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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4 16:3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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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东藩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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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通俗演义

清史通俗演义试读:

出版说明

历史演义,是指以史实为基础,加入一定的艺术虚构,多以章回体的形式,用通俗的语言,讲述王朝兴废、朝代更替等历史事件的小说。历史演义由宋代的讲史话本发展而来,这一名称大致出现于元末明初。罗贯中将陈寿的《三国志》通俗化为《三国演义》,影响巨大,由此出现了很多效仿作品,如《列国志传》《东西晋演义》《南北史演义》《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和《隋唐演义》等。这些历史演义故事性强,行文通俗,深受民众的喜爱。

民国时期最有分量的历史演义小说,当属蔡东藩先生的“历朝通俗演义”。蔡东藩(1877—1945),名郕(chéng),字椿寿,号东藩,著作署名亦作东帆或东颿(颿为“帆”的异体字),浙江萧山临浦镇人,是中国近现代著名历史演义小说家和史学家,他被称为“中国近现代历史小说史上‘正史演义’创作的集大成者”。

蔡东藩先生历十年寒暑,用600余万言的煌煌巨著,记述了上起秦始皇、下迄民国(1920年)二千一百六十六年间中国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他创作的“历朝通俗演义”按著述时间排序为:《清史演义》(1916年)、《元史演义》(1920年)、《明史演义》(1920年)、《民国演义》(1921年)、《宋史演义》(1922年)、《唐史演义》(1922年)、《五代史演义》(1923年)、《南北史演义》(1924年)、《两晋演义》(1924年)、《前汉演义》(1925年)、《后汉演义》(1926年)。这11部书,初版由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印行,全套均为有光纸石印插图本。1935年,新记书局把这套书连同许廑父续写的《民国演义》后四十回,全部改排为铅印本,分装44册,总名为“古今通俗演义”。出版后广受欢迎,时江苏省立南京中学校长张海澄致函会文堂说:“《历朝通俗演义》于中等学校学生文史知识,裨益匪浅,特采作课外补充读物。”毛泽东同志在红军长征到达延安后不久,专门致电党中央派驻在西安工作的联络局局长李克农代买这套书,后来将其带到北京,置于卧室床头,以便随时翻阅。

百年来“历朝通俗演义”一版再版,名称也有“古今通俗演义”“二十四史通俗演义”“中国历代通俗演义”“中国历代演义”和“中国历史通俗演义”等改变。这套书之所以受到各个时期的读者喜爱,与作者蔡东藩先生“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轶闻为纬,不尚虚诬”的创作原则和“文不尚虚,语惟从俗”的艺术特色密不可分。

我们这次整理出版“历朝通俗演义”,以1935年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出版的铅印本为底本,参考了其他版本,做了比较细致的审校,订正了原书中明显的讹误。书中保留了蔡东藩先生的全部注释、夹批和后评,并用不同颜色、不同字体字号加以区别。为方便普通读者,我们以2013年6月国家颁布的《通用规范汉字表》为参考,给三级及三级字表之外的字加注了拼音。同时,为保存原版风貌,收录了石印线装本中的全部人物绣像和插图。

由于作者受所处历史时代和传统观念的影响,书中对妇女地位、农民起义、民族关系、中外关系等问题有一些局限性的观点。我们相信,今天的读者对此自有理解,不至苛求前人。中华书局序

革命功成,私史杂出,排斥清廷无遗力;甚且摭拾宫阃事,横肆讥议,识者喟焉。夫使清室而果无失德也,则垂至亿万斯年可矣,何至鄂军一起,清社即墟?然苟如近时之燕书郢说,则罪且浮于秦政隋炀,秦隋不数载即亡,宁于满清而独永命,顾传至二百数十年之久欤?昔龙门司马氏作《史记》,蔚成一家言,其目光之卓越,见解之高超,为班范以下诸人所未及,而后世且以谤史讥之;乌有不问是非,不辨善恶,并置政教掌故于不谭,而徒采媟亵鄙俚诸琐词,羼杂成编,即诩诩然自称史笔乎?以此为史,微论其穿凿失真也,即果有文足征,有献可考,亦无当于大雅;劝善惩恶不足,鬻奸导淫有余矣。

鄙人自问无史才,殊不敢妄论史事,但观夫私家杂录,流传市肆,窃不能无慊于心,憬然思有以矫之,又自愧未逮;握椠操觚者有日,始终不获一编。而孰知时事忽变,帝制复活,筹安请愿之声,不绝于耳,几为鄙人所不及料。顾亦安知非近人著述,不就其大者立论,胡人犬种,说本不经,卫女狐绥,言多无据;鉴清者但以为若翁华胄,夙无秽闻,南面称尊,非我莫属;而攀鳞附翼者,且麇集其旁,争欲借佐命之功,博封王之赏,几何不易君主为民主,而仍返前清旧辙也。

窃谓稗官小说,亦史之支流余裔,得与述古者并列;而吾国社会,又多欢迎稗乘。取其易知易解,一目了然,无艰僻渊深之虑。书籍中得一良小说,功殆不在良史下;私心怦怦,爰始属稿而勉成之。自天命纪元起,至宣统退位止,凡二百九十七年间之事实,择其关系最大者,编为通俗演义,几经搜讨,几经考证,巨政固期核实,琐录亦必求真;至关于帝王专制之魔力,尤再三致意,悬为炯戒。成书四册,凡百回,都五六十万言,非敢妄拟史宬(chéng),以之供普通社会之眼光,或亦国家思想之一助云尔。稿甫就,会文堂迫于付印,未遑修饰,他日再版,容拟重订,阅者幸勿诮我疏略也。是为序。中华民国五年七月古越蔡东藩自识于临江书舍。清代世系图注:绣像左一应为醇亲王载沣

第一回 溯往事慨谈身世 述前朝细叙源流

“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露深。”开场白若庄若谐,寓有深意,读者莫被瞒过。这联语是前清时代的官民,每年写上红笺,当作新春的门联,小子从小到大,已记得烂熟了。曾记小子生日,正是前清光绪初年间,当时清朝虽渐渐衰落,然全国二十余行省,还都是服从清室,不敢抗命;士读于庐,农耕于野,工居于肆,商贩于市,各安生业,共乐承平,仿佛是汪洋帝德,浩荡皇恩。比今日何如?到小子五六岁时,尝听父兄说道:“我国是清国,我辈便是清朝的百姓。”因此小子脑筋中,便印有清朝二字模样。嗣后父兄令小子入塾,读了赵钱孙李,念了天地元黄,渐渐把清朝二字,也都认识。至《学庸论孟》统共读过,认识的字,差不多有三五千了,塾师教小子道:“书中有数字,须要晓得避讳!”小子全然不懂,便问塾师以何等字样,应当避讳?塾师写出玄字,燁字,胤字,弘字,颙字,詝字,指示小子道:“此等字都应缺末笔。”又续写歷字,寜字,淳字,随即于歷字,寧字,淳字旁,添写一曆字,甯字,湻字,指示小子说道:“歷字应以曆字恭代,寜字应以甯字恭代,淳字应以湻字恭代。”小子仍莫名其妙,直待塾师详细解释,方知玄字燁字是清康熙帝名字,胤字是清雍正帝名字,弘字、歷字是清乾隆帝名字,颙字是清嘉庆帝名字,寜字、詝字、淳字是清道光咸丰同治帝的名字,人民不能乱写,所以要避讳的。这等塾师也算难得了。

