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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7: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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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华团

出版社:云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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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碗

饭碗试读:

作者简介

杨华团 作家,小说家,陕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金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金川集团公司文学协会主席。已出版、发表文学作品500万字,主要著作有小说集《心之痛》、《爱情广告》,长篇小说《都市男人》、《仕途》、《大高考》、《重点中学校长》、《中国式婚姻》、《幸福年代》等。

作品简介

身居高位者疯狂敛财,飞蛾扑火,底层民众以命相搏却仅仅为了求得最基本的生存,同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二者却不可同日而语。国企经营者将效益与员工幸福对立有违人本、和谐的理念,企进民退、国富民穷绝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应有之义。

这是一部关注国企、关注民生的现实主义力作。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大权在握横行无忌,“让员工幸福”的企业理念成为一句空话。离退休职工乃至在岗员工生活困顿,无业青年满大街流浪误入歧途。收入差距过大,贫富两极分化动摇和谐稳定的根基,一把手贪污受贿激化深层次社会矛盾,正义与邪恶的交战激烈而又复杂。作品在关注国企深层次矛盾的同时,直面城市无业青年这一特殊群体的窘迫、无奈和挣扎,呼唤社会良知对他们的关怀、帮助与拯救。祁北集团员工子弟叶毛无头苍蝇般徜徉于纷纭的街市,左冲右突找不到赖以生存的港湾,屡屡受伤穷途末路演绎惊天悲情。

作品语言智慧畅达,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读来不忍释卷。

主要人物

迟胜愚——祁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修翎——迟胜愚情人,祁北集团中层干部。

迟胜叶——迟胜愚胞姐。

穆平——祁北集团公司党委书记。曾到省上任职,后回任祁北集团董事长。

江成华——祁北市委书记。

叶毛——祁北集团员工子女,无业青年。

叶国林、寇粉英——叶毛的父亲、母亲。

张秋秋——“性工作者”,叶毛女朋友。

张玉民——天南市城郊镇村民,张秋秋父亲。

程剑、黎飞飞——叶毛的哥们儿。

第一章

1、地动山摇

迟胜愚下半身仅穿一条短裤、上身披睡衣,四仰八叉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软中华香烟,狠狠吸了一口,舒服得眼睛不想睁。一个多月没有沾过女人,方才经历了一场激战,酣畅淋漓的发挥让他充分体验到男人征服女人、同时也征服世界的自豪,有一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感觉。

每次来到修翎这里,迟胜愚都有帝王巡幸般的感觉。作为拥有数万名员工、年产值达数百亿的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一把手,来到这个因实施资源控制战略在异地开发的矿山,迟胜愚本来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况且小巧玲珑的熟女修翎除了是他的情人,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见了他岂有不臣服的道理?

一支烟没吸完,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胜愚,我还要……”“等着。”

迟胜愚将烟蒂捻灭到烟缸里,起身到公文包摸出一粒从美国带回来的伟哥,悄没声儿吞下,准备等药效发生,再回到女人身上征战。毕竟年岁不饶人,尽管有一个来月的蓄精养锐,但无间隔地连续作战,对于57岁的迟董事长来说,难免需要药物助力。

突然,迟胜愚并非主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却站不稳脚跟,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钢筋水泥楼板,倒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颠簸晃动几欲沉没。迟胜愚反应很机敏,“地震了”,喊出这三个字,他已经拉开房门,从楼梯飞快地向下逃窜。

迟胜愚的反应机敏与生俱来,小时候遇到饥饿年代,有一次他与双胞胎姐姐迟胜叶同时伸手抢锅台上一碗滚烫的玉米糁子饭,碗是被他掀翻的,但只有姐姐被严重烫伤,他却毫发无损站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眼下虽然年近六旬,迟胜愚机敏的程度仍然能赶上甚至超过年轻人,比方不小心打翻了办公桌上的水杯,他躲开的速度总要比水泼在身上来得快,手里拎的塑料袋不结实,物件掉下去无论如何也砸不了他的脚,走在路上哪怕头顶飘落一片树叶,他也总能及时躲开。

出门时他听见修翎在身后大声叫喊:“迟董,胜愚,迟胜愚!”因为惊恐,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凄惨,但迟胜愚毫不迟疑冲下楼去了,根本没有想到应该带着情人兼下属修翎一起出逃,他的敏捷逃生几乎出于本能。

迟胜愚不知道他怎么三下两下就从四楼跑到了楼前的空地上,虽然东倒西歪步履蹒跚但并没有摔倒,更没有碰伤。停住逃跑的脚步,迟董事长回身看着这座七层高的公寓楼,忽悠悠左摇,忽悠悠右晃,在大自然的强力作用下变成不倒翁。听得见楼内没有逃出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楼外空地上惊魂未定的人们也齐声高叫:“哇!”“呀!”“天哪……”

地动山摇。

修翎住的这栋公寓楼属框架结构,在天南市大概要算抗震性能最好的房屋,它像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好一阵子,竟然又直挺挺立正,大面上看去完好无损。四周其它建筑却没有如此的幸运,有的如灾难大片中模拟的毁灭性镜头,虚假而又真实地忽喇喇倒下,有的左摇右晃一阵弄得伤筋动骨倾斜裂变成为危险品。

不知道震中在哪里,不知道天南市是波及还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看来此次地震属于灾难性的!也不知道集团公司所在的祁北市怎样,起码眼前的天南矿山分公司遭灾了,而且是重大灾害。我迟胜愚身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第一要务是立即赶赴抗震救灾第一线,这点政治敏感性总该有吧?不仅我自己,刚才与之颠鸾倒凤的修翎也是分公司一把手,她更需要立即现身在办公地点甚至生产现场。看来,中午的接风宴之后立即携修翎来到她的住处享受性快乐,甚至延宕到上班时间还意犹未尽,这是在错误的时间选择错误的地点犯了一个不算太美丽的错误,赶紧改正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迟胜愚突然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下身的三角短裤既能起到遮羞作用也恰恰很露丑,何况以他的年龄前列腺未免肥大常有渗漏,前面有一片被洇湿,究竟是精液还是尿液分不清楚,看上去极不雅观。上身披着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套到臂膀上了,但却没有系纽扣,胸前茂密的黑毛夹杂了些许白色的杂毛,看上去也很丑陋。更严重的是大白天,午休时间已过,其他从楼上逃生的人们都穿着衣服,像迟董事长这样的半裸者绝无仅有。假如不是灾难来临人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地震和如何逃生,没有人太在乎身边的人是否衣帽周全,他恐怕早已成为被绳子拴着随耍猴人的锣声做出种种逗趣动作的猴子了。

迟董事长平日当众露面,要么在主席台上,要么在商务洽谈中,要么在觥筹交错时,总是衣冠楚楚,神采飞扬,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狼狈相。尽管自然灾害使然,但他已经意识到这样有失体面,岂有不赶紧更正之理?于是他犹如从人群中射出去的箭,倏一下窜进楼里面去了。“不能进去,会有余震!”有人喊。“你是谁呀,不要命了?”另有人喊。“要是亲人没跑出来,你就在楼下大声喊,不能进去送死。”人群中不乏善良之辈。“要是去寻金银珠宝和存折,还是算了吧,啥都没有命要紧。”人群中更不乏智者。

