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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1: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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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国全

出版社:三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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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全传

韩世忠全传试读:

第一回、宴诸神雷公下凡杀巨蟒韩五出世

词曰:

三百余年宋史,辽金西夏纵横。争强赌胜弄刀兵,谁解倒悬民命?功名草头垂露,英雄水上浮萍。富贵荣华转头空,一枕南柯梦醒。

诗曰:

五代干戈犹未休,黄袍加身始无忧。

哪知南渡偏安主,不用忠良百姓愁!

自古天运无常,兴废交替。且说后周世宗在位时,人皆服其明而怀其惠,故能破敌广地,所向披靡。及至驾崩,遗有刚入宫的继后符氏和七岁的太子宗训。谁知,那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就此起了异心,暗地联络,托词北征,陈桥变起,黄袍加身,居然自做皇帝,拥兵还朝。还美其名曰什么禅让,什么保全故主。偏是皇天有眼,看他传到八九世,降下一个劲敌,把他河北一带尽数夺去。亏得康王南渡,又传了八九世。元将伯颜,引兵渡江,势如破竹,可巧南宋一线,剩了两三个小孩子,今年立一个,明年被敌兵掳去,明年再立一个,不到两年,又惊死了。遗下赵氏一块骨肉,孤苦伶仃。流离海桥,勉勉强强地过了一年,徒落得崖山覆没,帝子销沉,即便是文天祥、陆秀夫那几个臣子,做到尽忠尽智,也终归无益。

闲话休提。且说西方昆仑山上住着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她姓杨,名回,又名婉妗,一字太虚,被后世尊为西王母。

她与东王公为夫妇,共理阴阳二气,调成天地,是阴阳之父母,天地之本源,亦是世间之造物主。东王公就是玉皇大帝,乃男仙之主。按《玉皇大帝全传》之说,玉皇大帝俗名张友人,只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方为九天之主。西王母亦叫王母娘娘,是女仙之王。因此,凡三界十方,要想登天得道,必先拜玉皇大帝,后拜王母娘娘,方能升九天,入三清。

原来,这王母娘娘在昆仑山上有一片蟠桃园,每吃一桃,便可多活八百年。因此她被视为长生不老的象征。连嫦娥升天入主月宫都是她赐的不死之药。每年三月初三,王母娘娘都要设蟠桃圣会,大宴诸神。

这一天,又是举行蟠桃宴会的日子。玉皇大帝和诸神俱到。这一边银箫玉笛,仙乐阵阵;那一边击鼓传花,喝彩连天。只见玉帝身后的贴身丫环玉女悄悄拉了拉雷公元帅衣袖。雷公会意,跟着离了喧哗热闹地。风神和雨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瞒着雷公之妻电母。不道这一私情被杨二郎瞅见了,告到玉皇大帝那里。玉皇大怒,要杀雷公和玉女。电母气得目光如火,犹如闪电。多亏如来求情,才免了雷公和玉女的死罪。如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可把雷公打入凡间,救民于水火之中,直待功成刑满,方许归天,再成正果。可判玉女禁闭,闭门思过。”

玉皇依奏,用点神棒朝雷公一指,只听见咯嚓嚓一声晴天霹雳,雷公脱胎换骨,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落入凡尘去了。玉帝又用点神棒朝玉女一指,玉女便变成了一只玉兔,被关进了月宫的笼子里。

且说绥德州紫房村有一韩姓人家,村人呼为韩老汉,先生四子,皆不成器,偶遇大旱之年,无以果腹,只好举家南迁,背井离乡,沿门乞讨。待至夜幕降临,宿于一破瓦窑里。午夜时分,忽闻狂风怒号,雷雨大作,稍顷,韩妻临盆,生一子,名曰韩五。此儿刚刚落地,便见其两眼圆睁,目光闪亮,左右转着看人。韩老汉受一惊吓,大呼一声“吾儿”,扑咚一声倒地。韩妻看时,已气绝身亡。至若天明,众人皆来看视,见韩五风骨傲岸,目瞬如电,俱皆惊奇,曰官星下凡,遂挖一土坑,合伙埋了韩老汉。临了,东家赠一食,西家赠一粥,周济韩五长大。待到韩五长到七八岁时,母亲和几个哥哥皆弃他而去。韩五就在沿街乞讨中苦熬苦煎,性子磨练得十分蛮悍。整天里不是打架斗殴,就是争强好胜,常常是少纽没扣儿。

且说绥德城外无定河里有一黑龙潭,潭里有一巨蟒,常常伤人。不料,韩五在这一年夏天身上惹了恶疮,流脓溃水,疼痛难忍。这一日,韩五躺在破瓦窑里,饿得心慌发乱,闭目养神,忽见一老头,白发银须,拄着拐杖,走进破窑,对韩五道:“何不去杀了巨蟒,灭了眼前之灾。”韩五睁眼看那老头时,已化影消逝,遂翻身一跃,向那黑龙潭奔去。

韩五来到黑龙潭,见一群娃娃正在潭边戏水。他忍受不了浑身的恶臭和痛痒,两把扯掉衣服,“扑咚”

一声扎进那潭里。他仗着水性好,向那深潭中心游去,游着游着,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向他扑了过来,韩五吓了一跳,腿底一软,沉入潭里去了。那潭边耍水的几个娃娃见了,吓得屁滚尿流,精尻子爬上岸跑了,连跑带喊:“韩五让巨蟒吃了,韩五让巨蟒吃了!”

谁知,那韩五渐渐沉入水底,忽然眼前一亮,见一宫殿,金碧辉煌,遂走了进去,两边虾兵虾将手执兵器,挡住韩五去路。韩五一时大怒,扑上去要打。只听龙王发下话来:“两边闪开,恭迎雷公元帅。”韩五阔步走上前去,龙王起座相迎:“不知雷公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韩五问道:“河里那物是谁?”龙王连忙答道:“乃小的属下一员蟒将,因屡遭人命,正待派兵捉拿,不料惊动了雷公大驾。”韩五道:“不劳龙王动手,我自去擒得。”说罢返身走出龙宫,向那巨蟒扑去。

那巨蟒在水里见无人可吃,遂气得乱摆,弄得那无定河波涛翻滚,洪水四溢。韩五出得水面,见巨蟒仍在作怪,一时蛮悍性起,和巨蟒斗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那巨蟒已累得筋疲力尽。韩五猛扑上去,双手紧紧钳住巨蟒的脖子,咬紧牙关,抓住不放。那巨蟒就像箍桶一般,紧紧地缠在韩五的腰里,一直搏斗上岸。韩五和巨蟒从中午一直斗到夕阳西斜。最后,韩五一步步把那巨蟒拖回破瓦窑里,腾出手来,抓起一把菜刀,按住那蟒头下死劲乱锯,直将那蟒头锯落在地。恸恨之间,又将那蟒皮从头至尾扒了下来,把蟒肉剁成碎块,放进锅里熬煮起来。直到次日天明,蟒肉熟了,韩五才放开肚皮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韩五把蟒肉吃完,才觉困顿难挨,遂大睡了七天七夜方才醒来。说来也怪,韩五那身恶疮竟然全好了,连一点疮疤都没有留下。

自那以后,韩五名声大振,他越发地爱好武艺角斗。那些南来北往讨吃要饭的,都得拜倒在他的名下,听他差遣,不然的话,就会遭到拳打脚踢。渐渐地,他的手下有了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等一帮穷哥们。一天,刘宝正在绥德城南要饭,忽然遇见一外来讨吃的。两个人便争执起来。刘宝刚刚动手,便被那汉打倒在地。刘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连跑带说,道:“你等着,我叫我大哥去。”那大汉便等在那里不动。韩五听刘宝说罢,气得“哇哇”怪叫,跟着刘宝前来寻仇,却好照见那大汉还在原地。

韩五走到跟前,气哼哼地说道:“刚才是谁欺负我兄弟来着。”那大汉不慌不忙,拱手说道:“便是在下。”韩五一听,便摆拳亮势和那大汉打了起来。从下午一直打到黄昏,还不分胜负。韩五便道:“好汉暂歇,明日再战。”

两人约好次日在二郎山相会,不见不散。那大汉道声:“尊便。”

便扬长而去。翌日,韩五起得大早,带领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等弟兄来到二郎山上。二郎庙前,有块平台,是比武的绝好地势。韩五定睛一看,那大汉来得更早。韩五便让众弟兄靠后,自己便一人上前和那大汉交起手来。谁知,从早上到中午,又从中午到下午,两个人还是不分胜负,韩五怒从心头起,大吼一声,如半空中落下个霹雳,那大汉吓了一跳,就势跳出圈外,拱拳道:“我输了。”

看官,你道这大汉是谁?原来是天上的开路神,闻得雷公元帅下凡,特来相会。韩五见这大汉并未输招,为何输了。遂问:“请问壮士尊姓大名,哪里人氏?”那大汉道:“在下王德,字子华,别号王夜叉,通远军熟羊砦人。目今北宋积弱,外患不绝,特来走访名州,遍识英雄,将来好为国家出力。”

韩五见说,连忙拱手道:“愿结同心。”二人便在二郎庙里拈起香来。韩五长王德一岁,理应为兄,王德为弟。拜罢,韩五让王德和众弟兄认了。王德自是高兴。

韩五和众人携手下得山来,来到绥德一家酒店,要来一桌上等饭菜,几瓶榆林桃花酒,大吃大喝起来。待到后来,众人都醉了,韩五结巴着说道:“记,记在我的名下。”

店主惧他是杀巨蟒的蛮汉,便由他去了,只在背后骂道:“泼皮,五泼皮。”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海吃海喝,王德见不是法,便提出告辞,韩五苦留不住,便到南门外相送。两人洒泪而别。这教:

送君千里终须别,西出阳关无故人。

送罢王德,回到绥德城内,韩五见城墙边一群人围着一卦摊,争相求卦,便一时心血来潮,也想给自己打上一卦。

于是,他挤进人群,未曾开口,就在那“半仙”肩上拍了一掌。谁知,这一拍不要紧,却拍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神仙自有神仙命,岂容他人道短长。

第二回、泄天机半仙遭打降野马州官赐名

书接上回。且说韩五在那半仙肩上拍了一掌,说道:“哎,给咱也打上一卦如何?”

原来,这算卦先生姓席行三,山西汾阳府人,家乡遭遇大旱,流落到绥德州城,以卜卦看相谋生,自称席铁口。因其每卦必准,人称席半仙。无奈席半仙当时并未回头,信口说道:“动卦五十文,细推卦理五十文,先拿钱来!解说不准,分文不取!”韩五当时身无分文,脸上现出不自在来。

恰巧人群里有人认识韩五,故意起哄道:“哎,看咱们的英雄汉被难住了,席半仙这卦摊摆得就是硬气!”韩五觉得晦气,说声:“你等着。”便挤出人群走了。

翌日清早,韩五特地从破瓦窑里赶进城来,径直来到席三摆摊的地方,解开裤带便拉屎一堆,撒尿一摊。尔后,蹲在暗处等席三前来设摊。稍等片刻,席半仙果然应时而来。

他见自己经常设摊的地方有屎一堆,初时很气愤,待他端量了一番,当即异常惊讶,不禁失声叫喊起来:“这堆屎是哪位拉的,谁知道此人去向?”还没等前后铺面里的老板答腔,韩五便突然从侧巷里奔出来大喝道:“是你五爷拉下的,怎啦?”席半仙定睛看时,其人佛骨傲岸,目瞬如电,声若轰雷,遂大吃一惊,当即拜倒在地:“雷公元帅息怒,昨日怠慢了贵人,真是有眼无珠!”韩五本欲找个借口发泄一下昨日的晦气,不想席三一个响头叩倒在地,大半天不敢起来,只好气忿全消,一走了之。不料,许多围观上来的都想看一看今天的这场红火热闹,故意挑拨席三道:“哎!席半仙,你怎这样怕他,你快叫他把这堆屎给你铲了!”谁知,席三告诫众人道:“你等不知,他乃雷公元帅下凡,日后必有三公之位!”

一霎时,在场的人都听懵了。觉得韩五乃“泼皮”一个,“三公之位”纯系妄言。就在这时,又有人挑拨道:“韩五,那席铁口明明是在糟践你哩,你倒还当真了?”

韩五听了,心里咯噔一动:“好你个席半仙,竟敢糟践你韩五爷。”一股恶气直冲他的脑门。可怜那席三还没来得及细说,竟被韩五当胸一抓,如甩小鸡一般被摔倒在地,踩在脚下,挥了老拳如擂鼓一般直揍。

正在遭人命的当口,忽然有一只大手从人群里伸过来,抓住了韩五的臂膀。韩五回过头来,见是成闵,怒声喝道:“拉我作甚?”成闵道:“大哥,快跑,州官来了!”众人见说,四处乱窜,大喊大叫道:“不得了了,遭人命了!”一队官兵上来,把韩五扭绑起来。

众官兵把韩五和席三带到州衙,州官升堂,一拍惊堂木道:“何人聚众闹事。”

席三向前跪道:“事不关韩五爷,只怨我言语鲁莽,冲撞了韩五爷,,望大人息怒。”

州官见原告不纠,也乐得做顺水人情,遂对韩五道:“念你初犯,姑且饶过。近因一步岩口有匹野马,多次伤人,吾闻你是个杀蟒英雄,不知这野马你降得降不得?”韩五见说,朗声答道:“巨蟒杀得,野马也降得。”

原来,在绥德州城南七里铺的一步岩山林里,忽然出现了一匹野马。这马红如炭火,快如神驹,如火龙一般,常常伤及过路行人,轻者致残,重者丧命。贯通州城南北的咽喉要道,一时间竟路断人稀。

当下,州官听说韩五愿降野马,很是高兴,忙令衙役快去传唤韩五的父母来当堂画押,韩五当即挡住道:“不用去了,我就是我的人主。”说罢,就在当堂按了手印,画了押。州官又问韩五:“需要什么器械,要不要兵丁相助?”

韩五想了想道:“给我一副好辔头就行了。只是我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州官当即吩咐设宴款待。一霎时,韩五要去降野马的消息,竟轰动了州城。韩五拿着辔头,带着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等弟兄,不等衙役兵丁们鸣锣开道,就昂首阔步向一步岩山口走去。

且说从绥德州城到一步岩山口,只有七八里路程,韩五只顾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料却在七里铺村口撞翻了一老农的一担黄瓜。韩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望着那嫩生生的黄瓜问道:“老大爷,能不能把你的黄瓜给上我几根?”老汉抬头一看,见是韩五,就道:“想吃就尽管拿,还问啥呢。”

话音未落,早见韩五抓了七八根黄瓜,掖在腰里,风风火火朝前走了。到了一步岩口,韩五吩咐众弟兄在附近等着,便只身一人向老稍林里摸去。众弟兄等了一时又一时,还不见树林里有什么动静。成闵、刘宝、解元等人提心吊胆,唯恐出什么危险。不料,正当夕阳西斜、鸣鸟归巢之时,众人突然听得山岩口野马发出“咴———咴”的声音,一阵乱叫,川道里飘散起团团尘雾。霎时间,只见韩五紧紧地贴在那野马背上,如离弦之箭,飞跃过一步岩口,向七里铺飞奔来了。

成闵、解元、刘宝、岳超等弟兄,堵住村口,准备捉拿野马。谁知,那野马甚通人性,见村口有人堵着,便旋转身子又在川道里腾飞起来。只见韩五紧抓辔头,死活不敢松劲,经过很长时间的左冲右闯,才将那野马制服。此时,众弟兄看见,那野马张着血淋淋的大口,呼呼喘气,仍在原地撒野耍泼。那韩五浑身上下直冒热汗,衣服扯了个稀巴烂,两只大手血迹斑斑。

原来,韩五来到一步岩口后,就将那六七根黄瓜紧揣在怀里,一口也没舍得吃。他知道野马不会上树,就大着胆子走进那老稍林里,故意大呐二喊,打口哨,引逗那畜生出来。没想到,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那畜生的影子。韩五觉得晦气,打算回家到明天再作道理,刚往回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树叶子哗哗作响。他猛一回头,就见那野马朝他猛袭过来,韩五着实吓了一跳,急忙爬上身旁的一棵老柳树,折下一根柳枝,撩逗那野马撒野抖威,耗它的气力。那野马也精灵,被撩逗过几次,见咬不着韩五,就放开四蹄走了。韩五就忙从树上溜下来紧追那野马。野马对韩五三番五次的撩逗十分恼火,变得越来越烦躁,撒野耍泼一次比一次凶猛。韩五就这样反反复复从树上爬上跳下十几次,直累得那野马浑身浸汗,水渍明光,显出厌倦,不愿再来上钩时,韩五便从怀里掏出黄瓜,一块又一块扔给那野马,说来也怪,那野马先是不肯,待韩五接连扔了几块后,才吃开了。吃完一块又来吃另一块,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大树下来了。韩五忙从大柳树上哧溜下到半杆,伸手将一根黄瓜递到那畜生嘴边让它伸长脖颈来咬着吃,那畜生吃着吃着就忘乎所以。韩五瞅准时机,悄悄从腰间解下州官大人给的那副辔头,一下猛窜过去跨上马背,准准地将那辔头给那畜生套在头上。

既已跨上了马背,套上了辔头,杀巨蟒的韩五一时蛮悍性起,那野马先是跳腾,后是在树林中乱窜,但到最后只好听任韩五的摆布。

杀巨蟒的韩五又降了野马,一时名声大噪。欢迎英雄的人群从七里铺一直排到州府衙门,有人给韩五戴上了大红花,有人跑去给州官大人报喜。先是韩五骑着野马,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等弟兄簇拥着往前走,快到绥德城时,一乘大轿正好迎着韩五。韩五遂坐上大轿来到州府门前。

州府门前,人山人海,八班子吹手响吹细打,奏着“得胜令”和“将军回营”。州官大人像接天神一般接着韩五,特地大排宴席,犒劳韩五。酒席间,州官见众人“韩五”长“韩五”短地呼来唤去,不成体统,遂问韩五道:“韩壮士有无大名?”韩五道:“尚无取得。”州官见说,便顺口道:“不妨就由本官为韩壮士赐一名如何?”韩五正吃得高兴,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吐出一个字来:“行!”

州官十分高兴,连连说道:“好!好!好!像你这样杀巨蟒降野马的英雄,怎能让一帮街市小民呼唤诨名小号呢?本官早已想好,哪个血性男儿不愿名垂青史?韩壮士不妨取名世忠,字曰良臣吧?这权当是本官的一点祝愿,但愿韩壮士以勇武报效国家,作一世忠良,流芳千古!”韩五不通文墨,只管山吃海喝,答应道:“行!”

宴罢,州官高唤一声:“来人!”一总管走上前来,揖首问道:“大人,有何吩咐?”州官道:“赏韩世忠白银百两,美酒十坛,银鞍银蹬一付。”总管道:“是!”稍顷,一盘银子和十坛桃花美酒便摆在了世忠的面前。早有人给那野马备好了鞍鞯。州官又给那马赐名曰:火龙驹。赏罢,州官又差人把世忠送回家里。谁知,这一送不要紧,却又送出一段故事来了。正是:

杀蟒又降马,威名远近扬。

第三回、九里山世忠葬母青涧城世辅结义

且说韩世忠回到破瓦窑,便和众弟兄商量,欲伐木取石,造一新居。不一日,便盖起了一座大瓦房,取名听雨轩。瓦窑里修了一排通铺,供众弟兄歇息。又在大瓦窑旁边修了一个回廊。每天,世忠和众弟兄舞刀弄剑,操练武艺。

饿了就去酒店里大吃一顿,并把原先所欠饭钱也给还了。绥德城里便传下这么一句歇后语:“泼皮韩五的钱———有年没月。”

一日,世忠正和几个穷弟兄练武,忽然瞅见不远处树林里,有一个鬼头鬼脑的人正在偷看。韩世忠捡起一个土坷垃照那人扔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那人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世忠奔过去一瞧,嘿,只见这个人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韩世忠喝道:“你是谁?竟敢偷看我等练武。”“我,我不是偷看,我是找韩五。”“你找韩五干什么?”“韩五他娘在青涧街讨吃,猛然间病得厉害,叫我来捎话叫他快去。”

世忠一听,扑咚一声跪在那人面前,哭着问道:“兄弟,青涧城怎走哩?”那人道:“出了南门只管朝南走,只一条大路。”

世忠听罢,屁股一拧,就径直朝南门走去,竟然忘了骑他的火龙驹。

当天晚上,世忠只赶到田庄镇,叫干妈,求干大,在一家小店里吃了顿饭,住了一宿,就又起身赶路。当来到一处名叫九里山的地方时,世忠猛然觉得肚子里倒海翻江般响了起来,就几步跳出大路,解开裤腰带方便起来。就在这时,远远照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倒骑着毛驴儿,驴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跛脚和尚,悠悠哉哉朝这九里山坡前走来。那驴白眼圈,粉鼻子,滚圆的脊梁,玉色肚皮,四条伶俐的腿,不住地起起落落,浑身像个毛团子。那人坐稳毛驴,任它颠上颠下,倒也十分自在。世忠觉得好生奇怪,为啥要倒骑着毛驴呢?

只一眨眼功夫,那白胡子老头和那跛脚和尚便走到山坡前来了。世忠这时候才看了个一清二楚,那白胡子老头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身穿道袍,脚蹬草鞋;那跛脚和尚癞头癞脑,身上披一领皂袍,手里柱着一根生铁拐杖。

世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奇怪的两个人,正看得出神,却见那白胡子老头一伸手紧紧抓了驴缰绳,那小毛驴儿便稳稳地站在路当中,不走了———“贤弟!你快看!”那白胡子老头伸手指着九里山坡前,又道:“多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真乃‘金顶玉葬半个皇上’。”

那跛脚和尚抬起一只手掌,齐眉间遮成凉棚儿,朝九里山山前山后照了半天,只见树木森森,林涛波涌,也没看出什么眉目来,便不屑地说道:“看你说得玄乎,这算啥风水宝地?”

