多奇案,看似鬼径,却尽是人为。鬼胎噬人如此,驭咒走尸亦是如此,不过是借妖幌,掩人耳目罢了。”“你说的倒也对……”,肃亲王咂咂嘴,道,“得,不绕弯子了!本王说说那桩怪事,你帮着剖析下吧!”

冯慎正襟危坐,“卑职洗耳恭听!”

肃亲王呷口酒,“说来惭愧……这事吧,缘于一段风月……”

冯慎一惊,这种桑间濮上、瓜田李下的情事,最易引来嫌忌。“王爷,您老的私务,卑职不便涉探……还请王爷略去详情,单道其怪吧。”“若略去始末,就没法说了,”肃亲王笑笑,拍了拍冯慎肩膀,“既然找你商量,本王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不必顾虑,你的为人,本王信得过!”“谢王爷信任!”冯慎一揖,“卑职定会守口如瓶!”

肃亲王点点头,缓缓说道:“说起来,是开春时候的事了。那会儿乍暖还寒,本王忙里偷闲,便独自骑了马,出京畅游。因贪赏景致,不知不觉地驰出很远。待回过味来,已是日近西山。见天色已晚,本王忙拨马回奔。却因道路不熟,误入了岔道。”

冯慎道:“京郊岔路纵横交杂,稍有个不慎,便会越驰越偏。”“谁说不是呢,”肃亲王又道,“眼瞅着天黑了,本王还在岔道上晕头转向。最后没法儿了,便松了缰绳,任马驮行。又行了一会儿,发觉前面竟有个女子。那女子抱只筝匣,看上去十分疲惫。本王见她不易,便驱马上前。才瞧了一眼,本王便不由得愣了。那女子貌若天仙,美艳异常,就连后宫那些个妃嫔,也没几个能及上她。说是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冯慎奇道:“她一个俊俏女子,居然夜行于荒野?就不怕遇上歹人吗?”“本王也曾这般顾虑,”肃亲王接着道,“当时一问才知,那女子从外地而来,因错过宿头,不得已才走了夜路。本王见状,便欲捎她一程。她见本王并无歹意,也就欣然答应。于是乎,本王下马牵缰,换作那女子乘坐。又走出一阵,遇上一处荒郊野店。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离京已有百里之遥。没奈何,我二人只得住下。岂料那店屋陋房简,除店家自住外,仅有一间客房。本王正作难,那女子却道无妨,催促店家把房开了。待店家离去,本王便与那女子独处一室。见屋内有张破桌,本王打算伏桌而眠,没想到那女子不允,甚至邀本王共榻,竟要委身于我!”

冯慎目瞪口呆,“这女子……竟不避男女大防?”“是啊”,肃亲王道,“当时本王也大吃一惊。问她缘由,她只道本王看着牢靠,值得托付……本王再欲问,那女子已偎身过来。怀中突然软玉温香,竟让本王心猿意马、情难自禁。终究把持不住,色令智昏……”

冯慎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肃亲王话锋一转,“可良宵过后,却发生了咄咄怪事!”“怪事?”冯慎神情一凛,追问道,“是何怪异?”

想起那天情形,肃亲王心有余悸。“次日醒来,本王揭被而起。哪想到身边卧着的……竟然是一具枯骨!”第二章厉鬼索命

夜拥美人入榻,醒来却见一副骷髅。这般耸人听闻的怪事,若非肃王亲口说出,冯慎还真是不敢相信。“变成了枯骨?”见肃亲王一脸凝重,冯慎知其所言不虚。“会不会是王爷那时刚醒,睡眼蒙眬的看花了?”“睡眼蒙眬是不假”,肃亲王道,“可当时本王,断然不会看花眼!”“哦?”冯慎怔道,“王爷如此笃定?”“是的!”肃亲王又道,“惊骇之下,本王触到了那具枯骨,那硬邦邦、阴飕飕的感觉……令本王思之犹惧啊……”“如此说来,确有枯骨了,”冯慎又疑道,“或许是那女子别有用心,趁着王爷熟睡,偷偷放了副骷髅在床上……”“若是那样就好了……”肃亲王拭了拭额头细汗,伈惶道:“当时本王吃那一吓,正自失魂。没承想那骷髅突然动了几动,竟‘唰’一声坐起,张牙舞爪地扑向本王!”“什么!?那骷髅居然动了?”冯慎悚然汗下,赶紧问道,“接下来又如何?”“那骷髅扑来时,本王只觉银光缭乱、腐气逼袭……颅内轰鸣一声,便人事不省了,”肃亲王愧道,“唉……想想真是丢脸……亏本王还是戎马出身,竟会让一具枯骨吓晕过去……”“王爷无须自责,”冯慎道,“陡逢这般诡谲异事,任谁也会胆颤股栗。万幸王爷吉人天相,有惊无险,没生出什么意外!”“这倒是……”肃亲王点了点头,说道,“再醒来时,本王还是躺在床上。身上没伤没创,所携银两也不曾丢,只是不见了那女子与骷髅……恍惚间,就像是做了场噩梦啊……”“的确”,冯慎叹道,“若非梦中虚妄,倒真似鬼魅作祟了。”