刚刚冲进楼梯间,迟胜愚犹疑了一下,思谋要不要上楼。经过冷静分析,他认为刚才那么强烈的摇晃都没能让这座楼倒塌或者倾斜,足以证明它的抗震级别够高,也够可靠,接下来的余震也不至于使他有性命之虞,倒是赤身裸体在大众面前展览自己或许会造成更大的祸害。赶紧冲上去也能在情人面前挽回点儿面子,或许修翎不至于将他看成一个灾害面前只顾只身逃命、骨子里自私自利的人,更重要的是只有回到楼上穿好衣服,他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才能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所犯错误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于是他迈开箭步,每一步跨越三、四个台阶向楼上冲去。楼梯上只有惊魂未定的人向下逃命,逆潮流往上冲的迟胜愚是罕见的唯一。

伟哥的作用正在显现。在楼梯间急速朝上跃动,迟胜愚心急如焚,但他明显感觉到裆间的“命根子”正在改善劳作之后委顿的状态,硬邦邦地崛起,将小小的三角裤头撑成帐篷。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修翎正躺在床上品味激烈做爱之后美妙的余韵。

迟董事长虽说年龄偏大,身体不如年轻力壮的男人坚挺,但他却有老到的床上技巧,会变换各种花样,会将身体多个部位都变成性器,所以能让性活动持续很久,最终会将修翎搞得死去活来,在天堂和地狱来回游弋。况且自从修翎来到天南分公司主持工作,两人不能像在祁北市那样经常有见面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来一次,等同于夫妻间的“小别胜新婚”,修翎于是有点贪婪,想让男人再付出一次。虽说对于五十多岁的男人来说,这样做未免是为难他,但谁知道搞过这一次,下一次他会什么时候再来?董事长先生,累就累点儿吧,离开我之后,你再慢慢修生养息。正因为这样想,女人才在卧室里用娇滴滴的声音叫:“我还要!”

修翎之所以能和董事长搞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对迟胜愚的佩服、仰慕和爱戴。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又佩服又仰慕又爱戴,这类心理态势汇集起来,不断强化,蓄积力量,最终演化成她对他的爱,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六年前,迟胜愚从外地一家企业调来祁北矿业集团任职,那时候集团公司尚属央企,他起初担任党委书记。后来,原董事长兼总经理因年龄原因去职,迟胜愚接任集团公司一把手,成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兼党委书记。紧接着集团公司划归省政府管辖,上面另行委派了党委书记,迟胜愚仍然身兼董事长和总经理,将企业决策权和经营权牢固地集于一身,行事颇有铁腕风格,党委书记穆平只能亦步亦趋扮演配角。

迟胜愚刚刚成为董事长的时候,修翎在祁北集团行政办公室当科长,是一个聪颖、干练而又时常面带微笑的机关工作人员,她姣好的容貌让周围所有的男人赏心悦目。这样一个女子整天价在董事长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不可能不引起迟胜愚关注,但他对她从来不苟言笑,就连见了面象征性的微笑也是倏忽即逝,弄得修翎每每去见董事长都紧张得手心出汗。修翎工作一如既往认真努力,除了娇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和真挚的微笑,她的文字功夫、组织才能和有条不紊、宁静淡定的处事风格在办公室系统为人称道。时隔一年,修翎突然被提拔为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副主任,成为中层管理干部,再过了一年调任科技开发部负责人,级别仍是副处,却以副代正,履行部室一把手的职责,过渡一年就扶正了。很显然,提拔重用修翎,迟胜愚董事长起了决定性作用,但他见了修翎仍然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让修翎连对他说句感谢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机会说感谢,并不等于修翎对迟董事长完全无动于衷。

迟胜愚成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一把手以来,企业规模迅速做大做强。企业发展的近期目标和远景规划不断做出调整,令人眼花缭乱,昨天刚刚认为差不多是梦想的生产和营销指标,一夜之间就白纸黑字写到了文件中,然后开始实施,居然就奇迹般地变为现实。在许多人眼里,迟胜愚简直不是企业家,而是一位魔术师,祁北集团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件道具,他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什么。当然,那段时间企业产品市场走俏帮了迟胜愚很大的忙。作为企业一把手,迟胜愚提出一个很重要的企业理念叫做“为出资者赢利,让员工幸福”,在企业做大做强的同时,上交利税也连年翻番,祁北集团很快成为全省数一数二的利税大户,作为集团公司第一大股东的省政府和省上领导对迟胜愚非常满意。随着企业效益增长,员工的工资收入也呈上涨趋势。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奖金驴打滚似的翻番,与一线普通职工收入的差距迅速拉开,个个年收入超过集团公司职工人均收入若干倍,高层管理人员的收入对于普通职工来讲简直是天文数字,而且是永不公开的秘密。所以,集团公司管理层的确很幸福——假如幸福与经济收入成正比的话。至于普通员工是不是幸福,基本上也是迟胜愚说了算,大会小会,他总喜欢讲员工工资收入提高很快,而且随口能说出一大串数字作为佐证,因此得出结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的员工很幸福。

企业效益好,上交利税多,迟胜愚很风光,评上了全省优秀企业家,省政协常委也当上了。许多人都认为迟胜愚运气好,祁北集团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效益,主要原因在于几种主要产品价格连年飞涨,营业额和利税指标想不涨都不行,但修翎从不这么看,她认为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迟董事长有真本事,而且德才兼备。

管理经营这么大一个企业集团,迟董高瞻远瞩,很有魄力,表现出超强的个人能力。他胸中有国际化经营思想,积极实施资源控制战略,不断扩张企业规模,要是换个胆小的人,吓都给吓死了;他干起工作来不要命,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经常不分昼夜为集团公司的生产经营和发展殚精竭虑,说他是个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好干部一点儿不为过;另外迟董事长的个人魅力也令人敬佩,讲起话来几个小时不拿稿子,但思想深邃、有理有据、言辞铿锵,感染力超强,记忆力也好得赛过一台电脑;要论个人品德,迟董不仅平易朴素,经常自己洗衣服,经常上机关的职工食堂排队买饭吃,而且作为事实上的单身男人从来没听说过有沾花惹草的嫌疑,他住在集团公司招待所,那里美女如云,他要是愿意醉卧花丛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但他没有,这一点集团公司上下从来没有人说闲话……

当然,除了对迟胜愚由衷的敬佩,他对她的知遇之恩也让修翎铭记在心。要不是遇上他,像修翎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过人之处的弱女子,何德何能成为集团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工资收入之高让老家的父母大人听了咋舌!不过,修翎后来之所以成为迟胜愚董事长的情妇,绝非只是女人要献身以报这么简单。

2、积极策应

修翎万万没有想到,她朝迟胜愚撒娇喊一声“我还要”,竟然把地震招来了。

好端端可以用来制造幸福的席梦思床忽然变成活物,上下跳跃,剧烈晃动,将赤身裸体的修翎抛起扔下,左搡右推,最终扔到了地板上。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听迟胜愚在外面大喊“地震了”,当时修翎并不害怕,心想有迟胜愚和她在一起,肯定可以安然逃生,退一万步说,哪怕房倒屋塌被砸死了,能和迟董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修翎手忙脚乱找衣服穿。和迟胜愚一起行云播雨,全身一丝不挂很方便,但要躲避地震,逃生到楼外面去,全裸很不雅观,尤其是女人。“胜愚,迟胜愚!”修翎一边喊,随手抓起迟胜愚的名牌浅色西服朝卧室门外面扔,“你快把衣服穿上,穿好了赶紧逃生啊!”