白胡子老头见跛脚和尚不信,便仙气一吹,手一指,只见狂风大作,石走沙飞。跛脚和尚看时,见山上的树木尽皆去得无影无踪,只露出金灿灿的黄土百丈厚,银亮亮的青石万层深,不禁赞道:“好一处金顶玉葬的风水宝地!但不知这‘半个皇上’怎么讲?”“亏你还是一仙!”白胡子老头笑了笑,又道:“只要能得了这块风水宝地,儿封侯爷,孙拜相爷,不就是半个皇上。”

跛脚和尚听了直摇头,说道:“嗨,凡间凡尘,何人能识得这宝地?即便识得,也未必能将穴口选对!”“选穴口也容易,你看那拉屎后生蹲的地方不就是穴口的中央?”“哎,老兄,咱们快走,可别让那后生听了去。”“那有啥,无福之人岂能占得富贵之地?”

两人说罢,便化一阵仙风去了,世忠提起裤子紧追了一阵,也没追上。

看官,你道这白胡子老头和跛脚和尚是谁,他俩乃天上的风神雨伯也,因思念雷公元帅,特来看觑,不道竟遇在了这九里山前,故此点化雷公知晓。

世忠自觉无缘相识,想想还是找娘要紧,便朝天拜了几拜,一直朝青涧城走来。

青涧城,乃一军事要地。世忠正在街上走着,只听见左右人等大喊二叫“无敌将军来了”,纷纷走避两旁。有一人正好撞在了世忠的身上,世忠甚觉恼火,抓起这人道:“何谓无敌将军?”这人道:“那骑在马上的便是!”

世忠抬头看时,见一高头大马上驮着个黄口小儿,后面跟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朝这边走来,甚觉不服,遂丢下这人,向那小儿扑去。谁知,刚到近前,便被那小儿轻轻提起,丢在地上,一群家将上来,便把世忠绑了,押向九族巡检衙门。街人皆吓得目瞪口呆。

这九族巡检姓李名永奇,乃边关主帅,治军森严,当下正在坐堂议事,忽报,公子巡街,抓住一行凶莽汉。永奇吩咐一声:“带上来!”

众家将将世忠推向大堂,让世忠跪下,世忠硬是不跪。

永奇大怒,一拍惊堂木道:“下面何人,见了本帅为何不跪?”

世忠昂首答道:“草民乃绥德城韩世忠,因见街人称公子为‘无敌将军’,甚是不服,故而不跪。”

永奇见说,甚觉诧异,转一转口气道:“不知你有何本事,竟敢口出狂言。”

世忠朗声答道:“我巨蟒杀得,野马降得,难道怕一黄口小儿不成?”

永奇惟恐有诈,遂将惊堂木一拍,大喊一声道:“来人呀,将这欺世盗名之徒,押下去重打四十军棍。”

世忠见说,用力一挣,便挣开了绑绳,夺过一把刀来。

众人见状大惊,皆拔刀相向。公子在旁,正待上前擒拿,只听永奇大喝一声道:“且住,待本帅问个明白。韩世忠,本帅闻得绥德城杀巨蟒、降野马的乃一泼皮韩五,你怎敢贪功。”

韩世忠理直气壮道:“韩五正是草民,世忠乃州官为我赐的官名。”

永奇见说,大喜,道:“摆宴,为韩壮土接风洗尘。”

酒席宴间,世忠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不禁潸然泪下。

永奇见状,大惊,忙问其故。世忠答道:“我因母亲沿街乞讨,流落青涧街头,故而流泪。”

永奇道:“壮士不必伤心,待本帅派人访查明白,请来就是。”随即喊道:“来人。”“有。”“速速访得韩壮士母亲,暖轿相请。”“是。”

一会儿功夫,轿子便抬进一蓬头垢面的婆子来。世忠一见,正是母亲,忙跪下道:“娘,孩儿不孝。”一声未完,便昏了过去。

那婆子于病病恹恹中,听见有人喊娘,微微睁开眼一看,乃是她的五儿,便流着泪道:“儿啊,娘可见到你了。”

众人忙救醒世忠,给世忠娘沐浴更衣,皆大欢喜,遂又摆起宴来。席间,永奇提议道:“韩壮士若有意,请和我儿世辅结为兄弟。”

世忠见说,慌忙离座,拜谢元帅。

一会儿香案摆好,世忠和世辅互换兰谱,对天拜了八拜,结为兄弟。世忠大世辅八岁,理应为兄,世辅为弟。接着又拜永奇夫妻和世忠娘,众人个个欢喜。有诗为证:

兄弟结交惟结心,此心堪比石与金。

金石易销心不易,百年锲合共于今。

且说世忠在青涧城一直呆了半月有余。每日和世辅骑马射箭,切磋武艺。这世辅果然厉害,有万夫不挡之勇,胜过汉时项羽,隋朝元霸。使两柄铁锤,各重九十一斤,如缸大一般。坐一骑万里啸月马,如白驹过隙,果真天下无敌。按上界大鹏金翅鸟临凡,在南宋算第一条好汉。

将近二十天头上,韩母病体渐渐好了,便提出回归故里。永奇父子留了两日,才依依惜别。永奇赠黄金五十两,白银一百两。世忠推辞了半日,才勉强收下。世辅将世忠母子送出十里,方才作罢。有诗为证:

黄金有价情无价,黄土高原佳话传。

山高水长难离舍,谁道英雄最堪怜?

世忠和娘又行了十余里,看看娘有点累了,就要背娘走路,娘硬是不依。就这样,他们娘俩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中午时分,才赶到九里山的北坡前。世忠娘口渴难忍,好像肚子里着了火一般。就道:“五儿,我口渴得厉害,你快给娘找碗水喝。”

世忠看看左右,乃一干山,哪里来的水,便拿起碗让娘稍等,遂到远处寻水去了,直跑了五六里路,世忠才找到一处山泉,便端上一碗清凉凉的泉水向娘走来。谁知,娘不见了,只留下一道血迹。世忠心里着了慌,忙循迹找去,走了十余步,见地上遗有黄金和白银。世忠心里更加慌了,再往前走,转过一道弯时,见有三只狼正吃她娘。世忠大吼一声,扑过去捉住一只狼的两条腿一撕两半,其余两狼见状,一齐向世忠夹攻过来。世忠奋起神威持两条狼腿左右横扫,眨眼功夫,就把三只狼给打死了。世忠这才看见娘丢下两根腿把子和几块骨头,喊了一声“娘”便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坡前转过一群羊来,拦羊汉见一后生昏死过去,周围躺着三只死狼,便叫醒世忠,问明缘由,替他出主意道:“且先把你娘埋在山坡前,等你将来发达了,再寻你娘回去改葬。”

世忠听了,便想起那白胡子老头和那跛脚和尚的话来,遂用娘的衣服包了娘的骨头,在拦羊汉的帮助下,用拦羊铲在他曾经拉屎的那个地方挖了一个深坑,将娘给埋了。随后又从远处抱来一块五百斤的石头放在墓前,权当墓碑。世忠跪在墓前大哭了一场,便谢了拦羊汉十两银子,连夜向绥德城走来。走着走着,世忠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见远处亮起一盏灯来,一闪一闪的,世忠便向那灯光奔去。谁知,那一奔不要紧,却奔出一段故事来了。正是:

九里山前方葬母,又见娘娘指路灯。

第四回、响马洞世忠得天书二郎山英雄小聚义

书接上回。世忠循着灯光奔去,也不知跑了多少路,跌了多少跤,看看快近灯光了,谁知那灯光忽然灭了。世忠犹豫不定,不知该前还是该退,正在疑惑之间,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雷公元帅,九天玄女娘娘有请。”

世忠见说,先是一惊,随后便狠下心来向前摸去。拐了七八道弯,才见一处宫殿,金碧辉煌,金莲宝座上有一仙女,世忠看时,乃是九天玄女娘娘,忙跪下道:“给娘娘请安!”

那娘娘道:“给雷公元帅看座!”

世忠见说,这才起来,坐在一金凳上。

娘娘又道:“雷公元帅,你是要金银财宝呢,还是要一部兵书?”

世忠想了想道:“请娘娘赐一部兵书。”

这时世忠手里就有了一部无字兵书。只听见一声“退朝”,娘娘便不见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后人有诗赞曰:

英雄何幸有奇逢,一部天书术窍通。

此去定教扶社稷,忠勇良将遣大功。

且说世忠摸黑退了出来,约摸过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洞口。外边已是一片大亮,只听见鸡鸣狗叫的声音。世忠抬头看时,只见洞口上面写着“响马洞”三个大字,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再看手里,只有一双金丝织就的鞋垫,密密麻麻,天文一般。后世人传说无字天书,乃不识也,岂可为怪。当下世忠揣在怀里,喜不自胜,大步向听雨轩方向赶来。路上不断有人大呼二叫,“辽兵来了,辽兵来了。”此话暂且不提。

且说中国北部的西拉木伦河和土河一带,有一游牧民族———契丹族。原来这契丹是鲜卑族的一支,人多为趴鼻子,供猪为神。野猪叫声契契,全族就名契丹。因地广人稀,常“逐寒暑,随水草畜牧”,在各处往来迁徙。汉唐以来,契丹臣服中国,合为一家。自中国进入五代,天下大乱,契丹人即乘虚入侵,以幽州为南京,大同为西京,建立了辽国。

他们善骑射,性骁勇,耐苦寒,每袭中国,常掳男女北归,男者耕田播种,女者纺纱织布,且建立了头下州、军、县、城、堡。以州为大,不能州者谓之军,不能军者谓之县,不能县者谓之城,不能城者谓之堡。他们出兵不携带辎重,到处抢草为烧,抢谷为食,抢人为役,自称其名为打谷草。这一年,辽国道宗病死,延禧顺利地继承了皇位,称为天祚帝,即封耶律鲁斡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在千军万马中选得耶律大石为先锋,择日进攻北宋。这耶律大石十分了得,举五千斤巨石易如反掌。挥两柄金锤,各重八十斤,在万马军中如扫残云。按上界天尊星临凡,后为西辽之主。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再说辽国元帅耶律鲁斡率领燕云十六州十万大军,稍作准备,便向西北方向扑来。哪十六州?乃幽州、蓟州、瀛州、莫州、涿州、檀州、顺州、妫州、儒州、新州、武州、云州、应州、朔州、寰州、蔚州。统称燕云十六州。这耶律大石带领五千先锋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见人就抢,见官就杀,不一日到了陕北地界。

再说韩世忠在路上听说辽兵入侵,急忙回到听雨轩,见了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众弟兄,备说前事。众兄弟早已等得急了,单等世忠回来,上二郎山举旗抗辽。众人计议定了,遂一把火烧了听雨轩,各执兵器,上了二郎山。

在二郎山上,世忠把二郎庙改成了聚义厅,遂和众弟兄竖起了抗辽招兵大旗。不过二日,二郎山上便招来数百名弟兄。州官听说,派人送来了五十车粮草,十五坛美酒,勉励世忠等人保家卫国。连日来,世忠按照那部天书操演人马,研究行兵打仗御敌之法。众人看时,乃一银底金丝鞋垫,皆谓不识。

忽一日,探子回报,辽兵又来掳掠。世忠忙召集众人到演武场誓师抗辽。群情激愤,口号震天。一面“灭辽兵,保家邦”

大旗在队前高高飘扬。世忠看看左右,甚觉满意,吩咐在无定河一侧的黑龙沟口埋伏。

傍晚时分,一队一队的辽兵挑着鸡鸭,吆着猪羊,拉着一串一串的妇女在川道上行走。这些辽兵,皆着窄袖短衣,佩鹿皮袋,围狐尾,手拿武器,骑在马上将涂血鼓面敲得震天价响。世忠怒不可遏,骑着火龙驹,挥着大刀,带领弟兄们像天兵天将一般出现在辽兵面前。只见世忠的一柄大刀如砍瓜切菜一般,遇着的死,碰着的亡,跌倒的跪地求饶,逃跑的哭爹喊娘。一顿饭功夫,就把几百辽兵报销了。消息传开,数百里外的乡亲们都跑来祝贺,称韩世忠是抗辽英雄。

有许多百姓拾起地上的刀枪剑戟,要求参加韩世忠的义军。

世忠见群情振奋,一声令下,便把队伍撤回到二郎山上。众人排开了庆功宴。

第二天,州官派人来请世忠和众义兵,说据可靠消息,辽兵先锋耶律大石将带五千人来血洗绥德城。

世忠和众弟兄在聚义厅商议后,把队伍编成五队,每队一百人。第一队由成闵带领,第二队由解元带领,第三队由刘宝带领,第四队由岳超带领,第五队由呼延通带领。拔队向绥德城里开进。

来到城里,州官便派人请世忠到州衙议事。州官见世忠刀也豁了,衣也烂了,特意差人到府库内取来银盔银甲一副,雪白提花锦缎战袍一件,赐与世忠。又让世忠在兵器架上拣一样兵器。世忠挑来拣去,都不甚满意。州官即命人在后堂抬出一把大刀来。世忠拿起拈一拈,见刀锋上寒光一闪,便爱不释手。州官道:“这刀重一百八十斤,乃祖上所遗,名曰金背砍山刀,就赐与韩壮士。”

世忠大喜,谢恩毕,州官赐座,两人便商议起守城之事来。州官刘大人见世忠说得头头是道,甚觉诧异,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世忠见说,当即离座,跪下道:“恩公在上,世忠不好相瞒,前日世忠在响马洞得遇九天玄女娘娘赐一兵书,故而知道一些。”说罢,即从怀里掏出那双鞋垫。州官细看,并不识得,乃一凡人也。两人正在谈论,忽有一将来报:“辽兵五千人围住城门,有一敌将正在叫阵。”世忠听罢,哇哇大叫,随即披挂上马,带领五百义军冲出城去。耶律大石看见,叫射住阵脚,大喝道:“来将通名!”韩世忠道:“我乃杀巨蟒降野马的韩世忠便是。”又道:“你是何人?胆敢犯我天朝,侵我国土。”

耶律大石道:“我乃辽国大元帅耶律鲁斡麾下先锋官耶律大石的便是。前番在黑龙沟口被你灭了五百儿郎,正要前来寻你报仇。今日相遇,怎肯轻轻地放走了你。你不要走,吃我一锤!”世忠看时,只见那耶律大石年约二十,四方大脸,额上三道虎头王字纹,发厚如鬃,两眼鼓如金鱼,光照上下左右,闪闪如电。不由心里赞道:“真好汉也!”

当下耶律大石手持两柄金锤,直奔世忠。世忠大吼一声,挺刀迎战,杀上前去。真个是:棋逢对手,各逞英雄。两个战到二三十回合,世忠招架不住,被耶律大石一锤砸来。世忠缩身一躲,臂膀上被碰掉了一块皮,遂大叫一声,拨转火龙驹,往南败去。耶律大石也不追赶,挥开两锤,如扫残云,可怜那五百义军死的死,亡的亡,止有二三十人逃出虎口,活命去了。

且不说耶律大石围城攻打,单表韩世忠一马败下阵来,心中暗道:“这耶律大石这般厉害,如何是好?”

便想起他的结拜兄弟李世辅来了,当即策马向青涧城奔来。来到城下,见城门紧闭,遂大声对城上道:“我乃绥德韩世忠,快去通报你家元帅知道,放我进城。”

一会儿,一只篮筐下来,把世忠吊上城去。

来到九族巡检帅府,世忠见了永奇父子,备说辽国先锋耶律大石厉害。世辅见说,甚是不服,大声道:“父帅,待孩儿生擒那贼回来。”

永奇想到,绥德乃一交通要道,若绥德城破,辽兵必来侵扰,陕北危矣。于是道:“吾儿世辅听令。”“末将在。”“你去破了辽兵,不可逗留,速去速回。”“是。”

世辅得令,到后堂别了母亲,遂披挂上马,和世忠一同出了城门,一路疾驰,奔绥德城而来。进了辽营,世辅一马当先,世忠随后,锤扫刀砍,如入无人之境。辽兵顿时大乱。

再说耶律大石正在挥兵攻打绥德城,攻了一天一夜,眼看就要打破城池,却见后队人马一茬一茬往下倒,不知其故,遂吩咐后退十里安营下寨。

世辅和世忠见辽兵退去,来到城下,叫开城门,进到城里,被州官等人接进州府衙门。州官排开庆功宴,欢庆胜利,一夜无话,不表。

到了第二天,一将来报,辽兵有十万之众,围了绥德城。州官吓得面如土色,道:“这可如何是好?”世辅道:“刘大人不必惊慌,有小将在,管保辽军有来无回。”

原来耶律大石退到四十里铺,刚刚扎好营寨,准备埋锅造饭,忽报耶律鲁斡元帅大军到了。耶律大石即入元帅帐中说知前事。鲁斡大怒道:“待本帅明天挥动大军打破绥德城池,为小的们报仇。”

翌日,辽兵来犯,无敌将军单人独骑走出城门。耶律鲁斡元帅见了,嘿嘿一笑道:“就这乳臭未干的娃娃,何能挡住我大军的去路。”话未说完,早有一将飞出阵营,众人看时,只见此人年约三十,虎背熊腰,赤鬓靛蓝,口如血盆,金冠上插两根雉尾,坐下黄骠马,手持青铜狼牙棒,犹如黑煞神下凡。世辅道:“你是何人,竟敢来此犯界?”此人哈哈大笑道:“我乃辽国大将耶律古里是也。你这个娃娃,跑到阵前干什么,还不快回家吃奶去。”

世辅大怒,道:“休得胡说,看锤!”

当下二人动起手来,一个使锤,一个使棒,锤来棒往,寒光闪闪,棒往锤来,星光万点。起初,李世辅觉得好玩,故此让了耶律古里几招,后来看他实在可恶,便奋起神威,一锤砸下去,把耶律古里的脑袋砸成了粉齑。正在这时,辽国三员大将拍马而来。上首一员紫黑脸膛,秤砣鼻子,金鱼眼,名叫萧古明,手持长予。中间一个蓝靛脸,朱砂发,板刷眉,猫儿眼,名叫耶律阿保,手使大刀。下首一个灰脸膛,蛤蟆嘴,螃蟹眼,名叫海里奇,手使鸭嘴枪。世辅看罢三人,个个面目狰狞,不由吃了一惊,道:“怎么从地狱里放出三个小鬼来了?”

三人大怒,一齐杀将过来。

世辅见了并不搭话,抡起双锤,“呯呯呯”,转眼功夫就把三人打死了。

辽军阵里惹恼了天尊星耶律大石,大吼一声,冲了过来。世辅见了并不着忙,把两柄铁锤一举,“咣”的一锤打来,耶律大石把金锤一架,大叫道:“好家伙!”

咣的又是一锤,耶律忙一架,紧接着又是一锤,大石拍挡又是一架,“阿唷,果然厉害!”回马便走。世辅高声叫道:“你能连挡吾三锤,也算个好汉,饶你去罢。”

一马冲入辽营,左冲右突,如扫残云,可怜辽国十万儿郎,被李世辅的双锤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众辽兵,一个个舍命奔逃,都怪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如潮水般退回辽国去了。

世忠在城上看得高兴,抚掌大笑,正待出城接世辅庆功,孰料世辅已走得远了,丢下一句“世忠兄,咱们后会有期!”一溜烟回青涧城去了。正是:

天降大鹏临凡界,要算英雄第一条。

第五回、清凉寺红玉完婚延安府世忠从军

且说世忠在城上见世辅弟走得远了,觉得十分遗憾,遂和州官刘大人回到州府排起庆功宴来。

酒过三巡,州官刘大人却说出一段话来,道:“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世忠见说,道:“恩官,有话尽管讲来。”州官又道:“如今乱世,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我闻得延安府正在招兵买马,不知韩壮士有无从军之意?”韩世忠实话实说道:“从军的心愿老早就有,只是我的四个哥哥东离西散,不知去向,叫我放心不下。”

刘大人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只要日后你的四个哥哥能回到州城,我当以兄事之。”又道:“延安府刘延庆刘大人,现为鄜延路总管,乃是我同窗好友,我有荐书一封,你可速速收拾,到延安府去报名从军,以图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世忠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世忠甘愿以死报效国家!大人的恩德,世忠当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只要大人一句话,世忠明天就起程上路。”

州官见说,竖起大拇指道:“世忠乃伟丈夫也。”

孰料,送走韩世忠之后,州官刘大人不禁自鸣得意,道:“这韩五,乃一粗鲁武夫罢了!”身边管家不解其意,道:“当此时年,辽兵累犯边关,州城正需世忠这样的人才,大人何不将他留于府中,以作生死屏障?”

