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亦有道：杨道立随笔百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杨道立

出版社：大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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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亦有道：杨道立随笔百篇试读：

曾被问到，你做导演开讲座忙公益事情不少，怎么想起写专栏，还经年累月地写？虽没认真作答，但心里认真想过。

据闻，能持续在欧美老牌媒体开专栏的，多为笔力强悍、个性迷人者。国内虽不走契约形式，但能够长期写专栏的亦非等闲之辈。早年间北京晚报《三家村》、新民晚报《夜光杯》，作者的资质文品，个个了得。

虽不敢自诩“了得”，但心里清楚：凡够资格的专栏，不仅可凭“栏”远眺，亦是围困技艺、德行、命运的“栅栏”。

有时也敷衍两句：或受老友约稿，或仅仅助年轻编辑一臂之力，虽稿费寥寥但情趣相投；有需求有闲暇，就写呗。写多了，集腋成裘，既有意义也有意思，但这绝不是我坚持写专栏的全部。

在我的档案里，只装有小学和研究生两个学历证明，语文底子薄和写作技能欠火候，自然遑论语法修辞。每遇毕业于重点高中，抑或在大学教授写作的朋友，听他们提及我的专栏，总会怯怯讨教：“发没发现硬伤，有没有低级错误？”

先前出过几本挺厚的书，但以做导演谋生，写作在我，是和梳头洗澡一样不可或缺的生活习性，不知何时铸成另一把工作板斧。记得碰到过对以码字为生带几分轻蔑的阔佬，说他读高中的最后一年，被老师要求每天交一篇千字文。“没点儿文字基本功，岂敢混迹江湖？”这话让我汗颜。成天杯觥交错的商人，都比咱的文字功底硬实！

小文章不好写，在寻常事上夹叙夹议，落些许思考谈一孔之见，该收口时戛然而止，挺考功力的。我是把写千字文章当作补习文化课，提着小心完成每周一两篇作业的。所幸的是，编辑抬爱，读者宽厚，沾了《大连晚报》等备受欢迎报刊的光；至于时不时听生活在海外的朋友说他们在光明、腾讯、凤凰、台湾网上浏览我写的专栏文章，则是另一番鼓励。

常有读者电话催问何时集结成书，这让我快活也不免踌躇。拜专栏之福，中老年外，尚有年轻人肯听我叨叨。跨年龄的需求赐我一篇篇写下去的耐力。谁都喜欢被人在乎，何况，还有人把文章剪贴收藏。

这便促我从近三年发的专栏文章中，遴选出101篇，集结为一本“地铁书”。

地铁阅读，是我在巴黎东京地铁车厢见过的令人感动的乘客读书场景。赞成出书的丈夫还特意追加一句：“莫斯科地铁里，几乎人手一册精装本！”在做这本《道亦有道》时，除考虑尺寸和手感之外，亦放弃超过2000字的长文，让读者翻阅一篇也就十来分钟。

听说大连地铁2014年将陆续开通，咱们的地铁总不至于像北京那么拥挤吧？我在长安街上见过至今难忘的一瞬，是的哥借没完没了的堵车空当看书，把无奈变为精彩。

新媒体带着新技术与新生代打成一片，式微的纸质书籍报刊，又能给人几多名利？但古板的我依然钟情墨香。我以为，捧读书籍，掩卷沉思，一如对故土、亲情、信仰，融在血液中，是异化不了的基因。

这本书按发表时间分为春夏秋冬四辑，只注日子，不分题材。随笔嘛，都是兴之所至。某些文章涉及的长辈所赐墨宝和信札，也选载了几幅，增加美感的同时，权且视为我对引路前行“燃灯人”的深深致意。2013年深秋第一辑春之寄我的雾重庆我心里始终怀着一种希望喊叫出来的骄傲。很早很早以前，爸爸曾凭超常记忆背诵过一封信给我听，那是美国总统罗斯福1944年5月17日写给重庆人民的致敬信。

重庆是我的故乡。过去，雾都留存的都是童年印象。至今记得被外公外婆喊醒，极不情愿地被姨爹抱去江边，耳边装着“好不容易可以开船”的絮叨，跟随外婆悠悠漂出嘉陵江。自从住进建设社会主义的爸妈家，便觉得大连与重庆关联不大。长大后，每到“海撒子”笼罩滨城，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老家的朦胧美可比大连利害，出太阳论天，下大雾论季。茅盾先生就写过：“重庆的雾季，自每年十一月开始，至翌年四月而终，约有半年之久。”

雾，是山城独特气象，造就了艺术奇观和战时异况。上世纪40年代，剧作家宋之的曾创作至今驰名的抗战话剧《雾重庆》，像《北京人》之于曹禺，典型地记录了作者生命体验中撼动灵魂的空间感受，终成名篇进入中国戏剧宝库。

一批接受曾家岩影响的文化人，利用雾天日本战机无法对城市肆意轰炸的空当，公演郭沫若先生的《屈原》《棠棣之花》等新编历史剧。饱学诗书的周恩来，既是大后方抗战文化当之无愧的领袖，又是雾都演出季最热心的观众。置生死于不顾却聚拢人心的艺术繁荣，让人咀嚼起来充满深深的敬意。

小时候，曾暗自叹息余生也晚，没机会像爸妈年轻时那样，一睹抗战舞台上“四大名旦”——白杨、秦怡、舒绣文、张瑞芳风采。听妈妈说，明星们当时生活狼狈。有天早上，新婚不久的父母被熟人叫开门，身后站着与阳翰笙等著名影剧编导合作紧密的应云卫先生，他嗫嚅着，请求接济剧团同仁一顿早餐。

留意刘江导演的电视剧《风语》，期待他对“雾都”故事运神来之笔。看到郭晓冬扮演的数学天才陈家鹄，在破译碰到死结走投无路时，端起热水杯，反复吹凉开水的当儿，突然发现水蒸气在眼镜片上弥漫……于是，眼睛放亮——我快活地随他的情绪叫了起来：“雾！”“雾！”“有雾的天气日本飞机不能起飞！”这不是破解密码之功，却对敌军战术作了合乎情理的猜测。

有效的阻击，果然就在男主角对气象规律的把握中得以实现。

一个戏剧表现的小手法，反映了生活真实。尽管陈家鹄是麦加“无中生有”的笔下人物，但我愿意相信他的存在，并由此细节对《风语》产生亲切感。

热爱重庆，不仅仅停留于血缘亲情般的乡恋，我心里始终怀着一种希望喊叫出来的骄傲。很早很早以前，爸爸曾凭超常记忆背诵过一封信给我听，那是美国总统罗斯福1944年5月17日写给重庆人民的致敬信：“我以美利坚合众国的名义致书重庆市，以表达我对英勇的重庆市民的敬意。还在世界人民了解恐怖袭击之前，贵市人民在多次残暴的空袭面前，表现出的坚毅镇定、英勇不屈的精神。这光荣地证明：决心争取自由的人民，其意志决非暴力恐怖所能摧毁。你们对自由事业的忠诚将永远鼓励子孙后代。”

这封信至今埋在繁华的重庆市中心，也就是被当代人称为最适宜欣赏重庆美女的解放碑下。不知道信中所赞叹的精神，是不是构成了现代重庆城市精神之重要元素，但我晓得，正如渣滓洞、白公馆、红岩村等历史遗址被作为精神教材，由于延续了优秀的人文传统和独特的文化气质，雾都重庆，才得以昂扬起血脉贲张、万众一心的激情。