后来入场考试,益觉功令森严,连恭代的字,都不敢写,方以为大清统一中原,余威震俗,千秋万岁,绵延不绝,可以与天同休了。虚写得妙。谁知世运靡常,兴衰无定,内地还称安静,海外的风潮,竟日甚一日。安南缅甸,是中国藩属,被英法两国夺去,且不必说。清朝原是慷慨得很。忽然日本国兴兵犯界,清朝遣将抵御,连战连败,没奈何低首求和,银子给他二百四十兆两,又将东南的台湾省、澎湖群岛,双手捧送,日本国方肯甘休。过了两三年,奉天省内的旅顺大连湾,被俄国租占了去,山东省内的胶州湾,被德国租占了去,胶州湾东北的威海卫,被英国租占了去,广东省内的广州湾,被法国租占了去,而且内地的矿山铁路,也被各国占去不少。这便叫作国耻。

嗣是清朝威势全失,外患未了,内忧又起,东伏革命党,西起革命军,扰乱十多年,清廷防不胜防;后来武昌发难,各省响应,竟把那二百六十八年的清室推翻了,二十二省的江山光复了。自此以后,人人说清朝政治不良,百般辱骂;甚至说他是犬羊贱种,豺虎心肠,又把那无中生有的事情,附会上去,好像清朝的皇帝,无一非昏淫暴虐,清朝的臣子,无一非卑鄙龌龊,这也未免言过其实呢。平心之论。我想中国的人心,实在是靠不住的,清朝存在的时候,个个吹牛拍马,说他帝德什么大,皇恩什么深,到了清室推翻,又个个批他一钱不值,这又何苦?帝王末路大都如是。小子无事时,曾把清朝史事,约略考究,有坏处,也有好处;有淫暴处,也有仁德处。若照时人所说,连两三年的帝位,都保不牢,如何能支撑到二百六十多年?是极是极。不过转到末代,主弱臣庸,朝政浊乱,所以民军一起,全局瓦解。现在清朝二字,已成过去的历史,中国河山,仍然照旧,要想易乱为治,须把清朝的兴亡,细细考察,择善而从,不善则改,古人说的“殷鉴不远”便是此意。揭出全书宗旨,何等正大光明,不比那寻常小说家,瞎三话四,乱造是非。

闲文少表,且说清朝开基的地方,是在山海关外沈阳东边,初起时,只一小小村落,聚群而居,垒土为城,地名鄂多哩,人种叫作通古斯族,他的远祖,相传是唐虞以前,便已居住此地,称为肃慎国,帝舜二十五年,肃慎国进贡弓箭,史册上曾见过的。传到后代,人口渐多,各分支派,大约每一部落,戴一首领,多生得骨格魁梧,膂力强壮,并且熟习骑射,百步穿杨;赵宋时代,金太祖阿骨打,是他族内第一个出色人物,开疆拓土,直到黄河两岸,宋朝被他搅扰的了不得。后来蒙古兴起,金邦渐衰,蒙古与南宋联兵,将他吞灭,还有未曾死亡的遗族,逃奔东北,伏处海滨,经过了二百多年,又产出一个大人物来;这个人物,说是天女所生,真正奇事!天女如何下降,不知与天孙织女作何称呼?小子尚不敢凭空捏造,是从史籍上翻阅得来:天女生在东北海滨长白山下,有姊妹三人,长名恩古伦,次名正古伦,幼名佛库伦,三人系出同胞,相亲相爱,只是塞外风俗,与内地不同,男子往来游牧,迁徙无常,女子亦性情活泼,最爱游玩。一日,姊妹三人,散步郊原,到了长白山东边,有一座布库里山,洞壑清幽,别有一种可人的景致;那时正是春风澹荡,春日迷离,黄鸟双飞,绿枝连理,暗藏春色。三人欢喜非常,便从山下蹀躞(dié xiè)前行,约里许,但见一泓清水,澄碧如镜,两岸芳草茸茸,铺地成茵,真是一副好床褥。就假此小坐。佛库伦天真烂漫,春兴正浓,就约两姊妹解衣洗浴。浴未毕,忽闻鸟声嚄唶来,三人昂首上观,约有两三只灵鹊,仿佛像姊妹花一般。绝妙对偶。就中有一鹊吐下一物,不偏不倚,正坠在佛库伦衣上,佛库伦眼快手快,急忙拾取,视之,乃一可口的食物。是何物耶?试掩卷猜之!她也不辨名目,就衔在口内,两姊问她所拾何物,她已从口中囫囵咽下,模糊答道:“是一颗红色的果子。”拾到便吃,真是一个半开化的女子。两姊也不及细问,遂各上岸,着好衣服,缓步同归。谁知佛库伦服了此药,肚子竟膨胀起来,她自己也不知所以。到十个月后,竟产出一男,不但状貌魁奇,并且语言清楚,佛库伦不忍抛弃,就在家中抚养。

光阴迅速,襁褓婴儿,竟作髫年童子,只是佛库伦无夫而孕,未免惹人议论,幸而穷荒草昧,人迹稀少,始得抚育成人。可见天女之说,本来荒诞。儿名叫作布库里雍顺,系是佛库伦所取,因她在布库里山下,食了朱果,以致孕育,所以特地将布库里三字,作为儿名,留一纪念。布库里雍顺,到了十多岁,颖悟非凡,自念有母无父,当属何族,遂问他母亲佛库伦。佛库伦命以爱新觉罗四字。爱新觉罗,是长白山下居民的土音。其后布库里雍顺遗裔建一满洲国,遂相传为满洲语,若作汉文解说,爱新与金字同音,觉罗即姓氏意义,布库里雍顺的族系,即此可以明白了解。佛库伦是否天女,小子也不消细说了。以不解解之。

