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君心
出版社:大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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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街灯影试读:
总序
用幻想文学经营生命共感的空间——王泉根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我国原创儿童文学势头看好,亮点多多,其中最令人欣喜的是儿童文学新人新作新面孔越来越多,70后已成为创作的中坚力量,80后甚至90后正在大踏步地走向前台。由大连出版社携手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大连圣亚旅游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大白鲸世界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共同举办的“2015‘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征集活动”及其评出的作品,同样有力地印证了我对儿童文学“新人辈出”的这一判断。
资料显示,“2015‘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征集活动”共收到投稿作品550部,总字数高达1800余万字,其中长篇168部,中篇71部,中短篇结集14部,短篇297篇。作者来自包括台湾在内的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以及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多个国家。500多位作者中,大多数都是70后、80后、90后,年龄最大者81岁,最小者仅9岁。
由于整个作品评选过程(包括初评、复评与终评)均采取“盲评”,统统隐去作者姓名,只看作品不看人,不仅确保了评选优秀作品的质量与公正性,而且直接推出了一大批儿童文学圈子以外的新人新面孔。从最终获得优秀作品等级的17位作者看,除了王晋康、彭绪洛外,其余均是我所不熟悉的新人。以我从事文学评论三十余年来对儿童文学、科幻文学圈子内作家的熟悉了解程度,竟有10余位是首次进入我评论视野的“闯入者”,这着实使我惊喜:儿童文学事业真正是后继有人,而且是“高品质”地后继有人。
被评为“钻石鲸”作品(如果是评奖,此应是特等奖)的《拯救天才》的作者王林柏是一位成都的高级软件工程师,另一部“钻石鲸”作品《梦街灯影》的作者王君心,则是厦门大学的大三学生。其他分享“玉鲸”“金鲸”“银鲸”的作者,既有报社、出版社的编辑,农场的管理员,贸易公司、物流公司的经理,也有乡村教师、在读研究生,更难得的是有一位“白天汗出如浆干农活,晚上文思泉涌写童话”的甘肃农民工。他们的身份不同,职业不同,地域不同,但对文学、儿童文学、幻想儿童文学都有着一致的理解与践行:保卫想象力,讲好中国孩子的故事,用幻想托举远大理想。
幻想不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已经成熟了才从宙斯的脑袋里突然爆发出来。幻想一直伴随着人类的漫漫长途。“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两千年前中国诗人屈原振聋发聩的《天问》,如闪电惊雷,穿越历史隧道,至今依然回响在21世纪的思维晴空。
德国文学家赫曼·赫塞动情地说:“大自然是上帝最伟大的创作,但是人类最伟大的创作尽在书本当中。”在我们迷茫、不知所措、生命面临危难的时候,那些用人类幻想之光烛照的幻想文学作品,就成为当今世界最重要的文学读物。因为,运行了三百年的工业文明已是千疮百孔,试图保留其内核,对社会结构修修补补,已很难挽回人类文明衰落的命运。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所用的材料都是大自然已经有的物质,从自然中来,也能回到自然中去。但进入工业文明以后,人类则越来越多地依赖于人造的物质。尤其是在化学工业产生之后,人类大大地改变了地球上的物质的化学组成。而这些人造的东西,比如苯和甲基叔丁基醚这样的物质,从来不是大自然物质循环的一部分,也无法正常地加入大自然的物质循环,并且必然会干扰和破坏大自然本身的物质循环(参见田松《警惕科学》)。人类在对工业文明进行彻底反思并探寻生态文明之路的同时,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人文精神,从而情不自禁地向幻想文学发出了求助的呼吁。君不见,纠缠人类的不少问题,都在等待着借助幻想文学的神奇之箭击穿那些迷惘失控的靶心。
比如,“人虫大战”。人类与“害虫”已经战斗了将近一个世纪,但是“害虫”在人类发明的各种农药的磨炼下,反而越战越勇。据统计资料,我国每年农药用量高达337万吨,分摊到13亿人身上,即每人2.59公斤!这些农药除了一小部分(小于10%)发挥了杀虫作用外,大部分进入了生态环境:或飘浮空中,污染大气;或被雨水冲刷,流入江河;或渗入地层深处,污染地下水。更糟糕的是侵入人体,危及生命。现在国家明文规定的食品中农药最大残留限量指标就高达3650项,其中与鲜食农产品相关的高达2495项!在漫长的人虫战争中,为什么昆虫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为什么农药越用越毒,而虫类却越治越多?当然,虫子多了就必然要再花钱去买农药,这就给农药生产厂商带来了滚滚利润,拉动了GDP。但这是人类需要的GDP吗?或许消灭昆虫,并不是地球人要做的事情。未来的“人虫大战”又该怎么办?法布尔笔下《昆虫记》中人虫静好的画面何处去寻?看来人们只有从幻想文学中去探求人虫共存的正当性与途径。
再比如,全球气候危机。刚刚结束的“巴黎气候变化大会”(2015年12月12日),提出到本世纪下半叶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我们知道,人要呼吸,就要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这就是温室气体排放。烧饭做菜使用液化气、煤球或柴草,都会排出二氧化碳。养猪养牛养宠物,这些牲畜要呼吸要排泄,也会排出二氧化碳。“净零排放”就意味着你呼出的二氧化碳必须及时收回,除了在森林中生存,否则谁也无法做到。全球如果真的实现了“温室气体净零排放”的标准,那么人类自诞生以来的呼吸、做饭和吃肉这些天赋权利都将变成社会义务,也即你的呼吸、做饭和吃肉都得净排放,都得为此付出代价,说不定那时候就要交“呼吸税”。为了实现和推动“净零排放”,全球最聪明的人已经想出了办法,这就是使用“碳货币”,即将碳排放货币化。有专家称,“碳货币”的出现是非常重大的货币金融事件,在人类货币发展史上,是继黄金货币化、美元与黄金脱钩之后最重大的变革,其等级甚至要超过石油美元和粮食美元一级(张庭宾《气候协议或推碳货币成为中国新绞索》)。怎么办?“碳货币”真能解决全球气候问题?真的是人类的不二法门?看来人类也只有从幻想文学中激荡出更多的灵感与创意。