州官听了,“哈哈”一笑道:“汝言差矣!秦皇置上郡于此,千百年来多为兵连祸结之地,何曾有过长治久安?那韩五杀巨蟒,降野马,抗辽兵,深得民望。留他在府中,危如伴虎。辽兵来侵,抗击不及吾等尚可溜之大吉。韩五反脸,吾等恐欲溜也溜不掉也。是故以礼送之,吾之上策也!”有诗为证:

又赠盔甲又赠鞍,急遣忠良为苟安。

以害除害但说破,青天父母一狗官。

且不说韩世忠离别家乡,登程上路,晓行夜宿,到延安府如何从军。单表当时延安府东关外有一清凉寺,山势高耸,青峰入云,洞天石窟,金碧辉煌,乃一“神仙境地”。

有北宋名臣范仲淹《清凉慢行四首》为证:

金明阻西岭,清凉峙其东。

延水正中出,一郡两城雄。

上上清凉山,逶迤复奇怪。

楼阁倚云岑,万井如天外。

凿山成石宇,馋佛一万尊。

人世亦稀有,神功岂无存。

洞以仙人名,仙去洞还在。

曲径白云深,幽栖自可爱。

当下清凉寺客居着从江南流落来的梁氏母女俩,其母已年迈七旬,其女尚为十七八岁,名唤红玉,每日以唱小曲、耍枪棒赚钱糊口。原来这红玉,乃天上广寒宫玉兔下凡。那年在蟠桃宴上和雷公元帅偷情,被玉皇大帝判为禁闭,让其闭门思过。因其思念雷公元帅,故此偷到凡间。那红玉落入凡间,投胎到怀安县一名将之家,得父母衣钵亲传,不但武艺好,小曲儿唱得更好,人也长得特别俊。不幸,待她长至十四五岁时,父母被仇家所害,她也被人拐入青楼。她志存高远,传出话来,若遇文武全才的真英雄,才肯托付终身。

无奈,身边尽是一班纨绔子弟,纠缠不休,她便觑空逃出虎口。路上遭一伙强盗围攻,幸遇白衣大侠相救,才得脱身。

两人义结母女,结伴而行,一时间在延安府出了名。这母女俩只卖艺不卖身,闲时很少与生人往来。因此,这母女二人的身世很少为当地人所知。恰于韩世忠从军登程那天晚上,深更半夜时分,梁氏母女俩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互问其故,母女俩竟得相同一梦———一条火红巨龙驮着银鞍银蹬背负白衣盔甲壮士冉冉从北国天际而来,降落于她母子二人客居的茅屋草舍门外,几经盘桓不去,最后竟破门而入……梁氏母女十分诧异,不解是凶是吉。于是,梁母告诫其女道:“你还年幼,不信天命,明晨起来切不可远离门户!”

那红玉艺高人胆大,竟笑着对她母亲道:“妈妈甭怕!明日若真的有那么个骑着火龙的壮士敢进咱家门来,不须妈妈您动手,女儿我管教他有来无回。”

第二天,从早晨直至夕阳西斜,茅屋外仍一如往日,风和日丽。到了黄昏时分,母女俩掩门而立,仍不见有何异动。刚刚和衣躺在床上,但听得马蹄声如擂鼓般由远而近,直至窗前门外,母女俩急忙起来透过窗户向外张望,果然应了恶梦:一白盔白甲白衣壮士跨银鞍银蹬骑一匹火红大马正盘桓踟蹰于门外,那壮士几次扬鞭磕镫,欲驱马前行,无奈那马只原地盘桓,引颈扬鬃,“咴———咴”直叫,就是不举步向前。那壮士只好翻身下马前来叩门。

梁氏母女急忙出得门来,问那壮士尊名大姓,从何而来?壮士见问,忙抱拳以礼回道:“贱姓韩,名叫世忠,从家乡绥德州来。”

梁母又问:“因何事来此延安府城?”

韩世忠实话实说,道:“受绥德州府大人举荐,前来投延安府从军,欲为国家尽忠效力。”

梁母见说,欣然一笑,手指红玉道:“此乃老婶之义女梁红玉,立志扶社稷于即倾,你俩既然志同道合,不妨就在老婶面前各显身手,较量一番如何?”

世忠心想:“我巨蟒杀得,野马降得,辽兵也抗得,一个黄毛丫头又会有甚能耐?”

他正要答应,说愿意奉陪,但又转念一想:听话听音,要是比试失手,伤了这窈窕淑女,恐怕又一时难于脱身!世忠正在犹豫不决之时,扫眼看见那红玉竟两眼直视自己痴痴地笑。一霎时,世忠只觉得羞愧难当,蛮悍性起,不禁脱口道:“请!”

梁红玉闻声,乍然收敛笑容,拉开身手,直扑韩世忠而来。谁知,未出三五个回合,只听得“扑通”一声,韩世忠竟被那窈窕淑女梁红玉撂倒在地,一时间疼痛难忍,动弹不得。

巨蟒杀得,野马降得,堂堂绥德汉子竟然败倒在一个小小的女子手下,还算什么英雄?韩世忠那个羞呀!他在万般羞愧中强挣扎着爬起,“扑腾”一声跪倒在梁母面前,道:“韩世忠甘愿拜在老婶子门下为徒!”“壮士快快请起!”梁母急忙用双手扶起韩世忠来,道:“拜师收徒得有个规矩,不知韩壮士能否答应?”

韩世忠道:“愿听尊教。”

梁母遂将红玉唤到身边,附耳细语片刻,而后,转过身来笑着对韩世忠道:“老婶情愿将红玉许配与你,以应天地作合之意。不知韩壮士可否一拜师傅为娘,二拜师妹为妻?”这教:

有缘千里能相识,无缘对面不相逢。

世忠听罢,好比拾了一个欢喜团,忙跪在梁母面前叫了声:“娘。”

又拜了三拜。梁母十分高兴,心想,自己漂泊半生,先是认模样俊俏的红玉为义女,现又认了身材魁伟的世忠为干儿,自己的后半生就有依靠了,真是洪福不浅。她见世忠叫了声“娘”,忙双手扶起世忠,道:“吾儿快起,吾儿快起”。

世忠站起,又和红玉认了师兄妹,叫了声:“师妹”。

红玉听了,脸似桃花双飞红,身似娇娥柔万段。当晚就布置起新房,世忠和红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成了一桩美满婚姻。正是:

洞房花烛今宵会,百岁良缘从此谐。

第二天,世忠和红玉双双早起,向梁母请了安,两人便到后山一块草坪上练起武来。

后来,韩世忠和梁红玉白天对练武艺,晚上念天书,隔三差五,有梁母指点一番。这样,一连过了数月,韩世忠把十八般武艺练得件件皆通。哪十八般武艺?却是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叉。

一日,世忠和红玉练完武艺,相携回家,走到清凉寺铁栏杆和山门的上面时,看见一块巨大石盖临空飞出,旁刻“宛然云霞”四个苍劲奔放的大字。石盖顶底石面上,由于年久风化剥落,形成烟云团状。只见夕阳西照,斜光入射,石上烟云顿然生辉,再加延水泛波映照云石,使人顿觉片片霞光异彩,随波变幻,飘然如飞,景色绮丽。真是:

谁把彩云此间抛,轻烟冉冉浮山腰。

仰观胜景世上奇,宛然云霞天下娇。

当下,世忠和红玉夫妻二人,观之不够,叹之不绝,流连忘返。梁母在家等得急了,便找上山来。

三人回到家里,梁母道:“我从街上回来听人嘈嘈,说西夏国又来掳掠咱们鄜延路,现已攻陷金明寨。皇上已降下旨意,着即抗夏。”

世忠听了,大声叫道:“哎呀,我把大事误了。”慌忙寻得州官刘大人的荐书。按下慢表。

原来,在中国西北部有一党项族,人皆为秃发高鼻子,喜戴羊头皮帽,供人身羊面为神,世居穷山,出入沙漠,耐苦习劳,野蛮未化,常以兵马为伍,掳掠四邻。自从公元1038年元昊建立西夏国以来,和中原我国时和时战,几无宁日。

且说后来夏崇宗乾顺继位,年龄幼小,梁太后亲自掌握兵权,继续对宋侵掠。这一年,梁太后和崇宗乾顺御驾亲征,拜嵬名阿吴为元帅,仁多保忠为先锋,统兵四十万,先是攻破了定西城,后又攻陷了金明寨,一时烽烟四起,警号长鸣。

再说韩世忠听说边关吃紧,一夜未眠。第二天即告别了妻子红玉和梁母,牵着火龙驹来到延安城里。一路打问来到鄜延路总管刘延庆府衙,标名挂号,说有绥德城韩世忠前来投军,并有绥德州州官刘大人荐书一封拜上。一会儿,刘大人叫传进来。世忠忙插刀系马,走进府衙,向下一跪道:“绥德州韩世忠拜见刘大人。”刘大人道:“平身。”

世忠随即叩头站立一旁。刘延庆看时,只见世忠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气宇轩昂,大喜道:“目下正是用人之际,不知韩壮士有何才能?”世忠道:“韩某在绥德城时杀过巨蟒,降过野马,抗过辽兵,又在清凉寺拜师学艺,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

延庆见世忠口出大言,唯恐不实,便道:“不知壮士能挽得硬弓否?”世忠道:“在下愿意一试。”

这刘延庆,也非凡人,祖居保安军,世为将军,雄豪有勇,当下吩咐家将,抬他的神臂弓来。不一时家将将刘大人用的神臂弓并一壶雕翎箭摆列在箭厅阶下。世忠下阶,取将起来一拽,叫声:“好!”搭上箭,嗤嗤嗤一连九枝,枝枝中在靶心。放下弓,上厅来见刘大人。延庆大喜,便问:“你惯使什么兵器?”世忠道:“韩某件件皆识,用惯的却是我的金背砍山刀。”延庆道:“好!”遂叫家将:“抬进来。”

家将答应一声,便有两个人出去将世忠的大刀抬将进来。延庆命世忠道:“使与我看。”

世忠应了一声,提刀在手,仍然下阶,把刀一摆,唰唰唰舞将起来,直舞得上下翻飞,带雨行风,起初是影随人,寒光闪闪,后来是影罩人,阴气森森。延庆在台上看了,不觉连声喝彩。世忠使完了三十六个翻身,七十二般变化,面不红,心不跳,轻轻地把刀倚在一边,上厅来打躬跪在刘大人面前。延庆走下座来,双手扶起道:“贤契请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先在我身边听令,待后立了战功,再行升赏。”

叫左右:“看座来!”世忠道:“刘大人在上,韩某何等之人,擅敢僭坐?”延庆道:“不必谦逊,坐了好讲。”

世忠打了一躬,先坐了。左右送上茶来吃过,延庆便开言道:“贤契武艺超群,堪为大将,但是那些行兵布阵之法,也曾温习否?”世忠便从怀里取出天书,递与延庆。延庆看时,并不识得。世忠便把得天书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延庆听了,赞道:“乃神将也!”谁知,这一赞不要紧,却赞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君王有道知贤否?莫教英雄暗伤心。

第六回、抗西夏世忠扬威阻贤路童贯弄权

当下延庆对世忠赞道:“乃神将也!”恰好二公子刘光世走了进来,道:“爹爹何必长他人志气!”

延庆见了,怒喝道:“住口!还不过来见了韩壮士。”光世只好过来应付道:“见过韩壮士。”

世忠抬头看时,只见光世年约二十,身高过丈,虎背熊腰,双肩抱拢,黑黝黝的脸膛,两道扫帚眉斜插入鬓,一对大眼黑白分明,头上戴一顶黑缎子软帽,上安五朵黄色绒球,身穿黑缎子箭袖,上绣黄菊花,外套黑色袍子,手拿马藤条。不由心中赞道:“真一员虎将也。”

原来延庆共有三子,大儿刘光耀,二儿刘光世,三儿刘光远,皆腰圆膀粗,有万夫不当之勇。尤其这刘光世,十分厉害,直做至元帅一职,与世忠、张俊、岳飞同为南宋四大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下世忠和光世见了礼,分坐一旁。延庆问光世道:“叫你督运粮草,不知运到否?”

光世道:“已运回五十车,还待再运。”延庆正色道:“如今皇上诏授童贯为陕西经略使,领六路边事,挥兵讨夏。童贯已令我为鄜延路元帅,明日发兵,首复金明寨,你等切需各各用命。”世忠和光世站起,抱拳道:“谨听元帅吩咐!”看官,你道哪六路?乃永兴路、鄜延路、环庆路、秦凤路、泾原路、熙河路,合兵十五万讨伐西夏。一夜无话,不表。

第二天,元帅刘延庆升帐,命大将王渊为前部先锋,逢山修路,遇水架桥。刘光世为运粮官,督运粮草。大公子刘光耀,三公子刘光远,以及众多偏将随营听令。统兵三万,兵发金明寨。

众将答道:“谨听尊命!”

只听号炮三响,元帅刘延庆一声令下,大队人马便开出延安城来。只见人欢马腾,旌旗蔽日,甚是雄壮。走不多时,早来到一高山之下,前队报来,有一哨人马挡住去路,不得前进,声声要韩世忠出阵。

世忠搭眼看时,像是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等弟兄。乃谓元帅刘延庆道:“待我擒来,献与元帅。”

延庆即命世忠出阵,吩咐小心。世忠领命,跃马出阵。只见对阵许多喽罗,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兵器,乃是些锄头、铁搭、木棍、面刀,乱哄哄的,不像样子。遂大喝道:“尔等何方毛贼?敢拦大军去路。”成闵、解元等众一见世忠,忙滚鞍下马,拜伏于地。众军士上前将成闵等拿下,牵了他们的马,拿了他们的兵器。世忠见那些喽罗俱是乡民,教他们道:“都好好散去,各安生业去罢!”众皆谢恩而去。

世忠命众兵丁带了成闵等人来见元帅,道:“强盗已经拿下,听候发落。”延庆道:“推上前来!”

众兵丁将成闵等人推到元帅面前。成闵等人大声叫道:“元帅,小的们不是强盗,我等是世忠的义弟,听说世忠兄在元帅帐下听令,特来寻他与国家出力!”

延庆见他五人俱是英雄,便问世忠:“果是你的义弟吗?”

世忠道:“尽是小时耍大的兄弟,前些时在绥德城抗辽时,走散了。不知他们为何占山当了强盗?”

延庆道:“目今正是用人之际,可赦其小过,戴罪立功。”传命放绑,和世忠一起随营听命,有功之日,再加升赏。成闵等人谢恩毕。元帅延庆传令前进。不一日来到平夏城。

再说西夏兵,攻城掠地,渐渐得势,把俘来的生民都献与辽国,以结盟好。先是占领定西城,后又攻陷金明寨,如今又在全力攻打平夏城。只见夏兵连营百里,造高车运兵填壕而进,又用飞石激火攻城,昼夜不息。

延庆见了,教扎下营寨,来日破敌。并与城里元帅种师道通了消息。看官,你道那种元帅却系何人?他乃出身三代西北名将世家。前些时,宋与西夏和谈,重新划境,夏国欲得平夏城,种师道用鞭梢指夏使道:“若言故地,当以汉唐为据,则尔疆土就更少了。”

夏使无言,回报梁太后。梁太后闻报大怒,才举兵伐宋。当下,种师道见敌兵围攻甚急,一面派人求援,一面加紧防备。如今见各路援军到了,才略放宽心。

第二天,两阵对圆。三通鼓罢,西夏阵里冲出一将,在马上大叫:“宋将快来受死。”宋军阵里惹恼了一人,哇呀呀直叫。众人看时,乃鄜延路刘元帅麾下正印先锋王渊大将。

王渊一马冲出阵前,大喝道:“呔,你乃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那将道:“你坐稳了,小心吓着你。我乃西夏国兵马大元帅麾下先锋官仁多保忠是也。你乃何人?本大将钺下不杀无名之辈。”

王渊手举昆仑槊,道:“我乃鄜延路刘元帅麾下正印先锋王渊是也。休得胡言,看槊!”

一槊砸过去,那仁多保忠举起金顶开山钺一迎,振得王渊虎口发麻。马打回旋,王渊在阵前勉强走得七八回合,即败下阵来。那仁多保忠见了,“哈哈”

大笑起来,道:“还有胆大的,上来试试本将金顶开山钺的厉害!”

这边韩世忠看得目眦俱裂,“哇呀呀”

大叫一声,如半空中掉下个霹雳,吓得那仁多保忠在马上晃了几晃,待他看时,只见宋军阵里闪电一般冲出一将,坐下火龙驹,手舞金背砍山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卡嚓”

一声,脑袋没了。

两边阵上的人看得呆了,“啊呀呀,好厉害!”待童贯回过神来,忙挥动大军,冲杀过去,那边西夏军支持不住,潮水般退了下去。

韩世忠撒马便追。正在兴头上,忽见斜剌里杀出一彪人马,阻住了宋军的去路。世忠看时,嚄,二百多个喽兵,都是金盔金甲,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镰、槊、棍、鞭、锏、锤、抓、拐子、流星等兵器,来到近前,往两厢一捩,正当中蹿出一匹闪电嘶风马来,马上端坐一人,年约三十上下,一副花花脸膛,一块白,一块紫,一块蓝,一块青,头戴串珠冠,肩搭狐狸尾,脑后雉鸡翎,身贯黄金铠,外套绣蟒袍,腰系巴掌宽的丝鸾大带,脚踏老虎靴,掌中一条浑铁点钢枪,好不威风!这家伙枪交左手,厉声喝道:“呔,本驸马在此,休得猖狂!”宋军中早有几人吓得掉下马来。世忠并不搭话,持刀在手,催马向前,眼看就要到那附马身边,两腿一夹坐下马,大吼一声,一刀就把那附马砍于马下。那些西夏喽兵见了,四散奔逃,回报梁太后和崇宗去了。宋军一直追了四十里,直追到金明寨前。童贯看那山寨形势险要,暗藏杀气,忙下令:“安营扎寨,明日再攻。”

半夜时分,宋军将士大多睡了,只留少数兵丁巡夜值更。

世忠躺在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悄悄走出营帐,看那月光一会儿竟被乌云遮盖住了,似有响动,不禁脱口叫道:“不好!”待他看时,竟有黑影一闪一闪的,向大营扑来。世忠大叫:“快起来,敌人偷营来了!”他顾不上披挂,忙拿起大刀,骑上火龙驹,冲向敌群。只见为头一将,手举狼牙棒,恶狠狠向世忠砸来。世忠见了,并不慌忙,把刀一横,来了个天王揽月,只听“当”的一声,把那大棒封出去了。那将虎口震裂,鲜血直流,在马上颠了几颠,知道自己不是个,忙溜一边去了。

又有一将,骑玉兰白龙驹,手举青龙偃月刀,“呼”的一声,给世忠来了个刀劈华山。世忠把刀往上一抬,一个拨云见日,“啪”,把那刀给拨开了。马打盘桓,两人大战起来。这时,宋军尽皆惊醒,四面喊杀之声大起。那将见偷营失败,急忙虚晃一招,拨马便跑。世忠也不追赶,挥起大刀,如砍瓜切菜一般,把那些跑的慢的西夏兵尽皆送到了阎王殿。

翌日天明,童贯还在气头上,发下令来,五路人马围住金明寨,务将那些西夏兵斩尽杀绝。众人看那金明寨时,只见那寨四壁如刀砍斧削一般,直上直下,寨墙高筑,高不可攀。众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寨如何攻法?

过了半日,各路军马尽皆造好云梯、火炮等一应攻寨器具。童贯下令:“有首先攻入金明寨者,连升三级。”各路军马得令,山石火炮齐发,直攻到黄昏时分,仍见那金明寨纹丝不动。

到了半夜,乌云遮月,世忠找到五龙飞爪,系一长绳,悄悄爬上云梯,到了山寨半腰,猛甩飞爪,竟搭在了那寨墙的上面,待到西夏兵惊慌失措之际,世忠三窜两窜已上了寨墙,一敌将见了,急忙挥刀来砍世忠,世忠一猫腰,躲过那刀,一使绊子,竟把那将绊倒了,遂手起一刀,结果了那将的性命。这时西夏兵已团团围住了世忠,叵耐世忠全无惧色,一把刀如卷残云,左右横扫,西夏兵将死了一片又一片,眼看抵挡不住,只好四散奔逃,大喊大叫道:“寨墙破了!”“宋军打进来了!”世忠也不追赶,径去开那寨门,一时,宋军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再说那西夏梁太后,见白天宋军攻城不济事,便叫各将严加防守。她来到崇宗乾顺帐内,道:“料宋军旷日难下,吾等可高枕无忧矣。”话犹未了,只听见人声嘈杂,待她出来看时,只见寨内败局已定。她忙返身入帐,扶起崇宗,从后寨缒城突围而去。

幸亏有元帅嵬名阿吴护驾,宋军也不曾追来,遂趁乱抢了几匹马,连夜逃到定西城。料这定西城也守不住,便收拾残兵败将,逃回灵州去了。

第二日,宋军稍作整顿,即兵发定西城。孰料,这城已是一座空城,遂开入城内,大排宴席,庆贺三日。

且说当时,鄜延路元帅刘延庆教经略司把韩世忠的战功报上去。谁知,童贯在中军帐内见了,怀疑道:“难道韩世忠这厮能飞上寨墙?”遂传令韩世忠来见。不一会,世忠来见童贯,跪下道:“末将韩世忠见过大元帅。”遂即站起。

童贯在上面见了,觉得面生,况往日也未听过韩世忠其名。

心想,这韩世忠乃无名之辈,能立大功,竟置我等大将于何地?遂大声喝道:“大胆韩世忠,乃无名小卒,竟敢冒功请赏,该当何罪?给我乱棍打出!”