且说布库里雍顺渐渐长大,也学些骑马射箭的技艺,闲暇时又在河边折柳编筏。看官!你道他折柳编筏,是何意思?他是具有大志,暗想穷居草莽,终究没有生色,若将柳条编成一筏,可以驾筏出游。果然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柳条越编越多,越多越大,居然成了一叶扁舟,布库里雍顺喜不自禁,就轻轻在筏上坐住,顺着河流,飘扬而去。英雄冒险,胆大敢为,冥冥中亦像有风伯河神,当先引导,竟把那布库里雍顺送到一个安乐的地方。这是乘风破浪的模样。

原来长白山东南有一大野,名叫鄂谟辉,野中有一村落,约数十百家,这数十百家内,只分三姓,习成强悍,专喜械斗,因此自相残杀,连岁不休。近时中国内地村民,亦有好械斗者,岂亦为三姓遗风所传染耶?一笑。一日,有女子汲水,见一柳筏,随流漂至,其间有青年男子,端坐在内,顿时骇异非常,急忙回告父兄。那时父兄即临河眺望,果然岸傍有一少年,头角峥嵘,仪表英伟,不觉失声道:“这是天生神人。”随即引之登陆,问从何来?布库里雍顺从容对答,说是天女所生,由长白山下至此。霎时间哄动乡闾,无论男女老幼,一齐出观,见了布库里雍顺,都道这个好郎君,真正难得。于是各邀布库里雍顺至家,仿佛一桃花源。东牵西扯,几至大家争论起来,还是布库里雍顺从旁劝解,说我初到此地,辱承待爱,自当次第谒候。又指汲流女子的父兄道:“我与他相见最早,理应先到他家,问候起居。”众人见他举止谦恭,吐属风雅,便个个叹服,一无异言。布库里雍顺就随了汲流女子的父兄,直至家内。那家格外优待,饷以酒食;饮半酣,座上老人更详问氏族,布库里雍顺一一还答。老者又问以婚未?布库里雍顺答言未婚。老者即起身入室,半晌间引一少女出室来前。走近视之,虽是乡村弱质,倒也体态端方。未知亦是天女否?仔细端详,就是汲流女子。老者嘱女子对答行礼,布库里雍顺亦离座作答。礼毕,女子转身入室,老者便对布库里雍顺道:“小女伯哩年将及笄,如蒙不弃,愿附姻好。”布库里雍顺不得不推逊一番。老者执意不允,布库里雍顺方与老者行翁婿礼。老者拟择日成婚,自是布库里雍顺就住在此家。暇时到村中各家问讯,村人见他彬彬有礼,无不欢迎。

到了吉日,一对小夫妻,谐了眷属,大众都到老者家贺喜。顿时高朋满座,佳客盈门,就中有一个白发朱颜的老丈,对主人道:“好一个小郎君,被你家夺作女婿。”又向众人道:“这是圣人出世,到吾村内,也算是阖村幸福。吾村连岁械斗,弄得家家不安,人人耽忧,现在不若奉此小郎君为主,一切听他指挥,倒可解怨息争,安居乐业,大众以为何如?”众人听这一席言语,个个鼓掌赞成,欢声如雷。也不待布库里雍顺允与不允,竟一齐请他上坐,奉他作为部长,呼为贝勒。布库里雍顺得此天假的奇缘,遂运用智谋,部勒村居人民,建设堡寨,创造鄂多哩城,成了一个爱新觉罗部,作满洲开基的始祖。后人有诗赞道:峨峨长白映无垠,朱果祥征佛库伦。集庆星源三百载,觉罗禅亦衍云礽。

布库里雍顺后,传了数代,又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比布库里雍顺似还强得多哩。看官!你道是谁?且少待片刻,容小子下回报名。

是回为全书总冒,将下文隐隐呼起;并将作书总旨,首先揭示。入后叙满洲源流。运实于虚,亦有弦外深意,确是开宗明义之笔。

成为帝王,败即寇贼,何神之有?我国史乘,于历代开国之初,必溯其如何祯祥,如何奇异,真是谬论。是回叙天女产子、朱果呈祥等事,皆隐隐指为荒诞,足以辟除世人一般迷信,不得以稗官小说目之。

第二回 丧二祖誓师复仇 合九部因骄致败

却说布库里雍顺所建的鄂多哩城,在今辽宁省勒福善河西岸,去宁古塔西南三百多里,此地背山面水,形势颇佳,究竟是小小部落,无甚威名。当时明朝统一中原,定都燕京,只在山海关附近设防,塞外荒地,视同化外;就是比鄂多哩城,阔大几倍,也不暇去理保,何况这一个小小土堡呢?谁知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自布库里雍顺开基后,子子孙孙,相传不绝,其间虽迭有兴衰,到了明朝中叶,出了一个孟特穆,智略过人,把祖基格外恢拓,渐渐西略,移住赫图阿拉地。赫图阿拉在长白山脉北麓,后来改名兴京便是。

孟特穆四世孙名叫福满,福满有六子,第四子觉昌安,继承先业,居住赫图阿拉城,还有五子,亦各筑城堡,环卫赫图阿拉,统称宁古塔贝勒。觉昌安率领各贝勒,攻破邻近部落,拓地渐广,生了数子,四子名塔克世,娶喜塔喇氏为妇,这喜塔喇氏并非天女,呼应得妙。偏生出一个智勇双全、出类拔萃的儿子来。这人就是大清国第一代皇帝,清朝子孙,称为太祖,努尔哈赤是他英名。众儿郎喝一声彩。他出世时,祖、父俱存。他有一个堂姐,是觉昌安女孙,出嫁与古埒(liè)城阿太章京,已有数年。不料明朝遣总兵李成梁,驻守辽西,阴忌觉昌安,招诱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合兵围攻古埒城。这古埒城地方狭小,哪里挡得住大军,连忙差人到觉罗部求救。觉昌安得报,恐女孙被陷,遂与塔克世带领全部兵士,驰救古埒城,与敌兵接仗,不分胜负。阿太章京见救兵已到,开城迎入。城中得了一支生力军,人心少安。