再比如,人类科技的发展,有望揭开生死之谜,从此阴阳两界的大门将被彻底开启。21世纪出生的人,将有可能生活几个世纪,远古神话中的不老泉、长生果将有可能变得如同网购一件T恤那样容易。然而阴阳大门两边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梦幻王国的色彩到底又是如何浸染的?这也只有幻想文学才能呈现给我们。中国第一位“冰冻遗体”者杜虹女士就是刘慈欣《三体》的责编,同时也是儿童文学作家。幻想文学给予人的精神力量是如此强大,愿人世间一切美好的梦都能成真,愿杜虹五十年后如同格林童话中的睡美人那样苏醒过来。
再比如,今日人类的想象力和智慧,已足够将自己送上火星遨游太空,欧洲一家公司正在招募第一批前往太空的移民。但是,这是一次注定有去无回的旅行。到达火星的人们将只能在那里建设和发展,直到他们建造出能回到地球的飞船。对于这样的探险移民,谁能告诉他们火星上会发生什么,怎样在火星上生存?这还是要依靠幻想文学,过去两百年里人们撰写的关于火星探险的幻想文学作品,无疑都将成为他们的培训教材。
再比如,3D打印技术、媒体新技术、脊髓干细胞技术等,都在改变着我们的世界。至于它们将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变革,目前也只有依靠幻想文学来呈现。在这个未来与科技无限地嵌入当前的时代,幻想文学已然成为表现人类生命共感的最重要的文学形式。
但是,在今天人们的现实阅读环境中,特别是青少年儿童的阅读,理性、知识与幻想、游戏总是如同楚河汉界那样沟壑对峙,家长和老师始终不放心孩子们手上标明“幻想文学”的读物品质,因为他们不相信幻想能给孩子带来需要由理性与知识作为支撑的考试分数。对此,哈维·达顿敏锐地指出,理性说教类图书创作与幻想文学类图书创作之间的对决是一场哲学意义上的信仰的冲突,是针锋相对的厮杀。坚持理性原则、反对幻想的理性主义者本质上奉行的是功利主义的教育原则,将生活简化为数字与事实的功利主义,并进而把道德教育、理性原则与幻想精神、游戏精神完全对立起来。事实上,优秀的幻想文学作品能够激荡读者的心灵,激发他们的头脑风暴与想象力,理性与幻想并非水火不容,而是手心手背一体两面互相贯通的。正如托尔金所言:“幻想是自然的人类活动。它绝不会破坏甚或贬损理智;它也不会使人们追求科学真理的渴望变得迟钝,使发现科学真理的洞察变得模糊。相反,理智越敏锐清晰,就越能获得更好的幻想。”这也正是爱因斯坦特别强调童话故事的重要性的原因所在: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局限于我们目前所认识和理解的东西,而想象力却包容整个世界,包容我们想认识和理解的一切。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保卫想象力,用幻想文学托举远大理想,这是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协调发展的需要。我们希望在幻想文学的共感空间里,每一个灵魂都得到安抚,每一个生命都焕发出令人感动的容颜,而不会因剧毒的农药与“碳货币”而恐惧与迷惘。(2015年12月于北京文慧园)
导读专家
词一样的小说——李东华《梦街灯影》是美的,它的美首先在于它的语言。《梦街灯影》是用写词的手法写小说。细细读来,它有着翡翠塔一样的玲珑,小桥流水式的精致,江南烟雨般的湿润,香雾袅袅似的朦胧。《梦街灯影》写的是梦,本身就像是从梦中得来的文字,就像获奖评语所说的:“(它)用写短篇小说的细致入微构建长篇小说,使读者不仅跟着情节走,还步步沉浸在瑰丽神秘、令人口齿生香的阅读氛围中,充分显示了汉文字的诱人魔力。”是的,《梦街灯影》是在用一粒一粒精心打磨的方块字,玉一样温润的文字,营造一个又一个唯美的意象,来抵达一种晶莹剔透的意境。《梦街灯影》是奇的,它的奇源于它非凡的想象力。古往今来,写梦的篇章并不少见,但是作者依旧能够做到让人眼前一亮,是因为她把“梦”这种人人熟悉却又无影无形转瞬即逝的东西具象化了。梦可以化而为人,人可以化而为梦,梦可以化入词,也可以从词中释放,封于玉石之中,甚至有出售梦的集市,有“燃梦”的表演……把词融入小说,不是生硬地嫁接,而是成为推动小说情节往前行进的不可缺少的动力,这本身又是作者的一大创新处。把词作为梦的居留之所,也与词本身如梦如幻的气质相契合,二者融为一体,自然天成。所以,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的幻想屡屡出人意料,细细思量,却又在情理之中,虽奇特却并不突兀,虽大胆却并不生硬。《梦街灯影》是善的,它张扬的是对“梦想”的守护。在作者的笔下,梦巫是一群有一定灵力,能够借助石器操纵梦的人。一部分梦巫为仙人服务,从词中收复梦;一部分梦巫将梦封入石器拿到集市上出售;一小部分梦巫想将梦留在人间,他们组成了一个叫“风荷”的组织。为了让人类能够长久地拥有做梦的权利,“风荷”和仙人之间展开了艰难的斗争。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女孩子于霄恬,看似无意中与这场战争迎面相逢,却原来早在三百年前就写就了命运的传奇……在影影绰绰的如迷雾一般的故事中,读者的目光要行走到最后,一切才会水落石出。于霄恬或许不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孩子,和上苍赋予她的使命相比,她甚至有些柔弱和无助,但“善”始终是引领她心灵成长的最强大的力量。《梦街灯影》的风格无疑是很中国的。书法、汉字、词、玉石、梅……那些中国传统文化符号不是孤立地散落在小说中,而是融为小说的骨架和血肉。这部小说不仅仅长着一张中国的面孔,还周身都散发出中国的神韵、中国的气息。古老的中华文明在这个年轻女子的笔下婉转地流淌,有些稚嫩,有些单纯,但不乏清新的朝气和蓬勃的活力。
一、是谁来折花
润了墨的笔尖在宣纸上留下短短一横,素白的纸面顿时有了些许生气。浓墨继续在纸上流转,点,横钩,竖,点,点……一个“靈”字渐渐完整。
盈润的墨色仿佛来自山涧的卵石,每一笔每一画都沾染了泉水的生涩和清丽。不难看出,这个字出自少女之手。“小荷,你知道‘靈’这个字的来历吗?”
一个老迈却不失气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握笔的手一颤。被唤作“小荷”的少女侧过脸,应了声:“爷爷。”
练字时太投入了,老人什么时候站在身边,小荷全然没有发觉。“雨字头,是天象、幻境,是梦。中间的三个‘口’,代表石头,或者说石器。下边的‘巫’,即巫师,是古时候人们的精神领袖,与神明相通的祭祀者。‘靈’的意思,就是巫师用石器来操控天象啊。”“噢,这就是‘靈’。”
小荷低头盯着刚刚写下的字,有点儿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她刚想扭头看看老人的表情,一只宽大有力的手就摸了摸她的脑袋。
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宣纸上的墨痕,由朦胧的白光拭去……
于霄恬睁开眼睛,迷蒙地望着屋子里似有若无的光亮。思绪还陷在梦里,她出神地回想,“靈”是“灵”字的繁体吗?