等到修翎穿上衣服,才发现迟胜愚早不见人影了。看来,地震发生那一瞬,迟胜愚只顾自己逃命去了,根本没有想到男人应该保护女人,更没有拉着修翎一起逃生的意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修翎觉得心中倏地一凉,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这时候第一波强震刚刚过去,余震尚未发生,大地显得温顺而安宁,修翎女士心里却五味杂陈,像长了一团茅草。平日在她心目中高大伟岸、脑袋上罩着光晕的男人迟胜愚瞬间变成听见猎人拉枪栓立即撒丫子逃窜的狐狸或野兔,甚至变成刚刚偷吃完就闻风逃窜的耗子,灾难来临的紧要关头他的表现绝不像一个男人,当然更谈不上像一个伟丈夫。不知怎的,地震所带来的恐惧感似乎被她遗忘了,修翎心中涌起很强烈的委屈,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迟胜愚的浅灰色西服狠狠踩了几脚,仍觉得不解恨,用手抓住一只衣袖,用脚踩着衣襟,竟然将袖子给拽下来了。这时候修翎才算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对象,她去另一间屋子,要到写字台抽屉里找剪刀,要把迟胜愚的西服剪得粉碎,以解心头之愤懑。这时候的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女人,她发泄的对象是一位不懂得怜香惜玉、“大难来临各自飞”的臭男人,她忘记了自己祁北矿业集团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的身份,更没有想起迟胜愚除了是情人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堂堂的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剪刀尚未找到,半裸的迟胜愚从楼下跑回来了,他一进门理直气壮责怪修翎:“刚才发生强烈地震,你怎么不知道逃生?要不是这栋楼够结实,你恐怕已经被埋在废墟里了,你怎么回事儿你?”“你说我怎么回事儿?我正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儿。你逃命的时候想没想到我?我一个女人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怎么往楼下跑,你难道不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我被砸死在废墟中算我活该,谁让我和你这种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男人在一起?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迟胜愚了!”修翎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和迟胜愚吵架,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懑难以消解,眼泪汹涌。“啧啧,翎子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灾难来临之际,逃生是人的本能,我刚才往楼下跑的时候啥都没想,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下楼的。这阵地震暂时停歇,我冷静分析了这栋楼的抗震性能,觉得上来穿衣服完全有必要,要不然赤身裸体怎么回天南分公司,怎么见咱们的员工?所以我才上来了。我想不通你怎么不积极逃生呢?哪怕赤身裸体,哪怕一丝不挂,也应该赶紧往楼下跑,羞耻心和性命哪个更重要,这笔账你算不过来?好啦,这阵儿什么都不要说,赶紧从楼房撤出去是当务之急,余震随时可能发生,谁知道这栋楼还能不能坚持得住?”迟胜愚的自信、犀利和居高临下一如既往,他完全忽略了修翎的眼泪及其心理感受。“你们男人可以不要脸,我是女人!”修翎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迟董忠实而又迷信,而是继续大声申述自己的理由。“男人也要脸,如其不然我就不用再上楼了。赶紧走吧,翎子。”迟胜愚终于有点男人样儿了,上来抱了抱修翎,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啊呀,我的衣服怎么在这儿?一只袖子怎么掉了,是你撕烂的?吓得不知所措,还是生我气了,拿衣服发泄?”“哼,你赶紧逃生去吧,我的死活不用你管,董事长大人的性命要紧。”修翎开始发牢骚,证明她满肚子的气开始消解。“这样吧,咱俩不能同时出现在天南分公司机关。你是这里的一把手,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职工群众面前,你穿好衣服先去,我随后就到。你打电话叫车吧。”迟胜愚说。

修翎头脑逐渐冷静了,他认为迟胜愚让她尽快出现在分公司员工面前是正确的,所以没再说什么。可是电话打不通,手机和座机都没有信号,通讯中断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这次地震灾害非常严重。“电话打不通,我和你一起走吧。”修翎说。“你得给我找件衣服。西服穿不成了,你这儿应该还有我的外衣。”“裤子还行吧?你要迟上来几分钟,我把这套西服全给你剪碎!”修翎说。

女人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色夹克衫,的确是迟胜愚的衣服,还是名牌,只不过有些皱。

二人下了楼,街上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也不知道的哥的姐们都干嘛去了,想必地震刚刚发生,这个县级市房倒屋塌,人人都急着赶回家去看看亲人是否罹难,房屋是否完好,没有出租车司机会等着拉客挣钱。修翎的住处距离天南分公司机关有相当一段距离,假如步行,至少需要几十分钟,况且迟胜愚刚才吃过的美国造伟哥药效发生了,裤裆里硬邦邦地难受,“命根子”走起路来会成为障碍,还很不雅观。奶奶的,美国佬造的这玩意儿倒货真价实!

还好,有一辆三轮农用车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突突突突”开过来了。

迟胜愚摇手让农用车停下。

开车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农民,他开车进城来买东西,赶上地震发生,事情没办成,担忧家里的房子在地震中难逃厄运,对家庭成员的安危也牵肠挂肚,所以急慌慌往回赶。“老乡,你能不能把我俩捎一段?我和修经理要赶到单位去部署抗震救灾,满街道没有出租车。”迟胜愚对农用车主人说。“我得回家去。这里的钢筋水泥房都倒了,我家的土坯房肯定扛不住,人也不知道死活。”老乡满脸焦虑。“老乡,我看你开车的方向和我们方向一致,估计是顺路。我们有急事,你给带一段吧,我给你钱。”迟胜愚说着在身上摸,才发现他的皮夹子在被修翎扯烂的西服兜里,“修翎,你给老乡钱吧,我身上一文不名。”

修翎从坤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老乡。农用车主人觉得捎这俩人一段路能挣100块钱,有点儿心动,说,“上车吧。”

迟胜愚和修翎很笨拙地爬上农用车厢,手把着前方的栏杆站立。车子一启动,尽管是水泥路,他俩还是觉得很颠簸,比起平常坐高级轿车来,感觉完全不一样。迟胜愚努力把屁股朝后撅着,原因是裤裆里那玩意硬邦邦将裤子顶起,他怕修翎看见了不雅。

农用车也是车,迟胜愚、修翎很快来到了天南矿业分公司机关大楼前面。这栋楼质量也不错,从外观看基本完好。下了车,迟胜愚对开车的老乡说:“你看见这座楼了吧?修经理是这里的一把手。你帮了我们,我们会记住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到这里来找修经理。我叫迟胜愚。”“您是?”“他是我们大头儿,集团公司董事长,管我们。”修翎说。“原来你俩都是大官。我叫张玉民,是天南市城郊镇张家庄的村民。”老乡也自报家门。“谢谢,再见。”

迟胜愚和修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办公楼看看,忽然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甚或是自天而降。“董事长!”“修经理!”