觉昌安上城巡视,不分昼夜,每日指挥部众,极力防御。忽见城下一人,扣马而至,大呼开门,觉昌安从上俯视,其人非他,乃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也。原来尼堪外兰,旧隶觉昌安部下,因此相识。便问汝来何意?答言闻主子到此,特来禀见。觉昌安见无随兵,即开门纳入。尼堪外兰既入城,至觉昌安前,即抱膝请安。觉昌安命之起坐,问何故联明攻城?尼堪外兰婉言谢罪,并云:“前未知古埒城主,与主子有亲,故敢冒犯,今闻主子远道驰救,方识有婚姻关系;现已向明李总兵前,盛说主子威德及人,不宜与敌,李总兵已愿退兵,若主子再令古埒城主,向明廷岁献方物,李总兵且当上表明廷,请给主子封爵,管领建州。”明称长白山郡为建州卫。觉昌安道:“汝言果真么?”尼堪外兰急得发誓道:“如有狂言,愿死乱刀之下。”大诈似信。觉昌安大喜,令阿太章京设宴相待,席间叙谈。尼堪外兰极力趋承,越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龙虎将军印,什么建州卫都督敕书,不由觉昌安不信。喜人家拍马屁,总要吃亏。饮毕,辞去。次日城下各军,果然齐退。阿太章京见敌军退尽,拜谢觉昌安父子救援之恩,一面备办盛筵,款待觉昌安父子,一面烹羊宰猪,犒飨军士。大众饮得酩酊大醉,至晚各自鼾睡。醉死梦生。谁知蓦地里炮声大震,喊杀连天,众人从睡梦中惊醒,不识何处大兵,从天而下,身不及披衣,而头已断,手不及持刃,而臂已离,纷纷扰扰的一夜,城中的兵民,多半向鬼门关上挂号报到;觉昌安父子及阿太章京两夫妻,也亲亲热热,一淘儿归阴去了。趣语。古人说得好:“福兮祸倚,乐极悲生。”只为觉昌安误信奸言,遂中了尼堪外兰的诡计。到此方说出原因。

是时努尔哈赤年方二十五岁,因祖父二人往援古埒城,常着人探听消息,先接到明军撤围的音信,颇自安心,嗣后续闻警耗,至祖父被害一节,不觉大叫一声,晕倒于地。颇有孝思。及众人救醒,放声大哭。连他伯叔兄弟,都各凄然。当下检查武库,只留遗甲十五副,一一携出,指示伯叔兄弟,提出复仇二字,哀恳臂助。那时伯叔兄弟,自然感愤得很,分着遗甲,一拥出城,向东而去。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举不谓无名。

且说尼堪外兰用诡计袭破古埒城,掳了些金银财宝,搬回图伦,终日流连酒色,任情取乐。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忽报努尔哈赤兵到,顿觉仓皇失措,勉强招集部众,出城对敌。努尔哈赤不待图伦兵列阵,即纵马直出。当先踹入敌阵中,部众乘势跟上,逢人便杀,见首辄斫,仿佛是生龙活虎一般,图伦兵从未见过这般厉害,霎时间纷纷退走。尼堪外兰见事不妙,忙拍转马头,落荒逃走。此时恰无计可施了。努尔哈赤追赶不及,收兵入图伦城,下令降者免死。城内外兵民,闻此号令,都投首乞降。休息一天,复发兵追寻尼堪外兰,终无下落。旋探知尼堪外兰已窜入明边,乃回赫图阿拉城,修书致明朝边吏,书中大意,是请归祖父丧,及拿交尼堪外兰。明边吏将此书上达明廷,此时正在明朝万历年间,老成凋谢,佞人用事,文武各官,多半是酒囊饭袋,误国该死。见了此书,就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是万不能允的;有的说是允他一半。嗣经执掌朝纲的大员,以李成梁无故兴兵,亦属非是,但执送尼堪外兰,有损国威,不若归丧给爵,买他欢心为是。神宗皇帝准了此议,遂令差官奉敕三十道,马三十匹,建州卫都督册书一函,龙虎将军印一颗,并送还觉昌安父子的棺木。若此,努尔哈赤,也算是万分荣幸了。

差官到了赫图阿拉城,努尔哈赤以礼迎入,北向受封。是已有君臣之分了。只因尼堪外兰未曾拿交,仍央差官回请。差官去后,待至数月,毫无音响,努尔哈赤复仇心切,镇日里招兵买马,大修战具,分黄红蓝白四旗,编成队伍,旌旗变色,壁垒生新。一日升帐宣令,饬部下头目,排队出发,直指明边。众头目请道:“此去攻明,必须经过某某部落,须先向假道方可。”努尔哈赤道:“不必!有我当先开路,汝等紧随便是。”大众无言可说,便跟着努尔哈赤出城。车驰马骤,风掣电驰,所过各部落,毫无防备,由他进行;稍强横的部民,拦阻马头,不是被刀杀死,便是被箭射死。太不讲理!行了数日,距明境只三十里,努尔哈赤便命部众停住,扎好了营,令队长齐萨率壮士数十人,往明境叩关,索交尼堪外兰。是时明总兵李成梁,已由明廷谴责,说他无端启衅,褫职回籍。调了一个新总兵,懦弱无能,闻觉罗部遣众叩关,惊慌得了不得,不得已派一属弁,与军士百人,出城与齐萨会议。齐萨所说的,无非是索交尼堪外兰,否则兵戎相见,差弁无可辩驳,只得唯唯而还。也是尼堪外兰恶贯满盈,命数该绝,正在城中探听消息,踯躅前行,无巧不成话,偏与差弁相遇;差弁即将他骗入署中,禀明总兵,一声呼喝,将尼堪外兰反绑起来,推入囚车,遣两役舁出,像扛猪般扛了去,趣绝。扛到郊外,送交清营。当由垂辫的兵役数名,从囚车内一把抓出,拖入帐中。尼堪外兰已魂飞天外,但闻得一声惊堂木,接连有“你这骗贼,也有今日”两语,正思开目张望,可奈乱刃交下,血晕心迷,霎时间一道魂灵,归入地府,适应了前日誓言。一报还一报,骗子究竟做不得,假愿也是罚不得。

自是努尔哈赤与明朝和好,每岁输送方物,明廷亦岁给银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并许彼此人民互市塞外。

这觉罗部渐渐富强,名为明朝藩属,实是明朝敌国;句中有眼。远近部落,又被他并吞不少。那时这雄心勃勃的努尔哈赤,乘着这如日方升的气象,想统一满洲,奠定国基,当命工匠兴起土木,建筑一所堂子,作为祭神的场所。工匠等忙碌未了,忽掘起一块大碑,上有六个大字,忙报知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不见犹可,见了碑文,暗觉惊诧异常。他却佯为镇定,仔细摩挲了一回,突然向工人道:“这妖言不足信,快与我击断此碑!”确肖雄主口吻。看官!你道这碑文是如何说?乃是“灭建州者叶赫”六字。煞是可惊,隐为后文伏笔。此碑既由工人击断,努尔哈赤始退回帐中,心中却闷闷不乐。次日来了一个外使,说是奉叶赫贝勒命,来此下书。努尔哈赤暗想道:“偌大这叶赫部,乃竟来与我作对么?”踌躇了一会,方唤来使入帐。来使呈上书信,努尔哈赤展视之,但见书上写着:叶赫国大贝勒纳林布禄,致书满洲都督努尔哈赤麾下:尔处满洲,我处扈伦,言语相通,势同一国,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割地与我?