冬天的夜尤为漫长。吃早饭的时候,天边依然是素淡的青灰色,仿佛远山的一重。
于霄恬缩着身子坐在桌边,双手捧着粥碗,手心里热得发烫。刚舀出来的粥很烫,她小口小口地喝,白蒙蒙的热气拂到脸上,眼睛被润得湿湿的。
一旁的爸爸竖起报纸在看,好长时间才翻过一页。
霄恬一边喝粥,一边瞄了一眼报纸,离她最近的那一版印着几张黑白照片,标题是《百年旧照,重归故里》。
黑白的图像看不真切,一张像是从高处俯瞰小镇,白色建筑星星零零地散落在低矮的山头;一张是在水边,三位长袍马褂的年轻人并肩而立,看不清面容;一张该是学生的集体照,清一色扎长辫的少年;最后一张,是一片无人的树林,枯墨似的枝干,可以看出是梅树,枝梢还有未放的花苞点点,在黑白照片上,似初雪落在枝头,梅林间,隐隐露出一座石桥的轮廓,桥下有流水,很清很浅……
霄恬眨一眨眼睛,她好像……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幅景象?
奇怪,奇怪了。
梅树林,应该是缀满白梅花的梅树林,细柔的白色花瓣铺叠一地,天色暗淡,月牙浅浅地勾在天边,空气里弥漫着梅花的幽香。风扫过花香的凉意,轻轻拍在霄恬的额前,她好像看见了阶梯,梅林间有一处石板阶梯,曲曲折折地往上,有一个人走在她前边……这个人……是……“不好好吃饭,发什么呆!”
霄恬还没回过神来,冷不防脑袋就挨了妈妈重重一拍。妈妈把一碟炒鸡蛋放在桌上,也在边上坐下了。“爸,这些是什么照片啊?”霄恬一边咂着筷子,一边问。“嗯?”爸爸放下报纸,按霄恬示意的翻到有老照片的那一版说,“认不出来了吧,就是我们镇的照片。一百多年前一个传教士拍的,有两三百张,前一阵让他孙女发现了,就给我们寄了回来。”
说着,把报纸推给霄恬。
霄恬指着问:“这张照片,你知道是在哪里拍的吗?”
爸爸凑过来一看:“当然,就在老桥底下。”“老桥底下?”霄恬记得,老桥底下是一排沿溪建起的毫无特色的木栈道。“那一块以前全是梅树,我小的时候还在呢。冬天梅花开的时候啊,哎!那真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梅树一株一株枯死了,就改成了现在的栈道。”“是,二十年前还在呢。”妈妈看了一眼照片,也说道。
二十年前……那我怎么可能见过这片梅林呢?霄恬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今天是周日,霄恬要去看外婆。
外婆和舅舅舅妈一家住的地方与霄恬家就隔了几条街,从很小的时候起,霄恬就习惯了带上糕点,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去外婆那儿。
舅舅家是一处老屋子,带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有一株梅树,安静地倚在墙角。围墙不高,几根梅枝从围墙上探出来,若是冬天,绽放的白梅很容易就牵住路人的眼。“今年梅花还没开啊。”远远瞅见光秃秃的枝丫,霄恬就在心里小声嘀咕。舅妈为她开门时,她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是啊。”舅妈叹口气,目光也落在墙角的梅树上。没有一星点儿花苞,墨黑的梅枝在寒风里愈显得干枯了。“怕是再也开不了了。”过了一会儿,舅妈又说。
霄恬上楼进入外婆的房间,老人家躺在摇椅上,捂在厚厚的棉被里,看到霄恬进来,慈爱的笑容牵动着嘴角、眼角的皱纹,风吹皱池水般地展露开。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眼依然很有神采。“外婆。”霄恬叫了一声。“唉,霄恬,来看外婆啦。”外婆应着,把摇椅边的外孙女再拉近一点儿。“屋子里好冷啊。”霄恬说完,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是真的,房间里要比外边冷多了,而且,特别让人犯困。刚想着,霄恬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怎么,没睡好?”外婆关心地问。
霄恬摇摇头:“不知道怎么的,进来了就觉得有点儿困。”“是天气太冷了吧。”外婆把霄恬的手捂在自己手里,搓了搓,其实她的手并不比霄恬的暖和多少,“我也觉得,近两天特别容易困,醒来,很快又睡过去了……”
说着,外婆的声音昏沉沉的,仿佛布满了霜雾。她眯缝起眼,坐直了,尽力想保持精神的样子。
这时,一股森冷的寒意拂面而来,从身上贯穿而过——
霄恬一惊,睡意顿时消散了一半。
刚刚……那是什么?她觉得房间里好像有了什么变化,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霄恬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正好能望见庭院里梅树所在的一角,以及围墙外一小部分巷子。
巷子里,好像有什么人走过。
一切都很正常,可霄恬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像梦里的景物一般,变得隐约、不真实起来。“今年梅花还没开?”外婆忽然问。“嗯。”霄恬回到摇椅旁。“奇怪了。”外婆闭上眼说,“那株梅树,是你外公当年种的。冬天开花时,折一两枝好看的,养在房间里,整个屋子都是梅花香。”
听外婆这么一说,霄恬好像真的嗅到了淡淡的凉凉的梅花香。
往后再没了声音,霄恬仔细一看,外婆已经睡着了。她把老人放在棉被外的手收进被子里,外婆的手冰凉。
真冷啊,霄恬搓搓手。是错觉吗?她觉得梅花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人也越来越困,越来越打不起精神来……
倏地,胸口一暖,霄恬猛地睁开眼睛。
哪有什么梅花香,是梦,是梦吗?……我刚刚,睡着了?她低头看看胸口,那儿什么也没有。刚才的暖意又是怎么回事?
晃晃脑袋,霄恬帮外婆掖紧被角,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那之后没过几天,外婆就生病住院了。病也来得奇怪,就是觉得冷、困,总是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的样子。
爸爸说,是因为外婆年纪大了,这很正常。
可霄恬不相信,她想起自己在外婆房间里时突如其来的寒意和梅花香,还有似真亦幻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霄恬决定再去一次外婆的房间。
她随口扯了一个谎,说自己把东西落在里头了。大人们为外婆的病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上她。
空落落的房间和往常一样清冷,藤条摇椅被搬到了角落,静默着,一动不动。
霄恬愣愣地立在房间里,不知该怎么做。忽地,和上一次一样,一股森冷的寒意,猝不及防从她身前穿过。
她又嗅到梅花香了,清凌凌的,淡淡地在房间里漫开。冷、困,两种感觉逐渐控制了霄恬的心,她抱紧双臂,意识被一丝丝抽离,快要睡过去……
心口一暖,仿佛一团火捂在胸前,霄恬睁开眼睛。她低头看看,胸前什么也没有。怪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不上胸前的暖意了,她听到了歌声,一声声,一句句,从远处飘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动听。“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谁?”