肃亲王道:“可那枕上余有淡香。铺身的褥单上,也洇着斑斑血迹,分明是那女子的落红!”“哦?”冯慎眉头紧拧,“这亦实亦幻,端的令人费解啊!”“还有更邪乎的!”肃亲王又道,“之后本王便去找那店家,想问他是否留意到那女子去向。岂料那店家听后,竟然傻了眼,说是昨夜投宿的,就本王一人,未见着有什么女子!”

冯慎惑道:“榻中落红余香,都是有女子宿留的铁证……该不是店家在扯谎吧?”

肃亲王道:“当时,本王也这般寻思,便向他描述那女子样貌。可那店家却言辞凿凿、矢口不移,说当真没见有女子进门。最后,被逼问的急了,那店家居然指天赌誓,说他若有半点欺瞒,必会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冯慎长息一声,道:“那店家既敢发下如此毒誓,看来之前所说,并非妄言啊……”“是啊,”肃亲王道,“他不知本王身份,无瓜无葛的,犯不着为素不相识的人,就这般咒自个儿……再说了,那店家看上去老实木讷,也不似虞诈之徒。盘问再三,见也打听不出什么来,本王便付了宿资,匆匆离开了那家野店。”“对了,”冯慎又问道,“王爷可知那女子芳名?”“不知道,”肃亲王摇头道,“那夜本王也曾问过,可她一不肯提姓甚名谁,二不肯说身家来历。从那之后,便杳无音信了……冯慎啊,你说本王真是遇到艳鬼了吗?”

冯慎犹豫半天,才道:“到现在卑职虽不解,却不愿相信是妖鬼作怪……起初,王爷说那女子求欢床笫,卑职还以为是‘仙人跳’的圈套……”

肃亲王道:“若是‘仙人跳’,总得来勒索要挟吧?再者说了,那当色引子的,多是些残花败柳,处子哪里肯做这种勾当?”“也是,”冯慎扶额喟道,“卑职无能,已然茫无头绪了……”“这不怪你,怪只怪本王鬼迷了心窍啊……”肃亲王惘然若失,“没想到本王一把年纪,却似騃女痴男一般,尽行些荒唐事……”

冯慎听出了肃王的弦外之音,“王爷……那女子就那么好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肃亲王道,“你看看就知道了!”“看?”冯慎愣了,“怎么看?”“画像,”肃亲王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轴绢卷。“回京之后,本王便找了丹青妙手,依那女子的模样,绘制成图。”

说完,肃亲王便将画卷展开,轻轻铺在桌上。

冯慎一瞧,不由得惊叹道:“果似天人之貌啊!”“唉……”肃亲王抚画神驰,竟有些魂不守舍。“她就算真是鬼,本王也盼着能再见上一面啊……”

又看了一会儿,肃亲王这才将画轴卷好,小心翼翼地掖在怀中。

见肃亲王如痴如醉,冯慎也不好多舌,将话头引过一边,频频劝酒献酬。肃亲王心中怏怏,只是默默地饮酒。几杯急酒落肚,已然是泛酩微醺。

冯慎见状,便去柜上会了钞,而后扶起肃亲王,出了酒馆。

此时街上,夕晕弥漫、暮色低垂。屋宇房舍间,也渐渐亮起数盏华灯。

疏星迢迢,晚风习习。肃亲王打了个哈欠,消却了几分酒意。

冯慎抬头看看天色,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卑职送您回府。”“也好,”肃亲王点点头,“有你相陪,也省得归途无趣。”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走着走着,经遇一处夜市。篝灯熙攘,伞揭高标,土产满担,贸迁有无。闲客往来络绎,商贩叫嚷起伏,亚肩叠背、张袂成帷,议价还讨,好不热闹。