努尔哈赤看到此句,不由的怒气上冲,将来书扯得粉碎,掷还来使;并向来使说道:“我国寸土寸金,就使汝主首级来换,也是不允。”说罢,命左右逐出来使。使者抱头鼠窜而去。努尔哈赤即于次日出城阅兵,严行部勒,详申军律,并命军士日夜操练,专待叶赫兵到,与他厮杀。有备无患。

且说叶赫国在满洲北方,与哈达、辉发、乌拉三部,互为联络,名扈伦四部,明朝称他为海西卫。又以哈达居南,叫作南关,叶赫居北,叫作北关。叶赫为扈伦大国,清灭叶赫,始及明境,故叙述较详。叶赫最强,又与明朝互通聘问,明朝亦略给金帛,令他防卫塞外。叶赫主纳林布禄闻努尔哈赤统一满洲,料他具有大志,宜趁势力未足的时候,翦灭了他,方无后虞,思想也自不错,可惜没有能力。只是无故不能发兵,遂想出下书的计策,借些因头,作为发兵的话柄。到了差人回国,将努尔哈赤的言语,一一传达,纳林布禄勃然道:“有这样大言,我明日便去灭除了他。”差人道:“主子不要轻觑满洲,他部下多是勇夫,不容易对仗呢!”纳林布禄道:“你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你爷明日踏平满洲哩。”越会说大话,越是没用。次日,便差各将弁四路下书,纠合远近各部,合攻满洲,事成当平分满洲土地。过了数日,哈达、辉发、乌拉三部,各率三千兵到叶赫;又过了数日,长白山下的珠舍哩、讷殷二部,已有复书,说已各发兵二千,在中途等候;又过了数日,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三部,或发兵一千,或发兵一千五百,也到叶赫境内。是时纳林布禄欢喜异常,忙把部下的兵卒,一齐发出,除老弱不计外,统计有一万多人,会合各部联军,祭旗出发。途中又会着长白山下二部兵士,共得三万多人,浩浩荡荡,杀奔满洲来。写得有声有色,以衬下文努尔哈赤之能。

惊报传到努尔哈赤耳中,即饬兵士驻守札喀城,阻住叶赫各部兵来路。纳林布禄到了札喀城,望见城上旗帜鲜明,刀枪森竖,料知有备,令军士退后三里,扎定营寨。次日,有探马来报,说满洲主努尔哈赤带领全部人马,扎住古埒山,纳林布禄全不在意。原来札喀城在赫图阿拉西北六十里,城右有古埒山,蜿蜿蜒蜒,包围大城。兵法云:“倚山为寨。”所以努尔哈赤在山下立营。纳林布禄不知占夺此山,已输了一着。又次日,纳林布禄正准备迎敌,闻报敌兵已到,即出帐上马,率军对仗。但见前面来的满洲军,只有百余骑,老少不一,带兵的头目,也没有十分骁勇。分明是诱敌的兵。他在马上大笑道:“这样小妮子,也想同我对仗,真是满洲的气数。”慢着!话未毕,旁闪出一将道:“人人说满洲强盛,看这等老弱残兵,教咱们一队兵士,已杀他片甲不留,各部将弁,都可休息,主子更不必劳动呢。”纳林布禄视之,乃是叶赫西城统领,名叫布塞,即大喜道:“你去罢!”布塞便率队上前,呐一声喊,直扑满洲军,满洲军不与交战,竟向后退去。其诈可知。布塞一马当先,乘势追赶,只见满洲军都退入山谷中,布塞也不管好歹,追入山谷。粗莽之至。忽喊声大起,一彪军从谷内拥出,截住布塞厮杀,正酣斗间,科尔沁部统领明安亦率部兵追至,他恐布塞得了首功,故急急赶来。满洲军见布塞得了援军,又纷纷退走。此路伏兵,还是诱敌。布塞仍策马前进,明安率兵紧随,转了一坡,又过一坡,越走越险,越险越窄。走入死路去了。刺斜里喊声又起,复来一彪军,将布塞、明安的兵,截作两段。前面的满洲军,也回转身来,夹攻布塞。布塞军顿时大乱,忽有一将持刀突入,到布塞马前,布塞措手不及,被他一刀劈于马下。部下军士,无处逃生,都做了刀头之鬼。真正片甲不留。明安知前军被截,急忙退走。确是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的情形。不想满洲军已满山遍野的掩杀前来,明安只得纵马而逃,不顾山路上下,拼命奔走。忽闻扑搨一声,马被陷入淖中,明安急忙下马,轻轻的抓上山壁,已是拖泥带水的要不得,他便弃了鞍马,带爬带走的逃了去。要想争功,便落到这般田地。

当时纳林布禄信了布塞的言语,回入帐中,满望捷报,忽听帐外喊声震地,急上马出视,正遇着一彪雄军,为首的一员大将,眉现杀气,眼露威棱,手中持一大刀,旋风般杀将来。看官!你道是谁?就是满洲主努尔哈赤。此处方现。纳林布禄忙拔刀对敌,战了三五回合,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正惶急间,旁边走过了布占泰,是乌拉部贝勒的兄弟,见纳林布禄刀法散乱,忙向前敌住,纳林布禄才一歇手,猛听得大喝一声,布占泰已被努尔哈赤活擒了去。这纳林布禄吓得魂不附体,忙转身向寨后逃走,各部兵见主寨已破,尚有何心再与抵敌,人人丧魄,个个逃生。正是:一声鼙鼓喧天日,八面威风扫地时。

不知纳林布禄得逃脱与否,且待下回说明。

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与叶赫部主纳林布禄,名为满洲之仇敌,实皆满洲之功臣。自古英雄豪杰,不经心志之拂乱,未必能奋发有为,故敌国外患之来,实磨砺英豪之一块试金石也。本回上半截,叙努尔哈赤之勇,下半截,述努尔哈赤之智,智深勇沉,信不愧为开国主,然皆由激厉而成。古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者,于此可见矣。文中运实于虚,写得英采动人,确是妙笔。

第三回 祭天坛雄主告七恨 战辽阳庸帅覆全军

却说纳林布禄从寨后逃走,直驰至数十里,不见满洲军,方教停住。少顷,喘息已定,各部兵亦逐渐趋集,约略检点,三停里少了一停,自己部下,且丧失一半。正在垂头丧气,忽见一人踉跄奔入,正是科尔沁部统领明安,尚未行礼,即大哭道:“全部军士都败没了,贵统领布塞闻已战死了。”纳林布禄也忍不住垂泪道:“可惜可恨!不想努尔哈赤有这般厉害。”晓得迟了。旋与各部统领,商量和战事宜,大众怵于前创,都是赞成和议。纳林布禄无计可施,只得遣使求和,彼此往来商议,约定和亲,叶赫主的侄女,拟嫁与努尔哈赤的代善,西城统领布塞的遗女,即献与努尔哈赤为妃,才算暂时了结。陪了夫人又折兵。