霄恬问,她跑到窗边,望见围墙外的巷子里走过一个人。“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喂——是你吗?你是谁?”霄恬冲巷子里的人喊。
那人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这次霄恬看清了,那是一个着一身白衣的女人。她刚想再喊几声,那人却在探出梅枝的围墙前收住步伐,仰起脸出神地望着干枯的梅枝。
怎么了?霄恬看不明白。
歌声还在继续。“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
梅花,梅花……她是想看梅花吗?霄恬恍然明白过来,可是,她想起舅妈的话,这株梅树,怕是再也开不了花了……“砰——”
一声清脆的,细腻的,犹如白瓷碎裂般的声响从耳边掠过。
霄恬惊异地抬起左手,她知道声音的来源了,她戴在手腕上的缀着五枚玉石的手链,上面的玉石碎了一枚。
玉石碎了,碎作最细的沙,被薄薄的风拂向了窗外。
细沙牵起霄恬的视线,她看到墙角的梅树,瞪大眼睛,在这短短的一刻里,绽放了一树的白梅花。细柔的白色花瓣,仿如初雪,凝着似有似无、明明媚媚的光,缀满每一处枝丫。“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
巷子里驻足凝望的女人显然也愣住了。半晌,她伸出手,细心折下一小枝白梅,放在手心,久久打量着。
突然,她仰起脸,视线和霄恬的对上了。
霄恬的心一慌,她急忙转身蹲下来,下意识地把自己藏起来。然而,只见眼前有白色的衣角轻轻一挥——那个白衣的女人竟然已经来到她面前!
啊——!这怎么可能!是梦,我在做梦吧?……霄恬怔怔地想要发出尖叫,对方却先出了声。“对不起,请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对方的目光很诚恳,霄恬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安定下来,她不那么害怕了。“谢谢你。”女人又说。霄恬这才注意到,她是一身古时的装束,长发绾成一个端庄而秀气的古色发髻。
霄恬试着张了张嘴,是刚才惊吓过度了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到霄恬的样子,对方微微一笑,很善解人意地蹲下来,平视霄恬的眼睛:“谢谢你让我恢复原样。那位老人是你的亲戚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困住她,困住那株梅树,我也是迫不得已。”
霄恬依然没有出声,只是目光迷茫地瞪着眼前的人。“接下来,要用子石把我封起来吧?我不会反抗的,我心甘情愿。因为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对不起,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霄恬费了好大劲儿,总算说出这句话来。“你,不是梦巫吗?”女人的脸上同样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梦巫?不……不是,你弄错了。”“那你刚才,不是用到了辰石的力量吗?”女人盯住霄恬手腕上的手链。
霄恬把手腕放到眼前,看着原本是一枚玉石的空缺处,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它突然就碎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女人看着霄恬的眼睛。
霄恬摇摇头,认真地回望她。“这样啊……看来是真的。”女人站起来,伸出手,拉了霄恬一把,“总之,无论如何,谢谢你。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说罢,她勾起眉眼淡然一笑,身形一点点淡化,宛然被水浣去的墨迹。“等一下,你是什么人?”趁她还未离开,霄恬慌忙抛出这个问题。“我是……梦……”
随着声音远去,素白的身影也消散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霄恬一个人,愣愣地立在原地,摇椅在角落里静默,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梦?她是……梦……这是什么意思?
霄恬转过身,再一次看向窗外。令她吃惊的是,墙角的枯梅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光秃秃的,一派荒凉,没有一星半点儿花苞,甚至,没有任何生命复苏的迹象。
刚才的一切,果然只是一场梦?
蓦地,霄恬低下头,在自己胸前,看到了一团小小的光。她伸手一握,放在眼前摊开手心,一朵细秀的铃兰花静静地躺在那儿,白色的,微微绽开的铃兰花。
铃兰?
一瞬间,一个笑容单纯的小女孩的身影,在霄恬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好好看清楚,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包括小女孩的容貌,还有笑容。“铃兰。”
霄恬低低地唤道。铃兰花仿佛听懂了似的,微微亮了起来。
走出舅舅家的时候,霄恬发现,就在那株梅树探出墙外的枝梢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鼓鼓的、嫩嫩的花苞,柔弱的白色不露声色地含在其中。
这是今年的第一朵花苞,终于要开花了啊。
霄恬一边想,一边往家走。回到家,就听妈妈说,外婆的病好了许多,再观察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霄恬摸着口袋里的铃兰花,由衷地想。不过,是因为那个“梦”完整了,还是因为那个“梦”离开了?“她”说的梦巫、子石、辰石,又都是什么呢?霜天晓角蒋捷
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
二、“四老司”
初次和“梦”打过交道后,第三天夜里,一位陌生的客人拜访了霄恬的房间。
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这位客人,并没有进入霄恬的房间。
这天晚上,夜很深了,霄恬做完最后一道数学题,累得直打哈欠。她正想熄掉台灯,这当儿,一束橘黄色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了进来。
窗外响起一个声音,仿如一张刚裁下的纸片,轻薄利落。
听起来是一个男生。“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是于霄恬小姐吗?请问,你可不可以跟我走一趟呢?”
霄恬顿时感到一阵慌张,愣了半晌才咬咬牙,慢慢拉开窗帘。窗外,立着一个瘦高的少年,看上去比她年长几岁的样子,着装很普通,手里提着一只橘黄色的八角纸灯笼。他眯着眼,微微颔首,看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里……这里可是三楼哇!