肃亲王不喜嘈杂,便欲绕开。没承想才转身,人群里却爆出一阵喝骂。紧接着,四下登时喑缄,只听得“啪啪”数声脆响,似乎有人正被掴脸。“走!去看看!”肃亲王冲冯慎一招呼,便当先冲入人群。

冯慎怕出了差池,忙纵步追上,护在肃王周围。

二人拨开众人,挤在了前面。只见一个卖糖墩儿的老汉,正被两个恶奴模样的人扭架着。地上,横着根拗断的垛束。滚撒的红果甜串,也被踩的稀烂。一个黑脸胖子,立在老汉面前,每骂一句,便朝老汉狠扇一巴掌。老汉口角流血,双颊肿赤,一面哀号流涕,一面苦苦求饶。

那胖子脸上横肉一拧,竟照老汉当胸踹去。“哭的真他娘难听!”“混账东西!”肃亲王按捺不住,一个箭步抢上前,照那黑胖子眼眶就是一拳。“什么人!?”那黑胖子吃痛,捂着眼滚在一边。“什么人敢动老子?杠头、栓子!快他娘把那人给我废了!”

那俩恶奴一听,忙撇下老汉,朝着肃亲王挥拳打来。冯慎眼疾手快,不等恶奴近前,便一手一个,钳住了二奴肩头,再运劲儿一扭,卸下了恶奴膀子。“为虎作伥,打死也不多!”肃亲王瞥一眼恶奴,径直来在黑胖子面前。“杜老六,你好大狗胆!”“啊?”那黑胖子闻言一怔,狠命搓了搓眼。“啊呀!您老是肃……”

肃亲王抬腿就是一脚。“闭嘴!”“是是是……”见肃亲王不愿暴露身份,黑胖子赶忙改口。“肃……肃大爷……您老怎么来了?”“少废话!”肃亲王一指那老汉,“这是怎么回事?”“您老有所不知,”黑胖子恨道,“这老棺材瓤子……”“灌粪汤了?”肃亲王又是一脚,“嘴里放干净些!”“是是,”黑胖子唯唯诺诺,“这老头瞎迷糊眼的不看道,蹭了我一身的糖稀……我见这老东西欺人太甚,就想教训教训他……”“放屁!”肃亲王怒道,“欺人太甚的是你!衣裳脏了,回去洗净便是。分明是你凌弱暴寡、霸道横行!”

见肃王动了真火,那黑胖子忙“扑通”跪下。“肃大爷……小的知错了!您老大人大量,饶了我这回吧!”“饶你?”肃亲王冷笑一声,“饶你也行。去,赔那老汉十两银子!”“使得使得!”黑胖子掏出一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这些只多不少,我都给那老头儿!”

说着,那黑胖子便爬起来,要给老汉送去。“且慢!”肃亲王道,“赔完银子,你再朝老汉磕三个响头!”“什么?”黑胖子吃了一惊。“您老让我……给那老东西磕头?”

肃亲王剑眉含威,目透凌厉。“怎么?你不肯?”

黑胖子一下子蔫了,忿忿道:“就依肃大爷……我磕就是!”

说罢,便来在那老汉面前,将银子抛在地上。

那老汉吓得慌了,“大爷……这钱可不敢拿啊……只要您别再打,老头子就千恩万谢了……”

冯慎将地上银钱捡起,塞入老汉手中。“老丈不必害怕,拿去买些伤药。”

老汉还是不敢接,“那也用不了这些许啊……”“只管拿着”,冯慎笑了笑,“哦……老丈快快站好,有人要磕头赔罪了。”

黑胖子狠狠瞪了冯慎一眼,便气呼呼地冲老汉磕起头来。磕完,黑胖子朝肃亲王一拱手。“肃大爷,您老的吩咐……我都做完了!”

肃亲王厌恶地挥了挥手,“滚吧!”