努尔哈赤得胜班师,尚恨长白山下二部,结连叶赫,趁势蚕食,把他灭亡。前时擒住的布占泰,因他降顺,给了他一个宗女,放他回国。嗣后布占泰复被叶赫主煽惑,服从叶赫,叶赫主又故意出攻哈达,令哈达向满洲借兵,唆使半路埋伏,歼灭满军。谁知努尔哈赤已瞧破机关,暗率部兵,绕道至哈达城,混入城中,活擒了哈达部长孟格布禄。叶赫主闻此计不成,遣使到明朝,令归还哈达部长,努尔哈赤因明使相请,将孟格布禄子武尔古岱放还,武尔古岱从此归服满洲,努尔哈赤又收服了辉发部,并乘势讨布占泰,攻入乌拉城。布占泰逃至叶赫,努尔哈赤接还宗女,差人向叶赫索布占泰。叶赫主不允,反把这许字满洲的侄女,另嫁蒙古。看官!你想这努尔哈赤,到此还肯忍耐吗?此段看似琐屑,却是不能不叙。只是努尔哈赤想攻叶赫,偏这明朝屡次出来帮护,努尔哈赤就背了明朝,自己做了满洲皇帝,比做建州卫都督,原强得多了,然不可谓非背明。筑造宫殿,建立年号,叫作天命元年,这正是明朝万历四十四年的事情。前数回不点年号,此处因满洲已建国称帝,故大书特书。自此以后,努尔哈赤就是清国太祖高皇帝,小子作书到此,也只得称他作满洲太祖,把努尔哈赤四字,暂时搁起。此后都说满洲太祖,为醒目计,非贡谀也。

太祖有十多个儿子,第八子皇太极最聪颖,太祖便立他为太子。还有二子,亦是非常骁勇,一名多尔衮,一名多铎,后来入关定鼎,全仗这二人做成,这且慢表。单说满洲太祖,自建国改元后,招兵添械,日事训故,除黄红蓝白四旗外,加了镶黄镶红镶白镶蓝四旗,共成八旗,分作左右两翼,整备了两年有余,锐意出发。他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灭叶赫,不如先攻明朝,遂于天命三年四月,择日誓师,决意攻明。命太子皇太极监国,自率二万劲旅,到天坛祭天。当由司礼各官,爇(ruò)烛焚香,恭行三跪九叩首礼,读祝官遂朗诵祝文道:满洲国主臣努尔哈赤谨昭告于皇天后土曰:“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满汉人等,无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jù)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胁我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谨告。”

诵毕,便望燎奠爵,外面已吹起角声,催师出发。太祖离了天坛,骑了骏马,御鞭一指,部众齐行,一队一队的向西进发。

师行数日,由前队报说,距明边抚顺城,只二三十里了。太祖便扎住营帐,正拟遣将攻城,忽有一书生求见,自称系明朝秀才。太祖唤入,见他状貌魁奇,已有三分羡慕。及与他谈论,语语中入心坎,不由的击节叹赏,就赐他旁坐,问及姓氏里居。秀才道:“仆姓范名文程,字宪斗,沈阳人氏。清朝得国,都是汉人引导进来,范文程就是首魁。太祖道:“我闻得中原宋朝,有个范文正公,名叫仲淹,是否秀才的远祖?”文程答道:“是。”太祖道:“我已到此,距抚顺城不远,抚顺的守将,姓甚名谁?”文程道:“姓李名永芳。”太祖问李永芳本领如何?文程道:“没甚本领。”太祖道:“这是一鼓可下了。”文程道:“以力服人,何如以德服人?确是书生口吻。明主且不必用兵,请先给他一封书信,劝他投降,他若顺从,何劳杀伐。”太祖喜道:“这却仗先生手笔。”文程应命作书,一挥而就。太祖大悦,便道:“我国正少一个文馆的主持,劳你任了此责,参赞军机。”文程叩首谢恩。次日,太祖即遣将到抚顺城下,射进书信,率队而退。这抚顺守将李永芳,本是个没用的人物,他闻满洲军入境攻城,已吓得没了主意,及见此信,召集文武各官,会议了一夜,竟商就了“惟命是从”四字。亏他大众想出。翌晨开城迎接,为首的跪在城下,恭递降册,就是为明守土的李永芳。太挖苦人。太祖命侍卫接了降册,策马入城,部军一齐随入。幸亏得范先生一言,城中的百姓,总算不遭杀戮,太祖便记范文程为首功,更命诸贝勒格外敬礼,称先生而不名,从此大家都呼文程为范先生。保全百姓之功,也不可没。

满洲兵休息三日,忽报广宁总兵张承荫,领了三路兵马,来夺抚顺了。太祖问李永芳道:“张承荫系何等样人?”李永芳答言:“是一员勇将。”太祖道:“既是勇将,想必不肯投顺,不若先发制人为妙。”遂一面派兵守城,一面发兵迎敌。离城约十里,闻报明军已相去不远,太祖仍命部众前进。此时明总兵张承荫,正与左翼副将颇廷相,右翼参将蒲世芳,率军前来,两阵对圆,人人酣战。恰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张承荫也是不弱。自日中至傍晚,两边都余勇可贾,不肯退兵。忽然天色昏暗,一阵大风从西北吹来,猛扑明军,明军正支持不住,接连又是数阵狂飚,把明军的旗帜,刮去了好几面。岂非天乎?满洲军占住上风,格外精神抖擞,如泰山压顶般驱入明军,那时明军不由的退走,任你张承荫胆力过人,也自禁止不住。当下且战且退,适值路旁有山,正思觅径而入,为扼守计。忽山侧闪出一支满洲军,大叫道:“满洲贝勒多铎在此,敌将何不下马受缚?”来得突兀。原来满洲太祖见战明军不下,特派多铎绕出后面,夹攻明军。承荫腹背受敌,无心恋战,只得杀开血路,领兵前走。可奈天色昏暮,不辨南北,满洲军又紧追不舍,惹起承荫血性,与颇、蒲二将道:“战亦死,不战亦死,不如与他拼命,就是死了,也不失为大明忠臣。”可敬可佩。于是三将复转身抵敌,舍命冲突。满洲军恰不防他出此一着,前面的兵士,被他杀死无数。俄听一声鼓响,满洲军阵内万弩齐发,箭如飞蝗,可怜三员勇将见危致命,俱死于乱箭之下。死且不朽。