霄恬差一点儿就惊叫出声了,她看看少年脚下,没有踩着任何东西——他真的是立在半空中,而且纹丝不动。“你……你是谁?”霄恬问,声音有点儿发颤。“‘四老司’派我来的。”少年像是看透了霄恬的心思,抢在她之前道,“至于‘四老司’,你跟着我来就会知道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霄恬警惕地问。“这样你才能知道前几天你遇见的那个人,还有梦里的梅花,是怎么一回事。”少年的语速很慢,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大了眼睛。
墨黑的,仿佛浸在清水中的瞳仁,纯粹得不着纤尘的目光和霄恬的目光对上了。
霄恬一怔……
怎么回事?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他的长相、身形,甚至声音,都好像在哪儿见过、听过——不对,不仅仅是见过、听过,而且很熟悉。
很熟悉,太熟悉了……
她忽然有点儿恨,白纸上无端绽开一团墨渍的恨,灼痛她的眼睛;又有点儿悲伤、难过,像被孤零零地撇下了,无能为力又有点儿无理取闹的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从思绪里抽身,霄恬慌了一慌,低下头。
那个自称是“梦”的女人,梦里绽放的白梅、梦巫、子石、辰石……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外婆房间里发生的事,一遍又一遍,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去一趟吧。对方如果有恶意,早把我捆起来抓走了,肯定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地来邀请,而且还能把所有的事情弄明白。
主意拿定,霄恬点点头:“好吧。”
才刚说完,她就觉得指尖一热。原来是那朵铃兰花,竟然从桌角飘到了她的手边。“这是——”
霄恬抬起头,发现少年盯着铃兰花,一脸讶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不,不知道。”少年匆匆收回视线,“好了,你答应了,那就跟我来吧。”
他稍稍靠近了,半个身子居然直接穿透窗子——好像那玻璃根本就不存在——朝霄恬伸出手来。
霄恬略略迟疑了一下,把铃兰花收进口袋里,伸出手,让少年圈住手臂。
她能感觉到少年一使劲儿,自己就被拉离了地面,毫无阻碍地穿透玻璃,离开房间,踏入夜色,一步一步踩在半空中。奇怪的是,就像踩在地面上一样,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实的,让人无比安心。
屋外的寒风也似玻璃窗一样,从霄恬身上透过去。霄恬一点儿没觉得冷,紧紧跟在少年身后,跟着橘黄色的纸灯笼,在半空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没走出多远,少年就似走下阶梯一般,朝地面走去。很快,霄恬发现,他们站在了老桥底下的栈道上。
沿溪而建的木头栈道,边上的几盏路灯泛着苍白的光,单调乏味,毫无特色。“我们要去哪里?”霄恬忍不住发问。“已经到了。”少年没有回头,径直走了两步。
霄恬急忙跟上去,她还想说点儿什么,却看见少年面前的夜色起了变化:仿佛凭空出现一张揉皱了的透明纸片,纸片渐渐摊开,皱痕起伏犹如破碎的池面,在他们面前慢慢展开一堵半透明的“墙”。“进来吧。”
霄恬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年已经踏进了半透明的“墙”里。“等等我。”
她向前追上,踏进“墙”里的一瞬,一股清甜的梅花香将所有的紧张、燥热通通拂向身后。
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依然在老桥底下,这一点不会错,却又不是霄恬熟悉的老桥底下了。
这里,有成片的梅林。墨黑的枝杈纵横交错,月色里投下纤长的树影。白梅绽放,簇满梢头的白色花瓣犹如一点点凝上的脂膏,抹着柔柔的月光,又像未化的新雪,是整个冬天最纯净的景色。
素淡的梅花香如泉水淌过卵石般浸入冰凉的夜色。天边勾着一弯月牙,浅白色,远山后的天际却是一层藏青色,更像是黄昏,暮色将合未合。“这是梦吗?”霄恬迷蒙地问。“对。”少年好像笑了,回答很肯定,“这是梦。”
他带霄恬继续往前走,沿着梅树间窄窄的石板路,石板路映着月光,表面呈现出日积月累的摩擦留下的圆润光滑。
霄恬这才发现,梅林里并不安静,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走过,只言片语也会落在耳边。“我弄到了一块挺好的申石,你要不要看看?”“哎哟我说,前天烧的那个梦好极了。”“明天燃梦的表演,早点儿去占个位子!去晚了就别想看清楚了。”“那小子有什么好看的?燃梦嘛,就算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着什么急呢。”“三百年啊,过了三百年才有这样一次机会!”
……
不远处的梅林里,隐隐露出一座石桥的轮廓,一样浸着月光,粗糙的轮廓微微发亮。桥下有流水,听得水声,简直像流着星星一样,清凌凌的。
霄恬的心又是一慌,这景象她见过。
她记起来了,是前几天报纸上的那张老照片,和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这么说,这是一百年前的景物了?
走过石桥,开始出现几座木头建筑,深色的细长门窗,蒙着清白色的窗纸,荧荧的烛光仿佛是染上去的。
屋顶上是青青的檐瓦,清幽的月色里,似大水缸里的墨色青苔。
房屋越来越多,紧挨着列在路边。行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街边还出现了几个卖杂货的小摊子。
最后,出现在霄恬他们面前的,是一道长长的石板阶梯,曲曲折折地往上。
那张黑白老照片里没有这道阶梯,可霄恬就是觉得,她来过这儿。她见过这道阶梯,她上去过,而且,也是跟着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呢?“跟上。走完这阶梯就到了。”
少年在前面说。霄恬不作声,乖乖地跟上。
阶梯有点儿陡,又有点儿滑,霄恬直盯着脚下,走得极小心。偶尔抬起头看看前边不远处的背影,不自觉被回忆里的景象晃得失了神。
也是这样长的阶梯,这样昏暗的夜色,她跟着那个人,乖乖地往上走……“大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啊?……”
是谁的声音在问?一个女孩的声音冷不防响起,霄恬瞪大眼睛。“快了,马上就到了……”
那人回答说。
这声音……就是前面这个少年的吧?霄恬摇摇脑袋,在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停顿前,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阶梯的尽头,是一座古朴的木头建筑。和之前见到的挨在路边的建筑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只是更为宽敞大气,而且,这座木宅子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势,好像是它镇住了阶梯下梅林里的全部,它镇守了这一方似梦似幻的境地。
走过宅子前的两只石狮子,霄恬抬头望见,门楣上的长匾上写着三个端丽的字:四老司。
踏进宅内,已有三五个古代装束的人候在门边,手里都提着一只橘黄色的八角纸灯笼。他们一看见少年和霄恬,就迎了上来,不言语,只是领他们穿过长长的走道,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一扇木门前。“人来了。”一个姑娘推开门,朝里头道了一声。“快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
霄恬就这么跟着少年,进入屋子里。房间没有想象中宽敞,幽幽的兰花香若有若无,古色古香的摆设,字画、屏风、桌椅……被灯笼中的烛火擦拭出光泽,明亮,却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房间中央的木桌旁,坐了三位老人,分别着红色、暗黄色、蓝色大袖长衫,正文绉绉地喝着茶。