进入21世纪，家乡成为媒体焦点，褒贬臧否，煞是热闹。真高兴有那么多会编故事的人，直呼其名，将重庆的神秘之美、英雄之慨、波澜之史，在影剧舞台演绎得浓墨重彩。

一解乡愁之时，我常会扪心自问：可有脸面，站到枇杷山上遥望江水横流？可无愧疚，穿越雾气携带后辈拜谒先祖？2011年3月又见吉米因为吉米，眼前浮现出巧克力色的星海湾城堡，在灯光照射下美轮美奂的奥丽安娜邮轮。如今，热爱中国的吉米留了下来，但给大连增添魅力的城堡和邮轮，一个倏然炸掉，一个在步入收支平衡期的欣喜中，被可以避免的错误送上破铜烂铁之命途。

吉米这个名字，在2010年之前，其最高知名度当属那位比女人还女人的大牌化妆师。但是，自从乌克兰演员吉米斩获星光大道周赛、月赛冠军登上年度总决赛舞台，立马抢占了视听制高点。

至少，2011年春天，那个很会唱歌、很懂得中国观众心理的乌克兰歌手，一跃成为娱乐界红人。

那天晚上随意瞥一眼电视，突然发现熟悉面孔。“怎么那么像吉米？”赶紧锁住频道，认真观看毕姥爷主持的《星光大道》。

就在星海湾城堡和奥丽安娜邮轮依山傍海光耀滨城时期，也就是六七年前，我结识了乌克兰演员吉米。

事情源于我受邀制作一台旅游晚会。

那会儿，奥丽安娜邮轮所属中国宋城旅游集团的董事长黄巧灵和总经理兰克，对曾在五洲四洋一百多个码头停靠、拥有许多故事的退役“白色公主”号，抱有不小期待。当然，这艘曾经的世界最大，退役后栖身中国又变身为主题公园的豪华邮轮，对于缺少旅游独创节目的大连，从外形到功能，确乎十分可人。斥巨资重造的红磨坊舞台，急需一台十分经看的高品质节目，作为宋城公司签约的二十几个外国演员之一，吉米也让我对他抱有挺大期待。

这是一位谦虚得令人心疼的帅哥。

帅气，一目了然；心疼，则是他完全不同于国内某些跑江湖的艺人，目光中没有丝毫油滑、疲惫和巧于应付，深凹的眼睛总是专注地看着你，任凭安排他做任何事情。遗憾的是，由于汉语过不了关，专为他设计的船长兼主持角色，终难胜任；而演唱水平，又达不到“压轴”分量。但他总是通过翻译让你明白，他有很多创意，有不灭的热情，有如橡皮泥般的可塑性。

最有趣吉米的交流欲，夜深人静想起什么又希望你回应，就打电话过来，嘴里直呼你的名字，却再找不到一个中文词汇来阐述下文。喊了几遍之后，大约他也知道，像战地呼号那样的交流无济于事，也就礼貌地关上手机等待第二天相遇。

此刻的电视告诉我，重新回到中国发展的吉米，已经可以把中国话说得流利如乌鲁木齐市的乌克兰人。尽管巧舌如簧的毕姥爷将他说的“温暖”嘲弄成“紊乱”，但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又着实令人佩服。

依我看，吉米的吐词，远比一些流行歌手更懂得像歌唱家那样追求字正腔圆。

视中国为第二故乡的吉米，显然保持了他的真诚和勤奋，演唱水平也颇具实力派风范，当他激情万丈高歌自己创作的《献给第二故乡的歌》，我看见嘉宾席上的蒋大为动容了。毕姥爷说，歌唱家要将吉米和他的歌搬到中央民族歌舞团晚会并邀他随团全国巡演。我相信，这是感动后的真打算。但我恰恰对这首深受中国电视晚会创作风气之害的歌有所保留。大词接大词，高亢连高亢，宏大空洞的叙述，除了声音的单色彩表现，就是政治煽情似的表态。很滑稽。

韩乔生说吉米“对中国文化的理解简直都超越对自己祖国文化的理解了”，虽绝无讽刺和制造笑点意图，但我还是从另一个角度为吉米略感不安。

听阿宝演唱自创的《老爸老妈》，便不再担忧他仅仅靠飙高音立足，更不停留于感慨他奋斗艰辛，似可窥见他的心底已另有乾坤。

因为吉米，眼前浮现出巧克力色的星海湾城堡，在灯光照射下美轮美奂的奥丽安娜邮轮。如今，热爱中国的吉米留了下来，但给大连增添魅力的城堡和邮轮，一个倏然炸掉，一个在步入收支平衡期的欣喜中，被可以避免的错误送上破铜烂铁之命途。

资本称霸的社会，“钱老大”可令物理标志快速生死，但造就人，却非简单意志。吉米和阿宝，同是星光大道捧出的明星，跑场子赚大钱绝无问题，但能否走得远，特别是晋升为创作型歌手，就要看造化了。“俄国散文之父”果戈理生于乌克兰，还有那位写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他们让我对东斯拉夫人有几分亲近。我愿将这种亲近赠与吉米，祝福他这个“中国漂”，爱艺术爱得真诚。2011年4月

奥丽安娜（Oriana）英文中有“白色公主”的意思，曾是英国皇家邮轮。它与“法兰西”、“伊丽莎白”和“皇家公主”同为世界四大名船。1960年12月首航，1983年3月完成最后一次航行。退役后曾停泊日本大汾市，中国秦皇岛、上海等港，2002年落户大连，同年7月18日，以“奥丽安娜”命名的海上主题公园在星海湾正式对外开放。

2004年6月14日，受大风影响，船体进水并严重倾斜，左舷F3甲板以下舱室完全沉入海面，虽经全球招标终难扶正。“奥丽安娜”号船体于2005年5月12日由4艘拖船拖往张家港拆解。奥丽安娜红磨坊剧场演出宣传画奥丽安娜红磨坊剧场演出剧照（摄影：张林）洁静精微易之教也，无论怎样说我有虔诚心，也不敢称自己把别人买香水口红的钱拿来孝敬了艺术品。收藏在我，差不多如阿凡提把自备米饭搁在冒着肉香的饭馆锅台上，沾光熏味而已。

有人见我常到观者寥寥的展厅，对新人笔墨、大家作品一看半天，以为我是个行家里手，甚至有藏而不露的慧根；其实，我就是图个兴致。很感恩捧出自个儿好东西供别人观赏的人。对我来说，能入眼的、别具匠心的艺术品，无论是空灵还是稚拙，看的过程，心智上、创造力上，总会受些启发。

许是小时候对张伯驹的名字不陌生，凡去书店淘书，见到与他有关的书籍，就要翻开来寻找笔墨间的稀奇。对这位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起，被人称为“民国四公子”的中国大文人，极为景仰。

几乎所有写书的人，都要落笔张伯驹为收古画，满地打滚向夫人潘素索钱的逸事。我却忘不了章诒和写他的淡泊、清幽和近乎透明的心底色泽。也只有那种特殊年代的命运交集，张伯驹才会对晚辈“小愚”，也就是对章伯钧家的女公子怡和先生，袒露自己的收藏所愿：“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国外。唐代韩干的《照夜白图》，就是溥心畲在三六年卖给了外国人。当时我在上海，想办法阻止都来不及。‘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搜刮中国文物就更厉害了。所以我从30岁到60岁，一直收藏字画名迹。目的也一直明确，那就是我在自己的书画目录里写下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

性格狷介的中国“公子哥儿”，为什么在玩古董字画中，玩出了大名堂，有了大贡献，这番剖白，可窥心迹。

深深敬畏如此前辈，便对“收藏”，不敢造次。

文艺界王刚懂瓷器，海岩喜黄花梨，张铁林好名人手札，他们的江湖地位，佳话多于嫉妒。写小说与管酒店都十分成功的海岩先生，靠收藏治愈了抑郁症；建立观复博物馆的收藏家马未都，因学识渊博而高拔于同类。可见收藏成了生活方式，于公于私都好。