这些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惊魂未定,看到了两位领导才算有了主心骨。他们是天南矿山分公司的管理层,包括修翎的副手和机关各部门的负责人等。“很好。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大家都能坚守工作岗位,表现出共产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责任心和道德风范。修经理本来打算陪我去生产现场看看,遇到地震,我们赶紧回来了。大家先说说,情况怎么样?”迟胜愚立即端上了集团公司最高领导人的架子,脸上的表情堪称严峻。“办公楼有裂缝,看样子倒不了,没有太大损失。”“生产一线情况不明。地震发生后电话一直打不通,估计各个工区很快会派人来报信。”“地震很强烈,地表和矿山井下都有可能出问题。”“井下出事故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修翎同志,咱们这就算开现场办公会。天南分公司的所有领导应该尽快分头到各个工区,亲临一线指挥抗震,机关工作人员除了留人值班、守电话——我估计通讯很快就能恢复——其余人都要到生产一线去。分公司一级的领导是不是都来了?”迟胜愚临危不乱,开始部署工作,不过他裤裆里仍然撑得难受,尽可能往后撅着屁股,唯恐被在场的下属看出破绽。

修翎清点了一下,分公司领导除了有一人出差,还有一人不在场。她向迟胜愚汇报说:“梅副经理不在,其他人都在,机关各部门的主任、科长也都在。”“查一查梅副经理干什么去了?假如遇到灾变先跑回家去,我现在就可以宣布将他撤职,组织手续待后补办。遇见大灾,好比打仗,必要时可以执行‘战场纪律’。”迟胜愚说。

听了迟董事长的话,在场天南分公司的管理人员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同时都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临阵脱逃,是明智的选择。“我和各位副经理按照以往划分的联系点分头到各个工区去指导抗震救灾、恢复生产,办公室主任留下来负责内外联系,其他部门负责人分头跟主管领导下去。设备科要赶紧组织人力,把分公司内部电话抢通。大家立即分头行动。迟董,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合适。”修翎在关键时刻表现出干练。“很好。我今天亲眼看见天南分公司班子是一个特别团结、特别敬业、特别有战斗力的领导集体,相信你们一定能带领全体员工战胜自然灾害,夺取抗灾和生产双胜利。希望大家按照修经理的安排部署去做,行动越快越好。”迟胜愚对修翎表达坚定的支持。

几位分公司副经理和机关部门负责人立即分头乘车赶往生产一线。因为迟胜愚还在,修翎并没有走。“你怎么办?让办公室在办公楼前空地上搭帐篷作为临时指挥所,你在这儿坐镇,我到一线去。”修翎说。“不行。天南分公司你是最高指挥官,设立一个露天的、抗震的临时指挥所很有必要,但只能由你来坐镇。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楚集团公司本部是否受灾,然后尽快赶回去。”迟胜愚说,“我记得天南分公司有一部可与集团公司本部联系的电台,平常用不上,这阵儿该发挥作用了。你赶快让办公室工作人员去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祁北市,问问地震是否波及到集团公司本部,灾情怎么样。”

办公室主任闻风而动,赶紧跑进楼内找无线电台去了。

还好,祁北集团本部与天南分公司联系用的电台平常处于关机状态,大概那边已经知道天南属这次特大地震重灾区之一,况且迟胜愚董事长正在天南,所以主动和这边联系,电话打不通,无线电台早已开始不停地呼叫,这边一开机就相互联系上了。

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穆平与迟胜愚直接通话。穆平通过无线电台告诉迟董事长:“地震波及到祁北市,只是有震感而已,没有造成破坏,这一点请董事长放心。不过,集团内部这几天发生了人为的地震,有相当大一部分退休职工和无业子女上街,请愿示威,堵塞交通,影响正常的生产和工作,成为祁北市重大的社会新闻。他们的主要诉求是要求集团公司解决员工子女就业问题,同时要求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请愿的地点在集团公司办公楼前。迟董部署一下天南分公司的抗震救灾,急速赶回来吧,市委市政府要求集团公司尽快处置,以维护祁北市的社会安定和人民群众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

迟胜愚听了一愣,头上冒虚汗,他干咳两声,镇定情绪,然后说:“解决就业问题是政府的职责,提高企业离退休人员待遇国家有统一部署,这些人找集团公司闹事毫无道理,市委市政府也把责任推给我们,简直是乱弹琴!好好好,我马上赶回来。”

迟胜愚让修翎给他安排一辆越野车。恐怕震后道路被破坏,车上带了铁锹、洋镐、绳子等工具,还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要尽快赶回祁北矿业集团公司本部,处理离退休职工和无业职工子女上街闹事的问题。

3、退休生活

叶国林也有叶国林的潇洒。

头发很稀疏,尤其头顶上。尽管黑颜色是染上的,尽管地方支援中央显得捉襟见肘,但却梳理得纹丝不乱。花白胡茬不屈不挠往出长,叶国林的方针政策是“你不让我露脸,我不让你露头”,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剃须。电动剃须刀太贵舍不得买,手工的剃须方式要用热水浸润,抹香皂,但刮得干净。眼角皱纹多,而且深刻,弄个廉价的太阳镜遮住。上身的体恤和下身的休闲裤都是假冒名牌,棕色皮鞋隔几天擦一次油,弄得一尘不染。“你打扮得恁好给谁看呢?”寇粉英经常问老伴儿。“你说给谁看?人要活得精神,我这叫心态年轻,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多了,你懂不懂啊?”叶国林这几句话听起来蛮有文化。“嘁,嘴挺会说。年轻不年轻,看看你的脸,颜色跟驴屌一样,额颅上沟沟渠渠,手涩得赛过粗砂纸,你还想骗哪个女人哩?”“你这婆娘,咋说你老公哩?谁骗女人啦,早骗不动了,你没发现我见了女人一点点感觉都没有?”“见了我当然没感觉,要是见了‘小姐’,见了风骚女人,你还不得疯了一样往上扑?你要是不想女人,干嘛整天价把那几根毛梳得苍蝇站上去打滑,爱穿新衣服,皮鞋擦得锃亮,戴个黑墨眼镜,不都是为了勾引女人?穷就穷吧,还不老实本分,娃娃找不到工作没有饭碗子,你只顾自己发骚!”