下面诸将,都以为韩世忠能连升三级,没想到童贯竟这样对待有功军士,都愤愤不平,忙跪下求情道:“大元帅在上,韩世忠确实立有大功,望大人明察。”

童贯见众怒难犯,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很不好看,遂叫经略司给韩世忠升了一级,补为义勇副尉。其余各将也仅升了一级。众皆不平。不表。

过了几日,童贯仍令种师道防守边关,其余各路人马尽皆班师回归本地,好生休养。自带一班人马奏捷还朝,向朝廷报功去了。谁知,这一报不要紧,却报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奸臣当道种祸根,却教二帝蒙沙尘。

第七回、蔡京谄媚筑离宫徽宗微行宠师师

且说童贯在路,并不急切回朝,一边派人露布奏捷,报上京去,一边游山玩水徐徐慢行。忽一日,童贯竟想起一个人来,何人?乃本朝奸相蔡京。前些时日,童贯正在统兵抗夏,忽听人说,蔡京结党专权,遭贬杭州。他早知道:上有苏杭,下有天堂。便想去杭州看看蔡京,拉他做个帮手。

且说蔡京获罪,徙居杭州,正欲找条门路,以便进身。

正在苦思冥想,忽闻童贯将到杭州,便喜不自禁,出城三十里相迎。两人见面,寒暄一阵。蔡京极尽奉承之能事,很得童贯欢心。此后,两人日夜同游,狼狈相依,以寻欢乐。那蔡京能书善画,自谪杭州,日常作画,挥毫自遣。童贯见了,异常赞美。答应回京后,替蔡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蔡京更是感激不尽。临别时,遂把所画屏障扇带及许多奇珍异宝送与童贯。童贯自是满心欢喜。不表。

且说童贯回到京城,面见天子徽宗。徽宗大喜,晋升童贯为枢密院事,遥领陕西、两河宣抚使,赐第京师。童贯一时权高位重,又极力劝谏徽宗诏还蔡京回朝辅政。徽宗本是个随东到东,随西到西的人物,听了童贯之言,又记起蔡京的许多好处来,便当即遣使驰召。

过了几日,徽宗闻悉蔡京已至京都,即日召对,复了相位,并在内苑太清楼,特赐宴饮。且令蔡京三日一到都堂,商议国政,不必日日来朝。蔡京受宠若惊,越发献媚工谀,无微不至。他见徽宗无嗣,便荐道士刘混康,以法箓符水,出入禁中。混康装神弄鬼,言道:“京师西北隅,地势过低,若培筑少高,当得多男之喜。”

徽宗闻言大喜,乃命工匠筑运,叠起冈阜,高约数丈。过了一年,后宫嫔妃相继生男,连皇后也生了一男一女。徽宗眼见为实,开始信奉道教。蔡京乘势献媚,大兴土木,改筑延福宫。这宫东值景龙门,西抵天波门,殿阁亭台,连属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鹤庄鹿砦,更有文禽、奇兽、孔雀、翡翠诸栅,数以千计,嘉葩名木,类聚成英,怪石幽岩,穷工极胜。及待建筑告竣,又把花石纲所办珍品,派布宫中。有诗为证:

东京城里延福宫,自有机巧夺天工。

移花接木饰太平,此境敢与仙阙同。

徽宗观罢,又自作延福宫记,镌碑留迹。后来又置村居野店,酒肆歌楼。每年春节,纵民游观,昼悬彩,夕放灯,自东华门以北,并不禁夜。迁徙市民行铺,夹道僦居,花天酒地,一任自由。直至上元节后,方才作罢。

看官听着,人主的侈心,万不可纵,若侈心一开,不是兴土木,就是好神仙,更有征歌选色等事,无不相随而起,结伴而来。那徽宗已入魔乡,自是每设大斋,辄费缗钱数万,谓之千道会。又有王黼、蔡攸二人得宠,时常进见。对徽宗道:“人主当太平,正宜及时行乐,岁月几何,何必自寻劳苦。”徽宗纳许,得陇又要望蜀。时值延福宫放灯,竟带着王黼、蔡攸及内侍数人,轻乘小辇,微服往游。寓目无非春色,触耳尽是欢声,草木向阳,烟云夹道。携众出东华门,但见百肆杂陈、万人骈集,闹盈盈的卷起红尘,声细细的传来歌声。徽宗东瞧西望,目不暇接,突听得窗帘一响,便举头仰顾,凑巧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俏脸儿来,顿令徽宗目眙神驰,禁不住一声喝彩。

原来在这延福宫左近一带,每当放灯时节,舞妓歌娃,争来卖笑。一班坠鞭公子,走马王孙,都去寻花问柳,逐艳评芳。就中有个露台名妓,叫作李师师,生得妖艳绝伦,有目共赏,并且善歌舞,工酬应,至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非样样精通,恰也十知五六,因此艳帜高张,名传京城。

这日,天缘凑巧,那李师师开窗闲眺,正与徽宗打个照面。

徽宗低声喝彩,那蔡攸、王黼二人俱已听见,也跟着仰视。

李师师瞧着王黼,恰对他一笑。原来王黼素美风姿,目光如电,曾与李师师有些认识,所以笑脸相迎。王黼机灵,低声对徽宗奏道:“这是名妓李师师家,陛下愿去游幸否?”

徽宗道:“这,这恐未便。”王黼道:“左右都是陛下心腹,当不至泄漏风声。况陛下微服出游,有谁相识?若进去游幸一回,亦属无妨。”

看官,你道这王黼何样人物?他乃是开封人氏,曾在崇宁年间,登进士第,外结宰辅祭京,内交权阉童贯、梁师成。累迁至学士承旨,与蔡攸同值禁中。平素有口辩才,专务迎合,深得徽宗欢心。这祭攸也非别人,乃蔡京长子也。

往昔蔡攸在做监造官时,徽宗还是个端王,住在端王府邸。

蔡攸每次遇徽宗退朝回府,必下马拱应。徽宗见他很懂礼节,便记住了祭攸这个名字,即位后,就把蔡攸晋升为鸿胪丞,赐进士出身,进授秘书郎,历官集贤殿修撰。前些时,蔡京复了相位,蔡攸也复了原职,并被提升为龙图阁学士,兼官侍读。其实这蔡攸毫无学术,唯一的本事就是采献花石禽鸟,取悦主心。当下蔡攸和王黼二人,见徽宗赞美李师师,便劝徽宗进内游幸一番。徽宗猎艳心浓,巴不得立亲芸泽,便对王黼道:“如卿所言,没甚妨碍,朕就进去一游,但须略去君臣名分,毋令他人瞧破机关。”王黼应道:“这个自然。”便和蔡攸引徽宗下了车辇,步入李师师的楼门。

李师师见了,连忙下楼,出来迎接他三人来到内堂,然后向前行礼,各道了个万福。待徽宗仔细端看这李师师时,见她非常娇艳,鬃鸦凝翠,鬟凤涵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还有一抹细腰,苗条可爱,三寸弓步,瘦窄宜人。师师被徽宗看得有些羞了,莞尔一笑。谁知这一笑更是迷人,把徽宗看得呆了。师师便奉茗待宾,开筵宴客。徽宗坐了首座,蔡攸、王黼次序挨坐,李师师末坐相陪。席间,师师问及三位官人姓名,那徽宗最先诌了一个假名,蔡攸照例说慌。轮到王黼,师师原是认得的,谁知王黼也捏造了两字,师师听了便是一笑,王黼忙给她递了个眼色。师师乃何等样人,早已会意,遂打起精神,伺候徽宗。酒至数巡,更振起娇喉,唱了几个小曲,越发令人心醉。徽宗目不转睛地看那师师,有道是,家花哪有野花香,徽宗看得有些痴了。

师师也浅挑微逗,眉目含情。更有蔡攸、王黼两个逗笑老手,在旁添入诙谐,顿时笑声浪语无顾忌,前俯后仰皆情趣。到了夜静更深,渐入佳境,一派暖意融融。王黼见徽宗毫无归意,一面密语李师师,一面又密语徽宗,两下俱已会意。王黼便邀了蔡攸一同出去。徽宗见两人已出,索性放胆开怀,拥了那李师师同入罗帏。李师师骤承雨露,明知是皇恩甫临,乐得卖弄风情。一时颠鸾倒凤,欢娱无比。可惜情长霄短,转瞬天明。蔡攸、王黼二人忙来叩门,徽宗无奈,披衣起床,与李师师约定再会日期,才抽身告别。

徽宗回宫后,神情晃忽,勉强在御殿视朝,朝罢入内,一心只惦记着那李师师如何缱绻,如何温柔,不但诸妃无可与比,就是最宠的小刘贵妃,也觉逊她一筹。但因身居九重,不能每夕微行,很是苦恼。好容易挨过数宵,几乎夜夜难熬,日日彷徨。那王学士王黼又来导引徽宗赴约。真个是天台再到,神女重逢,这番伸续前欢,俩人居然海誓山盟,一诉衷曲。徽宗竟自明真迹,师师也愿随嫁后宫,叵奈师师已落风尘,不便移步禁苑,当下徽宗踌躇,只许师师充个外妾,随时临幸。师师装娇撒痴,定要入宫。徽宗无奈,不得不允,只道待密旨宣召,方得往来。师师才觉欣然,俩人又神游一回,方才作罢。又互申前约,反复叮咛一番。

一别数日,李师师倚门怅望,久待不至,直到黄昏月上,忽有内侍入门,递与密简。师师展开看时,方才笑逐颜开,当即淡扫蛾眉,遍插珠玉,随了内侍,一路重门曲院,才抵深宫。师师抬头看时,乃是延福宫,心下甚是欢喜。那内侍也不通报,竟引师师入室。徽宗早已急不可耐,见了师师好似得宝一般,一把揽入怀中。及待内侍退出,便彻夜绸缪,自不消说。

自后,这一主一妓,迭相往还,渐渐的无禁无忌。时光易过,转瞬一年,徽宗正在便殿围炉,忽有密奏报来,说江南方腊作乱,已占据六州五十二县。徽宗大惊,急召辅臣会议,亟拟南征。原来,蔡京父子专宠,势益薰人。专以捏造祥瑞,哄动徽宗侈心。今日说什么黄河清,甘露降,祥云现,明日又说什么灵芝瑞谷,双头莲,连理木,还有什么牛生麒麟,禽产凤凰。那些边臣暗承蔡京之意,或报称某蛮内附,或奏言某夷乞降,蔡京又连连表贺。那徽宗只道是太平景象,每天玩还玩不过来,哪个还敢把那些烦心的事报来。

只是方腊势大,攻城破县,无可阻挡,才有个别忠臣,怕宋朝失了江山,不避死罪,通过内侍,辗转报了进来。谁知,这一报不要紧,却报出一段故事来了。有诗教:

奸臣当道路不通,幸有忠良报狼烟。

但听一声王令下,哪个军健敢不前?

第八回、帮源峒方腊揭竿梁山泊宋江受抚

先不说徽宗如何调兵遣将,单表方腊如何起事。

且说宣和二年睦州清溪一带,有样桐、帮源诸峒,山深林密,民物殷阜,凡漆楮杉樟诸木,无不具备,寓商巨贾,经常往来境内,购取材料。那方腊,世居碣村,广有漆园,每年值价达数百金。自从朝廷在苏杭一带设置应奉局备办花石纲,贪得无厌的朱"就倚势作威,巧取豪夺,江南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强令百姓到深山以及江湖里采集奇花异石。民家若有一石一木被他的爪牙看中,就令士兵拆屋拆墙强行搬走。他们把抢来的大量花石装在船上,运往开封,每十船围成一纲,这就叫“花石纲”。那时运一大石到京师,要耗费三十万贯。百姓愤恨极了,编出歌谣骂道:“打破筒,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这歌谣中的筒和菜,便指的是童贯和蔡京等人。其时方腊也屡遭损失,漆被夺取,无从索价,所以怨恨日深。当下,方腊鼓动百姓,倡仪诛杀朱"。百姓正恨朱"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立时捉到,将他碎尸万段,大快人心。如今有方腊作主,当然一唱百和,一呼百应。方腊恐众心未固,乃假托袁天罡、李淳风的推背图,编成四语道:

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

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十千是隐寓万字,加一点便成方字,冬尽为腊,称尊二字就是南面为君的意思。纵横二语,更是明白了然。四周百姓都道此四语应在方腊身上,一时哄动至数千人,遂削木揭竿,造起反来,根据地就在帮源峒,方腊自称圣公,建元永乐,以头巾为别,自红巾而上,分作六等。没有弓矢甲胄,便练拳去棒。不到半月,云集响应者竟达数万之众。方腊把这些受苦的百姓编成队伍,攻城掠县,势如破竹。其时江浙一带,承平已久,众将皆不识兵革征战之事,就连那些郡县守吏,也只知奉迎钦差,保全禄位,渔肉乡民,并未尝修竣城壕,整缮甲兵,一闻方腊到来,好似天篷元帅下凡,无可与敌,都逃得一个不留。一时东南大震,警报像雪片一般飞入京城。可恨蔡京、蔡攸、王黼、梁师成、童贯等人专权当道,竟将警奏搁起,徽宗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直到淮南发运使陈遘几经辗转,才奏知徽宗,始知乱起不可收拾。当下徽宗计议已定,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王禀为先锋统制,在教场中选军一万,即日南下。童贯吓得半死,奏道:“浙兵无用,须调集外旅,速平匪乱。”

徽宗依奏,乃飞饬陕西六路精兵,由刘延庆节制同时南征。于是边将辛兴宗、杨惟忠统熙河兵马,刘镇统泾原兵马,杨可世统环庆兵马,黄迪统鄜延兵马,马公真统秦凤兵马,冀景统河东兵马,六路兵马约得十五万人,齐集延安府城门外。延庆号令一番,仍令次子刘光世为运粮官,督运各路粮草,选得大将王渊为先锋官,韩世忠为副先锋,稍事整顿,便兵发江南。

各路军马陆续南下,免不得费时需日,等到童贯率领禁旅来到金陵城下,已是宣和三年孟春月中的事了。童贯入得金陵,升帐调兵遣将,布置一番,不提。

且说方腊当下陷婺州,破衢州,其势更张,其焰更旺,见有大批官军涌来,忙令杭州义军大将方七佛,引众六万,陷崇德县,再转攻秀州,形成倚角之势,遥相呼应。官军一时怯战,连连失利。童贯闻报大怒,忙令刘镇统泾原兵马镇守金陵,自率一万禁旅进驻镇江督战。各路大军奋勇向前,齐攻方七佛。七佛一时支持不住,忙令退兵。谁知,刚好到一山腰路口,从山沟里冲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将如天神下凡,把七佛兵将杀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七佛不敢恋战,急急的退回杭州去了。众将看时,此人乃是延庆标下的先锋副官韩世忠。

再说方腊,见七佛败走,东攻不克,转图西略,连陷宁国、旌德诸县,官军为其所牵,又只得分军西援,一时顾不到浙西等地。按下慢表。

且说当时官逼民反,烽烟遍起。山东水泊梁山聚齐三十六路人马,七十二处尘烟,打富济贫,替天行道,为首一人乃是呼保义宋江。看官,你道宋江却系何人?竟有这般厉害。他乃郓城县人,表字公明,曾充当县中押司,平时性情慷慨,喜结江湖朋友,人皆唤其为及时雨。只因私放盗犯,酿成命案,被捕下狱。当有一班江湖好友,救他性命,迫入梁山泊上,坐了第一把交椅。原来这梁山泊在郓城和寿张两县之间,山形突兀,路转峰回,周围约二十五里,冈上恰有一方旷地,足容千人演练,冈下有泊,可汲水取饮,虽旱不干。古时本名良山,因汉梁孝王出猎于此,乃改名梁山。自从宋江入居此山,便立起水浒寨,造起忠义堂,打起“替天行道”的旗号,横行河朔,转掠十郡,京东大震。朝廷几次派兵,均告失利,又来议抚,急切间又想不出什么法儿。

偏偏毫州知州侯蒙,上表奏道:“宋江横行齐魏,才必过人,现在清溪乱起,不若赦他前非,令其南讨方腊,将功赎罪。”徽宗闻奏,很以为是,拟调侯蒙知东平府,招降宋江。孰料诏命甫下,侯蒙病倒,不能赴任,未几身亡,自是招抚一事,又将落空。遂又调集京东各军,拼力征剿,反被梁山好汉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回。一时,水泊梁山气象更新,一百单八将威名远震。有道是:

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天地显罡煞之精,人境合杰灵之美,千里面朝夕相见,一寸心死生可同。相貌语言,南北东西虽各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亦无差。其人则有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乃至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不分贵贱……一日,宋江会齐全寨弟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相互称贺。宋江忽然想起一事,大呼一声,昏倒过去。众人手忙脚乱,救了半日,方才醒来,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道:“出路,出路何在?我等终不能老死山林?”众人恰待问时,只见他道:“若依得我两字,便有出路!”

众人齐道:“哥哥但说无妨,我们听你的就是了。但不知哥哥说的是哪两个字?”宋江道:“招安,招安。”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还是智多星吴用会用心计,和众人商议一番后,便对宋江道:“如今吴会地方富庶,我等何不攻他无备,去干一番,事情若得利,便从此做去,失利亦可还寨,那时就抚未迟。”

宋江点头应允。席散后,众人各点检兵械,准备停当,便留玉麒麟卢俊义守寨,指日启程。

且说宋江只留下少数人马守寨,其余人等尽皆出动,约有数千人马径趋海滨,适有商舶数十艘,停泊岩边,被宋江等人一声吆喝,跳到船上,一阵乱杀,船中人多已毙命,只有水手数人不曾遭害,宋江仍令他们照常行驶,鼓棹南行,将到海州附近,忽有水上巡卒,各驾小舟,舣集左右,将有盘查大船的意思。宋江瞧着,恐被露出破绽,不如先行动手,遂一声号令,驱逐巡船。巡船慌忙避开,并作一路,向海滨奔回。宋江率众前进,将到海滨,只见四面芦苇丛集,飘飒有声,军师吴用忙劝宋江道:“对面恐有埋伏,不应前进。”

宋江见说,亟命退回。舟行未几,果见芦苇丛中突出兵船多艘,前后截击。那些巡船亦分作两翼,围裹拢来。宋江麾众抵御,且战且退,不防敌舟那面对准宋江手下各船抛来许多火物,霎时间,各船火起,烈焰冲腾。宋江连声叫苦,束手无策,还是吴用有些主意,指挥众将射箭,喽兵扑火,冲开一条血路,向大海中奔去。其余各船,仓猝中不及施救,船中各将或泅水逃逸,或恃勇杀出,其余一大半皆被官军捉住。

后来三阮、二童、二张等,陆续到来,还有武松、柴进一班人物领着几只七洞八穿的残船,狼狈来会。大家皆垂头丧气,不发一言。宋江清点人马,见损失甚众,不禁嚎啕大哭。吴用在旁劝道:“大哥哭也无益,须设法搭救才是。”

宋江含泪答道:“偌大海州城,必有许多精兵猛将守着,我当通知卢兄弟,叫他倾寨前来,和官军决一死战。”吴用道:“不可,大哥曾见过官军旗帜,有一斗大的张字否?”

宋江道:“张字恰有,究系何人?有这么厉害!”吴用道:“他乃张叔夜也。字稽仲,素善用兵,前为兰州参军,规划形势,计拒羌人,西陲一带,赖其无恐。兄弟曾闻他调任东南,莫非海州长官,便是此人!”短命二郎阮小二在旁听见,上前道:“正是这个张叔夜。”

吴用道:“既是老张在此,我等恐难与敌,不若就此归抚罢!”宋江道:“果行此策,亦须有人通使。”吴用道:“兄弟愿往。”宋江迟疑不答,恐有闪失。吴用见状,道:“兄弟尽管放心,待弟前去,包管成功。”说罢,便另拨一船,向海州去了。

宋江在船上待了半日,未见吴用回来,心中甚觉忐忑不安,转眼间,夕阳西下,已近黄昏,乃自登船头,向西遥望。只见烟波一抹,残霞掩翳,隐隐有一舟东来,想是去船已归,心下稍慰。等那来舟驶近,果见船中坐着吴用。一会儿,两船相并,那吴用踱过了船,与宋江叙谈。宋江问及情形,吴用道:“恭喜哥哥,弟兄们都关在监狱,本来明日就要押往汴京,亏得今日先去请降。张知州已一概承诺,并教我等助征方腊,图个进阶,弟已斗胆与约,明晨偕兄长往会便了。”

宋江听了,长吁一声道:“事已至此,也只好这般了。”即与其余众将说明现今形势。”众将道:“任凭哥哥安排。”

翌日清晨,宋江率同吴用、燕青、柴进等人,乘船来到海州地界,然后舍舟登陆,徒步入城,到了州府,吴用首先通报,当有兵役传入,梆声一响,军吏统登堂站立两旁,那仪表堂堂的张知州张叔夜,由屏后转出,徐步登堂,即命兵役传召宋江。宋江与吴用等联步趋入。宋江向上一望,望见这位张知州仪容,不觉心服,便在案前跪下道:“郓城小民宋江叩见知州大人。”

叔夜正色道:“你就是宋江么?今日来降是否诚心?不妨与本知州明言。如若未出本心,本知州也不加强迫,由你去招集徒众,来与本知州决一雌雄。”

宋江见说,更加心悦诚服,遂叩首道:“宋江情愿投效,誓不再抗朝廷。”叔夜道:“果愿投诚,不愧壮士。且起来,听我说明。”

宋江、吴用等称谢起立。叔夜和颜道:“你等皆大宋子民,应知朝廷恩德,你等前日为非,亦属贪官污吏当道使然,情有可原,但那些贪官污吏逞虐一时,终归难逃国法,你等忍耐一时,免为大逆矣。古人有言:‘既往不咎’,你等既已知悔,本知州何忍追究?现当替你等保奏朝廷,令你等往讨方腊,若得些功劳,也可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说罢,叔夜又将俘虏释出,申诫数言。宋江等见张知州张大人说到做到,真不亏为大宋的干城,均叩头称谢。随由宋江遵依命令,仍回梁山泊调集众将,同往江南,投效军前。叔夜又给一信札,限期赴军,宋江等拜谢而去。

叔夜连夜将招抚宋江之事,奏知朝廷。徽宗依奏不提。

且说宋江等人回到梁山泊,即与卢俊义说明,当即将大小各寨毁去,并遣散喽罗,只一百单八将同赴江南。看官要问,哪一百单八将?乃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天勇星大刀关胜,天雄星豹子头林冲,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天威星双鞭呼延灼,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贵星小旋风柴进,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天伤星行者武松,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天捷星没羽箭张清,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天祐星金枪手徐宁,天空星急先锋索超,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天究星没遮拦穆弘,天退星插翅虎雷横,天寿星混江龙李俊,天剑星立地太岁阮小二,天平星船火儿张横,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天损星浪里白跳张顺,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天巧星浪子燕青。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地煞星镇三山黄信,地勇星病尉迟孙立,地杰星丑郡马宣赞,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地威星百胜将韩滔,地英星天目将彭,地奇星圣水将单廷珪,地猛星神火将魏定国,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强星锦毛虎燕顺,地暗星锦豹子杨林,地轴星轰天雷凌振,地会星神算子蒋敬,地祐星小温侯吕方,地佑星赛仁贵郭盛,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地微星矮脚虎王英,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暴星丧门神鲍旭,地然星混世魔王樊瑞,地猖星毛头星孔明,地狂星独火星孔亮,地飞星八臂哪吒项充,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地明星铁笛仙马麟,地进星出洞蛟童威,地退星翻江蜃童猛,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遂星通臂猿侯健,地周星跳涧虎陈达,地隐星白花蛇杨春,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俊星铁扇子宋清,地乐星铁叫子乐和,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镇星小遮拦穆春,地稽星操刀鬼曹正,地魔星云里金刚宋万,地妖星摸着天杜迁,地幽星病大虫薛永,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空星小霸王周通,地僻星打虎将李忠,地全星鬼脸儿杜兴,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地角星独角龙邹润,地短星出林龙邹渊,地藏星笑面虎朱富,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贵,地平星铁臂膊蔡福,地损星一枝花蔡庆,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地恶星没面目焦挺,地丑星石将军石勇,地数星小尉迟孙新,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地刑星菜园子张青,地壮星母夜叉孙二娘,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地耗星白日鼠白胜,地贼星鼓上蚤时迁,地狗星金毛犬段景柱。

且说宋江等一百单八将在路疾行,逢山修路,遇水架桥,未及一月,恰遇鄜延路统领黄迪领兵在浙西境内的江涨桥,与方七佛大战正酣。宋江即麾众杀入,一阵冲荡,即将方军驱退。谁知,这一冲不要紧,却冲出一段故事来了。有诗教:

休言草泽乏英雄,效死王家肯死忠。

香火绵延祠墓在,浙西山水沐英风。

第九回、杭州城吴用施巧计帮源峒世忠擒方腊

当下宋江正遇着黄迪,忙缴呈叔夜手札。黄迪阅毕,便道:“既由张知州令你等到此,且留在营中,静候差遣!”