在大连，我认识的人中，唯听被杨仁恺先生称为“得徐黄两家之法，细笔极精微，意笔极放逸”的学者型画家张继刚说过，他不惜为茶酒的商业发展殚精竭虑，四处奔走，是想攒足财力，把有幸撞进眼底的海外宝贝，迎入中华怀抱。这不啻为一种大境界。

同上述人士相比，我能进藏家密室，唯靠命中贵人。

无论怎样说我有虔诚心，也不敢称自己把别人买香水口红的钱拿来孝敬了艺术品。收藏在我，差不多如阿凡提把自备米饭搁在冒着肉香的饭馆锅台上，沾光熏味而已。

但我欢喜每天一睁眼，见到晶莹剔透、画风俊朗、笔意高洁的瓷瓶，凝视墨香沁脾、意蕴深厚的大家字画，以及许多得益于际遇和友情所赐的瑰宝。我始终相信，有它们环护，心得滋养，情受氤氲，会获旷达宁馨的引导。

每当听到诟病收藏界，说他们鱼龙混杂，铜臭熏天，我就像收了行会好处费似的要争执几句：“附庸风雅怎么啦？”“装大尾巴狼又如何？”

即使有人将收藏艺术品等同于购买黄金，在我眼里也好于数钱数得手发酸、什么情趣也没有的精神乞丐。

所谓“易之教也”，不就是从辨析真伪开始，洁静精微，慢慢浸染嘛。2012年3月

从文物堆里发现《清明上河图》的人民鉴赏家杨仁恺先生，“文革”中曾被打瞎一只眼睛。当问起耄耋之年的他每天伏案眼睛是否格外辛苦，他像一尊笑佛似的回答：“我现在才是独具慧眼啊！”上图左起张继刚、林安西、杨仁恺、杨道立。

杨老生前，我既没行弟子之礼，也未尽老乡之谊，仅仅嘱与他老人家同城居住的朋友替他家换了个门铃。早就被我忘掉的小事，他却十分感念，嘴里绝不提却待我亲得很。他得知我喜欢张承志编的“生若直木，不语斧凿”这句话，就分别写了横竖两幅，放在长长的信里寄给我（见右图）。但是他合眼长眠，我却因故无法赶到沈阳为他送行，每每想起，心里就痛。恭喜生病尽管对人“恭喜生病”是事后诸葛亮，但只有真正爱那个病人，了解病人的感觉，相信病人听得进去，才会有人恨不能替你生病地发出反讽。

白岩松对“忙”字有一番惊悚的拆解：“忙乃心死。左侧一个心，右侧一个亡……古人理解的‘忙’似于心不利。”乍听好紧张，转念又觉得死活在个人。

依我看，有的忙是有用，忙得有意义是有福，忙得有了好生活是有命。我就瞅着这个目标快活地“忙”着，直到有一天，看见钟南山的体会，才颇有几分震惊。

钟南山忙完工作虽感疲劳，但有网球伙伴相约，婉拒理由不充分，便去了，于是危险降临。事后，挚爱亲友从北京来电：恭喜恭喜！钟院士说，接听这个电话先是恼火，随后又充满感激：一场惊险的病，让亲友们找到叮嘱空间。

接受了“恭喜”，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忘记了年龄这个硬指标，自此注意劳逸适度，还改掉贪吃油腻食品的习惯。

如钟南山那样懂科学会生活的人，一个至今保持健美身材，医术、话语都有利于人民大众的智者，也会因行为失当突发小面积心梗，何况我这样缺乏常识、将唯意志论奉若神明的愚蠢之辈！所以，当我也接受了一次“恭喜”，康复后回电对方：“瞧，我已经奢华到可以享受工程院院士的精神待遇了！”

玩笑归玩笑，那场单纯性带状疱疹的造访，真让我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可修养和习惯较力，总是后者占上风。待身强力壮，轻松的快活又让自己为忙找到理由：“那场病是意外，是家族灾情生生叠加在正常的忙碌里，免疫功能岂不受损？”待一切处理妥帖，该怎么忙还怎么忙。

那天，去开发区大剧院与香港灯光师讨论工作，在剧场前厅发现地面理石有裂缝，似龙蛇摆动歪歪扭扭地延伸。突然我就想到钟南山：那位年高德劭美男，就像眼前这现代化的巍峨剧场，壮哉美哉，却内藏瑕疵。

也可能理石裂缝源自工程赶进度，这在我们的生活里着实没有新闻价值。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典故，落在眼前这条理石裂缝上，还是惊得我赶紧找人，若事故发生，谁又会对建筑恭喜生病呢！

尽管对人“恭喜生病”是事后诸葛亮，但只有真正爱那个病人，了解病人的感觉，相信病人听得进去，才会有人恨不能替你生病地发出反讽。

因为爱而出言尖刻，亲人间有，对社会对国家尤甚。网上所议，不算那些只图嘴上过年或心理阴暗的，凡言之沉重的批评、责备、反讽，多半出自对国家对民族爱之深切。

吴敬琏的真诚，茅于轼的坦率，胡舒立的锋机，刘亚洲的赤胆，以及《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吗？》那样针砭时弊的文章，似乎多少都具有“恭喜”的品质。

正如钟南山也会有最初的不舒服，违背顺从的温和，往往并不受待见。但就因“文死谏武死战”的传统依然保持，我们看见国家决策者对GDP崇拜做出反省，对生育政策重新掂量，对教育本真痛寻真谛……

匆匆忙忙几十年，岂能不生病？找准因由对症下药，对谁的生命都不啻是一次更新的良机。

受到“恭喜”启示，拟将今次三八节讲座内容做调整。虽然明知“工作让人长寿”“优雅可以修炼”最受欢迎，但还是重笔涂抹“健康是王道”。

还有比身心健康的祈愿更重要的吗？不能“忙”而亡“心”。2011年3月说你说的混搭方案周杰伦与宋祖英在春晚合唱的什么，大概记得的人不多，唯著名歌唱家、最有市场歌星、古灵精怪小小子儿，三人成众的一通混搭，在人脑海盘旋。把经典“咕嘟炖”成卖点，是我品读后春晚的心得。

价值观趋向多元的时代，市面上流行“混搭”，甭管真假，有的还戴上美学桂冠。

尽管其他混搭并不像打底裤配蕾丝衫，给了女人冬夏混搭老少通吃的勇气，但跨界、穿越，仍一往无前愈演愈烈。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做不到，只怕想不到。百岁老人没见过的辣椒芝麻馅饺子，贝聿铭想不到的罗马柱四合院，福特公司肯定不敢生产的18.8米加长婚车……反正混搭不局限于穿衣服。

混搭的极致，也是有条件做得众目睽睽的，当属CCTV春节联欢晚会。

当初见黄一鹤把“断桥”搭进敞开式舞台，脑子里滑过一丝担忧：闹哄哄的体育馆，如何小桥流水清丽婉约？

黄导为那次实践已做过总结，不必多言。好的春晚，曾留下《宇宙牌香烟》《难忘今宵》《虎口脱险》等许多艺术品类纯粹的经典。

可“内容不济形式补”，竟被后春晚越来越混搭得没了边界。

周杰伦与宋祖英在春晚合唱的什么，大概记得的人不多，唯著名歌唱家、最有市场歌星、古灵精怪小小子儿，三人成众的一通混搭，在人脑海盘旋。

至今，凡看见其中一位出场，就会想到唱民歌的宋祖英从升降舞台慢慢现身，金碧辉煌的周杰伦吐词不清地围着女人转，而那小孩儿则铆足劲儿很正确地疯跳街舞，虽无任何艺术回味，却总让我想起朋友早先开的饭馆名字“咕嘟炖”。