黑胖子再一拱,便灰溜溜地钻出人群。那俩恶奴一见,也忙耷拉着一面胳膊,狼狈地跟在后头。

人群里静了半晌,忽然掌声雷动。喝彩如山呼海唤,经久不绝。趁众人额手称快,冯慎赶紧拉起肃亲王,从夜市上悄然离开。

待走出一程,肃亲王停下脚步,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啊!哈哈哈……”“确是大快人心!”冯慎也道,“王爷为民撑腰,实为黎庶之幸。”“那种泼皮恶霸,本王就是看不惯!”肃亲王两手叉腰,凛然道,“下回遇上了,还得收拾收拾他!”“王爷”,冯慎问道,“听您唤他‘杜老六’,莫非与那恶霸相识?”“嗯,本王认得他!”肃亲王点头道,“那小子排在行六,全名叫什么‘杜奎绍’。”“杜奎绍?”冯慎惑道,“此人是何身份?”“何种身份?哼,是个溜须拍马的无赖!”肃亲王道,“这小子听说是贩私盐发的家,后来捐纳了一个虚衔道台。哦……他还有个族兄,当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借着这层关系,杜奎绍巴结上不少朝中大员。每逢年节,杜奎绍都会遍访重臣私第,行些苞苴之贿。有一次,竟然还送到了本王府上……”

冯慎笑笑,“不消说,那杜奎绍,定是被王爷骂了个狗血淋头!”“不错,”肃亲王也笑道,“本王差他那仨瓜俩枣?将他狠斥一通后,便连人带东西轰了出去。”

冯慎道:“此人并无实授,却要贿赂公行,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敛财?”肃亲王道:“杜奎绍上通关节,下拢沆瀣,与一些税员胥吏朋比为奸。在京师的大小榷场货所,盘诘商民、刁难行旅,借端勒索,中饱私肥!”“城狐社鼠之流,尤为可恨!”冯慎恚道,“王爷,卑职若没记错,您老还兼任崇文总税关的监督,就容着那干奸蠹胡作非为?”“唉……奈何掣肘啊……”肃亲王叹息道,“杜奎绍上下打点,就连李连英那儿头也搭上了线。有人暗中庇护,本王也拿不住什么把柄,只能有事没事寻他点小麻烦,过过干瘾了……行了,不说了!别让那小子败了兴致!”

知是有心无力,冯慎也不再多言,将肃王送至王府,便闷闷不乐地返回家中。

且不说冯慎怎生郁郁,单道那杜奎绍吃了憋屈,正东一头西一头地在街上乱撞。“六爷,您慢点儿……”一个恶奴苦着脸道,“我们哥俩儿还带着伤呢……”“还有脸说!?”杜奎绍停住脚,骂道,“看着五大三粗的,遇事全他娘的不顶用!”“这也不赖我们啊,”恶奴委屈道,“那可是王爷……”

杜奎绍摸着眼眶,恨道:“王爷自然不能碰……不过另外那小子吗……哼哼……”

恶奴会意,上前谄媚道:“六爷放心,回头我多叫几个人,把他手脚都给撅折了!”“这才像句人话”,杜奎绍道,“动手前,先查清那小子底细,把活儿做的干净些!”“您就瞧好吧,这种事又不是头一遭,”恶奴又道,“六爷,您眼眶子没事吧?要不找个大夫瞧瞧?”“瞧个屁!”杜奎绍大手一摆,“哎?前边是胭脂胡同吧?正好!老子去莳花馆泻泻火!”“那行吧,”两恶奴对望一眼,“我们跟您去就是。”“滚滚滚!”杜奎绍厌恶地挥挥手,“瞅你俩那埋汰样,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打发走恶奴,杜奎绍便抖抖衣襟,大摇大摆地进了胭脂胡同。来在莳花馆门前,杜奎绍干咳两声,拿捏起架子。“哎呀!这不是杜六爷吗?”鸨母眼尖,赶紧扭腰迎出来。“怪不得今儿早晨,树上喜鹊冲我直叫,果真是来了贵人!真别说,您老可有日子没来了,我正巴巴盼着呢!”“少来这套!”杜奎绍摸出个银锞子,笑骂道,“你是盼着这个吧?”“瞧您这话说的,”鸨母朝杜奎绍虚捶一下,顺手抓过银锞子。“嘿嘿……银子也盼,人我更盼。哟六爷?您这脸怎么了?眼眶子都肿了!”