被街坊四邻喊作“叶嫂”的寇粉英说得不错,刚退休不久的焊工叶国林努力把自己倒饬得像个人样,确实和勾引女人有关系。祁北矿业集团生产一线工人55岁退休,叶国林身体挺好,却再不用上班干活,百无聊赖,他经常和几个要好的老哥儿们去一家唱豫剧的茶园子消磨时光。茶园子里面烟雾缭绕,呆在里面却有很大的乐趣,许多像叶国林这样年岁的男人常来光顾,甚至流连忘返。到戏曲茶园消遣肯定要花钱,而且都花到女人身上去了。消费方式是充当票友,给那些浪荡江湖不入流的女戏子捧场,捧场的方式是“挂红”。所谓挂红就是你认为哪个角儿唱得好,花10块钱买一条流动使用的红稠或者红被面,上去给角儿披挂在身上。从形式上看,挂红与时下流行的Fans向当红歌星献花同理,但女戏子用男人所挂的“红”在茶园老板那里可以换成钱。顾客给台上唱戏的挂红,女戏子表示谢意,一般要下来陪挂红捧场的人坐会儿,斟一杯茶,用纤纤酥手捧给你,故意娇滴滴喊声“哥”,弄得你麻嗖嗖身上像过电。假如更投缘,或者捧角儿捧得热衷,挂红的人和女戏子之间也会有更深入的交往,男人被女戏子带到住处,进一步做肌肤之亲很常见,只不过这种情况下男人需要更多地付出金钱,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另类交易。

这种消费方式叶国林很熟悉,但还没有发展到与女戏子做性交易的程度。那种交易花钱多,他舍不得。

最近一段时间,叶国林熟识的老哥们儿到了茶园,对挂红捧角儿似乎不那么热衷,多数情况下凑在一起议论集团公司招不招工,以及围绕子女就业和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有人在下面串联、动员大家上街请愿的事情。“这几天老有人往住宅楼里发传单,上头列了迟胜愚的‘八大罪状’,号召离退休职工、在岗职工到集团公司机关请愿,要求集团领导重视解决子女就业,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哥儿几个看见了没有?”“咋没看见呢?今儿一大早集团公司办公楼前围了一大堆人,闹着要见迟胜愚。”“传单上说的都是真事,狗日的迟胜愚来祁北集团这些年,从不考虑解决员工子女就业问题,害得一茬子人没工作,工厂矿山一线操作工青黄不接,技术工人更缺乏。这事情谁不知道,咱这些老弟兄哪个不是从生产一线下来的?”“迟胜愚说一套做一套,说祁北集团不需要招工,却从他老家招来一批年轻人安排到矿山、冶炼岗位。纸里包不住火,他还以为这事情没人知道哩。”“就连文工团弄来一批跳舞的,全是迟胜愚老家艺术学校的学员。听说那些女娃刚来都把迟胜愚喊‘迟叔’,如今都叫‘迟哥’哩。”“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儿哄堂大笑。“说是要提高劳动生产率,生产规模越来越大,一线工人越来越少,劳动强度越来越大。工人编顺口溜说,‘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小姐都晚,干得比驴都累,挣的比民工都少’,就这,能上班总比没班上好。祁北市二十来岁近三十岁的小伙姑娘满街道胡转,全是咱集团的职工子女,都靠吃老爹老娘过活,老爹老娘退休金又少。你大家说说,这叫啥事嘛!”“集团内部分配差距越拉越大,一线工人拿不了几个钱,加上物价上涨,企业效益连年提高,职工生活不断下降,大家能没意见吗?”“可人家管理层待遇不差。中层以上干部奖金连年翻番,处级干部工资加奖金每年几十万,迟胜愚还不得拿上百万?”“上百万算啥?公司的原料进货、产品销售他都要插手,听说他老婆和小舅子都开公司,都和祁北集团有业务往来,他们一家从祁北集团挣去多少钱啊,还不算对外承包工程吃回扣。听说他在集团公司驻香港办事处安插了一个神秘女人,专门往国外境外洗钱。”“还有全公司的劳保品,都是迟胜愚亲戚弄来的。难怪大家都说劳保服是‘胜愚装’,劳保鞋是‘胜愚鞋’,帽子是‘胜愚帽’,赶明儿祁北集团发工资也得发‘胜愚币’了。”“你们说的这些有没有根据啊?无中生有给人家造谣,到时候查无实据,恐怕要惹出麻烦来。”“这些消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内部知情人透露出来的?迟胜愚这家伙太霸道,在集团公司一手遮天,不说下面的人,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一级,对他有意见的人就挺多,恨不得他早点儿下台。”“反正咱这些退休工人够可怜,这么一点点退休金,不光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儿女,难怪水电费都交不起,老弟兄们都在楼房上烟熏火燎点蜂窝煤炉子。祁北集团职工用电炊多少年了,谁不知道用电方便?”“能来戏园子听戏、挂红,说明生活还不差嘛。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还来这种地方?”“人总得要消遣嘛,老娘们儿扭秧歌,咱这些老汉听听戏咋了?十块钱挂个红,不算贵,那些真正高消费的地方,咱连想都不敢想。”

“……”

对于这些议论,叶国林只是听听而已,他觉得自己太渺小,对那些让人义愤填膺的不公正现象无可奈何。“老叶,明儿咱也到集团办公楼去看看。管它能不能解决问题,权当看热闹。”“行,去看看。”“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夜很深了,叶国林才回到家,一边换拖鞋、睡衣,一边哼唱着豫剧。“甭唱啦!半夜还嚎呢,叫邻居听见以为狼来了。”寇粉英和衣而睡,在卧室里大声斥责丈夫。“我这大点儿声邻居谁能听见?就你事儿多,你是事儿妈!我心情好,想唱就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叶国林仿佛故意和老伴儿作对。“也不看看几点了,你不睡觉别人还睡哩!”“我怕啥?老子退休了,天不收地不管,明儿早上爱睡几点睡几点,爱多会儿起来多会儿起来。你也不用上班,睡迟睡早有啥关系?整天价穷叫唤。”

叶国林确实没有一点点睡意,他心里荡漾着幸福感、满足感,久久难以消散,脑细胞绝大部分处于兴奋状态,怎么能够睡得着?

叶国林常去的豫剧茶园前不久刚刚招来一个戏子,名叫常秀妮。和这里原有的旦角比,这个最年轻、最漂亮,戏也唱得好,所以很快被捧红了。男人争着抢着给她挂红,还因为姓常,长相也是豫剧名角小香玉那样的阔腮大嘴,所以大家送给她个外号叫“小小香玉”。老男人们在挂红捧场的同时,许多人开始觊觎这个女戏子丰乳肥臀的身体。不知怎的,叶国林看见“小小香玉”也瞎激动,几乎每次听她唱戏都要挂红。眼见得比他更有钱的票友挂红挂得疯狂,甚至有人把常秀妮带到小黑屋子去做进一步的交易,叶国林心里有些醋意,十分不服气:不就是一百块钱的事吗?等我准备好了钱,不信把这妮子弄不到床上去!