把经典“咕嘟炖”成卖点，是我品读后春晚的心得。

看法国电影《雨果》，遇到3D动画将故事情景打碎，不觉在心里呵斥导演：好大的胆子，竟敢用特技绑架感情，这乃中国春晚独门绝技！

充满好奇的孤儿雨果掀翻柜顶上的箱子，一沓旧画飘落，你正要随真人演绎的剧情弄清人物命运，却见纸片在空中飞舞，似神灵操纵悠悠然翩翩然整个一个反自由落体的无限想象，让我对自己的智商相当失望：怎么没看出来是部神话？

没有克制地炫耀高科技，闹得很多观众以为影片里那个乔治·梅里，非真有其人而是杜撰出来的默片大师。这不能不令人怀疑，导演所说的做这部影片是在“给电影写情书”，究竟有几分诚意。

84岁奥斯卡老而不衰，没给高票房的电影《雨果》颁发导演奖。

技术服务于艺术，让观众因故事而感动，是奥斯卡恪守的定力之本。只要不断贡献经典，一俊遮百丑，哪管备受诟病！

经典未必不创新。京剧大师梅兰芳既演古装戏又演时装戏，为观众一再求新求变，留下一个“梅派”几多名剧，但“移步不换形”。

许是一代代人按规矩演，而不是杂技歌舞魔术加奢华LED什么的混搭成非驴非马，历经200年，在300多个剧种的枯荣生死中，京剧始终保有袭人心脾的国剧芬芳。

在混搭势力相当强势的当下，观众陆续送走了一批把歌曲唱成经典的名艺人：邓丽君、凤飞飞、惠特妮·休斯顿……倘若她们年轻时卷进混搭的惊涛骇浪，或者，被春晚那样的大制作十载二十载“咕嘟炖”，这些经典歌曲代言人的艺术生命岂能久远？

听说，在生活里不会穿打底裤配蕾丝衫的导演，每每接受晚会订单，最怕出资方一边翻动导演阐述一边追问：“说说你的混搭方案。”

看来，混不吝的无厘头流行，不仅刺激了愤怒的观众，还滋生出握有资本可操纵文化的时尚大佬。2012年3月高人在前人文关怀不以“秀”为目的，便会把心温暖出迸发奇迹的力量。北京人艺为艺术家做的后台保障，了不得！后台如此，前台的披肝沥胆，无须一一列举。

去东京，我提出逛六本木。“要买名牌？还是去新宿吧，那儿什么都有。”带队的让大家劝我，我虽无法坚持但心有不甘。

看来六本木的寿司吃不成了。于是，每到开饭，可以自叫，就点寿司。我还是想看看哪里有那种好得有魂的“神明”寿司。

搁在心里许久，终于，记者卫毅替我还了愿。

她见到寿司之神小野二郎的儿子小野隆，说他表情沉稳，不时跟客人开几句玩笑。而那些打下手的，却紧张得很，随时要受师傅呵斥。

我家存了纪录片《寿司之神》，正是这部朴素直白充满敬仰之情的纪录片，让小野二郎的“神”名扬威四海。

卫毅说，儿子小野隆开的分店只有16个座位，除当地食客，这家小店每天要接待多位世界各地的“飞客”。

到一爿小店吃寿司，值得花费如此成本？

我没追问它的味道，但我知道，在食材、服务、环境等食客常识可涉及的种种因素之外，怀着对“职感”的敬仰去膜拜，是六本木寿司店对世人最大的吸引力。卫毅还说：“必打10年小工，才有资格面对极致食材，梦中也要拿捏制作寿司的感觉。”这是什么规则？

在小野二郎那儿，就是获取一个“职人”的资格而已。

安分手艺，痴迷职业，几十年如一日，将金钱视为最不重要的一环，如此做生意，在中国的繁华都市已经见不到了。

最近去北京，一如膜拜寿司之神进首都剧场，那儿正上演五世同堂的《甲子园》。85岁的蓝天野大师在节目单上，按角色排序列于摩登演员王姬之后，但作为男一号，他是该剧绝对的灵魂人物，台词多得让我担忧。再伟大的艺术家，也无法逃避自然法则，他的老伙伴、话剧艺术大师于是之，最后的告别演出，不就几次卡壳让观众揪心？

除了开场戏头几分钟，蓝天野与吕中这对黄昏恋的温馨交流让我挑剔出一点点“想词儿”的“破绽”，后几幕，包括角色黄厉吾临终前大段富有哲思、寓意深邃的独白，天野老师都以黄钟大吕般饱满的声音贯穿恰当节奏，甚至个别地方，还有行云流水语感。

就连90岁、自称耳聋眼花的朱琳先生，真的要靠轮椅代步的郑榕老师，还有近些年成为电影明星的朱旭老人，在台上都做到了身心畅达，表演一气呵成。两三个小时坐在首都剧场，实在分不清是角色还是演员在震撼观众心灵。

我不得不想，这是源自个人功力，还是这个具有全中国最好操守的人民艺术剧院，恪守艺术忠诚的同时积淀了专业主义精神。

最好操守以细节为证：为平均82岁的老艺术家在后台备了无糖点心；为蓝天野在化妆台一侧存了他习惯喝的咖啡；派朱旭最信任的儿子朱小龙为他操作舞台装置电梯；让将角色台词和舞台调度烂熟于心的工作人员打着手电引导每位老艺术家走到候场位置；在开演后再去车接朱琳并为她安排了足够的化妆时间，至于她是否留到最后与大家一起谢幕，那要根据她的身体状况自行决定……谁能看见90高龄的朱老谢幕，成了节目之外的幸事。《甲子园》票房，突破了当初最高的《窝头会馆》。

指望中青年艺术家濮存昕、宋丹丹、杨立青、何冰们为剧院创造千万价值，实乃天经地义，可谁承想，本该在家含饴弄孙的老艺术家，刷新了当今中国话剧的票房纪录。

人文关怀不以“秀”为目的，便会把心温暖出迸发奇迹的力量。北京人艺为艺术家做的后台保障，了不得！后台如此，前台的披肝沥胆，无须一一列举。

这些年，我一再被追问：

你如何保持艺术青春？言外之意，天到这个时分，非但不陷入被遗忘角落，还有的是任务日夜赶场。

你如何做到始终被社会需求？好像做文化做艺术，免不了看明君脸色。怎么能一直做啊做啊，时代列车不仅没甩你，反容你一站站与青年并肩而行。

我真的不敢回应这样的抬举。

其实，只是仰视小野二郎，尊敬人艺那样的工作态度，时刻盯着前面那些伟岸的身躯。

高人在前，渺小的我，须铆足劲儿追。2012年3月童言无忌在熟人社会集体走上假话高原之后，真话越来越像稀薄空气，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能戴上氧气罩做深呼吸的。多半，虽默契地假着却又强烈感到心神不宁。于是，真话的美感变得格外强烈。

二姐的孙子周周过四岁生日那天，他妈妈怕他淘气搅局，用惯常的隆重规格作提示：“太婆说了，周周要是不听话，就……”孩子一面低头摆弄手里的东西，一面从容不迫地反问：“太婆？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是你下去问的还是她上来说的？”原本以为小家伙还处于懵懂状态，没想到，他对逝者安息的形式一清二楚！