杜奎绍扬扬手,恨道:“他娘的!出门没看皇历,撞柱子上了!行了,屁大点事,别老提这茬儿!”“走走走,赶紧进屋,”鸨母装出殷切的模样,“我叫三儿烧壶开水,泡条热手巾给您敷敷。”

说完,便拉起杜奎绍进了馆。

杜奎绍一踏进门槛,原本闹哄哄的莳花馆里,顿时噤若寒蝉。杜奎绍欺男霸女,哪个不晓得他的恶名?所以那些恩客、粉头,齐刷刷闭了嘴,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恼了这位活阎王。

鸨母不自然地笑笑,指着厅上一张空桌。“六爷,您老这边请……”

杜奎绍没作声,打量了一圈,来在当中一张桌前。

那桌已坐了人,见杜奎绍黑着脸走来,陪酒的粉头已吓的跑开,只留一个恩客,在那战战兢兢。

杜奎绍不由分说,一把拎起那人。“这座头老子要了!你换个地儿吧!”“行行行!”那恩客脸色蜡黄,忙答应不迭。“我……我这就给六爷腾地儿……”“快滚!”杜奎绍猛推一把,将那恩客掼倒在地。“别他娘的磨磨叽叽!”

那恩客屁滚尿流,爬将起来没头便跑。杜奎绍粗腿一跨,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见盘里烧鸡没动开,便伸手抓来,撕下一条腿,塞在口中大嚼。

四下鸦雀无声,杜奎绍反倒有些不自在。闷坐半天,他一拍桌子,噌的站起来。“都他妈哑了?接着玩你们的!哎?弹琵琶的,赶紧弹个喜庆曲儿,让六爷乐呵乐呵!”

抱琵琶那粉头一听,哪敢违拗?忙哆嗦着架起琵琶,胡乱地拨起弦来。音儿也走了,调儿也破了,可还浑然不觉。

万幸杜奎绍不通音律,听得有了些动静,便摇头晃脑的,跟着哼起来。

见他总算消停了,鸨母这才凑过来。“六爷……您老这脾气也太急了……再怎么着,也不该把我客人打跑啊。我这一馆子姑娘,可指着赏银吃饭呢……”“就刚才那小子?”杜奎绍鼻子里嗤一声,“那副穷酸样能趁几个钱?六爷我的家底儿,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伺候好老子一个,保准儿你赚得钵满盆肥!”“那就多仰仗六爷了,”鸨母赔着笑,又高唤龟奴。“三儿,开水烧得了没?六爷还等着敷脸呢!”“来喽,”龟奴左手抱盆,右手拎壶,急匆匆赶过来,“现燎的水,滚烫着呢!”“仔细着点儿”,鸨母嘱咐道,“留神别溅着六爷。”

龟奴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水壶放下。不料一抬头,瞥见杜奎绍顶着块乌眼青,一个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笑一出口,龟奴便知闯下大祸,他赶紧去捂嘴,无奈为时已晚。

被肃王一通修理,杜奎绍早窝了满肚子邪火。龟奴这一声笑,无异是往熊熊烈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见杜奎绍脸都绿了,龟奴吓得趴地求饶。“六爷……小的真不是成心的!您老千万别拿怪啊……”“闭上眼!”杜奎绍喝道。“啊?”龟奴好悬没尿了裤子。“闭眼……闭眼干吗啊?”

杜奎绍冷笑一声,“老子赏你点东西!快他娘的闭上!”

龟奴哪敢不从?只得乖乖合上了眼皮。

杜奎绍二话不说,抄起地上那壶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上了龟奴头顶。“啊!”龟奴一声凄啼,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儿。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人心里头一阵阵发毛。

杜奎绍还不解恨,又将剩下的沸水,全淋在龟奴身上。那龟奴嗓子都号哑了,脸上、手上,烫起无数个血燎疱。半死不活的抽搐着,浑身上下,没剩一丝好皮肉。“他娘的!”杜奎绍把空壶朝龟奴狠狠一砸,对着吓傻的众人吼道,“都看到没?惹了老子,就是这个下场!”