少年领着霄恬走到他们面前。
面对三位陌生的,似乎很有威势的老人家,霄恬有点儿紧张。她明白了“四老司”应该就是指四位老人,可这房间里怎么只有三位?还有一位大概有什么事不来了吧。“你就是于霄恬?”红衣老人把茶杯轻放到桌上,回过头盯着霄恬问。他有着参须一样的长胡子,须发纯白,似鹤的羽毛。
霄恬局促地点点头。“我只听说她很年轻,可没想到这么小!”黄衣老人道,“看起来比舞逐还要小上几岁吧!”他的胡子像砖块一样围着嘴边一圈,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浓浓的眉毛却还是黝黑的,如两块黑炭一般粘在眼睛上方。“今年几岁了?”蓝衣老人问,眉眼像狐狸一样细长,突出的鹰钩鼻让霄恬不由感到害怕。“十四。”“嗬,比舞逐还要小两岁哪。”黄衣老人突然粗里粗气地喝了一声,豪爽地喝了一大口茶。“是啊,是啊。”红衣老人点头附和,捋了捋长胡子。“小孩,你对词的了解有多少啊?”蓝衣老人问。
词?霄恬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里的疑惑展露无遗。“词,就是唐诗宋词的词,听说过吧?”红衣老人和善地提醒她,招来黄衣老人一声轻蔑的“哼”。“嗯。”霄恬点头,“课上学过,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的……”看到三位老人同时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哎,那些你自己看教科书就好了。”黄衣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道,“我们要告诉你的,是任何书上都没有的。”“什么?”霄恬小声问,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少年。从对话开始到现在,自始至终他都一动不动地立在旁边,微微低头,十分恭敬的样子。“孩子……霄恬,你说的对词的印象,都只是表面。”红衣老人道,语气严肃,让霄恬也不得不认真起来。“这要追溯到……梦的起源。”
梦?几天前,那个自称是“梦”的女人的身影再度浮现在眼前。“词”“梦”这两个东西间会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梦是最初的梦,可不是现在人做的梦。现在的梦,不过是些梦的碎片罢了,支离破碎、模模糊糊、形态全无。最初的梦,是能和现实并驾齐驱的境界——现实和梦,分别支配了白昼与黑夜。梦,即真实,又比现实多了一重虚幻,它能长久地留在记忆中,同现实中的经历并无太大区别。”
霄恬很认真地听,没有出声。
红衣老人继续道:“最开始,人是没有梦的。做梦是神仙才有的权利。直到千年前,一位仙人下到凡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人说,是他迷恋人间的瑰丽繁华,也有人说,是人间有仙界不曾有的东西——总之,他与凡人做了一场交易,将梦卖给了世人。从此,梦得以在人间流传。这就是一切的开端。“梦创造的意境,盛大繁复,缥缈虚幻,与现实全然不同,却和现实同样真实。人们被梦带来的景象所震慑,很快就陶醉、沉迷其中。然而,再美好再珍贵的事物,都有被众人厌倦的一天。几百年后,人们开始忘却曾给他们带来极大欢乐的梦,不过也有人说,是仙人对当年的交易反悔了,想要收回施与人间的梦,故意布法让人们淡忘梦境。无论如何,自此,梦开始离散、淡化、消失。到现在,梦已化作零散的碎片,就是如今人们做的梦,断断续续,失了形状,甚至,不再有色彩。”
红衣老人停下了,霄恬依然无话可说。
她觉得,梦也好,仙人也好,这些事都离她太遥远了,远得那么不真实,就像发生在与她无关的另一个世界里……难道不是吗?
这时,黄衣老人敛起表情,缓缓接道:“面对梦的离散,世间的人也不是毫无作为的。三百年前,有一个人做了一件连仙人都不曾料到的事:他将尚存人间,还留有一定幻象、形状、颜色的梦,封进了一首首词里。”
词?
霄恬用惊异的神情对这一番话做出了回应。“对!词。”黄衣老人点点头,“文字、音乐、舞蹈,这是传统巫术仪式最核心的三个要素。词,就占了其中两者。你应该知道,最初的词是有曲子可以唱出来的吧?”
霄恬一时心虚,好在黄衣老人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词描绘的意境,与梦有诸多相似之处。况且在当时,词也有了相当多的数量。将梦封进词里,留在人间,确实是一个天才而有效的想法。”说到这儿,三位老人相视点头,黄衣老人继续说道,“但是,仙人已决意将梦从人间带走。面对梦被封进词里的情况,他也采取了行动。小孩,你知道‘靈’这个字的来历吗?”“灵?”
始终不发一言的蓝衣老人,这时却忽然说了句什么,霄恬没听清,黄衣老人显然是听到了,说:“哎,差点儿忘了,你们现在不这么写了。‘灵’字,就是‘灵感’‘机灵’的‘灵’,它的繁体你知道怎么写吗?”“灵……”
恍然间,霄恬想起不久前她做过的一个梦。一个叫“小荷”的女孩在桌边练习书法,一位老人告诉她,宣纸上的字是什么来历。那个字——“靈”,就是“灵”字的繁体吗?
霄恬的心怦怦跳起来,她觉得脑子里混乱极了,为什么现在想起那个梦会觉得那样真实?
为什么老桥底下的梅林,到这里来时的路上发生的一切,她都好像亲身经历过?还有接她来到这里的少年,她是那样熟悉。
此刻闭起眼睛回想,梦和词,对她来说,也好像是曾经最熟悉的事物……是她遗忘了这些事,还是它们从未存在过,不过是莫须有的幻想罢了?山园小梅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三、巷子里的白莲
“知道。”霄恬决定暂时把那个梦忘掉,她点点头,很笃定地回答说。“雨字头,中间三个‘口’,下面是‘巫师’的‘巫’字。”“对。”黄衣老人道,“你知道这个字的来历吗?”“也许——”梦中那位老人说过的话,在霄恬耳边清晰响起。她一顿,黄衣老人先说了出来。“雨字头,是天象,也可以说是最初的梦。中间的三个‘口’,代表石头、石器。底下那个‘巫’,就是巫师的意思,他们是能够施行法术的祭司。‘靈’这个字,就是巫师通过石器来操纵天象,来控制梦。”
这和梦、和词又有什么关系?霄恬皱眉,她想问却不敢问出来。“所以‘靈’就代表了一种巫术,仙人正是利用这种巫术,利用他手下的梦巫们,将梦从词中剥离,封进石器——也就是能辅助巫术施展的石头里。”“梦巫?”霄恬马上想起那个自称是“梦”的女人的话。
红衣老人解释说:“简单说来,就是巫师,是具有一定灵力,能将梦从词里转封到石器里的人。一部分梦巫为仙人服务,将梦封进石器,交还给他。另一部分梦巫,把梦封进石器里后,拿到集市上销售,供有钱人享用,可以赚到大笔的钱。”“享用……梦?”“把封印梦的子石的粉末放进香炉里燃烧,烧出的烟香可以制造出等同于真正的梦的幻象。那可真是享受啊。”黄衣老人补充说。
子石——又是那个女人提过的词。她是不是说,心甘情愿让我把她封进子石里?霄恬低头思忖。“好了好了,要是细枝末节都一一说给你听,三天三夜都讲不完!”黄衣老人拍拍桌子,再一挥手,像赶跑了什么似的,黑炭般的眉毛一挑,“等你对梦的世界了解多了,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懂了。我们今天叫你来——”
霄恬不自觉地悄悄站直了,觉得后背有点儿僵。“是想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加入……你们?”“嗯哼。刚才和你说了,梦巫有自由的,也有为仙人服务的。我们就是为仙人服务的那一派梦巫,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为仙人收复梦?”
哎?这也太突然了——等一下,霄恬问:“我是……梦巫吗?”“唉!”黄衣老人懊恼得重重捶了一下膝盖,“啧,当然,要不然找你来干吗?前几天,你不是见着一个梦,还差点儿把她收复了吗?”
哦……前几天,就是指白梅花的那个“梦”吧……可是……“可是——”霄恬结结巴巴地说,“她是个人啊,不……不是什么梦。”“她是梦,也是词。”坐在一旁的蓝衣老人,第二次开口说话了,“梦被封进词里,在文字、音乐的作用下,渐渐有了灵性,可以化作梦境里原有的事物。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动物、植物。那时候,你看见一树的梅花开了,对吗?”