这败报传到明京,神宗大惊,召见群臣,问京外将帅,何人可御胡虏?大学士方从哲保荐了一个人材,姓杨名镐。神宗准奏,立即召见,授兵部尚书,赐他尚方宝剑,往任辽东经略。看官!你道这杨镐是什么脚色?他是河南商丘县人,前任佥都御史,曾充朝鲜经略,万历二十五年的时候,倭寇犯朝鲜,杨镐奉朝命往援,打了一个败仗,诡词报捷;后来调抚辽东,又是乱杀边民,被御史奏参,革去官职;此时,复起任边防,难道他的谋略,能敌得过清太祖努尔哈赤么。堂堂一个大明帝国,偏用了这等欺君罔上的臣子,去做统兵的元帅,哪得不破?哪得不亡?极大议论。

杨镐既到辽东,闻报沈阳南面的清河堡,又被满洲军夺去,守将邹储贤、张旆两人,统已战死。副将陈大道、高炫逃回辽东,见了杨镐,杨镐却仗着声威,请出尚方宝剑,把二逃将斩首示众。逃将可诛,不当死于杨镐之手。每日檄令附近将士,赶紧援辽!自己却按兵不动。大学士方从哲,闻他逗留不进,常发红旗催他出战。杨镐没法,只得领兵出塞,好在四处已到了许多兵马。叶赫兵也来了二万名,朝鲜兵又来了二万名,杨镐便派作四路,分头前进。中路分左右两翼,左翼兵委山海关总兵杜松统带,从浑河出抚顺关。右翼兵委辽东总兵李如柏统带,从清河出鸦鹘关。又令开原总兵马林,合了叶赫兵,从开原出三岔口,叫作左翼北路军。辽阳总兵刘铤合了朝鲜兵,从辽阳出宽甸口,叫作右翼南路军。四路军共二十多万,他却虚张声势,说有四十七万,吓不倒努尔哈赤,奈何?满望仗此大兵,攻入满洲。预先与四路将官,定约于满洲国东边二道关会齐,进攻赫图阿拉,这正明万历四十七年二月间时事。这次战事,为明清兴亡关键,所以详叙时日。

先一月间,天空中出现一颗长星,光芒四射,天文家称作蚩尤星,说是主兵,又说是不祥之兆。小子未曾研究星学,只援据历史,人云亦云便了。说明得妙。到了二月,塞外一带,大雪飘飘,明军在途,受了无数辛苦,人马大半冰冻,只好缓缓前行。独有山海关总兵杜松,仗着膂(lǚ)力,想立首功,令军士冒雪西进。到了浑河,冰冻未开,杜松驱兵径渡,河中冰冻忽解,溺死军士多名。渡至对岸,有满洲军两三小队,上前拦截。怎禁得杜军一股锐气,乱杀乱斫,顿时纷纷退走。杜军争先追赶,约里许,见前面有座高山,满洲败军,统向山谷中退去。杜松恐山内设有埋伏,暂止不追,令军士堵住谷口。也自仔细,然作者因恐与前回重复,故作此活笔。一面饬役侦探,回报满洲兵聚集界藩城。杜松遂把军士分作两支,一支仍令堵住谷口,一支由自己亲领,直攻界藩城。

原来杜军屯留山谷,叫作萨尔浒山,此山距界藩城,约有数里。界藩城筑在铁背山上,系满洲要塞,满洲太祖正令兵役一万五千,运石添筑,此时闻杜军进攻,急遣长子代善,引二旗兵去防界藩城,自率六旗兵四万五千人,直攻萨尔浒明营。到了萨尔浒山正当日中,两军相遇,不及答话,便列阵开战,霎时天地晦冥,咫尺间不辨人影。明军点起火炬,与满洲军酣斗,谁知明军从明击暗,箭弹只射中柳林,满洲军由暗击明,箭弹都射着明军,这明军不知不觉的倒毙了无数。满洲军乘势驱杀过来,刀斩斧劈,好象削瓜切菜一般,眼见得明军七零八落了。

这时候的杜松正领兵到吉林崖,与铁背山相近,忽听后面喊声大起,满洲大贝勒代善,带了二旗兵杀来。杜松急命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与满洲军混战。未分胜败,骤闻后军复纷纷大乱,界藩城的兵役,也一齐杀到。杜松忙命后军又作前军,迎截界藩城兵。杜松也算能手。正在你死我活的相拼,不料深林中又冲出一支人马,把杜军夹断。杜军已是腹背受敌,哪里禁得三面夹攻?杜松方舍命突围,飕的来了一箭,正中心窝,坠马而死。众军见无主帅,逃的逃,死的死,弄得干干净净。完了一路。看官!你道深林中人马,从哪里来的?这便是满洲太祖扫平萨尔浒明营,派来夹攻杜松的兵。至此叙明。

开原总兵马林方出三岔口,闻得杜军败没,一面飞报杨镐,一面倚山立营,停止前进。天色将晚,山上忽驰下满洲军,杀入营内,马军不及防备,自相溃乱。监军潘宗颜,还想整军前敌,不意向前数步,头颅已被削去了半个。马林急忙奔窜,还算逃出了一个性命。完了二路。

这个辽东总兵李如柏,最是没用,说将起来,益发可笑。百忙中着此闲笔。他是慢慢的出了清河,到了虎栏关,猛听得关外山上,吹起螺来,山谷响应,木叶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追杀前来。李如柏忙令退军,军士也道满洲兵杀到,各自逃生,互相践踏,恰死了一千多人。其实山上并没有什么敌兵,只满洲军二十名,上山侦探,见明军出关,作鸣螺状,偏偏这个没用的李如柏上了他的当。完了三路。

独有辽阳总兵刘铤,曾经过数十百战,有万夫不当之勇,手持镔铁刀百二十斤,绰号叫作刘大刀,他已深入三百里,连攻下三个营寨,直入栋鄂路,望见前面有一山,山上有一军扎住,龙旌凤旆,护着銮驾,他想这不是满洲国王的扈军么?当即横刀跃马,跳上冈来,来杀满洲太祖。满洲太祖正由萨尔浒移兵至此,猛见刘铤上冈,急命军士下迎。刘铤舞起镔铁大刀,左右盘旋,确是有些凶勇,即满洲军抵死拦阻,只杀得一个平手。刘铤暗想仰面上攻,实是费力,不如退至冈下,与他鏖战,便将大刀一摆,率军士下冈。满洲军亦随下,自午至暮,杀得难解难分,两军都有些疲倦起来。惟刘铤越战越勇,全无惧怯。忽有一彪军杀到,万炬齐明,刘铤从火光中望将过去,但见大旗上书一杜字,不觉喜道:“杜总兵到来助我,是天使我灭满洲了。”休作妄想!话未毕,一将已到马前,头戴金盔,身穿铁甲,正是一员明将,只面目恰不认识,刚思动问。那来将先问道:“你莫非就是刘大刀?”刘铤应声未完,来将手起刀落,劈刘铤于马下。奇极怪极。众军急来相救,已是不及,只见杀入的杜军,随手乱杀,弄得明军茫无头绪,自相屠戮,一时间全军尽没。四路都完结了。小子凑了四句俚言,作为刘大刀的定论:奉命西征胆气豪,大刀示勇姓名高。臣心原是忠明者,可惜胸中欠六韬。