乍见这等惨状,眼前花酒,哪里还能咽的下?一个恩客哆哩哆嗦的摸到门边,撇开脚丫子,便落荒而逃。剩下的一瞧,也都跟着炸了锅,没头苍蝇似的,奔挤撞窜起来。

桌子翻,凳子倒;女人哭,男人叫。一时间,莳花馆里搅翻了天,乱哄哄闹作一团。推搡夺路,颠倒踩踏,杯盘凌乱,遍地狼藉……眨眼工夫儿,恩客们逃个干干净净。

看着碗碟摔的稀巴烂,鸨母肝儿都疼抽了,一腚蹶在地上,拍腿号啕:“哎呦喂……活不了喽!没法子开了……这莳花馆没法子开了哇……”

鸨母扯开嗓儿,那干粉头也都抽抽噎噎,哭天抹泪。

被她们号的心烦,杜奎绍抓起个花瓶,又砸个粉碎。“号什么丧?死娘老子了!?”“六爷啊,您是我亲祖宗!”鸨母扑上来,死死抱住杜奎绍大腿,“可不敢砸了……可不敢再砸了啊……”

杜奎绍掏出一沓银票,扬手甩在鸨母脸上。“这些钱,把你这馆子砸上两回都富余!”

鸨母一怔,扒拉下来一瞧,嘴角一挑,破涕为笑。“瞧这事闹的!嘿嘿……六爷,您老接着砸、接着砸……”“少他妈废话!”杜奎绍指着一地的乱七八糟,“麻溜儿拾掇利索了,老子还得听曲吃酒呢!”“哎!”鸨母赶忙答应一声,招呼粉头收拾起来。

这一归置,才记起地上还躺着一个。看着奄奄一息的龟奴,鸨母又作难道:“六爷……您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看这三儿……”“赶紧拖走!”杜奎绍一脸厌恶,“瞧着都脏眼!”

得赦后,鸨母忙唤来人手,七手八脚抬了龟奴,送去医馆治伤。

收拾完花厅,灶下又送来桌酒菜。鸨母带着众粉头,伺候着杜奎绍吃酒。杜奎绍刚大闹一通,正口干舌燥,抓过酒壶揭了盖,仰脖灌个不停。

烈酒一浇,欲火登时高炽。杜奎绍打着酒嗝儿,眯起淫邪的眼睛,将粉头挨个儿打量。

可方才粉头们又哭又吓,一个个钗斜鬓乱、蓬头垢面。纵勉强挤出一丝笑,也是唇垂嘴咧,比哭强不了多少。

杜奎绍顿时索然,“再没别的了?”

鸨母心下一怔,急忙满脸讪笑,“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六爷,您老要翻哪个姑娘的牌儿?”“算了”,杜奎绍寡淡无味,气呼呼说道,“他娘的,眼泡子都肿成那样……能提起什么劲儿?”

粉头里面,不少曾接过他的客,故晓得内情。这杜奎绍虽然打赏阔绰,可却有个要人命的毛病。每每完事后,他还不肯消停,非把粉头手脚绑了,再踢打作践。

粉头被折腾狠了,半个月都下不来炕,钱给的再多,也打心眼里不愿接。听杜奎绍不叫局,全都长舒一口气。“那行,”鸨母斟满酒,递上前去。“我们服侍六爷喝痛快了。”

杜奎绍接来,闷然喝光。

趁着杜奎绍喝酒,鸨母抽身离席,走到后头悄悄拉起一个粉头,小声问道:“见着绣娘没?”

那粉头一张望,也悄声道:“没呀,刚才还在这的……一扭脸就瞧不见了。”

鸨母暗念声佛,直喊菩萨保佑。倒不是多心疼绣娘,而是怕杜奎绍手黑,再把绣娘糟蹋坏了,耽误赚银子。“谢天谢地,”鸨母赶紧嘱咐道,“你去她屋里找找,要是在,就叫她先躲躲,千万别往前厅来。”“行,我去跟她说。”那粉头点点头,抬脚便走。

可谁知一回头,竟与翩翩而至的绣娘,撞了个满怀!“哎呀,”绣娘揉了揉肩,嗔道,“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呀?”

那粉头未待答话,鸨母抢先一步,挡住了绣娘。“这节骨眼儿上,你怎么跑出来了?先别问这么多,赶紧走!”“为啥要走?”绣娘怔道,“那杜六爷财大气粗,倒是挺入我的眼……为了陪他,我特意回屋补了妆呢。”“我的个小姑奶奶!”鸨母急得直跺脚,“你早不转性儿晚不转性儿,这时候却抽哪门子的风呀?放着多少风流阔少不要,偏偏就挑中了他!?”“他怎么了?”绣娘不解。“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清楚,”鸨母心焦如焚,“这么说吧,那杜奎绍可是个活兽哇……把你吃了都不带吐骨头的!”