今天晚上,叶国林终于有机会走进常秀妮租住的小屋。这是他精心规划、厚积薄发才得到的机会,所以难免有几分得意。刚进去他就说:“我不信把你弄不到手,只要有钱。有钱能买鬼上树,有钱能买光屁股鬼上长刺的皂角树,有钱也能买女人脱裤子,是不是这道理?”“你出去!”叶国林话音未落,常秀妮翻脸了,右手食指戳到他的眉心,眼泪随即像水龙头拧开:“你这种男人俺见得多了,世上最不要脸就是你这种人!你有钱吗?到茶园子喝口茶给唱戏的挂条红就算有钱啦?俺常秀妮值你那几个钱?俺看你表面上像好人,老实人,才把你领到这里来,刚进门你就说这种话,什么意思?你把俺当卖×的?告诉你,老娘还不卖了,你赶紧滚出去,滚,滚滚滚!呜呜呜呜呜呜……”

常姓女子爆发得猛烈,哭得惜惶,一下子让叶国林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常秀妮的表情和眼泪,叶国林意识到他的话伤了人家的心,可他并不想轻而易举地“滚”。一是不舍离去——好不容易才来到小屋子,对小小香玉的身体盼望已久;二是不忍离去——别看常秀妮对他发脾气,可她发飙流泪的样子是另外一种好看,让人心生不忍,况且,一个大男人把女人惹哭了,扭头就走,还算个男人吗?叶国林顾不得窘迫和尴尬,忙不迭给常秀妮陪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我绝不是说花点钱就能咋的,也不敢把你当‘小姐’。我是真喜欢你,天天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我那几句话说错了,你就当我喝醉酒了胡说行不行?就当那话是猪脑子想出来的行不行?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甭跟我一般见识行不行?”“你喝醉了吗?你明明没喝酒。既然把俺不当人,你跑到这儿来干啥?”常秀妮忍住抽泣,斥责叶国林。“对对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没喝酒,说的也不是醉话,你就当我吃屎了,当我是个畜生,是猪是狗行不行?我错了,确实错了,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还不行吗?”叶国林不知怎样贬低自己,才能得到这位姑奶奶的原谅。“中啦中啦中啦!”常秀妮不愧是戏子,突然破涕为笑,“这阵儿知道骂自己了?刚才那几句话真正伤人哩,好像俺是个贱货,是个卖×的。俺最见不得把女人不当人的男人,你要是那种人,俺一辈子不理你!俺看你也不是那种人,算啦算啦,原谅你了。不过今天俺没心情,钱退给你,咱回戏园子去。”“不不不不不不,你这样做,还是不原谅我。你实在不想让我呆,我就走,钱也不要了,明儿我再向朋友借钱请你吃饭,正式给你陪不是行不行?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说错几句话,你总得给个改过的机会吧?你总不至于把我看成坏人吧?”叶国林急得脸都白了,认错悔过的态度越来越诚恳,说着说着甚至觉得自己变得很崇高,忽然间成为为了女人可以牺牲一切的男人,而眼前的末流戏子“小小香玉”成了圣洁的天使,你只能为她去做一切,去牺牲一切,却绝不能亵渎她。

常秀妮莞尔一笑,脸上挂着泪珠,一副梨花带露的样子,弄得叶国林全身都酥了。“嘻嘻,俺看你是真心的,开头那几句是狂话,不作数。俺原谅你了,叶大哥。”常秀妮眼睛里显现出妩媚,娇柔的眼光把叶国林电一下再一下,弄得他很快招架不住。这时候,常秀妮电话爆响,接完电话她对叶国林说:“大哥,真不行,戏园子老板打电话让俺赶紧回去,来了个惹不起的客人,公安局的,非要听我唱戏。改天俺再陪你吧。”常秀妮说罢,将叶国林的钱塞还给他,还奖励他好几个热吻,给叶国林留下回味和想象的余地。

所以,叶国林心情好,回到家,他嘴里哼着豫剧,完全是在模仿小小香玉。

完全出乎叶国林的预料,在他心情十分愉悦的时刻,老伴儿寇粉英给了他当头一击。两人发生纠葛的原因是叶国林白衬衣的领子上有一个明显的红唇印。“这是啥?”寇粉英厉声责问。叶国林脱衣服上床的时候,寇粉英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叶国林没想到和别的女人亲近的证据突然会呈现在老伴儿面前,他来不及掩饰,也无从辩解,只好硬着头皮赖帐。大概是常秀妮亲吻他不小心,将唇印弄到衬衣领子上了,至于女人在他脸上、唇上留下的印迹都擦干净了,唯有衣领上被疏忽,红唇印成为他难以抵赖的罪证。傻子都能看出这种印记是女人用红嘴唇制造的。“你咋这么不要脸?以往我说你勾引女人,你嘴硬得赛过石头,现在还有啥话说?啥样的女人抹这么红的唇膏?女人抹这么红的唇膏肯定不是好东西。叶国林你是不是找‘小姐’去了,嫖风打浪去了?”寇粉英气哭了,怒不可遏,伸出手来在丈夫身上连掐带拧。“啊呀!你轻点儿行不行?你他妈心咋这么狠?啊呀,疼死啦!”叶国林被老伴抓了现行,无法抵赖,只好大声叫疼,既是逃遁,也是掩饰。“你挣的钱多是不是?你竟然有钱玩女人!你不想想家里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还敢胡来?蛋蛋小两口买不起楼房,孙子有病都不去医院。咱家有多困难你比我更清楚,有钱不会帮衬儿子一把,有钱不会给孙子花?你把钱花到婊子身上,良心过得去吗?你还算个人吗?叶国林,你不要皮脸,狼心狗肺!”寇粉英大声哭喊。“蛋蛋”是叶国林大儿子叶蛋的昵称。“你咋知道我拿钱玩女人?我没有胡花钱,你说话要有证据。”叶国林暗自庆幸没有和女戏子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有没有把钱花到女人身上,你心里清楚,我也不是傻子。蛋蛋穷得过不下去,还不是怪你当初非要叫他上技校,技校毕业根本没人给安排工作。在祁北市这地方打工,像他一个月挣七、八百块算不错了,可这点钱够干啥?你把大儿子前程耽搁了不说,小儿子也不让读高中,说没钱供他上大学,念个技校拉倒。结果呢,技校上不下去,毛毛在社会上浪荡,你也不怕他和坏人混到一起,变成二流子?”寇粉英继续声泪俱下。

他们的小儿子叫叶毛,昵称“毛毛”。“哼,你不提毛毛我还不生气,谁知道那杂种是不是我儿子!我凭啥管他?有本事你去管,老子挣的钱自己花,你管不着!”叶国林终于从老伴的抱怨中找到突围的缺口,嘴巴硬起来了。“叶国林你是畜生!毛毛是不是亲儿子,你咋不去做亲子鉴定?”“我为啥要去做鉴定?我看毛毛就是个杂种。谁叫你那时候不正经,和别的男人睡觉?二十年前你就不要脸,如今好意思管我,你有资格吗?”叶国林一下子变得理直气壮。“哎嗨嗨嗨……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天爷呀,你咋不让今儿白天的地震厉害些,把我震死好了!呜呜呜呜呜呜……”寇粉英嚎啕大哭。