宋江道:“吾等来此投军,愿为朝廷效力,现在浙西一带,久苦寇氛,何不即日南下,规复杭州?杭州得手,便可溯江西上,进攻睦州了。”黄迪瞪视良久,方道:“恐没有这般容易。”

宋江道:“吾等愿为前锋,往攻杭州。”黄迪又嗔目道:“你有多少人马?”宋江如实答道:“只有一百单八将。”

黄迪听罢,“哈哈”大笑,道:“一百多人,也想破杭州城么?岂不闻军中无戏言。”

宋江道:“愿立军令状。”黄迪见说,道:“你等既要前去,我便拨给你一将,带你等同去,看你能破杭州城么?”

宋江当即立了军令状,黄迪便召入偏将韩世忠,令率所部千人,与宋江等同攻杭州。宋江见韩世忠身材伟岸,目瞬如电,亦是个英雄,十分欢喜。便辞了黄迪,带领百余人先行登程,世忠亦率军随后进发。将到杭州,方军扼要驻守,均被宋江等百余人击退,乘势进到城下。世忠也随至杭州,离城十里扎下营寨。当夜宋江派出数队,分头探察,如有隙可乘,速即报知,各人应声去了。到了夜静更阑,才一起一起的回来。多说是守备甚坚,恐难力攻。独浪里白条张顺,奋然报道:“我看各处城门,统是关得甚紧,只有涌金门下,有一深池,与西湖相通,未曾严备,待我跳入池中,乘夜混入,放火为号,斩关杀将,不怕此城不破。”

吴用沉思多时,方道:“此计甚险,就使张兄弟得入杭州城,我等只有百余人,亦不足与破敌,须通知官军,一同接应。”

宋江道:“这却是最要紧的。”商议已定。遂于次日下午,将密计报告世忠。世忠照允。待到夜餐以后,浪里白条张顺扎束停当,带着利刃,入帐辞行。吴用道:“时间尚早,且只你一人前去,我等也不放心,应教阮家三兄弟,与你同行。”

船火儿张横闻声趋进道:“我也要去。”吴用道:“这却甚好,倘不能得手,宁可回来再商。”张顺道:“我不论好歹,总要进去一探,虽死无恨。”说罢既出。

张顺等五人,一同随行,踅到涌金门外,时将半夜,远见城楼上面,尚有数人守着。张顺等即脱了上衣,各带短刀,跳入池内,慢慢儿摸到城边,但见池底都有铁栅拦定,里面又有水帘护住,张顺用手牵帘,不防帘上系有铜铃,顿时乱鸣。张顺等人慌忙退了数步,伏在水底。但听城上已喧声道:“有贼,有贼!”

哗噪片时,又听有人说道:“城外并无一人,莫非是湖中大鱼,入池来游么?”既而哗声停歇,张顺又欲进去。张横拦住道:“里面有这般守备,想是不易得手,我等还是回去罢。”

三阮亦劝张顺。张顺道:“他已疑是大鱼,何妨乘势进去。”

一面说,一面游到栅边,栅密缝窄,全身不能钻入,张顺拔刀砍栅,分毫不能动摇,刀口反成一小缺,他便用刀挖泥,泥松栅动,好容易扳去二条,便侧身钻入。那悬铃又触动成声,张顺正想摘下铃铛,忽然上面一声怪响,放下闸板,退避不及,竟被赤条条地压死了。张横见兄弟毙命,心如刀割,也欲撞死栅栏。亏得阮家兄弟,将他拦住,一齐退出,仍到原处登陆,衣服俱在,大家忙穿好了,只有张顺遗衣,由张横携归。物在人亡,备加酸楚。这时,宋江、吴用等已带着官军静悄悄的绕到湖边,专望城中消息,不防张横等踉跄奔来,见了宋江,声泪俱下。吴用忙从旁劝住,仍转报世忠,一齐退去,尚幸城中未曾出追,总算全师而退,仍驻原寨。

翌日黎明,世忠传命饱餐,约好辰刻一同进军,宋江与众遵令而行。未几已至辰牌,便拔寨齐起,直捣城下。方七佛开城搦战,两阵对圆,梁山好汉奋勇杀出,搅入方七佛阵中。世忠也驱军杀上,方七佛遮拦不住,即麾军倒退。急先锋索超、赤发鬼刘唐等,大声呼道:“不乘此时抢入城中,报我张兄弟仇恨,尚待何时?”

众皆闻言,均猛力追赶,看看方七佛等俱已入城,城门将要关闭,赤发鬼刘唐等抢前数步,闯入门中,舞刀杀死三五个门卒,急趋而进。不防里面尚有一门,已经关闭,眼见得不能杀入,只好退回。引进门首,城上又坠下闸板,将刘唐等关在里面,顿时进退无路,被方七佛开了内门,一哄杀出。刘唐等料无活路,拼命与斗,杀死多人,等到力竭声嘶,不是被戕,就是自尽。宋江等留驻城外,无法施救,只眼睁睁的探望城头,不到一时,已将刘唐等首级悬挂出来,宋江以下百余人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城踏破,叵奈无计可施,只好退归原寨。

到了晚上,鼓上蚤时迁与宋江等密约,自去扒城。将到城头,蓦见一条大蛇,长有丈许,昂头吐舌,蜿蜒而来,那时心中大惊,一个失足,坠落城下,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宋江忙麾众抢回死尸,还好,得个全尸,不致身首异处。看官试想,城中正在守御,哪里来的大蛇?原来此蛇是用竹木制成,夜间特地设着,借吓官军。时迁不知是假,竟被所算。

宋江见时迁又死,越觉愁闷。吴用也踱来踱去,急得无法。忽有世忠派人来见。宋江偕吴用进见,世忠道:“此城只可智取,不可力攻,现有探子来报,钱塘江中,有军粮运来,我想派诸位同去夺粮,若能得手,城里无粮可依,当不战自溃了。”

吴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拍手道:“不必夺粮,就此可以夺城。”

世忠忙问何计?吴用请屏去左右,密与世忠谈了数语。世忠大喜。宋江、吴用返入本营,即令轰天雷凌振、鬼脸公杜兴、青眼虎李云、拼命三郎石秀、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催命判官李立、小遮拦穆春、金钱豹子汤隆及三阮、二童等人,扮作梢公,一丈青扈三娘、母大虫顾大嫂、母夜叉孙二娘扮作梢婆,并将兵械炮石等物,装入袋中,充作粮米,用军船载运,从内河绕出外江,往随粮船后面。

适值城中开城纳船,各粮船正鱼贯而入,假粮船亦尾随进去,城门复闭。方七佛正要逐船看验,忽报官军攻城,急忙登城拒守。官军猛扑至晚,守军只管抵御,无暇顾及粮船。凌振等乘隙行事,将袋中兵械炮石,潜行运出,弃舟上岸。寻到僻静处,放起号炮,霎时间满城鼎沸。方七佛忙下城巡逻,城上守御一时疏松,那梁山好汉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等人,便架梯登城。武松挥刀,李逵持斧,一阵乱砍。

世忠也督众随入,杀毙贼众无数。方七佛料不能支,开了南门,向西便逃。武松见七佛窜出,飞步追赶。七佛手下尚有数十骑,回顾背后有人追来,欺他孑身孤影,便回马与战。

武松虽然力大,究竟双手不敌众拳,斗了片刻,左臂忽被砍断,险些儿晕倒在地,七佛跳下马,正待来取武松性命,忽劈面一阵阴风,吹得他头晕目眩,竟“扑咚”一声倒在地上。可巧张横等人及时赶到,你刀我斧,杀死七佛从骑。武松见有帮手,精神大振,纵身一跃,即将七佛擒住。张横忙替他反缚,牵押而归。行了数步,张横问武松道:“武二哥,曾见我兄弟么?”武松道:“约略看见,可惜未曾瞭明。”张横道:“我也这般,想是阴灵未散,来助二哥。”

及返入城中,杭州尽被官军占领,当将方七佛推到军前,由世忠验明属实,遂摆了香案,剥去七佛衣服,剖腹取心,荐祭张顺等一班烈士。

祭毕,世忠正待论功行赏,忽闻黄迪、王渊等人到来,遂由世忠迎入城来。世忠即将破城情形报告一番,并归功宋江、吴用等人。孰料黄迪道:“宋江本是朝廷要犯,此次虽破城有功,不过抵赎前罪罢了。”世忠道:“他手下已死了多人,应该奏知朝廷,量力抚恤。”黄迪只是摇首不答。世忠见是这般情形,不便再言,遂退了出来。到了次日,各将拟进攻睦州,宋江等人入厅告辞道:“吾等一百零八人,义同生死,今已多半阵亡,为国捐躯,虽是臣民分内之事,但为友谊起见,不免悲悼。吾等情愿散归故土,死正首邱,还望各统帅允准!”世忠道:“你等不愿随攻睦州么?”说着,只见武松左臂已殊,上前道:“看我已成废人,兄弟们亦多受伤,如何能进攻睦州?”王渊见说,迟疑半晌,方道:“壮士等既已决计归隐山林,我也不便强留。”说罢,即令世忠携出白银若干,散给众人,作为路费。武松道:“我却不要。我看西湖景色甚佳,我便去做和尚了。”说罢,飘然而去。世忠自是叹息。宋江以下有取路费的,有不取的,各各告别自去。后来康王南渡时,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曾在途次保驾,拒金死节,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杭州既定,黄迪遂令水陆大举,直向睦州进发。方腊闻报,知大势已去,急急的收缩兵力,退守清溪。看官道是何故?原来方腊部下的精锐,多在杭州,方七佛又是武艺最高的一员大将,此次杭州失陷,教他如何不惊?其时,环庆将杨可世由泾县过石壁关,斩首三千级,进拔旌德县。泾原将刘镇攻破宁国县。六路都统制刘延庆,又由江东入宣州,与秦凤将马公真会合,同攻歙州。熙河将辛兴宗、杨惟忠也连复富阳、新城、桐庐各县,直捣睦州。各路兵马陆续得胜,刘延庆传檄各地,齐攻清溪,总道是马到成功,一鼓可歼了。这时,童贯把战况上奏朝廷,徽宗闻奏,大喜,颁旨诏曰:有能得方腊首级者,授两镇节度使。众将踊跃向前。

不料,霍城一带,忽闯出一个郑魔王来。此人名叫富裘道人,居然响应方腊,连破东阳、义乌、武义、浦江、金华及新昌、剡溪、仙居诸县。江南又复大震。童贯以各军已逼清溪,不能分兵,正在着急万分,忽报运粮官刘光世带领三千人马督运各地粮草归营缴令。童贯叫传进来,即令刘光世带领本部人马,去战郑魔王。刘光世得令,领军径往衢州,正遇郑魔王披发仗剑,出城迎击,手下亦是五颜六色的怪饰,好像一群妖魔出现,官军见了大惊,渐渐后退。光世下令道:“他是假术骗人,毫无艺力,众将士尽可向前杀入。

即使他有妖术,本统领自能破他,不必惊惧。”众将闻令,各放胆向前,刀枪并举,冲入敌阵。果然不堪一击,官军如砍瓜切菜一般。郑魔王回马就逃,被刘光世连发二箭,皆中脖项,一时疼痛难忍,猝然晕倒,官军赶将过去,立刻绑缚。光世遂麾兵入城,连复龙游、兰溪、婺州等地。

且说方腊在清溪县城,打探得郑魔王已经兵败,遂长叹一声,奔回帮源峒,布置一番。原来这帮源峒依岩为屋,分作三窟,各口甚窄,用众守住,居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当下,延庆下令诸将一律纵火,烧入峒口。方腊手下诸将扼守不住,只好退去。延庆即麾各路军士鼓噪而进。既入峒中,又似别有一天,豁然开朗,只是路径丛杂,不知所向,就是捉得俘虏,也不肯供出方腊住处,情愿受死。当下各将沿路搜查,见人就杀,斩首至万余级,仍未得方腊下落。

再说韩世忠,带领成闵、解元、刘宝、岳超、呼延通等弟兄,各持兵器,自寻一路,沿一条小溪前进,正行之间,忽然看见前边山上一只斑斓猛虎正在追一妇女。那妇女边跑,边喊“救命”。世忠取弓在手,连发两箭,射瞎了老虎的两只眼睛。那老虎痛得咆哮一声,跌下悬崖去了。那妇女得了性命,急来向世忠谢恩。世忠问道:“请问大嫂,方腊住在哪个峒里?”那妇女听世忠是北方人口音,知是来捉方腊的,但她刚被救了性命,无以为报,便顺手指道:“将军你看前面那个峒口。”说罢急急的走了,世忠刚待去寻那个峒口,忽听背后“咚”的一声,世忠回过头来看时,那妇女已跳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世忠和众弟兄一阵嗟叹,便返身向前寻去。走不多路,果见一大石下藏着一小峒口。世忠让成闵等弟兄在峒口守着,自己便仄身一人摸了进去。峒里越来越大,再往前走,只见有几十人正在吃肉喝酒。世忠大吼一声,挥刀砍去。那几十人,听见吼声,都吓了一跳,待到看清只闯进一个人来时,都去找寻兵器,但已迟了,眨眼之间,几十人尽皆毙命,成了世忠的刀下鬼。世忠再往前走,拐过一个弯时,便见一个更大的峒子,里面有一人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腰系碧玉带,足蹬无忧履,怀里拥着一个美女正在喝酒取乐,遂大声喝道:“方腊速来受缚!”

谁知,这一喝不要紧,却喝出一段故事来了。有诗教:

只道王命随军在,英雄不解惜英雄。

后人从兹过浙西,犹觉睦州有悲风。

第十回、世忠赴任收义子王德翦径遇良朋

当下,方腊见有一小将闯了进来,那将身材伟岸,目瞬如电,身着雪白提花锦缎战袍,手持金背砍山刀。那一声断喝,犹如半空中掉下个霹雳。不由心中一阵喝彩:“好一员神将!”方腊瞧着甩掉酒壶,推开怀里的正宫娘娘,抽出一把七星宝剑道:“你乃何人?孤家不杀无名之辈。”世忠道:“休得胡言!我乃杀巨蟒降野马抗辽兵拒西夏征方腊官拜征南大元帅麾下副先锋韩五韩世忠是也,看刀!”说罢,一刀砍来,方腊用剑一架,觉得分量沉重,道:“韩世忠,孤家爱你是个英雄,你若投靠本国,夺得宋室江山,我封你为一字并肩王,同享荣华富贵。”

世忠再不搭话,抡起大刀,“唰唰唰”一连数刀都被方腊躲过了,不由心中暗道:“好剑法!”

两人刀来剑往,一阵好杀。忽然峒外噪声又起,方腊稍不注意,被世忠一刀砍来,削掉了腿上的一块肉,一个趔趄,竟被世忠绑了起来。世忠得了七星宝剑,十分高兴,行至峒口,适值黄迪领兵到来,令世忠放下方腊,自己带兵再入窟中,搜得方腊之妻正宫娘娘邵氏,二太子方毫,并将方腊手下大将方肥等五十二人,一并执归。后来上表奏捷只说方腊是自己擒住,把韩世忠的功劳略去不提。看官,你道他刁也不刁,奸也不奸?幸有先锋大将王渊随后赶来,知道一些底细,才奏知朝廷,给韩世忠升了一级。当下各路军士蜂拥而进,斩首七万余级。还有一班良家妇女,自经官军杀入,连衣服都不及穿着,奔出山峒,多赤条条的缢死林中,甚是悲惨。其余百姓,尚有四十余万,概令归业。总计复得六州五十二县,江南复享太平。方腊被解至京师,凌迟处死,妻子皆伏诛。其余方腊手下诸将朱言、吴邦、吕师囊、陈十四公等散走两浙,亦先后被荡平。徽宗有诏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加封童贯为太师,封楚国公。刘延庆升河阳三城节度使。韩世忠升两狼关总兵。其余各路统将,俱封赏有差,相率还镇。

且说韩世忠不一日回到延安清凉寺,见了红玉、梁母及六岁儿子彦直,说及平南立功,被升两狼关总兵一事,俱各高兴,遂收拾行李,结束细软,准备起行。世忠和红玉当夜男欢女爱,情哥恨妹自是不提。

翌日,世忠在延安城里雇了两辆车子,一辆拉了行李和世忠先行,上插一旗,上书:“两狼关总兵韩”。一辆改作轿车让红玉、彦直和梁母坐了,紧随在后,径往河北两狼关进发。有诗曰:

浩气冲霄贯斗牛,青史初标姓名留。

奇才大用知何日?李广谁怜不封侯!

且说世忠一马当先,逢山过山,遇河过桥,甚是威风,不一日到了河北地面,世忠正看界碑,忽见前面一伙客人,约有十多个,慌张失智,衣衫褴褛,踉跄而来。内中一人见了世忠,便高声喊道:“前边去不得,你们快往别处去罢!”

一面说,一面就走。世忠便下马赶回来,一把扯住一个道:“你且说说,前边如何去不得?”那人苦挣不脱,便道:“前边三王寨下有强盗阻路,我们的行李都被抢去了,走得快,逃了性命。我好意通你个信,你反扯住我做什么?”世忠道:“原来有强盗,值这么大惊小怪?”把手一放,那个人扑地一跤,爬起来飞奔走了。世忠便回来对红玉等道:“说前面有个把小强盗,没甚大事。”红玉道:“贤婿休得轻慢,须要小心为妙。你可前去探听,我们随后就来。”遂一齐披挂好了。

世忠骑着火龙驹,转过一个山弯,只见一处平地,有一强盗模样,红脸膛,坐一匹红砂马,手握杵天大棒,拦住一小后生道:“拿买路钱来!”那小后生并不着慌,道:“你要买路钱吓?什么大事,只问我伙计要便了。”那强盗道:“你伙计在哪里?”那小后生把手中大刀一摆,说道:“这就是我的伙计!”那强盗大怒,举起大棒照那小后生砸来。那小后生在地上把身子一闪,还刀就砍。刀来棒架,棒去刀迎,战有一二十个回合。真是对手,没个高下。

恰好红玉等几人一齐都到,看见两下正在交仗。红玉怜那小后生年幼,又是步战,恐有闪失,把手中绣绒刀一摆,喝声:“我来也!”话声未绝,山上一人,红战袍,金铠甲,手提点钢枪,拍马下山,接住红玉厮杀。世忠举起金背砍山刀,上前助战。山上又跑下一人,但见他面如黑漆,遍体金装,坐下黄骠马,手举三股托天叉,不分黑白,接住世忠大战。两下战有五十回合,世忠杀得火起,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如半空中掉下个霹雳,那人吓一大跳,急忙跳出圈外,道:“慢着,我有话说。”

世忠把刀收住,便道:“有话说来!”那人道:“我看你有些面善,不知从哪里而来?一时想不起,你且说是姓甚名谁?从哪里而来?”

世忠道:“我乃两狼关总兵韩世忠,如今赴任在行,哪里认得你这班强盗!”那人道:“莫非就是绥德城的韩五兄么?”世忠道:“然也!”那人听了,慌忙下马来,收了托天叉,连忙跪下道:“穿了盔甲,一时认不出来,多有冒犯哥哥!”世忠也下马来,插了刀,扶住道:“好汉请起,为何认得在下?”