可见，童言，无忌的也许并不是说了不吉利话，而是那清澈见底的真实。

在熟人社会集体走上假话高原之后，真话越来越像稀薄空气，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能戴上氧气罩做深呼吸的。多半，虽默契地假着却又强烈感到心神不宁。于是，真话的美感变得格外强烈。而有胆有神、反映人性真实的艺术作品，便具有了非常大的吸引力。

电影《大师哈罗德与男孩》DVD，就是在“作者真实得像孩子”的赞叹中，传到我手上。故事的冲突，源自男孩对酗酒父亲提前出院的不安。

爱恨交加的父子关系，让男孩觉得父亲住院对自己是一种精神喘息，因为这个酗酒老爸，带给他做人的耻辱，备受同学欺凌。可怎么他说出院就出院了？男孩生气妈妈不加以阻止，一张斯文、好看的脸，满是焦躁。风度翩翩的男孩由著名英籍童星弗莱迪·海默扮演，精湛的演技让人一下子就入了戏，不能不关注，茶餐厅里，两个黑人服务员与不谙世事的白人小少爷，究竟会发生什么。

刚刚还有说有笑，下意识流露有做改革家抱负的孩子，不仅不理睬黑人山姆的好意规劝，反而气急败坏，口无遮拦。终于，男孩把父亲灌输的羞辱黑人的笑话喊了出来：“最难看，就是黑鬼的屁眼！”

犹如射出溅血子弹，他“扣动”了具有杀伤力的“扳机”。

如果电影没有时不时地穿插山姆同男孩温暖的交往，用许多感人细节刻画黑人服务员其实替代了父亲的担当，观众真难以理解热爱舞蹈的山姆怎么会如此沉着、善辩。我一边看电影一边琢磨，哈罗德·品特就是这样“在一间屋子里讲述充满生活不祥与平静状态下噪音喋喋的故事”？

就在受辱的山姆褪去裤子露出下身，并依照男孩的命令称他为“哈罗德主人”，不能不让人喟叹：山姆撕开的是社会的丑陋和偏见者的虚弱！

这部电影的外景非常少，编导却不吝笔墨，一再表现窗外令人不安的暴雨。我想，那是在用童言般的直接，渲染冲突，洗刷心灵。

用大人教唆的错误做子弹，是人性的弱点而非孩子的责任。但恶语相向，却反映了残酷的现实。这部电影，多少让我对上个世纪的和平斗士曼德拉，以及总统弗雷德里克·威廉，两个南非名人先后摘取诺贝尔和平奖，有了几分理解。但最大的收获，是喜欢上像孩子一样敏感又像儿童那样天真的英国作家品特，他深谙人类语言诟病，自制艺术子弹，直射社会污垢。

只要有孩子的地方，就随时随地能享受到童真的美好与发现他们在渐受浸染。剧作家恰恰是拣拾起不经意间的点滴，予人警示；而我们能对未来抱有乐观，也正是总能在日常嗅到童趣，检索是非。

观察孩子，感悟世界，中国人与哈罗德的心是相通的。

电梯上，邻居小夫妻让他们的孩子向我打招呼：“快叫人，多漂亮的阿姨啊！”

大眼睛男孩，同影星弗莱迪·海默一样好看，却死拧着，不开口。

习惯于被人拿容貌说事，我对“长得年轻”的善意“鼓励”早已麻木，但好奇总是笑呵呵望着我的小邻居，怎么那么难以启齿。

他妈妈一个劲儿催促，我则笑着解围。到一楼了，孩子终于回头，既对妈妈又对我说道：“是漂亮姥姥。”

多可爱！还没学会寒暄，但这个孩子把讲真话看得要紧。2012年3月羊汤、冰淇淋哪个该放香菜不准在房间里抽烟，不准在宾馆里搓麻，不准在家中摆两张以上扑克麻将桌……已让我们惊愕此地公约，难道区区小夜市，也要戒烟忌酒？

2012年3月17日晚，在台北圆山大饭店，我们和连战先生碰了个对面。他牵着夫人的手微笑着走进大堂。大陆人面面相觑：怎么没人清场，更没人暗示回避？此公可是做过国民党主席的。

令人错愕的感受就像品尝夜市小吃，十分寻常，却留下百般滋味。

2009年去台中，我头一回领略了台湾的景点——夜市。

乘兴逛逢甲，吃得肚圆腹胀，在爱上日船章鱼小丸子和可丽饼的同时，我更爱上这家以爱国诗人丘逢甲大号命名的夜市。那里有活色鲜香的郑重，以及置人文关怀于煎炒烹炸中的实诚。

今次造访毗邻台北的宜兰，我建议留顿晚饭直接到夜市解馋。不好意思，作为老游客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宜兰县下辖三个镇，罗东排序中间。一路上，人没见多少，但商铺林立，灯火煦煦，甚至还有专治牙病、皮肤病未打烊的医院。回想白天游历过的兰阳博物馆，声光电设施一应齐全，殷殷诉说兰阳平原数百年来的累积；又不禁担忧：导游口中“也还好”的罗东镇夜市，会不会是涂脂抹粉秀“窗口”的旅游产品。

除了我们这群东张西望的游客，摩肩接踵的，大都是情侣、母子、同事和夫妻模样的当地人，如同行走自家胡同，个个逍遥淡定，“哦哦哦”地用国语拉家常，把个夜市的热闹和井然，渲染得不温不火。

本来约好不管见到什么，大家都要一起品尝，可眨眼工夫，紧密团结的我们一队人马就被香气冲散。在我咽着口水等候葱卷肉丝饼的当儿，忠实地坐等我的伙伴，兀自端来别家臭豆腐张嘴开咬；而做饼的老板，全然不解我做东的心思和饥肠辘辘，竟像有意较劲，只见他一把肉丝一撮葱花按部就班地炒啊炒啊。我真想用大连话斥他一句“你彪吗”。直到最后他将做好的饼裹上保鲜膜，再用纸袋一个个装好递我，我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能随便应付那么“一下下”。

要知道，这并不影响我付他全部的钱。

罗东夜市远没逢甲气派，非但不见旗舰专区，也没那儿的档口多，充其量就是个家门口的热闹地儿而已。待我们的人欢天喜地交换着各自的“好吃得不得了”，走散的人马竟不知不觉排到同一支队伍里。

什么好东西让罗东当地人排起长队？

哦，原来是冒着药香的羊肉汤！

两个大陆老爷们儿兴冲冲买了酒，一心要在星空下喝个痛快，哪知道殷勤的店家，将我们热情招呼到逼仄的坐席前，却严肃告知，酒是万万喝不得的。

夜市不准喝酒？

不准在房间里抽烟，不准在宾馆里搓麻，不准在家中摆两张以上扑克麻将桌……已让我们惊愕此地公约，难道区区小夜市，也要戒烟忌酒？

环顾左右，果然一派温文尔雅。

一面喝着药香扑鼻、肉片嫩爽的羊汤，我们一面按大陆习惯等候有人递过羊汤专用的作料香菜，却只见汤面浮着几片叫不上名字的叶子，似再没有人关照其他。

终于吃得心满意足，继续逛！

望着街对面楼房上的LED，不免暗笑寒酸——在我们那儿，如此型号早淘汰了。然而阅读内容又大为惊诧：镇上的税收、奖惩，社区的安危、舆情，一一闪烁滚动，似在做必需的功课，直看得我们目瞪口呆。“该走了吧？”导游笑眯眯地征询。可眼前还有一个摊档，招牌上写的是“花生加冰淇淋”。于是，肚圆腹胀八位大馋猫赶紧凑上前。

男老板热情洋溢，用刨子从厚实的花生砖上用力刮花生渣，妻子呢，则舀着圆圆的冰淇淋，一丝不苟往面饼上连扣三个。夫妻俩不断问顾客：“谁要放香菜？哪位需要香菜？”