4、群体事件

第二天,祁北矿业集团办公楼前聚集的人比前几天更多。

围墙外人行道上,许多离退休人员坐在小凳子、小马扎上,一字排开。他们打着横幅,内容有“子孙没饭吃,老来无所依”,“迟胜愚滚出祁北集团,滚出祁北市”等。老人们一脸祥和,不吵不闹,但却引来围观群众无数。半条马路被堵,来来往往的汽车走不动,司机们急得乱摁喇叭,“嘀嘀嘀、嘀嘀嘀”响成一片。距离办公楼正门左右两边几十米的地方,分别停着警车若干,里面有不少警察待命。除了有几个交通警指挥、疏散车辆,别的警察也不好对请愿的离退休职工采取行动,只能呆在一旁干看。

集团公司院里聚集着更多相对强壮的退休工人,也夹杂着一些年轻人,基本上是无业职工子女。冲在最前面的一伙人高喊:“我们要见集团公司领导!”“迟胜愚出来回答问题!”集团公司保卫处的一帮民警手拉手组成一道防线,阻止请愿人群接近办公楼大门,在他们身后给进出办公楼的人们留下一条通道。有一位负责信访的干部,手里拿电喇叭,对请愿的人群喊话:“离退休职工同志们,参加请愿活动的青年同志们,你们有什么合理的诉求,请通过正常渠道向组织反映。可以给集团公司领导写信,也可以到信访办公室面谈,那里有专人接待。围堵集团公司办公楼,影响正常的工作秩序,影响社会治安,这样做是违法的。集团公司领导很忙,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与你们见面。你们可以派代表到信访接待室去反映问题,经过预约也可以和集团公司领导对话。迟董事长说了,他很愿意和职工群众交流,很愿意和离退休老同志对话。请大家尽快散开,结束这种无组织、不合法的请愿活动,如果继续干扰正常的工作秩序,公安部门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制止非法集会请愿。请大家尽快解散,不要干扰正常的办公秩序……”“你算个干啥吃的?我们要见集团公司领导!”“迟胜愚有本事站出来,不要做缩头乌龟!”“问题不解决,我们要把请愿活动进行到底!”

“……”

那个拿电喇叭的人喊了一阵儿,没有效果,喊累了,换一个人接着喊话,内容大同小异。请愿人群越来越没有耐心,逐渐形成一种拥挤前进的态势,逼近了集团公司办公楼的玻璃门。

叶国林一大早就来了。他先在大门外看了一阵儿,听围观的人发表种种议论,许多人都对集团公司多年不招工、离退休人员待遇差等问题表示义愤,大家还口口相传迟胜愚的种种恶行,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在场的人情绪越来越激愤。后来,叶国林进了集团公司机关大院,往人群中间挤,想看看围堵办公楼门的这部分请愿者会有怎样的行动。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叶国林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妹妹叶国淑。

叶国淑是集团公司子弟学校的老师。这些年企业办的普通教育陆续交给了地方政府,但祁北集团的当家人迟胜愚却不愿将职工子弟学校交出去,而是以“代管”的名义继续办学。迟胜愚认为,即使把学校交给地方,企业也少不了教育方面的投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交,继续把中小学教育办好,有利于缓解就业压力,祁北集团有这个实力。所以,学校老师迄今为止还是集团公司员工。“国淑,你怎么也来了?建南呢,他没来?”叶国林问。

程建南是他妹夫,祁北集团生产一线工人,最近正在办退休手续。“建南和我一块儿出来的,他昨天小夜班,今天休息,这会儿不知挤哪里去了。”叶国淑说。“外甥女在上海就业,祁北集团招工她也不会回来,你俩凑啥热闹哩?”“我俩也想让祁北集团招工啊,你外甥女儿虽说在上海打工,找的男朋友也是祁北集团职工子女,两孩子合起来一个月才挣六、七千块,这样的收入水平,在上海一辈子也买不了一套房。”“也是啊。走,到前面看看去。”

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昨天从天南市赶回来,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

急匆匆吃了点儿东西,迟胜愚连夜召开集团公司领导班子扩大会,商量部署如何应对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参加会议的除了在家的领导班子成员,还包括组织、宣传、人事、劳资、信访、工会、退管(离退休人员管理服务机构)等方面的负责人。迟胜愚的观点是坚决不让步,不能给闹事人群任何承诺,尤其不能让他们尝到甜头,如其不然,一闹就有好处,今后集会请愿岂不成了家常便饭,集团公司领导班子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迟胜愚坚持认为解决就业问题是政府责任,企业不应该找包袱背。况且祁北集团这些年在职工子女就业方面曾经做过种种努力,比方说加大对中小学教育的投入,尽可能让更多职工子女考上大学,比方说经常通过集团公司内部的媒介公布本地和外地的用工信息,支持鼓励职工子女自谋出路,比方说每年补充招进一些工程技术人员,职工子女中凡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符合录用条件的优先予以考虑,等等。

在会上,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穆平和迟胜愚产生了激烈争论。穆平认为,祁北市因企设市,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市区人口不足30万,流动人口很少,所以就业机会相当有限。职工子女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基本上都到外地谋生去了,但眼下的就业形势,大学本科生就业照样很不容易,研究生找不到工作也有的是,还有更多大专和技工学校毕业,乃至初中、高中没读完就走向社会的职工子女,他们就业尤其困难。集团公司这么大的企业除了需要高精尖的工程技术人员,也需要大量的操作工,随着一批批年龄到站的老工人退休,补充一线工人势在必行,虽说不能对职工子女就业大包大揽,但分期分批适当招部分职工子女进厂还能做得到。这样做是对职工群众最大的关爱,也是落实企业“让员工幸福”理念的实际行动,还能为祁北市建设和谐社会做出贡献。迟胜愚反驳说:“我作为企业的主要经营者不能不考虑效益,不能不考虑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根据祁北集团的现状,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是要大量招工,而是要进一步提高劳动生产率。从目前看,招工的口子坚决不能开,每年引进专业技术人才也要严把质量关,而不是考虑照顾职工子女。至于职工子女就业难,关键在于家长及其子女的就业观念有问题。不能认为送出去打工不算就业,更不能挑肥拣瘦脏活儿累活儿不干,尤其不能想着靠企业照顾给个铁饭碗。整个集团早就全员劳动合同制了,哪里还有铁饭碗可寻?农民工只要走出去就能找到活儿干,城市待业青年为什么不行,祁北集团职工子女为什么不行?”