那人道:“且待小弟唤那几个兄弟来,相认便了。”那人说罢,上前一步高声叫道:“列位兄弟,休得动手,都来说话。”那两个人也战到好处,忽听叫声,便一齐收住兵器,上前来道:“我们正要捉拿那厮,不知大哥为何呼唤小弟们?”那人指着世忠道:“此位正是我跟弟兄们常常提起的韩五哥哥。”

两人听见,便一齐下马,来与世忠行礼。世忠亦叫红玉来见了礼,各个道了姓名,俱皆欢喜。原来这使托天叉的就是王德,在绥德时已和世忠结拜为兄弟。那使大棒的名叫王胜,使点钢枪的名叫王权,乃是弟兄两个。他两个占山为王,杀富济贫,前些时遇见王德路过此地,捉住厮杀,见王德武艺高强,便结拜为弟兄,邀请上山,改山寨为三王寨,在附近很有些名声,专一结交天下好汉,不期在这里遇见了世忠一家。世忠见众人说得高兴,回头看那小后生正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敢过来。世忠过去问道:“你是何处人氏,为何路过此地?”那小后生见问,忙答道:“我叫韩尚德,乃陕北绥德城人,父亲在河间府做官,我在五台山学艺归来。不料,父母俱被奸臣所害,只好逃荒要饭,归里认亲,路过此地遇见这个红脸汉子要买路钱,遂厮杀起来,这才遇见恩公。”世忠见他说得可怜,便道:“我也是陕北绥德城人,今到两狼关赴任,我见你父母双亡,欲收你为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韩尚德见说,已是泪流满面,跪下道:“爹爹在上,受孩儿一拜!”说罢,拜了三拜。世忠见状,大喜,忙扶起引了来见红玉等众人。尚德在红玉面前跪下,也拜了三拜,叫了声“娘!”

喜得红玉忙把尚德扶了起来。尚德又在梁母面前拜了三拜,喜得梁母把尚德扶起,看了又看,瞧了又瞧,道:“没想到我老了老了,又多了个孙孙。”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王德等忙请众位上山,摆了香案,又让世忠和王胜、王权一齐结为兄弟。过了两日,各各收拾行李,跟随世忠往两狼关进发。

行不数日,将近两狼关时,只听一声号炮,关门大开,冲出一群人马,挡住世忠等人。为首两员大将,甚是威武。

只见其中一人纵马向前,高声大叫:“你等何处兵将?敢来两狼关搔扰!”王德见了,觉得好笑,大喝道:“你家总兵到了,还不下马请安!”那两人看时,见有一面大旗,上书:“两狼关总兵韩”!遂滚鞍下马,道:“小的们不知,请总兵爷爷息怒!”世忠和众人下马,扶起二将,问了姓名,互道短长,然后一齐上马入关,大排筵席。原来,这两将乃弟兄两个,老大叫苏胜,老二叫苏德,皆有万夫不挡之勇,世守两狼关。近因老父苏格去世,朝廷才派韩世忠到任。

翌日,世忠就命苏胜、苏德带路,邀同众将,把两狼关巡视了一遍。只见此关雄居两狼山上,双峰耸立,奇险无比,两峰只有一暗道相连,前城后城遥相对应,互为倚角,真有万夫莫开之势。只是城墙年久失修,关内兵丁又疏于操练。回到议事厅,韩世忠命苏胜、苏德,聘请工匠,督修城墙,自己每日起早贪黑按天书操演人马。按下慢表。

且说辽国治下的长白山和黑龙江流域有一女真族,他们从小就练习骑马和射箭,长大后都是骑射的能手,常常骑着马在山林里往来疾驰,上下崖壁,如履平地,有时还骑着马进行浮渡江河比赛。为了摆脱辽国契丹族的统治,常常进行反抗,渐渐形成一个强大的部落。到了1115年正月元旦,完颜阿骨打即了皇帝位,国号大金,在很短的时间里,又攻占了辽国的黄龙府。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见辽国不堪一击,遂令斜也统领大军约宋攻辽。金太祖下诏道:“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欲中外一统,故命汝率大军以行讨伐。”

且说是时,徽宗见方腊初平,有心厌战,只有那王黼不知好歹,进言道:“目前辽国将亡,我若不取,燕云十六州必为女真所有,中原故地,从此无归还日了。”徽宗见说,遂命童贯为两河宣抚使,蔡攸为副,勒兵十五万,出巡北边,遥应金人。

那蔡攸不懂军事,却夜郎自大,在徽宗面前夸口说,燕云诸州,唾手可得。他见徽宗左右有两个美女侍着,不觉欲火高烧,对徽宗道:“臣得成功归来,请将二美人赐臣!”

徽宗微笑不答。蔡攸道:“想陛下已经许臣,臣去了。”说罢,返身出了皇宫。

童贯用蔡攸计,遍张黄榜,晓谕燕民,旗上悬揭“吊民伐罪”大字,重金悬赏辽人反叛,道:能归献燕京者,当授节度使。又调都统制种师道奉命从征。师道入谏道:“今日出师,譬如强盗进了邻家,既不能去救,又想和强盗分赃,太师觉得这样做能行得通吗?”童贯是何等样人?哪里听得半个不字,怒斥道:“天子有命,何人敢违?你怎敢妄言惑众?左右给我推出去斩首。”

多亏众将求情,师道挨了一百军棍被赶了出来。童贯遂不用师道,改用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代任,统率大军出了京城。谁知,这一改不要紧,却改出一段故事来了。有诗教:

忠勤王事领征师,何意英雄不遇时。

边境不宁良将折,令人览此重伤悲。

第十一回、延庆率兵破辽兵金国寻衅犯中原

且说当时金兵在北面攻得甚急,辽国天祚帝正在鸳鸯山会猎,闻报大惊,率卫士五千骑,急忙西奔,投入西夏,朝中宰相左企弓、大将耶律大石引唐朝灵武故事,立天祚帝之子耶律淳为帝,那耶律淳先是推辞,见辞不掉,便即了帝位,遥降辽主延禧为湘阴王,自称天锡皇帝,建元天福。谁知好景不长,忽道宋军来攻,其势汹汹。耶律淳见两面夹攻,料无活路,大叫一声,吐血而死。其时萧太后已不能视事,其弟萧干见国中空虚,出来揽了军事,立天祚帝次子秦王定即了帝位,改元德兴。自是萧干专政,人心颇贰,有的降金,有的降宋,哪里像个国家的样子?那时辽国有一常胜军统帅郭药师,留守涿州,闻宋军又到,料独木难支,遂与众将说道:“天祚失国,女政不纲,宋军又复压境,看来燕京以南,必归中国,男儿欲取斗大金印,何必留恋宗邦,不思变计呢?”众将应声道:“愿唯统帅之命是从!”药师见状,大哭一场,遂率所剩八千人,及涿、易二州版图,来降延庆。延庆大喜,一面抚慰药师等人,一面报与童贯知道。

童贯闻报,立即表奏徽宗,诏授药师为恩州节度使,令所部归刘延庆节制。

延庆一时心高气傲,奉童贯军令,从雄州出发,用药师为先锋,领兵十万,渡越白沟。又书一札,遣使约世忠前来助战。刚刚扎下营寨,药师见延庆部下,多无纪律,有的出去嫖娼,有的在营内赌博喝酒,便入帐对延庆谏道:“今大军安寨扎营,多不戒备,若敌人率众来攻,那时首尾不相应,如何是好?”

延庆哪里能听进去,只是不从,道:“待打仗时,将士自会用命。”说罢,招呼药师也来喝酒。药师不好得罪,略略应付了一下,便借口出了营帐。是时正值月暗星稀之际,谁知萧干率众恰恰就来了。药师见黑压压一片,如乌云遮日一般,向这边围过来了。药师大叫:“赶快起来,敌人偷营来了!”

延庆听到喊声,即忙披挂,哪里还来得及,只好半裸着身子,从兵器架上操了一样兵器,奔出大帐,只见四面都起了大火,略略抵挡了一阵,便即退走。

被辽兵驱杀一阵,连退五十里。延庆收集残众,见十万已去了七万,很是伤心,后悔莫及,只好遍扎寨栅,闭垒不出。

药师又复献计道:“萧干之众不过万人,今全力攻我,燕京必虚,愿得奇兵五千,从小路掩袭,定可得胜。请令贵公子光世率兵策应,万不可误!”此时延庆灰心至极,便分了五千人马让药师领了,乘夜渡过芦沟,兼程而进,到了黎明,方近燕京。药师见城中守备甚严,下令宋军猛攻,一时杀声震天,将士奋勇,辽兵惊慌失措,失了外城。药师便派使促萧太后等人投降。

这萧太后甚是狡猾,一面答应投降,一面密报萧干,让其前来救应。萧干闻报,大惊,急率三千精兵回到燕京和药师军展开巷战。药师只望刘光世来援,不意杳无音信。战到最后,药师只好弃马缒城逃回。萧干率众乘胜追击,正好和延庆部下护粮官王渊相遇,一阵乱杀。王渊猝不及防,还未抵挡,便被萧干掳了过去。萧干命军士绑住王渊,并用丝巾遮住双眼,押在帐中一角审问,自己抱坛痛饮。到了半夜,假装胡言乱语,道:“我军三,三倍宋军,明晨当分为三队,出击宋营。最精锐的兵士,可冲他中坚,左右翼为应,举火为号,好杀他片,片甲不留。”说罢,又呼呼大睡。王渊等了片刻,见再无动静,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遂挣脱绑绳,逃出辽营,回报延庆。延庆闻报,信以为真,不知如何是好,待到天明,果见有几处火起,疑是辽兵大军到了,忙下令烧营急遁,士卒不知虚实,自相践踏,死亡过半。萧干乘势派兵掩击,追到涿水一带。眼看就要捉到延庆了,便哈哈大笑道:“延庆快快下马投降,我仍保你为辽国节度使。”

延庆见前有大河阻隔,后有大军追赶,料不能生,急得团团乱转,大呼救命。正在这时,见对面驶来一条大船,船上有五十多个军卒,为首一将,胯下火龙驹,手持金背砍山刀,身披银盔银甲。延庆细看时,乃是韩世忠,忙大叫:“将军快来救我!”

不一时,大船拢来,世忠让延庆、光世、药师等人上了大船,对延庆道:“主公快去雄州,再作道理,我自去抵敌。”

延庆没情没绪,羞愧难言,让船向对岸驶去。世忠让苏胜、苏德领五十军卒排列岸边,只许摇旗呐喊,不许乱动。辽兵近时,便用弓箭射住阵脚。苏胜、苏德二人应诺。世忠即跃马持刀,冲入敌阵,乱杀乱砍如入无人之境。萧干见来将凶猛,不敢抵挡,便把人马分成二队,占据高地,遥相呼应。世忠见敌人变换队形,便出其不意,左右冲突,连斩敌两队执旗者,辽兵顿时大乱,纷纷溃逃。苏胜和苏德二人在岸边看得高兴,带领士卒乘胜追击,斩杀甚众。

世忠正在追杀辽兵,忽有探子来报,金军分两路南下,来攻宋朝。忙下令收兵,退保雄州,来见延庆。

原来金帅斜也率领五十万大军在北面破辽,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五京,萧太后与萧干乘夜出逃,辽相左企弓等人无奈,奉表到金营请罪,金主完颜阿骨打一律宽免,令守旧职,并遣左企弓招抚燕京诸州县。至此,辽国灭了。

且说辽国有一兴军节度使张钰,见辽主西逃,平州无人把守,即入州抚民,忽而金国灭辽遂改平州为南京,仍命张钰留守。张钰见金兵势大,复辽无望,遂和诸将商议。诸将亦有失国之痛,齐道:“复辽未成,亦可归宋,若等得机会,方可复辟。”张钰乃派人持降书去见徽宗,道愿以平州归宋。徽宗正恨金国不守信用,不肯归还燕云诸州,无奈金国势强,正愁没法,见有人来降,自然高兴。王黼也觉奇遇,劝徽宗招纳降臣。徽宗即下诏遣使妥加安抚,并免平州三年常赋。张钰见有出路,遂榜谕燕民复业,燕民大悦。

看官,你想金邦方当新造,强盛无比,怎肯令张钰叛逆,而不加讨伐呢?当即金将干离不请令定夺,金主完颜阿骨打即遣干离不、沃离不弟兄二人督兵去攻平州。沃离不率三千铁骑,先至城下,猛攻三日,见城上守备颇严,暂行退去。张钰即表奏打了胜仗。徽宗闻报大喜,诏张钰为泰宁军节度使,犒赏银绢数万。朝使将到平州城外,张钰出城远迎,不料干离不乘虚掩击,占了平州。张钰无处可去,便到雄州投了延庆。

干离不、沃离不带领大军连夜追杀,围了雄州,屡屡遣使来索张钰。延庆没法,只好将貌似张钰的军卒杀了一个,枭首畀金。金使持去,即而又来,把首掷还,定要索回张钰的真首级,否则举兵破城。延庆惊惧异常,奏请皇上杀掉张钰,免启兵端。徽宗不得已,只好准奏。延庆遂杀了张钰,割了首级,送到金营。

谁知城内有一人,动了兔死狐悲的念头,暗暗哭泣,愤然道:“金人索钰,即与钰头,倘来索药师,亦将与药师头吗?”

于是等到半夜,进入州府,背后执牛耳尖刀。延庆正在作一恶梦,忽然惊醒,见是药师在旁,遂问道:“你来何事?”药师也不答话,手起刀落,插入延庆胸膛,可怜一代名将,死得窝囊。药师又起一刀,割了延庆的头,用布包了,缒下城去,投了金营。

药师见了干离不,献上延庆的头颅,道:“药师不才,愿将宋室江山献与狼主。”哪知金人早已眈眈虎视南方,闻得东京汴都繁盛,恨不得即日并吞,囊括而去。当下干离不见药师如此说,正中下怀,不由大喜,遂报与大狼主完颜阿骨打知道,奏请进攻中原之事。阿骨打准奏,另派一路大军由粘没喝和达不野率领,克日南下。干离不和沃离不便加紧攻城。

再说雄州城里。等到天明,光世来向父亲请安,谁知父亲的头不见了,随即大呼一声昏了过去。众人连忙救醒。派人查问,随即有人来报,郭药师携了刘元帅的头,投金营去了。光世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枉为人也。”说罢,吩咐备马,单骑独马,开了城门,持枪向金兵杀去。大公子刘光耀,三公子刘光远,怕光世吃亏,也各持兵器,杀向金兵。

城外干离不和沃离不正在督军攻城,不料北门大开,杀出三个魔王,撞着伤,碰着死,无人抵挡。遂令停止攻城,调集人马,捉拿这三员不知死活的宋将。

刘光世在万马军中,毫不畏惧,一杆枪如游龙出水,猛虎下山,直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一会儿他到东头见哥哥刘光耀和干离不久战不下,便去替过光耀厮杀,一会儿,他到西头见弟弟刘光远敌不过沃离不,便道:“三弟暂歇,二哥我来了。”弟兄三个从早上直杀到中午,又从中午杀到黄昏,见金兵越杀越多,便合作一处,杀开一条血路,到延安府报丧去了。

翌日,金兵又来攻城。世忠、王渊等人见城内兵少,恐守不住,便在城内一土岗上草草埋了延庆的尸体,弃城而去。可怜延庆英雄一世,死后却做了无头鬼。

金兵进了雄州城,烧杀掠抢,无恶不做,一城百姓,尽皆遭殃。

再说童贯和蔡攸,本在太原督阵,先是败绩于辽国,后又见金兵来夺中原,遂连夜逃归京城,闭门不出。那昏君徽宗尚在梦中,每日价和师师游玩,忽一日,他记起燕云诸州还未到手,便派王黼去问金国,往议索地事宜。王黼只好硬着头皮,带了金银珠宝,去求金主。到了太原,闻粘没喝领兵南下,料知有变,便赴金军问明来意,并请如约交地。粘没喝严装高座,怒目道:“尔还想我燕云诸州么?山前山后俱我国之地,何必多言!尔纳叛我之人,背我前盟,当另割数城送我,还可赎罪!”王黼支吾道:“贵国谓我纳叛渝盟,何不先来告我。”粘没喝道:“已经兴兵,何必再告。如欲我退兵,速割河东、河北,以大河为界,聊存宋朝宗社。”

王黼闻言,半晌才道:“贵国不肯交地,还要我国割让两河,真是奇极!”粘没喝作色道:“你不肯割地,且与你一战何如?”王黼心怀畏怯,忙低头退出。粘没喝见状,“哈哈”大笑。谁知,这一笑不要紧,却笑出一段故事来了。

正是:

只道痴人来说梦,原来大臣是小丑。

第十二回、梁方平临阵败逃韩世忠单骑平叛

且说干离不既得药师,遂用药师为向导,长驱南下,直逼黄河。

警报与雪片相似,飞达宋廷。徽宗急命内侍梁方平为平北元帅,诏令两狼关总兵韩世忠为先锋,率领禁军五万人,往扼黎阳。升太常少卿李纲为兵部侍郎守卫东京。并诏天下兵马勤王。李纲入对道:“今日事情危急,应先降诏罪己,改革弊端,或可挽回人心,协力对外。”

徽宗忙道:“卿即为朕草起罪己诏来。”李纲受命,就在殿上草诏,略云:

朕以寡昧之姿,借盈成之业,言路壅蔽,面溲日闻,恩辜持权,贪饕得志,缙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戌役困军旅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而牟利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迭见,而朕不悟,众庶怨愤,而朕不知,追维已愆,悔之何报!思得奇策,庶解大纷。望四海勤王之师,宣二边御敌之略,永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余。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询国家一日之急,应天下方镇郡县守令,各率众勤王,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奖异。草泽异材,能为国家建大计,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任用。中外臣庶,并许直言极谏,推诚以待,咸使闻知!

草诏既成,呈与徽宗。徽宗略阅一遍,便道:“朕已不吝改过,可将此诏颁行。”

当下,宫廷内外,时闻寇警,一日数惊。徽宗意欲东行,令太子留守,遂召李纲面议。李纲刺臂流血,书成数语,进呈徽宗。微宗见是血书。不禁感动,但见书中写道:

皇太子监国,礼之常也。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间,犹守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悍敌,则天下可保矣。臣李纲刺血上言。

徽宗阅毕,已决意内禅,越日视朝,亲书“传位东宫”

四字,遂传位于皇太子,太子桓即位,是为钦宗。尊徽宗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

钦宗即遣给事中李邺赴金营,报告内禅,且请修好。干离不遣还李邺,即欲北归。郭药师谏道:“南朝未必有备,不如进军。”金兵遂进。

且说韩世忠,从雄州出逃,即回到两狼关。幸好两狼关还在。世忠对红玉道及金兵厉害,须要认真防守才是。红玉对世忠道:“不须吩咐,我自晓得。”正说着,忽报圣旨到。

世忠忙摆起香案,跪接圣旨。原来是让世忠给禁卫军当先锋,抗击金兵。世忠见情况紧急,遂别了红玉,向京城进发。

到了京城,世忠即随梁方平兵发黎阳。刚到黎阳,便见大批金兵压境,吓得梁方平差点掉下马来,道:“这,这如何抵御?”世忠见梁方平是个草包,不由好笑,心想,朝廷怎派一个饭桶来抵敌。便道:“元帅,你在这里观敌料阵,待我去冲杀一阵,看看敌势如何?”说罢,一马冲出阵去,金兵阵里也冲出一将,世忠并不搭话,挥刀便砍,不上一合,便把那将砍于马下。

这时又有一金将飞出阵来,座下乌龙驹,手使镔铁棒,青面獠牙,煞是吓人。世忠更不搭话,上去就是一刀,紧接着两刀、三刀,都被那金将用棒格过了。世忠有点紧张,就想用拖刀计,谁知刚回马,那梁方平以为世忠败了,不由得退了几步,孰料一退百退,宋军乱了起来。那边干离不见有机可乘,遂挥军杀了过来。宋军五万人马一下子溃不成军。

韩世忠被裹入重围之中,他挥刀力战,左冲右突,才突出重围。这时,天已黑了下来。世忠单骑独马正往回走,却遇见河北宣抚使李弥大领五千人马前来御敌,世忠便把梁方平临阵脱逃的情况说了一遍。李弥大十分气愤,连夜把宋军败绩报告给钦宗。钦宗诏命下来,授世忠为都统制,在李弥大帐下听令。

翌日,李弥大升帐,对众将道:“现有张师正部下李复率众叛乱,谁敢领兵前去平叛。”

世忠看看左右,没有人应,便上前一步道:“末将愿往!”李弥大见说,大喜,便道:“着你令箭一支,速领一千人马前去,不得有误!”世忠道:“是!”