原来，台湾人用香菜配冰淇淋。

隔着浅浅一湾海水，对作料的理解咋这么不同呢！2012年3月人生，还有诗和远方其实，高晓松提到的那句话，既是一种纯洁的文化，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可爱的人们有触感、有温度的精神信仰。信仰，不就是生命前边那束光么！

酒驾失去自由的高晓松有时间检索灵魂里美好的东西。他说，沮丧时给他力量的，是小时候妈妈常跟他说的一句话：“人生不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让我觉得与他有几分亲近。

实在想不起它源自哪个名人名言，但我曾经用这话或者说这句话的意思，与迷惘中的男青年交谈。

也许那些时刻，或者记忆里，我把这句话当成了泰戈尔的诗。记得那年陪小伙子来的，是个瘦得让人心疼的姑娘，她背诵泰戈尔名句：“让我的爱情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而又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她希望借印度大诗人的妙语，帮助我了解并认同她选择的恋爱。

这种方式很特别，也让我担心。

20岁女孩子，真的了解自己在爱着谁，而又真的会不顾世俗高蹈诗意生活？可我仍然借题发挥，给她因过失伤人被劳教的男友许多鼓励。之所以那样做，一则源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涌动的理想主义情愫，另外，不能辜负介绍他们前来见我的杨荷亭女士。

遇见杨阿姨（私底下我一直这样称呼她）是1970年，我们都下放到庄河县石山公社元和大队。作为下放干部中“少先队”级别的“五七”排副排长，我有义务组织大家到炕头开会。有次会上，杨阿姨给某人提意见，说他不该放自家的鸡去吃集体田里的庄稼……只见对方铁青着脸，突然伸开盘着的腿从炕上蹦下，厉声吼道：“是共产党管国民党，还是国民党管共产党？! ”

见我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收场，杨荷亭便神情淡定、不卑不亢地默默离去。一个月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再开会，那个发脾气的老干部还在杨荷亭上炕时腾出地方！我觉得自己撞上的不是一个毕业于齐鲁大学、历史很不单纯、爱美求胜、从不轻慢自己的神秘女子，而是翻开一部活生生的传奇！

杨荷亭与蒋经国在抗战期间共过事，一度被当局派去新疆任妇联主席，其实她是个毫无权势背景的山东大苦嫚。小时候，在教会帮厨的父亲无钱供她念书，神父告诉她，基督将军冯玉祥正留宿泰山，你找他去！于是，声高胆大的苦嫚就跑到山上去剜野菜，祈望撞上命中贵人。直到天黑狼嚎，她才被卫兵发现，于是冯夫人，也就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卫生部长的李德全先生，将她喊住。

粉碎“四人帮”后，杨荷亭已年过七旬，可不知哪儿来的那股劲儿，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社会工作——统战、扶贫、助教，尤其是挽救失足青年，浑身上下散发的慈爱芬芳，犹如白发天使，在什么地方出现都让人无法不感动。

几次在杨阿姨家都见她吃着由野菜佐粥的“正餐”。妇联统战部的人对我说，有时找借口为她送点儿什么，可刚送去的灌肠就被她分发给街道困难户，往往只留下一两根，切成片，放进粥里，就是她的一顿豪华大餐。

岁月给了杨荷亭一种难解的魔力，她总是习惯把别人的恩德放大，把自己的功德缩小，在享受有尊严的生活中，只要自己存在，就安然欢喜地传导神圣。

1998年夏天，在深圳书城，突然有一家三口人堵在我面前。是他乡遇故知？

原来真的是多年前到我家谈论诗歌和远方的那一对！

眨眼10多年过去，杨荷亭也离世一年，当初的瘦女孩长成敦实妇人，忧郁的先生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成功“弄潮儿”的派头。他们殷殷问道：“您知道杨奶奶安葬在哪儿？”

一下子，我想起了孩子妈妈当初对我朗诵泰戈尔诗歌的稚嫩，想起杨阿姨家那口在火上翻滚的旧铝锅，黄黄的苞米糊，翻着咕嘟，几片灌肠在锅里七上八下。

之所以突然想起来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前两天在沈阳遇到写过《我爱你，塞北的雪》那首好歌的音乐家刘锡津，我们一起怀念一位共同的朋友——天才笛子演奏家霍殿兴。是他，给我买来生平第一本泰戈尔诗集。

其实，高晓松提到的那句话，既是一种纯洁的文化，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可爱的人们有触感、有温度的精神信仰。

信仰，不就是生命前边那束光么！2012年4月

杨荷亭老人1995年写给笔者的信。巍巍老人，多病之躯，每写一笔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

注：“辺”为当时国家推行的“道”字之简体，现已废止。骂无人须带脏字世事多变。“美可变钱，钱就是爹”说来就来了，不做“绣花枕头”的老话，也像卖不出大钱的某些经典封箱入库。

CBA总决赛前，北京的一些大伯大妈专门组织起来做文明观球规劝。随着北篮夺冠，兴奋的媒体已无意报道“京骂”兴衰了。但“国骂”尚在，它与场面恢宏的足球运动如影相随。

当然，所谓国骂并非源自足球，只不过是凭借时髦的第一运动，漏泄了国人素养。

国骂怎能是TMD？这真是对泱泱中华语言的羞辱。

记忆里，讥讽徒有外表而无学识才能的“绣花枕头”，才有资格占据国骂地位。

沈从文小说《长河》里那个上树摘果子的长工就说过：“子树上厚皮大个头，好看不中吃。到了十二月都成绣花枕头，金镶玉，瓤子同棉花籽差不多，干瘪瘪的，外面光，不成材。”几十年前做长工的都能用借喻说话，可见，“绣花枕头”不仅流传于闺阁、书房，民间老百姓更是说得顺溜。

我以为，这句体现社会普遍价值观、南北通吃的老话，骂人不带脏字，实乃汉语精粹。

小时候，我们无意间就能领教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果谁家生了好看的女孩，被人背后嘀咕早晚养成个“绣花枕头”，便是家规家教遭受否定。也就是说，内外兼修的庭训文化，是中华民族世代认同的优秀传统。

在“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那会儿，黑白颠倒，相貌也做阶级划分。年轻时候，我曾经被从先进名单抽出，那个把羡慕嫉妒恨装饰为爱憎分明的女干部在会上大张旗鼓地说：“漂亮女人没好货！”当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人便努力地把她那张所谓贫下中农脸画得粉是粉白是白。

世事多变。“美可变钱，钱就是爹”说来就来了，不做“绣花枕头”的老话，也像卖不出大钱的某些经典封箱入库。

当人人都要有张完美的“冰冰”脸，当宁可败絮其中也要金玉其外，整个社会的视觉便变得昏花；随着大自然的沙尘暴易位为“雾霾”，信口说脏话与舌头重口味，一个劲儿地“比翼齐飞”。

不得不反思：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一次，我向休息日肯来听公益讲座的观众提问：“素面朝天，护理美容，医疗美容，哪样方式你接受起来更自在？”

一个中气十足的小男生腾地站起来抢答：“素面朝天！”

全场给予他热烈的哄笑。

弄清是个被保姆带来的小朋友，我很友好地夸奖了他的积极参与，但讲评十分武断，我说：“这就是刻板教育给予的答题方式，‘非好即坏’，总希望用一个‘正确’被老师通过。其实这三种方式，因人而宜。”

回家后偶然读到一篇印度小说，也是个小男孩在表达观点，他认为：“当我们全心相信土拨鼠爱钻洞、狮子爱奔跑、蟒蛇爱猎杀的时候，人类却快乐地为自己盖起遮风避雨的房子，装自来水管，开医院看病……”