绣娘乜斜起秀目,隔人瞧一眼杜奎绍。“哼,不是活兽,我还不肯接呢!”“这死妮子,端的不知深浅!”见绣娘不听劝,鸨母不由分说地催赶。“叫你走你就走,啰唆什么?”

二人正纠缠,却被杜奎绍听见了动静。“老鸨子!躲在后头嘀咕些什么?”“啊?”鸨母连忙转头,掩在绣娘身前。“没什么、没什么……”“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杜奎绍将酒杯一扔,“身后那人是谁?起开!别他娘挡着!”

鸨母没奈何,只得把身子闪在一边。

一看到绣娘,杜奎绍眼里登时放了光。“你这死鸨儿,竟然糊弄老子!有这么俊的妞儿,还敢藏着掖着!?”“六爷,这怪不得妈妈,”绣娘娇笑一声,走上前去,“我入馆不久,多是陪酒陪笑,还没正经伺候过客呢。妈妈是怕我没甚经验,再败了六爷的兴致。”

杜奎绍瞪一眼鸨母,“是这样吗?”“是是……”鸨母脸色煞白,擦着涔涔冷汗。“这还差不多,”杜奎绍朝绣娘一招手,“走近些,让六爷端详端详。”“这便来,”绣娘纤腰轻扭,粉臂环搭,竟坐在了杜奎绍的大腿上。

这一下,把个杜奎绍乐的心花怒放。他揽过绣娘,捧起香腮便是一通狠亲。

绣娘面若桃花,半推半就。哧哧笑着,任由着杜奎绍放肆。众粉头全看傻了,大张着嘴巴,半天也没合拢。

杜奎绍亲得兴起,手便要朝绣娘怀里探。

绣娘一闪,倏地跃开,嗔笑道:“猴急什么?还当着人呢……”“顾不得那些了!”杜奎绍淫笑着,张臂欲扑。绣娘又是一纵,避得更远。

见绣娘秋波微转、美目流盼,杜奎绍馋的抓心挠肝,他屡番扑抓,都被绣娘笑着逃开。“小东西,躲得倒挺快……”杜奎绍扶桌喘了两口气,突然怔道,“哎?我怎么觉着……你有点眼熟?”“是吗?”绣娘一抿嘴儿,“见了漂亮姑娘,六爷都会说眼熟吧?”“不是不是!”杜奎绍拍了拍脑袋,“真是眼熟……在哪见过?他娘的,记不起来了!”“那就别想呗,”绣娘往前凑了凑,垂下了眼帘。“我听人说:丑有不同丑,俊似一般俊。许是六爷瞧着我,便想起了哪个美人吧?唉……真眼红那位姐姐,还能叫六爷时时惦记着。不像我这般……缺人疼少人爱的……”

杜奎绍哈哈一笑,将绣娘打横抱起。“那今晚,六爷就来疼疼你!”

说完,杜奎绍便问明了路径,抱着绣娘,便朝她屋里走。

鸨母放心不下,在身后撵了几步,“六爷,绣娘没怎么经过人事……您老在意点玩儿……”“用不着你嘱咐!滚一边去!”杜奎绍喝斥一声,头也不回。

待二人离开,粉头们议论纷纷。“绣娘这是怎么了?要钱不要命啊?”“就是呀……杜奎绍折磨起人来,真叫一个狠啊。我后脊梁上那道疤,就是他给抽的。一到阴天下雨,疼得都钻心……”

小秋艳摇摇头,斜着脸冷笑道:“这回绣娘可有罪受喽。等见识到杜奎绍的手段,怕连肠子都得悔青了……”“闭上乌鸦嘴!都回房去!”鸨母正没好气,将众粉头骂散后,呆仰在椅子上,兀自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此时的杜奎绍,已将绣娘抱入西跨院。刚进屋,杜奎绍便将绣娘扔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撩衣压去,好似蚊蝇趋血,更如饿虎扑羊。