原来,河北大将张师正损师败绩,一退再退,李弥大就把他押来按军法斩首。谁知,张师正的部下李复,是张师正的小舅子,他发誓要为姐夫报仇,便鼓动军士叛乱,那张师正平时爱讲义气,结拜弟兄就有好几个,几支人马合起来,就有好几万人马。

世忠带领一千人马,来到临淄河,见李复领数万人马黑压压一片,正向这边冲了过来。世忠吸取上次教训,把军士分为四队,布设铁蒺藜自塞归路,然后下令道:“进则胜,退则死,逃走者命后队剿杀。”见叛贼已有一部分爬上岸来,世忠把刀一挥,冲向前去。部下士卒皆拼死战斗,奋勇争先,打退了贼众一次又一次进攻。对岸李复见了大怒,带领人马亲自冲了过来。世忠下令放箭。一时箭如飞蝗,把李复身边的好多骑兵都射得人仰马翻。那李复自恃武艺高强。

大喝一声冲上岸来,正待厮杀,不料一支箭射来正中他的左肩。世忠上去,一刀便把他给砍作两段。对岸那些叛军见了,尽皆溃逃。

世忠挥动人马,乘胜追击。谁知,世忠的马快,赶到宿迁时,世忠回头去看,只有他一人追了上来。

这时,叛军尚有上万人,正在搭起帐篷,椎牛饮酒作乐。世忠并不气馁,单人独骑乘着夜色,来到叛军营中,大喊道:“大军到了,你们赶快放下武器,卷起铠甲,我可以保全你们的性命!”这几声喊,咯嚓嚓如霹雳滚过,有几座帐篷顺势倒了下来。叛军见世忠如天将一般,尽皆恐惧不堪。有一个自觉胆大的,跪着向世忠进奉牛酒,世忠下马解鞍,把酒和肉都吃光了。众叛将叛卒见世忠从容气魄,全都跪下请求投降,大气儿也不敢出。后人有诗赞世忠曰:

临淄河边胆气豪,轻逐敌军夜遁逃。

忽闻一声天将到,一万甲兵尽求饶。

待到天明,叛军见世忠军士方到,此时尽皆手无寸铁,料难抵抗,始后悔不迭。

世忠回到李弥大帐下缴令,说了平叛过程。弥大夸世忠道:“真神将也!”遂把随身所带玉器赏与世忠,摆宴庆贺。

翌日,弥大和世忠等将士正商量如何退保京城,忽有探子来报:“金兵已经退了。”弥大细问时,才知内情。

原来,金兵两路会合,齐扑京城。城里有李纲提兵把守,再加钦宗顺应民意,下令杀了童贯、蔡京、王黼、蔡攸、梁方平、朱"等六个奸贼,京城百姓同仇敌恺,致使金兵久攻不下,便退后十里,安营下寨。干离不眉头一皱,提出四条,遣使来说,若肯答应,方才退兵。钦宗看时,才知条款如下:

一、要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锦缎万匹,为犒赏费。二、要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地。三、宋帝当以伯父礼事金。四、须以宰相及帝王各一人为质。

钦宗见张口很大,一时无措。于是宋金议和议战,几经反复。最后,钦宗咬咬牙,答应割地赔银。

沃离不和干离不见既得三镇,且知京城不可下,又有四方勤王之师渐至,遂不等金银之数凑齐,便遣使告辞北去。

世忠见说,恐两狼关有失,便向李弥大辞行。弥大犹豫半晌,只是不忍,最后还是准了。

世忠晓行夜宿,露餐渴饮,不一日便回到两狼关。见关完好无损,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守关将士见了,慌忙报与红玉知道。红玉便和众将出关把世忠接了进去。红玉吩咐,大排宴席,以表庆贺。众人正在喜庆洋洋之际,忽报圣旨到了。红玉和世忠忙摆起香案,跪接圣旨。

公公读到:

洪天承运,皇帝诏曰:韩世忠平叛有功,特授两狼关元帅之职,世忠夫人梁红玉守关有功,特授五军都督。钦此。

世忠和红玉高呼万岁,谢恩不提。

且说那金将沃离不和干离不率领大军一路烧杀掠抢,满载而归。次第收了中山城和太原城。及至到了河间府,却是那张叔夜守着。原来那年,张叔夜因收了梁山好汉,得了些功劳,才升为河间府太守。他见金兵来攻,并不着慌,只教兵士多备些擂木炮石、火箭之类的守城工具。那沃离不和干离不每日派兵轮番进攻,一直过了半月,仍攻不下。最后眼看粮草将尽,恐夜长梦多,遂含恨离去。谁知,这一恨不要紧,却恨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只道破番获大功,谁料劫后难余生?

第十三回、金兀术兴兵入寇陆子敬设计御敌

且说那金国老狼主完颜阿骨打,自灭辽以后,便坐镇黄龙府,目空一切。前番大太子干离不,二太子沃离不,三太子粘没喝,四太子达不野两路侵宋,大获全胜,掳得许多美女并稀世古玩,老狼主那个乐呀,别提有多高兴了。谁知,玩了多时,便玩出腻味来了,你瞧他胃口有多大。他听说宋国有个名妓李师师,要多好有多好,把宋徽宗都给迷住了,迷得徽宗把江山都不要了。老狼主便想,我何不把李师师也给掳来,享用享用,那该多好!他这样想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宋室江山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日,老狼主登殿,当有值殿官启道:“报狼主,军师回来了。”老狼主命宣进来。当时军师哈迷蚩上殿,俯伏朝见已毕,奏道:“狼主万千之喜!”老狼主道:“有何喜事?”

哈迷蚩奏道:“臣到中原探听消息,那南蛮小皇帝自即位以来,不理朝政,不修边事,专听那些奸臣用事,贬黜忠良,兼之那些关塞上边并无好汉把守。今狼主要夺中原,只消发兵前去,包管一鼓而可得也。”老狼主闻奏大喜,即定了吉利日子,往校场中挑选扫南大元帅,出榜通衢,晓谕军民人等,都到校场比武,各官领旨退朝。

到了那日,老狼主摆驾往校场中来,到演武厅上坐下。

两边文武百官朝见毕,站立两旁。

且说那演武厅前有一座铁龙,原是辽国遗下的镇国之宝,重有千余斤。老狼主即命番官传旨高叫道:“不论军民人等,有能举得铁龙者,即封为昌平王,扫南大元帅之职。”

旨意一下,那王子、平章、军丁、将士,个个想做元帅。这个上来摇一摇,涨得脸红;那个上来拔一拔,挣得面赤,好像蜻蜓撼石柱,俱各满面羞惭,退将下去。老狼主道:“当年项羽拔山,子胥举鼎,难道我国枉有这许多文武,就没个举得起这千斤之物之人?”正在烦恼,忽然旁边闪出一人,但见他生得:

脸如火炭,发似乌云,虬眉长髯,阔口圆睛,身长一丈,膀阔三停。分明是狠金刚下降,却错认开路神狰狞。

众人看时,原来是五太子,名唤兀术。他本是天上赤须龙下凡,要来扰乱宋室江山的。当下兀术上前俯伏奏道:“臣儿能举这铁龙。”老狼主听了,大喝一声:“与我绑去砍了!”左右番军答应一声,登时就把兀术绑了起来。

列位看官,你道这老狼主听见自家儿子能举铁龙,应该欢喜,为何反要杀他?只因有个缘故:那兀术虽然生长番邦,却酷好南朝书史,最喜南朝人物,常常在宫中学穿南朝衣服,因此老狼主甚不喜他。今日见无人举得起铁龙,心中正在烦恼,却见他挺身出来,一时愤怒,要将他斩首。

早有军师哈迷蚩连忙上前奏道:“今日选帅佳期,正要观太子武艺,如何反要将他斩首?乞狼主详察!”老狼主道:“军师有所不知,你看满朝王子、各平章、武将尚举不起,量他有甚本领,出此大言!这般狂妄之徒,若不杀了,留他何用?”哈迷蚩再次奏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依臣愚奏,且命五太子去举铁龙,果然举得起,即封为前职,去夺中原,得了宋朝天下,此乃狼主洪福。倘若举不起,然后杀他,也叫他死而无怨。”老狼主依奏,即命将兀术放了,叫他去举铁龙,若举不起时,即行斩首,以正狂妄之罪。

番军领旨,即将兀术放了绑。兀术谢恩毕,走下厅来,仰天暗暗祝告:“我若进得中原,抢得宋朝天下,望神力护佑,举起铁龙。若进不得中原,抢不得宋朝天下,便举将不起铁龙,情愿死于刀剑之下。”祝罢,便左手撩衣,右手将铁龙朝前一提,就举起来了,遂高叫道:“父王,臣儿举铁龙哩!”老狼主一见大喜,各殿下、各平章哪个不称赞,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哪个不喝彩。一霎时,欢声雷动,俱高叫道:“殿下真是天神!”

那兀术将铁龙连举三举,轰隆一声将那铁龙撂在半边,上厅来,向父王缴旨。老狼主即封兀术为昌平王,扫南大元帅,总领六国三川兵马,带领军师参谋、左右丞相、各位元帅并各邦小元帅。那兀术选定良辰吉日,发兵五十万,祭了珍珠宝云旗,辞别父王,进兵中原。真个是:

人如恶虎,马似游龙;旌旗蔽日,金鼓喧天。

且说兀术领兵,在路行了一月有余,到了南朝地界。第一关乃是潞安州,此关有个镇守潞安节度使,姓陆名登,表字子敬。夫人谢氏,止生一子,年方三岁。这位老爷绰号小诸葛,手下有五千多兵,乃是宋朝名将。这日正坐公堂,忽有探子来报:“大老爷,不好了!今有大金国差主帅完颜兀术,带领五十万人马,来犯潞安州,离此只有百里之遥了!”

陆节度见报,吃了一惊,赏了探子银牌一面,吩咐再去打听。即时令旗牌官出去,把城外百姓尽行收拾进城居住。

把房屋也尽行拆了,允诺,等太平时节照式造还。又令各营将士上城紧守。又差旗牌到铺中用官价收买斗缸,每个城垛安放一只,命木匠做成木盖盖了。令军士在城上派定五个城垛,砌成灶头三个。又令制造粪桶一千只,桶内装满人粪。

又取碗口粗的毛竹一万根,细小竹子一万根及棉花破布万余斤,做成喷筒。一面水关上下了千斤闸,库中取出钢铁来,画成铁钩样子,叫铁匠照式打造铁钩,缚在网上,又在库内取出千桶毒药,调入人粪之内,放在城上锅内煎熬,放入缸内,专等番兵到来,将滚粪泼下。若是番兵粘着此粪,即时烂死。晚上将钩网布在城头之上,以防番兵爬城。

料理已毕,然后亲自修下一道告急本章,差官星夜前往汴梁,求朝廷发兵救应。陆老爷唯恐救兵来迟,失了潞安州不打紧,那时连那京城汴梁亦难保守。遂放心不下,又修了两道告急文书:一道送到两狼关元帅韩世忠处,一道送与河间府太守张叔夜,求他两人发兵前来相助。差人出城去了,陆老爷自率三军,上城保守,昼夜巡查。正是:

设就陷坑擒虎豹,安排铁网捉蛟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书中慢讲陆老爷准备停当。再说兀术领兵,一路滚滚而来,到了潞安州,离城十里,放炮安营。陆老爷在城上观看番兵果然厉害,但见:

满天生怪雾,遍地起黄沙。但闻那扑通通驼鼓声敲,又听得咿呜呜胡笳乱动。东南上,千条条钢鞭铁棍狼牙棒;西北里,万道道银锤画戟虎头牌。来一阵蓝青脸,朱红发,窍唇露齿,真个奇形怪样。过两队锤擂头,板刷眉,环睛暴眼,果然恶貌狰狞!波斯帽,牛皮甲,脑后插双双雉尾。乌号弓,雁翎箭,马项挂累累缨毛。旗幡错杂,难分赤白青黄。兵器纵横,哪辨刀枪剑戟。真个是:滚滚征尘随地起,腾腾杀气盖天来。

有诗曰:

一旦金人战衅开,纵横戈戟起尘埃。

胡笳吹彻军心震,刁斗声惊客梦归。

鬼泣神号悲切切,妻离子散哭哀哀。

人心不肯存公道,开降刀兵劫运来!

城上那些兵将见了,好不害怕!有的要乘金人初到,出去杀他一阵。陆老爷道:“此时彼兵锐气正盛,只宜坚守,等候救兵来到,再作计较。”那时众将俱各遵令防守,专等救兵,不提。

且说兀术在牛皮帐中,问军师道:“这潞安州是何人把守?”哈迷蚩道:“这里节度使是陆登,绰号小诸葛,极善用兵。”兀术道:“他是个忠臣,还是奸臣?”

军师道:“是宋朝大大的忠臣。”兀术道:“既如此,待某家去会会他。”

当时传下号令,点起五千人马,同着军师,出了营来。众番兵吹着喇叭,打着皮鼓,杀到城下。

陆登吩咐军士:“好生看守城池,待我出去会他一会。”

随即下城来,提着枪,翻身上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声炮响,匹马单枪,出到阵前,抬头一看,见那兀术:

头载一顶金镶象鼻盔,金光闪烁;旁插两根雉鸡尾,左右飘分。身穿大红织锦绣花袍,外罩黄金嵌就龙鳞甲。坐一匹四蹄点雪火龙驹,手拿着螭尾凤头金雀斧:好像开山力士,浑如混世魔王!

只听见那兀术大叫一声:“来者莫非就是陆登?”陆登道:“然也。”那兀术也把陆登一看,但见他:

头戴大红桔顶赤铜盔,身穿连环锁子黄金甲。走兽壶中箭比星,飞鱼袋内弓如月。真个是英雄气象,盖世无双,人材出众,豪杰第一!

兀术暗想:“果然中原人物,与众不同!”便开言叫声:“陆将军!某家领兵五十万,要进中原去取宋朝江山,这潞安州乃第一个所在,某家久闻将军是一条好汉,特来相劝。

若肯降了某家,就官封王位,不知将军意下若何?”陆登道:“你是何人?快通名来。”

兀术道:“某家非别,乃是大金国总领狼主殿前五太子,官拜昌平王,扫南大元帅完颜兀术的便是!”

陆登大喝一声:“休得胡说!天下有南北之分,须各守疆界。我主仁德远布,存尔丑类,不加兵刃。尔等不思谨守臣节,反提无名之师,犯我边疆,劳我师旅,是何道理?”

兀术道:“将军所言差矣,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尔宋朝皇帝肆行无道,去贤用奸,大兴土木,民怨天怒。因此我主兴仁义之师,救百姓于倒悬。将军宜及早应天顺人,不失封侯之位,倘若执迷不悟,只恐你这小小城池经不起攻打。那时踏为平地,玉石俱焚,岂不悔之晚矣?”

陆登大怒,喝道:“好奴才,休得胡言!照老爷的枪罢!”当的一枪,望兀术刺来。兀术举起金雀斧“咯噔”

一响,掀开枪,回斧就砍,陆登抡枪接战。战有五六回合,哪里是兀术的对手,一时招架不住,只得带转马头便走。兀术从后赶来。陆登大叫:“城上放炮!”这一声叫,吓得兀术回马便走。城内放下吊桥,接应陆登进城。陆登对众将道:“这兀术果然厉害,尔等须仔细防守,不可小看了他。”

且说兀术收兵回营,军师问道:“适才陆登单骑败走,太子何不追上前去拿住他?”兀术道:“陆登一人出马,必有埋伏。见他大炮打来,还赶他做甚?”

军师道:“太子言之有理。”

当时过了一夜。次日,兀术又到城下讨战,城上即将免战牌挂起,随你叫骂,总不出城。过了半月,兀术心焦起来。遂命乌国龙、乌国虎弟兄二人去造云梯,令元帅奇渥温铁木真领兵五千去打头阵,兀术自领大军为后队,来到护城河,叫小番将云梯放在水中当了吊桥,以渡大兵过河。过了河,又将云梯向城墙扯起,一字摆开,令小番一齐爬城。眼看成功,那城上也没甚动静,兀术想道:“那陆登定是逃走了,不然,怎的城上没个守卒?”

正揣想间,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滚粪打出,那些小番一个个翻下云梯,尽皆跌死。城上军士又把云梯尽皆扯上城去了。兀术便问军师:“怎么这些爬城军士跌下来尽皆死了?却是为何?”

哈迷蚩道:“此乃陆登滚粪打人,名为腊汁,沾着一点即死。”兀术大惊,忙令收兵回营。

这里陆登叫军士将跌死小番取了首级,号令城上,把那些云梯打开劈碎,又好煎熬滚粪,不表。

且说兀术在营中与军师商议道:“白日爬城,他却打出粪来,难以躲避,等到黑夜,再看他怎样防守?”算计已定,到了黄昏时候,仍旧领兵五千,带了云梯,来到护城河边,照前渡过了河。将云梯靠住城墙,令番兵一齐爬将上去。兀术在那黑暗中,看城上并无灯火,且番兵们都爬进城垛里了,心中大喜,向军师道:“这回必得潞安州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城上一声炮响。一霎时,灯笼火把,亮如白昼,把那些小番的头尽皆抛下城来。兀术看见,眼中流泪,问军师道:“这些小番,怎么就被他都杀了?却是为何?”

哈迷蚩道:“臣也不解其意。”

原来,那城上是将竹子撑着丝网,网上尽挂着倒须沟,平平撑在城上,悬空张着。那些爬城番兵,黑暗中哪里能看得明白,都踹在网中,所以尽被杀了。兀术见此光景,不觉大哭起来。众平章相劝回营。兀术思想,此城攻打四十余日,不得成功,反折了许多军士性命,好不烦恼,便生起闷气来。

军师见兀术如此下去,如何是好,便劝他出营打围散闷。兀术依允,带了猎犬鹞鹰,往丛山茂林深处打围。远远望见一个汉子向林中躲去。军师便向兀术道:“这林子里有奸细。”

兀术就命小番进去搜获。不一时,小番捉得一人,送到兀术面前。兀术道:“你是何处奸细?快快说来,若支吾半句,看刀伺候。”谁知,这一问不要紧,却问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大胆军师,割去鼻子真好笑;忠良守将,刎下头颅实可钦!

第十四回、下假书哈迷蚩割鼻破潞安陆节度尽忠

却说当时小番捉住那人,兀术便问:“你好大胆!孤家在此,敢来捋虎须。你是哪里来的奸细?快快说来!若有半句支吾,看刀伺候。”那人连忙叩头说道:“小人实是良民,并非奸细,因在关外买些货物,回家去卖。因王爷大兵在此,遂将货物寄存店家,小人便躲避在外。今闻得大王军法森严,不妄取民间一草一木。小人得此消息,要到店家去取货物。不知王爷驾来,回避不及,求王爷饶命!”

兀术道:“既是百姓,饶你去罢。”

军师忙道:“主公,他必是个奸细!若是百姓,见了狼主,必然惊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今他对答如流,并无惧色,百姓哪有如此大胆的?如今且带他回大营,细问情由,再行定夺。”兀术吩咐小番:“先带了回营。”

兀术打了一会围,回到大营坐下,拉出那人细细盘问。

那人照前说了一遍,一句不改。兀术向军师道:“既然他真是百姓,放了他去罢。”

军师道:“要放他,也要将他身上搜一搜。”遂自己走下来,叫小番将他身上细细搜检,并无一物。军师将那人兜屁股踢了一脚,喝声:“去罢!”不期后边滚出一样东西,军师拾起道:“这就是奸细带的书。”

兀术道:“这是什么书?如何是这般样的?”军师道:“这叫做蜡丸书。”遂拔出小刀将蜡丸剖开,内果有一团皱纸。摸直了一看,却是两狼关元帅韩世忠送与小诸葛陆登的。书上写道:

有汴梁节度孙浩,奉旨领兵前来助守关隘。如若孙浩出战,不可助阵。他乃邦昌心腹,须要防他反复。即死于番阵,亦不足惜。今特差苏胜达知,伏乞鉴照,不宣。

兀术看了,对军师道:“这封书没甚要紧。”军师道:“狼主不知,这封书虽然平淡,内中却有机密。譬如孙浩提兵前来与狼主交战,若是陆登领兵来助,只消暗暗发兵,前去抢城。倘陆登得了此书,不出来助阵,只坚守城池,我等何日得进此城?”

兀术道:“既如此,计将安出?”军师道:“待臣照样刻起他紫授印来,套他笔迹,仿照写一封书叫那陆登助阵。引得他出来,我这里领大兵将他重重围住。再差人领兵抢城,事必谐矣。”

兀术见说,大喜,便叫军师快快打点,命把奸细砍了。军师道:“这个奸细,不可杀他,臣自有用处,赏了臣罢。”兀术道:“军师要他,领去便了。”

到了次日,军师将蜡丸书做好了,来见兀术。兀术便问:“谁人敢去下书?”问了数声,并没个人答应。军师道:“做奸细,须要随机应变。既无人去,待臣亲自去一遭罢。

臣去时,倘然有甚差失,只要狼主照顾臣的后代罢了。”兀术道:“军师放心前去,但愿事成,功劳不小。”

却说哈迷蚩扮做苏胜一般装束,藏了蜡丸,辞了兀术出营。来到吊桥边,轻轻叫道:“城上放下吊桥,有机密事进城。”陆登在城上见是一人,便叫放下吊桥。哈迷蚩过了吊桥,来到城下,便道:“开了城门,放我进来好说话。”城上军士道:“自然放你进来。”说罢,只见城上坠下一个大筐篮来,叫道:“你可坐在篮内,好扯你上城。”

哈迷蚩无奈,只得坐在篮内。那城上小军就扯起来,将近城垛,就悬空挂着。陆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奉何人使令差来?可有文书?”那哈迷蚩虽然学得一口中国话,也曾到中原做过几次奸细,却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光景,只得说道:“小人叫苏胜,奉两狼关元帅韩大老爷之命,有书在此。”

陆登暗想:韩元帅那边,原有一个苏胜,但不曾见过。

便道:“你既在韩元帅麾下,可晓得元帅在何处得功,做到元帅之职?”哈迷蚩道:“我家老爷在南方擒了方腊,得了总兵之职,又在宿迁平了李复,升了元帅,钦命镇守两狼关。”陆登又问:“夫人何氏?”

哈迷蚩道:“我家夫人非别人可比,现掌五军都督印,哪一个不晓得梁氏夫人。”陆登道:“什么出身?”哈迷蚩道:“小的不敢说。”又问:“可有公子?”

哈迷蚩道:“有两位。”陆登道:“叫甚名字?多大年纪了?”哈迷蚩道:“大公子韩尚德,十六岁了。二公子韩彦直,只得五六岁。”陆登道:“果然不差,将书取来我看。”

哈迷蚩道:“放小的上城,方好送书。”陆登道:“且等我看过了书,再放你上来不迟。”哈迷蚩到此地步,无可奈何,只得将蜡丸呈上。你道哈迷蚩如何晓得韩元帅家中之事,陆登盘他不倒?因他拿住了苏胜,一夜问得明明白白,方好来做奸细。

陆老爷把蜡丸剖开,取出书来细细观看,心想,孙浩是奸臣门下,怎么反叫我助他?况且我去助阵,倘兀术分兵前来抢城,怎生抵挡?正在疑惑,忽然闻到一股羊骚气,便问家将道:“今日你们吃羊肉么?”

家将禀道:“小人们并不曾吃得羊肉。”陆登再把此书细细一看,又把书在鼻边闻了一闻,哈哈大笑道:“若不是这阵羊骚气,几乎被他瞒过了!

你这骚奴,把这样机关来哄我,却怎出得我的手?快快从实讲来!若在番邦有些名目的,本都院放你去。若是无名小卒,留你也无用,不如杀了!”