合上书，想到自己白天有些高高在上。为什么不相信抢答男孩说出来的就是心里想的？

原来，自己也身藏戾气，尽管还没糟糕到骂人。

当个体的戾气汇聚成社会情绪，浮躁的需求弥漫于各个角落，物质主义强暴了理想主义，滋生脏话就成了一种合理生态。

每回反省自己话说得不妥，就会想起老祖宗那些越琢磨越有味道的老话。譬如有形有神绵里藏针俏皮得可以的“绣花枕头”，就比喻鲜活得极耐琢磨！2012年4月童话不长皱纹想起一句美国谚语，其实那是豪门世家的布什家族的话。记者采访老布什，问身为大国总统的他最值得骄傲的是什么？他想了想说：“孩子们都回家。”

童话是人类伟大的创造，但童话不仅仅属于孩子。很多妈妈借助“匹诺曹的鼻子”或“皮皮鲁袜子”做育儿经，念讲之间，自己也浸润了一份可爱的童真。喜欢童话的人，多半相信生活。

尽管童话夸张、极致魔幻，与现实有距离，但丰富的想象，扬善的追求，浅显的讲述，让你觉得美真实存在而且就在那儿。

看斯皮尔伯格的战争巨片《战马》，震撼的感动久久不散，与家人谈起，儿子说：“简直是一部美妙的童话！”某些照猫画虎的“巨片”导演之所以总也达不到斯氏成就，最大的差距，是没有保持像孩子一样用心追梦的单纯。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战马》是一个关乎神奇的马所经历的战场故事。

小马乔伊，出奇漂亮却稚嫩无力，它遭遇的第一场考验是配合小主人艾伯特将石头荒野犁成良田。能不能犁开这片坡地，决定了艾伯特一家能否保住农场。故事从拟人化小马乔伊的旁白开始：画面上，瓢泼大雨渲染着生活的残酷，但最可怕的不是为生活挣扎，而是无常的命运将刚刚可以犁地的一匹好马投入战争。

颠沛流离和烽火交织，几近被宰杀和绝望求生，在马儿乔伊的视觉里全然是色泽饱满的一个个生动景象。真正的大自然、真正的蓝天、真正的大地、真正的战争场面！斯皮尔伯格用马的视点讲述它看见的一切。

审美的出神入化，让影片超越了小说窠臼，无比浪漫。观众追随一匹马的身影，却随时听得见它年轻的主人艾伯特的心跳。无论被命运抛向何方，无论彼此离得多远，人马间都存着共同的信念——奋力前行，直至回家。“回家”，是斯皮尔伯格艺术创作永远的主题。《太阳帝国》如此，《拯救大兵瑞恩》如此，史诗情感大戏《战马》更是如此。导演不惜浓墨重彩，着力渲染爱的力量，将一部战地题材影片呈现得极富人性。

有个匪夷所思的情节，魅幻如童话：

奋力前行的小马乔伊，孤零零出现在两军对峙的战场，筋疲力尽的它，被间隔阵地的铁蒺藜紧紧缠裹，越是拼力挣扎，疼痛越是加剧，但，蠕动起身的它终于被守候阵地的战士发现。为拯救濒临死亡的这匹马，英德两方战士跳出各自战壕，从不可信任的试探对话开始，直至爷们间相互助力。最后，礼貌握手，实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交战国五分钟的和平！这是原著最著名的桥段，被斯皮尔伯格做了精彩绝伦的银幕再现。

观众一面替马儿心焦替战士不安，一面为人性美动情落泪：马儿要回家，战士要回家，烧焦的战场本是人类美好的家园。

想起一句美国谚语，其实那是豪门世家的布什家族的话。记者采访老布什，问身为大国总统的他最值得骄傲的是什么？他想了想说：“孩子们都回家。”

这种价值观，大概就是不说“铁肩担道义”的斯皮尔伯格也能拍出《战马》的精神底色。

面对观众赞叹影片“是哪位视觉艺术家”用电脑把天空做得那样美，斯氏听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他说：“我们只是用摄影机拍下大自然本来的面貌而已！”

本来面貌，这是电影大师美学回归的呐喊。

战争巨片，没有血腥，没有色情，没有采取CGI特技把玩残忍。心地单纯的大师，以无比强悍的才华，加上约翰·威廉姆斯的音乐，他们共同创造了用童话方式阐释战争修复人性的奇观。

挺想劝照镜子为皱纹苦恼的朋友，全家一起看《战马》一起读童话吧。情怀大了，心上的褶子展开了，面孔自然会年轻。2012年4月这才慢了下来明明享受和平，却每时每刻只争朝夕。工作如此，游玩如此，即使全无时间压力，不受老板呵斥，也要争着吼着，好像前边有大堆财宝在等。那种停不下、慢不得的企图，如精神细菌蔓延，“爱你没商量”。

慷慨激昂、气壮山河的《满江红》，虽然学术界一直争议填词者是否真为岳飞，却没影响民族英雄声誉，相反，还助推了几乎仅有的一首宋词曲牌传播。正是这令人血脉贲张的旋律，让我对李清照填词的《声声慢》充满遐想。

是怎样幽深、舒展的音调，才配得上李清照千古难觅的奇崛才情？所谓声声慢，总该绵长悠缓，顿挫无痕，要不，怎么流泻女词人美丽的忧伤与忧伤的美丽？

考证古曲，我无资格；心存念想，实在受现实“急急风”刺激。明明享受和平，却每时每刻只争朝夕。工作如此，游玩如此，即使全无时间压力，不受老板呵斥，也要争着吼着，好像前边有大堆财宝在等。那种停不下、慢不得的企图，如精神细菌蔓延，“爱你没商量”。

车在台北故宫入口处刚停，就听导游说：“此刻有一万多人往里走，快随我身后。”头一句讲解，便如尾气呛鼻，观光兴致顿失。很快，挤过来的一群大陆同胞，引人注意地大声说：“没啥好东西，就是去看‘白菜炖肉’。”你立马后悔，为什么要塞在抢购减价货般的队伍里，跟着去捞。好不容易走到“翠玉白菜”和“肉形石”那儿，正想看看“菜叶”上伏着的大纺织娘和小蝗虫，几台举起来的相机已经挡住视线，慌张按快门和躲避没收相机的战斗，便是你被后来者推搡走过留下的全部印象，哪还会仔细打量肥瘦相间的“东坡肉”，慢慢品评雕琢出来的肉皮毛孔和清晰肌理？能扫一眼镇宫之宝，腿已酸，只想找个地方，哪怕发呆，也好过唯恐错失“我那份”的急躁和贪婪。

如果说去台湾观看历尽波折存留下来的中华古董不易，那去无锡灵山浏览现代杰作，总会是一番优哉游哉吧？

怀着学习、考察的虔诚，走进号称永不落幕的中国当代佛教文化艺术博览会，气势磅礴的梵宫建筑，精湛的木、石、玉雕扑面而来，确实美不胜收。可不知怎地，就像误入阿里巴巴山洞，心，也由感慨“何人完成如此伟大的鬼斧神工”思考起“何力汇聚了如此奢华的物华天宝”。高耸穹顶的梵宫，纯金铸造的大佛，机关密布的九龙灌浴，着实“特、大、奇”，可怎么丝毫感受不到禅意？最后，跟着唯恐漏红的游客进入妙音堂，指望从“弘扬传统文化，启迪心灵智慧”为主旨的音乐大典中获得觉悟，竟参透：不惜工本对东方“卢浮宫”做主题表演，乃吸金大手笔。