霄恬只有点头。“但那个人离开后,你发现,梅树还是原来的梅树,没有任何开花的迹象——这时候,你就是从梦里出来了。”
没等霄恬的思路缓一缓,红衣老人接道:“而且,你修复了那个梦。也就是说,你是木属性的梦巫。”“木属性?”“是。梦巫分为四种属性,掌握着不同的能力。”又轮到黄衣老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最为洪亮有力。“四种属性,分别是木、水、火、土。我就是土属性的梦巫。”黄衣老人伸出手一握,紧紧捏住什么似的。下一瞬间,他就在霄恬面前化作万千尘埃,就像被碾碎的陶瓷一般,只是刹那间,变得细碎,没有任何声音。烛光映着这一片沙雾缓缓飘落,一片晶莹闪烁。
霄恬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发出尖叫……开玩笑的吧?
她怔怔地后退一步,这时,眨眼的工夫,黄衣老人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那片沙雾已倏然不见。“土属性的梦巫最典型的能力,就是在梦里幻化作沙,趁梦不注意的时候,将它们封进石器。”黄衣老人有点儿得意地挑了挑黑炭眉。
对了,这是梦。霄恬想起刚踏进这个世界时,少年回答她的话。“扑——哧——”
一声火焰点燃的轻响。霄恬侧过脸,看到一团深红色的火苗赫然出现在红衣老人的手心,平静地燃烧。火焰的中心是纯青色,外面裹着红色外焰,喷吐着金子一般亮晶晶的粉末,很美。“我是火属性的。”红衣老人道,“我们可以将梦点燃,这种能力被称作‘燃梦’。燃梦可以将梦深化,让梦变得更盛大更真实,再将迷醉其中的梦收复。”“噗——”他将火焰熄灭了。
霄恬不由自主地看向最后那位蓝衣老人。他没有任何动作,鹰钩鼻依然显得瘆人,只是淡然道:“我是水属性的。水属性的梦巫能够最充分利用梦与词的关联,在梦里,我们可以占卜出梦作为词的本体,将其写出,就能完成收复的工作。”“有个水属性的梦巫,叫郑舞逐,比你大一点儿,很了不起!她是百年一遇的奇才。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黄衣老人插嘴道。“是,同样的属性,不同的梦巫可以施展出完全不同的效果。这都要靠你自己的领悟和摸索了。”红衣老人捋一捋参须般的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霄恬,你是木属性的。木属性的梦巫,能够将残破的梦修复。如今流落人间的梦,绝大多数都是有所破损的。有些梦,甚至自愿找寻木属性的梦巫,让他们将自己修复。”“木属性梦巫是最少见的,土属性的梦巫则最多。”黄衣老人也正襟危坐,对话的氛围顿时严肃不少,“十个梦巫之中,大约有四个是土属性的,三个是火属性的,水属性的占两个,只会有一个是木属性的。”“你明白了吗?你的能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希望你能加入我们。”蓝衣老人再次提出请求,三位老人一起看着霄恬。
霄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顶住压力,埋头想了想,抬头问:“为什么要帮助仙人收复梦?让它们留在人间不好吗?”“如今剩下的梦,你也看到了,都是些破损不堪、失了形状的。”红衣老人默然道,“我们帮仙人收复梦,作为报偿,他会把最初形态的梦留给我们这些出力帮过他的人。每一个参与收复的梦巫,都有份。”“那么,一旦这些梦巫死去,人间就不再有梦了?”“在有些梦里,时间几乎是静止的。你会发现,一生可以很长,很长。”还是红衣老人回答。
霄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又低头想了很久很久,说:“可以让我好好想想吗?我现在对梦、对词还不是很了解。”“当然——我们也没想要你这么快就答应。”黄衣老人豪爽地说,“明天,带她去集市里转转,烧一个梦感受一下。”
霄恬正觉得奇怪,才发现这句话不是冲她说的,而是对她身边的少年。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一点头,回道:“是。”“到梦的集市里走走,好好想一想,再告诉我们你的决定吧。”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了,霄恬忙连连点头:“嗯。”“五天时间。”蓝衣老人补充说,“希望五天后,你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嗯。”
霄恬郑重其事地回答,只是仍然不敢和老人们对视。
五天时间。现在,她有五天时间,来决定自己要不要成为一个为仙人服务的梦巫。明明一个小时前,她对梦的世界还一无所知,现在,就要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容身之处做好打算了。
回去的路上,自然还要走下长长的石板阶梯,以及来时弯弯曲曲的路径。
被脚步日夜摩擦的石板路很滑,霄恬走得小心再小心。她和提纸灯笼的少年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她闷不住了。“嗯……我说,你叫什么名字?”霄恬支吾地问。
少年停住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声音飘了过来。“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霄恬不理解地皱皱眉:“那我要怎么叫你啊?明天,你不是还要带我去集市吗?”
少年没有回头。“那——我叫你‘白’,可以吗?”
眼看着距离拉大了,霄恬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追上去。少年却在这时忽然把脚步收住,转过身,差一点儿就和霄恬正面撞上。
霄恬慌得退后一步。“‘白’?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少年问。“你这么问……我……”霄恬凝神想了想,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当然了,你不喜欢可以换一个。”“没关系,就这个名字吧。”少年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对了,我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见走在前边的人没有反应,霄恬有点儿发窘,她不好意思地补上一句:“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就是觉得你特别熟悉,觉得在今晚之前,我就见过你……”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霄恬叹口气,心想,接下去的路就别多嘴了,好好保持沉默吧。
刚拿定主意,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少年——白,不知什么缘故,又停下了。他转过来,看着不明所以的霄恬,缓缓说:“你帮我取了一个名字,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了。”
礼物?
霄恬瞪大眼睛,心里被小小的欣喜和期待填满了。
奇怪的是,白没有掏出任何东西,只是冲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让我握住的意思吗?
霄恬看看白的脸,辨不出任何端倪,再看看他伸出的手,顿一顿,最后,迟疑地伸出手——就在她碰到白的手的一瞬,身边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他们刚走进一条窄小的巷子,连月光都只是从头顶低低掠过,暗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石板路。然而现在,整条巷子被半空中浮现的一朵朵“云”映亮了。
那不是云。“哇啊——”霄恬看清楚了,一瞬间浮现在巷子里的,是一朵朵绽放的白莲。千万朵白莲在淡淡的风中轻轻浮着,摇曳着,飘着,莹白色的光映亮了整条昏暗的巷子。美得不可思议,美得像是梦里才会有的景色。
白莲的清香淡淡散开。霄恬欣然地张开手,笑得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绕着一朵一朵白莲,转着圈。
她看到,白在几朵白莲之外,也是微微笑着,真正像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还是那样熟悉,好像有这个人陪在身边,是那么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后啊,只要我们的手相碰,这些白莲花都会出现哦。”
是谁,这样说过?