毕竟迟胜愚是一把手,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不容许班子成员有任何不同意见,所以穆平书记后来选择沉默。会议所作出的部署安排统统按照迟胜愚的意志进行。

一大早,祁北集团各二级厂矿、分公司的党政一把手在上班前一小时被召集到集团公司开会,迟胜愚亲自布置如何应对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上班时间一到,各二级单位立即行动,派出大量机关工作人员和车间、工区的负责人,到集会请愿的现场分头“做工作”。他们来到现场,分头寻找本单位的人。但凡有在岗职工参与集会活动或者围观看热闹,一律执行纪律,上班时间擅自离岗的以旷工论处,除了扣工资还要给予严肃的批评教育,甚至给处分。即使是利用休息时间参与请愿或围观,也要向所在车间、工区写一份书面材料,说明是否参与了围攻、冲击集团公司机关,是否说了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话,做了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事,相当于做检讨。至于离退休人员,属于哪个单位就由哪个单位负责,劝阻他们不要参与围堵集团公司机关,不要参与非法的集会请愿活动。

从早上八点钟开始,祁北集团内部的广播电视频道取消了所有正常节目,翻来覆去连续播放昨晚连夜录制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的讲话,内容是宣传集团公司生产经营的大好形势,阐释祁北集团之所以不招工的种种理由,列举自从新一届班子当政以来为帮助解决职工子女就业所做的种种努力。讲话中采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一方面许诺要继续为践行“让员工幸福”的理念采取更加切实有效的行动,包括关注职工子女就业问题,另一方面威胁对于参与非法集会请愿的人要采取措施,揪出事件背后的黑手,打击制造谣言蛊惑人心的坏人。

二级单位派人来“做工作”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首先在岗职工因为顾忌到饭碗子,不敢得罪单位领导,一个个很不情愿地离去。离退休人员队伍也被分化,一些胆小怕事的悄悄走了,但留下来的都很坚定,不闹出结果来誓不罢休。至于那些无业青年,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有饭碗子也就没有笼头缰羁的束缚,该怎么闹还怎么闹。集会请愿的队伍人数有所减少,但战斗力并没有明显削弱。

围堵在办公楼门口的人群的主要诉求是见集团公司主要领导,和迟胜愚直接对话。信访办、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站在第一线请愿人群做说服工作,但闹事的人们根本不理他们的茬,认为这些人说话不管用。后来工作人员提出请愿者可以选派代表,然后由他们来安排集团公司领导接见代表,协商解决问题。选派代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没人愿意做出头椽子。双方长时间僵持不下,站在最前面的一群人要挤进办公楼,后面的支持者往前推挤,结果一不小心将办公楼的玻璃门挤碎了。一个男子的脸被破碎的玻璃划伤,鲜血直流。保卫处的民警认为这个受伤的人带头闹事,而且挤坏大门造成经济损失,所以不由分说把这个人铐上了。

叶国林好不容易挤到办公楼大门跟前,看见一个血流满面的人正被带上警车,仔细一看正是他的妹夫程建南,于是他一边往跟前挤一边大喊:“你们为什么抓人?找集团公司领导反映问题不犯法!”旁边也有人帮着喊:“你们保卫处的警察是保卫企业、保护职工群众的,还是迟胜愚养的看门狗?”

保卫处的民警急了,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叶国林,将他也塞进警车,说:“你喊叫得这么凶,看上去不像好人!”

警车拉着警笛呼啸而去。

第二章

5、无业青年

近几日气候格外燥热,往年这时候,祁北市没这么高的气温。

天气骤热的直接效果是满大街女人的观赏价值陡然提高。

十八岁少年叶毛体内的某个腺体工作节奏加快,分泌物增多,弄得他心里也像天气一样燥热。呆在家里没意思,老妈到更年期了,特别絮叨,嘟囔起来没完没了,想上网吧玩会儿游戏,兜里只有三块钱,眼下连一包最廉价的香烟也买不来,交给网吧老板也玩不了多大一会儿。穷啊,这大概就算穷得尿血了。老爹老妈没本事,一辈子没攒下钱,也没有能力开后门给咱弄份能挣钱的差使,弄不好会受一辈子穷。这才二十岁不到,熬到七老八十实在太遥远,什么时候才能混到头啊?烦,烦毬死个人!

听说这几天一帮老头儿老太太到集团办公楼闹事,都是儿女找不到工作愁的。早年,只要是祁北集团职工子女,根本不愁没工作,学习最差的也能上本公司的技校,毕业了就给安排上班,可最近这些年不行了,“自从来了迟胜愚,职工子女干着急,没有工作满街转,抽烟喝酒玩游戏”——有顺口溜这么说。这两、三年,为了让子女有班上,老职工们没少上访请愿,但根本没用。迟胜愚的嘴特别会说,几万职工说不过他一个人。他说不招工就不招工,他说祁北集团的员工已经够幸福谁也拿他没办法,职工群众都说这狗日的外来的和尚不念经,对祁北集团职工根本没感情。既然没感情,找他有什么用?想必这次集会请愿结果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有同龄人喊叶毛去看热闹,他不去,既然一点儿用处没有,去干什么?

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叶毛想。他的心中无比燥热,也不知是否与天气有关。

在街上走了一阵儿,叶毛忽然觉得凉爽,原因在于满街道的女人一遇到热天就急不可耐比着谁穿得更少。

迎面走来三个女生,两个穿白色小短裤,一个着迷你裙,修长漂亮的美腿白花花耀眼。叶毛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们的脸蛋和上半身,低了头想从旁边绕过去,偏偏又看见了几个女孩的脚:玉豆似的五个一组、排列组合奇妙无比的脚指头,修剪得十分圆润的趾甲,配以色泽素雅、样式简洁的凉拖,真叫一个美!尽管只是急匆匆一瞥,叶毛却受不了啦,五脏六腑都在颤栗,突然有了想尿尿的感觉。于是他慌不择路从女孩身边穿过,几乎撞上了其中的迷你裙,他慌乱的样子惹得女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女孩走远了,耳畔却留下她们女性化的、充满活力的笑声余音缭绕。叶毛鼓起勇气回头看看她们的背影,个个身材娇美,玲珑的体恤,弹性十足的步态,走过之后青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叶毛满身凉爽的感觉从脚底板生发出来,往上走,一直穿透五脏六腑,到达天灵盖。

满街道其它景观,高楼街衢店铺林立,车水马龙喧嚣嘈杂,广告标牌绿树红花,很难再引起叶毛的关注。自从遇见那几个女孩,她们并不艳乍但却魅力无限的身体和装束让叶毛感觉一股凉爽袭来,少年郎叶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女人身上去了。马路上的她们有的坦肩露背吸引眼球,有的乳沟半露春光闪现,有的涂脂抹粉香气四溢,有的披金戴银珠光宝气,有的鞋跟奇高胜似模特,有的风摆杨柳矫揉造作,有的阳伞遮面躲躲闪闪,有的高视阔步旁若无人……总之是千人千面无限风光,但是,在叶毛眼里,这些着装暴露、风情万种的女人,无论如何再也超不过前面遇到的那几个女孩。

哼,都是些啥玩意儿!叶毛心想。

叶毛观赏满街道的女人,他没有想到,也会有女人注意到他。“秋秋你看!”“看啥枫姐?”

叶毛对面走来两位穿着更加暴露的女郎——上衣齐胸露背,肩上只有两条细细的透明吊带,下身超短裙——短到几乎露出屁股,光脚丫子猩红的趾甲。脸上厚厚的脂粉,长长的假睫毛,绿色眼影。一般走在大街上如此装扮的女郎,会让人想象成不良职业者,而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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