呜呼哀哉，怎能以崇高的名义揽客？佛学真的不是神教。新无锡景，让人匆匆增添一份旅游阅历。

也不都是跑步发癫。去成都，夜里逛宽窄巷子，在修缮后的古城老宅——亿万豪庭前收步。门上礼貌告示：私宅勿扰。对面，是家竹椅嘎吱小茶馆，十元茶水，十元花生，十元……落座，想起李清照笔下三杯两盏淡酒。

夜深人稀，更让风中传来的箫声充满古意。本来只想坐着听《苏武牧羊》，但“苏武留胡节不辱”触碰了我们的情怀；眼前朱门和寒舍祥瑞对望，更让人感动。抬脚走过去，见吹箫人闭目凝神，似已入境。也许他深爱不做交易时候，艺术家与天地对话的惬意。不敢打扰，任由箫声袅袅，风吹曲走，慢慢地，一股养怡之福汩汩涌上。

触景生情，我不禁依《声声慢》描起红来：“……怎一个‘慢’字了得！”

游成都，脑海里刻印一撇市井，那优质生活，令人神往。2012年4月饮点儿茶，喝点儿酒饮茶，往往挑环境气氛大于杯中物；喝酒，凡葡萄酿的、好一点儿的真东西，如同对爱人，牵手、依偎自然自在。

温饱之后若没有茶和酒，日子不是太腻就是太素。

百味盐为首，百饮茶为先，这是祖传的生活文化。而酒，只要是个中国人，不在江湖也躲不开；何况，挺忙的杜甫同志早就教导我们“李白斗酒诗百篇”。

世上有若干好喝的茶，也翻过中国茶道奠基人陆羽的《茶经》，但越是与随处可见的茶亲近，我越不喜欢照本宣科。饮茶，往往挑环境气氛大于杯中物；喝酒，凡葡萄酿的、好一点儿的真东西，如同对爱人，牵手、依偎自然自在。

一壶黑茶，半杯红酒，夜半时分，犒劳做完事情的自己。

黑茶是在长沙买的。一向喝友情茶，早已不知茶市行情，之所以突然间想起买，是偶然碰到。记得小时候带过自己的文英姑姑，唯一备的私物，便是这种北方不大流行的东西。长大后回想她的形象，脸蛋总有赤红，就想当然认为她是用黑茶在做血压调整。买茶回来，分送给患高血压的朋友，留了一点儿在家。并不觉得这黑色小砖头比圆盘普洱回甘绵长，但越喝却越有滋味，特别是在灯光下，微醺时分，瞅着乌黑与酒红晃动，似看彝族舞蹈黑红相间的裙摆旋转！

打开一盘DVD，早就想看许鞍华的《桃姐》了。

女主角阿桃服侍主人用餐，转身回头举手投足，做佣人的口气和做长辈的叨念，犹如取镜真实的纪录片。

叶德娴和刘德华确实做到表演无痕。几分钟后，我便融进那局促环境下的琐琐碎碎。看嘴硬心甜的老人和脸冷心热的主人拌嘴，不觉想起自己的经历。“‘天’字右边的腿为什么拐上去？”“那是简笔字无产阶级的‘无’! ”

文英姑姑气鼓鼓的：“不要骗我，作业本老师要拿给全班同学看。”

正读小学三年级，在扫盲生面前我优越感十足。“不信拉倒，那你就往左拐吧。”抓起一块正在装盘的卤肉，我推开后门如脱兔疾跑。

看见叶德娴满含慈爱仰脸盯着刘德华，我突然眼眶发热。

那是供应紧张的年代，早已被右派父母托人介绍到医院挂号室工作的文英姑姑，带来三个小苹果，说是病人送的。她硬是把干瘪的苹果塞进我的口袋，然后手扶门框和母亲拉家常。

听妈妈说，姑姑回老家探亲，将一辈子攒的钱放在枕下，计划分别时送给弟媳，却在天亮后发现钱包不翼而飞。

听妈妈说了文英姑姑的遭遇，手头有个小钱包的我到医院去找她，我们为究竟是谁给谁钱都真动了气，她在走廊上高声吼着我的小名将我的钱扬在空中，窘得我不知所措……世事无常，“文化大革命”来了，老关系一夜四散。

1987年夏天，随辽宁省艺术家小组去江苏，在镇江我设法找文英姑姑，却没人说得清楚这个一辈子没嫁人的老太太生死何处。

看见影片中的罗杰到养老院看望桃姐，虽然那里好不到哪儿去，但我却百感交集，大放悲声。吓得在书房里的丈夫跑出来怔怔地看着我，我说，文英姑姑连进养老院的福气也没有，我怎么偿还她对我的好？！

以帮佣谋生的人，最大的福分是和主人家有了亲情。许鞍华在道出酸甜苦辣人生况味之外，让一部看似平淡的电影唤起各色人等沉睡的记忆。在香港那样电影创作一再萎缩的环境，能始终坚守艺术家本分，可见，不管什么人，不管在什么境况下，独善其身是做得到的。

酒杯空了，茶水凉了，我哭得好不痛快。

是夜，养老院那些枯朽、寂寞的生命一再出现在梦中，他们拽着我的衣襟，哀求道：“孩子，你要来哦。”2012年5月堂吉诃德派人来正做国际买卖的酿酒师，不远万里从伊比利亚半岛飞来，面对合作伙伴和请来的红酒迷，竟不会利用遥远的神秘，却唯恐人们将养生精华喝成酗酒烂物。这个西班牙小傻瓜！

受不速之客邀请，总得有说服自己的理由。对方在电话里说：“今儿喝的酒产自西班牙，咱们同酿酒人说说文化……”

说什么，毕加索？

不，我不敢碰“伟大的无赖情人”所建立的立体主义，更不敢奢谈美酒和绘画之间的关系。

说斗牛还是弗拉门戈？抑或说说他们的建筑。就像崇拜歌声与形象一样动人的多明戈，我钦慕西班牙建筑大师高迪，还为欣赏他留在世上充满奇幻想象的建筑做了旅游计划。

见到酿酒人罗伯特我就断定，他不是个借酒发挥的主儿。

一张年轻俊美的脸，风尘仆仆，表情温和，有点儿处乱不惊的淡泊，不觉让人想起西班牙人喜欢唱的巴西歌曲《鸽子歌》:“他们发誓这只鸽子，有坚定不移的灵魂。”

他太像一个人了，握手落座，我一直在脑海里搜索。

开始品尝“圣达华”，罗伯特说，它诞生在2005梦幻年份，“父亲一辈子在葡萄园和酒打交道，为这瓶酒研发了45年，但他特别快活，64岁了看起来像个中年人……”

罗伯特说话声音很轻，语意喃喃，十分在意是否传达到别人那儿。我想起来了，他简直就是走下银幕的贝尼诺，那个被孤独困扰、用全部精力照料昏迷不醒芭蕾舞学生的西班牙男护士。

这么巧，头几天刚重新看过电影《对她说》，极为感动导演用爱情线索串起来的男性友情。两个在咖啡馆为同一首乐曲动情的男人，都遭遇爱人陷入深度昏迷的不幸。

主人一再“借”我礼遇贵宾，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说文化。

是问他有国际声誉大导演阿莫多瓦如何“不经意间”呈现了西班牙的旖旎风光、忧郁音调？还是讨论，在他们国家，唯阿氏敢在影像里用瑰丽大胆色彩讲述尖锐诡异爱情？

然而，罗伯特没一丁点儿周旋酒桌做派，相反，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吃不惯海鲜，是因为生长在离海很远的家族葡萄园。

他努力证实自己就是个平凡的酿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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