哈迷蚩想,这个人果然厉害。便笑道:“明知山有虎,故作采樵人。因你城中固守难攻,故用此计。我乃大金国军师哈迷蚩是也!”陆登道:“我也听说番邦有个哈迷蚩,就是你么?我闻你每每私进中原,探听消息,以致犯我边疆。我今若杀了你,恐天下人笑我怕你计策来取中原。若就是这样放回,你下次再来做奸细,如何识认?”

吩咐家将:“把他鼻子割下,放他去吧。”

家将答应一声,便把他鼻子割了,将篮筐放下城去。

哈迷蚩得了性命,奔过吊桥,掩面回营,来见兀术。兀术见他浑身血迹,问道:“军师为何如此?”

哈迷蚩遂将陆登识破之事说了一遍,兀术大怒道:“军师且回后营将息,待好了,某家与你拿那陆登报仇便了。”哈迷蚩谢了兀术,回后营将养。因气恨难消,提出苏胜,用刀砍了。半个月后,哈迷蚩伤疤已愈,做了一个瘢鼻了。遂来见兀术,商议要抢潞安州水关。兀术依允,遂点起一千多人。

等到黄昏,悄悄来到水关,一齐下水,思想偷进水关。

谁知水关上将网拦住,网上尽是铜铃。一时,人在水中碰着网,铜铃响处,挠钩齐下,番人不知,俱被拿住,尽皆斩首,号令城上。那岸上番兵看见,报与兀术。兀术无奈,只得收兵回营。与军师商议道:“此人机谋,果然名不虚传!

某家今番索性自去抢那水关,若然失手死于水内,尔等便收兵回去罢了。”

捱到三更时分,兀术自领一千兵马,偷抢水关。他先下水探看,来到水关底下,将头钻进水关来。果然一头撞在网里,上面铜铃一响,城上听见,忙要收网。却被兀术用刀割断,跳上岸来。挥斧砍死宋军,奔到城门边,砍断门栓,打去门锁,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吹动胡笳,外边自有那如狼似虎的番兵接应。恰好这一日陆登回衙去了,无人阻挡。番兵一拥进城。诗曰:

两国交争各用兵,陆登妙计胜陈平。

独怜天佑金邦主,不助荒淫宋道君。

却说陆登正在衙中料理,忽听军士报道:“番兵进城来了!”陆登忙对夫人道:“此城已失,我焉能苟县偷生,自然要为国尽忠!”夫人道:“相公尽忠,妾当尽节。”

乃对乳母道:“我与老爷死后,只有这点骨血。须要与我抚养成人,接续陆氏香火,你就是我陆氏门中的大恩人了?”

吩咐已毕,走进后堂,自刎而亡。陆登在堂,闻及夫人已自刎,连叫数声:“罢了!”亦拔剑自刎。那尸首却峥然立着,并不跌倒。众家丁家将见老爷夫人俱死,遂各自逃生。

那乳母收拾东西正要逃走,却见兀术早已骑马进门来。

乳母慌忙躲在大门背后。兀术下马,走上堂来,见一人手执利剑,昂然而立。兀术大喝一声:“你是何人?照斧罢!”

见不则声,走上前仔细一看,认得是陆登,已经自刎了。兀术倒吃了一惊,哪有人死了不倒之理!遂把斧倒插阶前,提剑走入后堂,并无人迹。只见一妇人尸首,横倒在地。再往后头看了回,并无一人。

复到堂上,看见陆登尸首尚还立着。兀术道:“我晓得了,敢是怕某家进来,伤害你的尸首,杀戮你的百姓,故此立着么?”正想之间,只见哈迷蚩进来道:“臣闻得狼主在此,特来保驾。”

兀术道:“来得正好。与我传令出去,吩咐军士,穿城而去,寻一个大地方安营,不许动民间一草一木,违令者斩!”

哈迷蚩领命,传令出去。兀术道:“陆先生,某家并不伤你一个百姓。你放心倒了罢。”说罢,又不见倒。兀术又道:“是了,那后堂妇人的尸首,敢是先生的夫人,为丈夫尽节而死。今某家将你夫妻合葬在大路口,等过往之人晓得是先生忠臣节妇之墓,如何?”说了又不见倒。兀术道:“是了,某家闻得当年楚霸王自刎,直到汉王下拜,方才跌倒。如今陆先生是个忠臣,某家就拜你几拜何妨?”

兀术便拜了两拜,又不见倒。兀术道:“这也奇了。”

就拖过一把椅子来,坐在旁边思想。

只见一个小番拿住一个妇人,手中抱着小孩子,来禀道:“这妇人抱着孩子,在门背后吃奶,被小的拿来,请狼主发落。”兀术问妇人道:“你是何人?抱的孩子是你甚人?”乳母哭道:“这是陆老爷的公子,小妇人便是这公子的乳母。可怜老爷夫人为国尽忠,只存这点骨血,求大王饶命!”

兀术听了,不觉眼中流下泪来道:“原来如此!”

便向陆登道:“陆先生,某家决不绝你后代,把你公子抚为己子,送往本国,就着乳母抚养。直待成人长大,承你之姓,接你香火,如何?”话才说完,只见陆登身子仆地便倒。后人有诗赞曰:

殉难忠臣有几人?陆登慷慨独捐身。

丹心一点朝天阙,留得声名万古新。

当下兀术大喜,就将公子抱在怀中。恰值哈迷蚩进来看见,便问:“这孩子哪里来的?”兀术便将前事细说一遍。

哈迷蚩道:“这孩子既是陆登之子,乞赐与臣,去将他断送了,以报割鼻之仇。”

兀术道:“此乃各为其主,譬如你拿住个奸细,也不肯轻放了他。某家敬他是个忠臣,可差官带领军士五百名,护送公子并乳母回转本邦。”说罢,命人收拾陆登及夫人尸首,合葬在城外高阜处。着番将哈利禄镇守潞安州。遂率大军,来抢两狼关。谁知,这一抢不要紧,却抢出一段故事来了。有分教:

国难辨忠奸,泾渭自然明。

第十五回、韩公子舍身救孙浩梁夫人炮炸失两狼

却说两狼关元帅韩世忠正在中军,忽有探子来报:“启上元帅,今有金兀术打破潞安州,陆老爷夫妇尽节。今兀术领兵来犯本关,离此只有百里了,请元帅定夺。”

元帅闻及,赏了探子银牌一面,叫他再去打听。当下元帅传令各营将士,在三山口各处紧要关隘,遍设伏兵火炮,添兵把守,一面修表入朝告急。

正在布置,又有探子来报:“大老爷,今有汴梁节度孙老爷领兵五万,绕城而过,杀进番营去了。”元帅道:“吓!

这奸贼怎么直到此时才到,也不前来知会本帅一声。兀术有五十万人马。你有何本领,擅敢以少敌众,自取灭亡么?”叫左右赏探子羊酒银牌,再去打听。探子答应一声,如飞去了。

元帅心下思想:“若不发兵救应,必至全军覆没;若去救应,又恐此关有失。”正在踌躇,左右报道:“梁夫人出堂。”韩元帅相见坐定,便问道:“夫人出来,有何高见?”

夫人道:“妾闻孙浩提兵杀入番营,以他这样才能武艺,领五万人马挡兀术五十万之番兵,犹如驱羊入虎口耳。倘或有失,那奸臣必然上本,反说相公坐视不救。依妾愚见,相公还该发兵接应才是。”韩元帅道:“夫人虽说得是,只是便宜了这奸贼。”遂传下令来,问道:“谁人敢领兵前去救应孙浩?”早有一员小将上前应道:“孩儿敢去。”

元帅一看,原来是义子韩尚德。元帅就道:“我儿,你可领兵一千,前去救孙浩回来。”

公子答应一声,正欲下去,夫人又叫转来吩咐道:“我儿,为将之道,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战则战,可守则守。若不见孙浩,可速回兵。切勿冒险与战!”

公子应声:“晓得!”随即领兵出关。将近番营,抬头一看,五六十里地面尽是营盘。公子思想:“这许多番兵,若杀进去,这一千人马岂不白送了性命?若不杀进去,又不知孙浩下落,这便如何是好?也罢!”

吩咐众军士道:“你们且扎住营盘,在此等我。我独自一人踹进营中,寻见了孙浩,或者一同杀出来。倘寻不见孙浩,我战死番营,你们可回报大老爷便了。”

军士领命,就扎住营盘。公子拍马舞刀,大喝一声:“两狼关韩尚德踹营来了!”一声喊,望番营冲去。举起刀来,杀得人头滚滚,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来寻孙浩。他哪里知道,孙浩的人马早已全军覆没了。

金兵那里,小番报进牛皮帐中:“报狼主,又有一个小南蛮杀进营来,十分厉害,说叫做什么韩尚德,候狼主发令擒拿。”兀术便问军师:“可晓得那韩尚德是什么人,竟有这等厉害?”哈迷蚩道:“就是前日臣对狼主讲的韩世忠的大儿子。他的父母本事高强,故这个儿子也是狠的。”

兀术笑道:“他一个人本事再强,怎敌得我五十万人马?看孤家生擒他来,叫他降顺。”

即命众平章传令下去:“务要生擒,不许伤他性命!”这些番兵得令,一齐拥将上来,把韩公子团团围住。公子并无惧怯,将手中这杆刀左拦右架,东格西搪,在番营内大战,只是人马众多,不能杀出。

那领来的一千人马,在外远远的望了半日,并不见公子消息,疑心大约已丧在番营,就回到关中,报上元帅:“公子着令我们扎营在外,单人独骑,踹进番营去了,半日不见动静,谅已不保了。”韩元帅闻报,就走进后堂与夫人说知。夫人大哭起来道:“我想做了武将固当捐躯报国,但是我儿年幼,不曾受得朝廷半点爵禄,岂不可怜!”元帅道:“夫人不必悲伤,待吾领兵前去,一则探听番兵消息,二来与孩儿报仇。”

元帅说罢,随即出堂,仍带这一千人马,上马出关,望金营而去,行至途中,军士皆停马不走。元帅就问军士:“为何不行?”

军士道:“前番公子有令,说‘番营人马众多,我们这一千人马去了枉送性命。’着在这里等的。”元帅听了,流下泪来,道:“我儿既有此令,你们还在此等着罢。”元帅一马直入番营。大叫一声:“大宋韩元帅来了!”

摇动手中刀,杀入重围,逢着就死,挡着就亡,好不厉害,杀进了几个营盘,无人抵挡。小番慌忙报进牛皮帐中,兀术连连称赞,道:“好个韩世忠吓!”

就与军师计议,下令叫众平章等将韩元帅围住。一面调兵去抢两狼关,叫他首尾不能相顾。那韩元帅虽是英雄,怎挡得番兵众多,一层层围裹起来,一时哪里杀得出来?这里兀术带领大兵,浩浩荡荡杀奔两狼关来。

那韩元帅带来的一千兵,在外等候元帅,眼看得又不出来,反见番兵望关上杀上来,齐惊道:“不好了!元帅决无性命了!”一齐进关报知夫人。

梁夫人恐乱了军心,不敢高声痛哭,只得暗暗流泪,叫过梁母抱公子上堂,悄悄吩咐道:“娘,你且收拾金银珠宝,带了两颗印信,骑马先出关去,在左近探听消息。我若得胜,你可进关来,再作商量。我若死了,你可将公子抚养成人,只算是你的亲孙子一般。待他成人送入朝中,令他袭父之职,千万不可有误!”梁母道:“不必吩咐,我自晓得。”说罢,忙收拾先出关去。不一时,探子来报:“金兵已到关下。”话犹未了,又有探子来报:“有番将讨战。”接连几报,好似:

长江后浪催前浪,月赶流星风送云。

当下,梁夫人披挂上马,带领家将人马来到关前。守关众将上前迎接道:“番兵势大,夫人只宜坚守关隘,不可出兵。”夫人道:“列位将军有所不知,我夫、子二人俱死于贼手,此仇不供戴天,如何不报?尔等诸将可将铁华车摆列端正,把大炮设在三山口上,等那番兵近关,一齐推出铁华车挡住,那时点放火炮,不得有误!”

众将领令安排。

夫人带了人马,放炮出关,对着番兵排下队伍。旗门开处,夫人出马。那边兀术五太子,看这边,暗暗喝彩:“果然是女中豪杰,名不虚传!”梁夫人喝道:“大胆番奴,你是何人?快通名来!”兀术道:“某乃大金国黄龙府五太子,官拜昌平王,扫南大元帅完颜兀术是也。南蛮婆,可通名来!”梁夫人道:“番奴听着!我乃大宋天子驾前御笔亲点两狼关元帅韩夫人,官拜五军都督府梁红玉是也。”兀术道:“原来是你,某家久闻你熟悉兵机,深通战法,岂不识天时人事?某家统领大兵,来取你南朝天下,如泰山压卵。

你若识时务,早早降顺,不独保全性命,且不失你之官爵,可细细想来。”梁夫人骂一声:“番奴,狗杀才,我丈夫孩儿的性命俱害在你手内,恨不得拿你来碎尸万段,方泄此恨,尚敢摇唇鼓舌!”兀术道:“你丈夫儿子何曾死?俱被某家困在营中。你若降顺了,我还你丈夫儿子便了。”梁夫人大怒道:“休得胡说,放马过来!”

说罢,抡起手中绣绒刀,望兀术就砍。兀术举斧相迎。

战到五六个回合,梁夫人哪里招架得住,只得回马败下,兀术随后赶将上来,将近关前,梁夫人高叫一声:“放炮!”

那三山口上众将正待开炮,不道霎时间满天黑雾迷漫,只听得半空中豁喇喇一声霹雳打将下来。那“九牛大将军”一震,不想这炮轰天价响亮,两边炸开,反把两狼关打开一条大路。此一回,就叫做“雷震三山口,炮炸两狼关。”那兀术趁势拥将上来,抢入关中。

梁夫人见炮炸了,也使不得铁华车,两狼关失了,急得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只得落荒而走。前面到一茂林,正待进去歇息歇息,忽听得林中叫道:“红玉吾儿快进来,公子在此!”

夫人勒马看时,却是梁母。夫人下马,走入林中,抱住公子大哭一场。梁母便问:“今日出兵,胜败如何?”夫人道:“关已失了。老爷公子并无下落,谅已难保!

我们如今归于何处?”不觉泪如雨下。

不表夫人在林中悲切。再说那韩元帅在番营大战,只见番兵前后走动,你道为何,原来那些兵将知道得了两狼关,都想抢进关去,故此围兵渐渐少了。韩元师奋勇往外冲来,却见马上一员小将被一番将赶将下来。元帅细认却是大公子,便高叫一声:“我儿,为父在此!”

公子叫一声:“爹爹!番将厉害,杀他不过。”元帅拍马上前,举刀望那番将劈头砍下,正中了那将的头盔。番将回马而逃。

当时韩元帅父子二人,并力杀出重围。遥望关前关上,都是金兵旗号,只得落荒而走。刚到茂林之处,夫人在林内望见,大叫:“相公,孩儿,妾身在此!”

元帅半惊半喜,就下马来。公子亦下马来,见了母亲、梁母,请了安。元帅就问夫人:“为何失了关隘?”

夫人道:“只因军士报你与孩儿阵亡,故此妾身出兵与你报仇。不意雷震三山,炮炸两狼,故此把关隘失了,逃避在此。”元帅道:“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也!”

夫人道:“如今关隘已失,我们往哪里去好?”元帅道:“我等同往京城候旨便了。”于是韩元帅夫妻、公子,同着梁母,便一齐往汴梁而来,不提。

且说兀术进了两狼关,正遇见王德、王胜、王权、苏德等一班大将接住厮杀,无奈金兵越杀越多。王德见关已失了,杀也无益,遂大叫一声,带头杀出关来。寻找元帅一家,并不得见,只好投别处去了。

那兀术得了两狼关,满心欢喜,查点了仓库钱粮,看见那铁华车,便问军师:“此车何人制造?”

军师回道:“昔日韩信造此车,困住了西楚霸王。今日狼主洪福齐天,皇天护佑,得破此关。可趁此锐气,发兵进攻河间府,渡过黄河,那汴京指日可取了!”兀术道:“既如此,可立即整顿粮草,起兵去攻河间府。”

再说韩世忠夫妇等来到黄河地界,正遇钦差赍旨而来。

世忠夫妇下马,一齐跪接,钦差宣读诏书道:

韩世忠夫妇失守两狼关,本应问罪,姑念有功免死,削职为民,钦此。

世忠夫妇一同谢恩,交还了两颗印信,夫妻、父子及梁母一同回到延安清凉山不表。

原来那朝中张邦昌前番听说孙浩全军覆没,正怀恨在心,忽又听说韩世忠夫妇失了两狼关,便在钦宗面前奏了一本。钦宗哪知就里,只好免了韩世忠夫妇,夺了帅印。谁知,这一免不要紧,却免出一段故事来了。有道是:

忠臣保国无下场,奸臣当道何时休?

第十六回、张叔夜假降保河间张邦昌奸谋倾社稷

且说河间府太守张叔夜,闻报失了两狼关,兀术率领大军来取河间府,不觉惊慌。心中暗想:“那陆登何等智谋,不能保全。韩世忠夫妇英勇异常,况有大炮、铁华车,尚且失守,何况下官?”想定主意,就与众将计议:传令城上竖起降旗,等金兵到来,权且诈降,以保一府百姓,免受杀戮之苦。等他渡过黄河,各路勤王兵来,杀败兀术,那时候将兵截其归路,必擒兀术也。诸将领令,端正降金。

翌日,金兀术发兵来取河间府,将近城池,只见一将远远带人跪接,打着降旗,口称:“河间府太守张叔夜愿意归降,特来迎请狼主进城。”

小番报与兀术。兀术上前看时,果然是张叔夜俯伏在地。兀术在马上问军师:“这个人是忠臣,还是奸臣?”哈迷蚩道:“久闻他是宋朝第一个忠臣,叫做张叔夜。”

兀术道:“待某家问他。”便道:“你就是张叔夜么?”叔夜道:“小臣正是。”兀术道:“我久闻你是个忠臣,为甚降起某家来了?莫非有诈么?”

叔夜道:“小臣怎敢?只因目下朝内奸臣用事,贬黜忠良。今潞安州、两狼关俱已失去,狼主大兵到此,谅小臣兵微将寡,怎能迎敌?

城中百姓,必遭荼毒。故此情愿归顺,以救合郡生灵,并不敢希图爵禄,望狼主鉴察!”

兀术听了道:“如此说来,果然是个忠臣!老先生既识天时,仁心救民,是个好人。某家就封你为鲁王,仍守此城。我的大军,只收你的犒赏,绕城而去,不许进城。如有一人不遵,擅自进你城者,斩首号令!”

叔夜谢恩而退,叫众军搬出猪羊酒,犒赏众番兵吃了,俱各绕城而过。来到黄河口,拣一空地,安下营盘,打造船只,等待渡河。

且说地方官飞报入朝,这日正值钦宗设朝坐殿,黄门官俯伏启奏:“兀术大兵五十万,已近黄河,望陛下即速发兵退敌。”钦宗大惊,便问众卿:“金兀术兵势猖獗,将何策退之?”当下张邦昌出班奏道:“今河间张叔夜又投降,只剩得黄河阻住。若过黄河,汴京甚危。臣观满朝文武全才,无如李纲、宗泽。圣上若命李纲为元帅,宗泽为先锋,绝能退得金兵。”钦宗准奏,降旨封李纲为平北大元帅,宗泽为先锋,领兵五万,前往黄河退敌。二人领旨出朝。看官,你道那张邦昌奸也不奸。李纲虽是个有谋有智的忠臣,但是个文官,不会上阵厮杀。今金兵势大,张邦昌明明要害他的性命,除一眼中钉,故此保奏。

到了次日,宗泽来请元帅起兵,李纲接进。相见已毕,李纲便道:“老元戎,你看那奸臣如此厉害,明明欲害下官,保奏领兵。老夫性命,全仗周庇。”

宗泽道:“元帅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二人一同出府上马,来到校场,点齐五万人马,发炮起行。一路来到黄河口,安下营寨。沿河一带拨兵把守,又将四面船只收拾上岸。孰料,当下天时不正,该着宋朝遭殃,不然,李纲、宗泽守了南岸,兀术一时怎能渡得黄河之险。到了八月初三,猛然刮起大风,连日不止,甚是寒冷。番营中俱穿皮袄尚挡不住,那宋兵越发冻得个个发抖。再加上连日阴云密布,细雪纷纷,把个黄河连底都冻住了。兀术在营中问军师道:“南朝天气,难道八月间就这样寒冷了么?”

哈迷蚩道:“臣也在此想,南暖北寒,天道之正。哪有桂秋时候,就如此寒冷?或者是主公之福,也未可知。”兀术问道:“天寒有甚福处?”

哈迷蚩道:“臣闻得昔日郭彦威取刘智远天下,那时也是八月,天气寒冷,冰冻了黄河,大军方能渡过。今狼主可差人到黄河口去打探,倘若黄河冻了,汴京便在我手掌之中!”兀术听了,就令番军去打听。

不一时,番兵回报:果然黄河连底都冻住了。兀术大喜,遂下令发兵,竟踏着冰过河而来。那宋营中兵将,俱是单衣铁甲,挡不住寒冷,见番兵如潮涌般而来,尽皆拼命逃跑,哪里还敢对敌?李纲喝了几声也喝不住,被兵士裹将着退了下来。待宗泽知道时,见军士已溃,也只得弃营而逃,赶上李纲,一同来京候旨。先有飞骑报入朝中。二人未及进城,早有钦差赍旨前来,谓曰:

李纲、宗泽失守黄河,本应问罪,姑念保驾有功,削职为民,追印缴旨。

二人谢恩,交了印信。钦差自去复命。宗泽便对李纲道:“此还是天子洪恩。”李纲道:“什么天子洪恩,都是奸臣诡计,我等何忍在此眼睁睁的看宋室江山送与金人?不若转回家乡,再图后举。”

宗泽道:“所见极是。”就命公子宗方进城搬取家小。李纲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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