绣娘将身子一滚,俏皮地避开。“六爷别急,且稍待片刻。”“又怎么了?”杜奎绍老大不乐意。“刚才在外头,你嫌人多。现在没人了,又他娘的推三阻四!?”“六爷休恼,”绣娘抬起纤指,放在杜奎绍耳根,一面轻抚,一面呵气如兰,“如此春宵良辰,怎可匆匆辜负?不若饮些美酒,聊助阑兴。待喝得酣畅,才好耳鬓厮磨、入帐缱绻……”

杜奎绍挥手打断,“还喝什么?老子早灌下一肚子闷酒了!”“六爷……”绣娘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两颊融融,欲语还羞。“人家……人家想与你叠臂偎肩……再饮杯合卺酒吗……”

杜奎绍怔了怔,转即明白了。“你这小东西,花活儿还真是不少!行吧,既然你开了口,六爷就陪你喝个交杯!”“谢六爷赏脸,”黛眉微蹙,“只是……我这屋里不曾备着酒浆,得去厅上取些过来……”“真是麻烦!”杜奎绍双额一拧,面露不悦。“紧着点儿,快去快回!”“嗯。”绣娘敛裙收摆,施个万福。轻移莲步,旖旎而去。

绣娘走后,杜奎绍便朝床上一仰。抓过绣娘枕头,使劲儿闻了两下。“还香扑扑的?这小浪蹄子,嘿嘿……一会儿可得好好玩玩儿!”

黯然的屋内,只燃着一梃白蜡。风从窗漏,烛影摇曳,晃的四下里幽光明灭、残驳陆离。

可左等右等,绣娘却不见回来,杜奎绍不免心焦意躁。他噌的坐起,自语道:“那小贱人哪儿去了?别是借口取酒,把老子干晾在这儿吧?哼哼……要她敢诓老子,还真不能饶了她!”

正骂着,屋门“吱呀”开了。一个身影,慢慢地踅了进来。

屋里太暗,杜奎绍瞧不真切。隐约见是绣娘装扮,便起身去迎。“怎么才回来?啊?老子问你话呢!”

来人以袖遮面,只是不言不语。“挡着脸做什么?放下来!”杜奎一急,便要扯那袖子。

岂料那人一抖,身上衣衫登时卸去。一副白森森的骷髅,陡然出现在杜奎绍眼前!

杜奎绍脑中嗡鸣一声,头发全奓煞开来。脚底蹿上一股恶寒,身子也是阵阵麻怵。趑趄倒退两步,一屁股蹲在地上。

那骷髅架子咯咯一通乱响,居然也迈开腿脚,慢慢地逼来。那硬趾骨磨在地砖上,发出沙沙的动静,别提有多瘆人。

杜奎绍的喉咙,像被人死死扼住,想开口喊,却发不出声来。他寒毛倒竖、魂不附体,手脚一并使劲儿,拼命的朝后挪蹭。待缩至床角,杜奎绍已是鼻塌嘴歪、涕涎交流,面相十分狼狈,全无昔日那般跋扈暴戾。

那骷髅下颚一咧,龇出两排参差的枯牙。颚齿翕张,便传出桀桀怪声,凄楚可怖,不知是啼还是笑。紧接着,那骷髅右臂一甩,几点冰凉的水珠,便飞溅在杜奎绍脸上。

杜奎绍骇眼一抬,发觉那骷髅掌骨中,竟握着一支粗笔。笔锋湿渍透白,不似蘸了墨汁。未及杜奎绍思量,那骷髅又弓下腰,在地上唰唰挥毫。转瞬间,地面上受洇变深,显出了“石碑店”三个扭如蚓蛇的大字。“石碑店!?难道你是……”杜奎绍胸口上,似被猛击了一拳。指着那骷髅,胆肝俱裂。脚边斑斑水迹,仿佛化成淋淋黑血,稍稍扫上一眼,都觉触目惊心。

那骷髅将笔一扔,噌的立起,呼拉展开两臂,便扑掐过来。十根尖利的指骨,缭张舞动。眼瞅着,就要在杜奎绍脖间,抓出几孔血窟窿!

死到临头,杜奎绍却还想做困兽之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矮身一滚,险险避过了骷髅。

那骷髅岂肯甘休?见一抓不中,调头复又扑来。杜奎绍嗷的一嗓子,爬蹿到门口,一把推开门,便想夺路而逃。

刚跑出几步,杜奎绍脚下便如同扎了根,胫绵足软,再也迈不出半分。他仰头望着前方,双睛暴血,战战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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