霄恬没有忘记对白道一声:“谢谢。”却也没有听清,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少年,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说:“欢迎回来,小荷。”
从“四老司”回来的这天夜里,霄恬做了一个梦。
一个木头碎片般短暂的梦,梦中的一个小女孩,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对她说:“不要让他靠近你!离开他……快离开他……他只会伤害你。你忘了,他背叛过你?……”
小女孩没提到“他”的名字,可霄恬知道,她说的是白,那个提着纸灯笼,为她领路去“四老司”的少年。
梦醒了,小女孩焦急的声音仍回响在耳边。“离开他……快离开他……他背叛过你……”
你是谁呢?霄恬想问问小女孩,可当她再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走在阶梯上,走在她身前的白的背影。
沉默少言的少年,纸灯笼的橘黄色光暖着他的影子。
他曾经……背叛过我吗?
第二天夜晚,十点,白按照前一天的约定,出现在霄恬的窗边,领她去往黄衣老人所说的梦的集市。这一次,他没有提灯笼。
白伸出手一拉,霄恬就离开了地面,穿过玻璃窗,一枚羽毛般穿行在夜色中。紧随在白身后,她想起一个很美的词:冯虚御风。
他们走在小镇上空,很快就到了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之上。往下望去,也只有苍白的路灯灯光落在空荡荡的马路上,霓虹灯很浅很淡,星星点点的光从街边的窗口探出,在墨黑的夜色里只显得愈发寂静。
白停下脚步。
在他面前,出现了和昨晚一样的景象:清透的夜色现出裂痕,仿如一张揉皱了的透明纸片一点儿一点儿摊开,直到形成一堵皱痕起伏的半透明“墙”面。
他走了进去,霄恬急忙跟上。
刚踏进另一个世界,还来不及好好打量,霄恬就被拂面而来的淡淡香风吹得有点儿醉了。好甜……她迷糊糊地睁大眼睛。
身边有人来来往往,人影纷杂,声音喧嚣。
仿佛时光倒流了。
此刻,她正立在街头。近在身边,小铺子沿街摆开,发饰、挂坠、香袋、荷包,种种小物件流光溢彩,琳琅满目。稍远一点儿,在街道两侧是古式的木头楼房,朴素的木门窗。客栈、小店、酒家……店小二时时吆喝着招揽客人,店门边都挂着古色古香的大灯笼,柔和的暖红色烛光映亮了整条长街。
楼房的每一层、每一间,都透出温软的光,纸窗内人影攒动。敞开的木窗里传出乐声,羽毛似的飘散在空中。街道上是来往不息的人流,空气中流动着既香又甜的味道,光影流窜在夜幕下,绚烂、华丽、繁复、摇曳闪烁,明明灭灭、灭灭明明。
隐隐有歌声,仿佛最细软的风,从高空飘下,又低低地掠过霄恬耳边。
和楼房内传出的歌声有着明显不同,三两句乐声,融入水中的油彩一般,晃了一下便倏然不见。“……笙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白,”霄恬叫住走在身前的少年,“这里也是一个梦吗?”“是。”
白转过身,点点头,很耐心地等霄恬快步跟上,才继续迈开步伐。末了,提醒一句:“这儿人很多,小心,别走散了。”“嗯。”霄恬乖乖回答。玉楼春李煜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四、梦的集市
霄恬紧跟着白,小心不碰到身边来往的人。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像在光和影的水流中走动。暖红色的大灯笼长长两排,浮在街的两边。霄恬第一次觉得,颜色是有味道的,灯笼的红就是甜的。
街道旁时时传来卖力的招呼声,几乎淹没在熙攘的人流里。每一声叫卖在霄恬听来都很诱人……“带来梦的发梳、发饰啊,时间虽短,效果尤强,给你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啊——”“抽签啦,抽签啦,告诉你人生走向的签啊——”“对付梦魇的护身符,最低价!各位,买几个送给家人——”“今冬的第一壶梅花酒,不准备尝尝?‘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就是这么个愁,这么个味——”“紫檀香炉,在自己家里也可以烧制梦——”
……
一路上,霄恬被一声声叫卖牵绊得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她很想进一家店看看,随便哪一家都行。可白只是往前走,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我们要去哪里?”拐过一个路口,霄恬忍不住问。“先去看石器。”
大概是看出霄恬还要发问,白紧接着说:“只有通过石器,梦巫的灵力才能发挥出来。不同属性的梦巫,有各自适用的石器。石器有五种:子石,用来封印梦的石器,它其实带有‘金’的属性,所有的梦巫都能使用;土属性梦巫用申石;火属性梦巫用午石;水属性梦巫用寅石。你要记住的是辰石,辰石是木属性梦巫的石器。”“这些石器和普通的石头不太一样吧?像玉、翡翠、钻石那样的?”霄恬想也没想地问。“到店里看了你就知道了。”白说着转身走进一家店。
这家店开在一整排店面的最右边,细细一看,木门窗上的雕花很是精致,可窄小的店门看起来很不起眼。左右两侧的大红灯笼映着招牌上仅有的一个“石”字,门环简洁古朴。
店堂里,几乎和店门一样狭窄,客人却有不少。长形的店面被一道拱形雕花木门分为内、外两部分,里间和外间的摆设却是一样的。
左手边摆着长长的檀色木桌,桌面上扁扁的长方形木盒中,是一枚枚莹亮的石子,都只有拇指大小。右手边,墙上的木架纵横排列,石子制成的挂坠、手链、发钗挂在其上,也有的单枚石子嵌在木雕中,立在木架上,莹润流光。“你好啊!喂,喂,小姑娘!”有什么人说。
霄恬回过神,才发现这话正是木桌后的一位老人冲自己说的。原来是白轻轻推了她一下,把她指给了店主。“你要买什么石器啊?”老人又问。他个子很矮,方形的脸,头发和胡子都是雪一样的素白色,白色的细眉弯得厉害,眼睛很小,胡子像一朵扇形的云盖在鼻子和嘴巴间。说话时,老人的嘴也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嚼碎石头一样嘎巴嘎巴。“我……我第一次来,想随便……看看。”霄恬小声回答说。“好!这边来!”
老人说,声音还是咋咋呼呼的。霄恬才发现,他可能是习惯了这样子说话,心里也就不那么发怵了。“这是子石!你看看,每一枚都是上好的,质地很松,很适合制成粉末。”
老人指了指一盒石子。绝大多数都是墨染般的黑色,拇指大小,边缘处映着烛光,细润的光泽不住地流转。“这边是申石!”老人朝店里走了几步,微微侧身和一位向着相反方向的店员错开,“自然是土属性的梦巫能让它们发挥最大灵力,但其他属性的梦巫拿着它们,要在梦里隐匿形态,一样很有效果!”
霄恬低头仔细看着,木盒中的石子是介于白和黄之间的颜色,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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