毕竟杀刘铤者是谁,看官不必滋疑,待小子下回道来。

满洲太祖以七恨誓师,未必无深文周内之言,然明之无端起衅,亦不得谓无咎。自满洲出兵以后,复用一庸驽之杨镐,经略辽东,委二十万军于辽塞,是非明之自取其亡耶?明之亡在此,满洲之兴亦即在此。是此回为明清兴亡关键,故作者亦叙述独详,不稍渗漏。

第四回 熊廷弼守辽树绩 王化贞弃塞入关

却说刘铤被杀,全军丧亡,大众入枉死城中,还是莫明其妙。实则夹入的杜军,统是满洲军假冒。满洲大贝勒代善,杀尽杜军,得了盔甲旗帜,教军士改装,扮作杜军模样,从界藩城来应太祖,巧巧碰着两军恶战,他便竖起杜字旗帜,踹入刘铤军中。刘铤深入敌境,尚未悉杜军败耗,还道来的是真杜军,因此中计,猝被杀死。从此刘大刀已化作两段,明朝失去了一员勇将,防边愈觉无人。可为朱氏一哭。

那时经略杨镐,还因马林败报,飞速檄止刘铤、李如柏两军,过了数日,只有李如柏领军回来。还算是他。马林因逃还开原后,坚守不出;是年六月,满洲军乘胜进攻,马林颇效死抵御,其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终被满洲军攻破,马林巷战死节,开原失守,铁岭亦不保了。明廷御史交章劾奏杨镐,说他丧师误国,罪无可赦。杨镐固无可赦,而言官亦只能以成败论人,奈何?朝命拿杨镐入京,令兵部侍郎熊廷弼代任经略。

熊廷弼系湖北江夏人氏,身长七尺,素有胆略,至是奉命出京,途中闻开原失守消息,叹道:“盈廷大臣,不知边事,一味主战,以致如此。”遂即缮就奏折,遣使赍京,折中略道:臣闻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开原今已破,则北关难保,朝鲜亦不可恃,辽河亦何可守?乞速遣将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阻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谨奏。

奏入,神宗报允,并赐尚方宝剑,令便宜行事。

廷弼出山海关,见难民纷纷逃来,停车细问,方知铁岭又失,沈阳吃紧,居民为避难计,因此西奔;遂用好言抚慰,令他随回辽阳,不必惊慌。难民乃随了前行。将到辽阳,遇着逃将数人,缚住正法;逃兵令回城赎罪。既入城,复劝告百姓一番。当即督率军士,造战车,备火器,修葺城池,招集流亡;复冒雪出巡,至沈阳修城阅兵,并自制一篇痛哭淋漓的祭文,亲祭阵亡将士。随祭的军士,都感激涕零。自有此一番振作,辽沈得以渐固。不愧将材。又请聚兵十八万,分守要地,任他智勇双全的满洲太祖,也没法摆布,这正是熊经略守辽的政绩。有此良将,不能长用,明之亡也无疑。

满洲太祖见辽沈无隙可乘,便移兵去攻叶赫。叶赫主纳林布禄已死,其弟金台石袭位,闻满洲军将到城下,忙集兵保守东城,并知照西城贝勒布扬古赶紧守御,互相援应。不几日满洲军已到,直逼东城,一攻一守,两不相下,满洲太祖固是能军,金台石颇也不弱。适西城遣军来援,被满洲太祖分兵杀败,追至城下,围住西城,东城守兵,望见满洲军已去了一半,略一宽懈,不防满洲军已缘梯而上,城上急掷矢石,已是不及,反被满洲军残杀多人,未死的守兵,统下城逃走。金台石闻城已被陷,登台死守,并纵火自焚屋宇。奈满洲军蜂拥前来,一齐杀入台中,金台石冒死突围,猛被一箭射倒,被满洲军擒拿而去。全城已破,满洲太祖入城升帐,由军士推上金台石。金台石怒气勃勃,语多不逊,恼得太祖性起,喝令枭首。但听金台石厉声道:“我生前不能抗满洲,我死后无知则已,死若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将来无论传下一子一女,总要报此仇恨。”颇是好汉,且预为后文伏笔。语未竟而首已落。太祖即令多尔衮拾起金台石首级,挑在竿上,往西城招降。

西城贝勒布扬古,系布塞的儿子。布塞的女儿,曾献与满洲太祖为妃,上回已交代明白,此番闻东城已破,惶急的了不得,经多尔衮在城下招降,用了一片顾念亲谊的话儿,说动了布扬古的心,又把金台石的首级,示作榜样,威吓利诱,不怕布扬古不拜倒马前。布扬古降了妹丈,忘却父仇,有愧金台石多矣。西城一降,叶赫遂亡,满洲太祖心已快慰,把从前的碑文,撇在脑后,哪里晓得二百年后,复生出一桩大祸祟呢?这且慢表,小子又要讲那熊廷弼了。

熊廷弼守辽三年,人民安堵,鸡犬不惊,偏偏神宗光宗,相继晏驾,嗣位的称号熹宗,用了一个太监魏忠贤,搅乱朝纲,暗中嫉忌熊廷弼,遣吏科给事中姚宗文,到辽沈阅兵。白面书生,何知军务?这分明是遣他需索。偏这熊廷弼抗傲性成,不但没有馈献,抑且不甚礼貌,姚宗文甚为恚恨,阳为阅兵,阴已定稿;回朝后,即结了一班狐群狗党,诬劾廷弼。廷弼闻知,大加叹息,便拜本辞职。朝旨允准,换了一个袁应泰来代廷弼。

应泰是进士出身,曾升任巡抚,为人颇是精敏,但不是用兵能手。既到辽东,见廷弼待下甚严,他却格外放宽,把旧制更张了好几条。适值蒙古大饥,部民多入塞乞食,应泰抚慰饥民,令在部下当兵,居住辽沈二城。小不忍则乱大谋,为此一大失着,辽沈人民,又要遭劫了。妇人之仁,安可为将?

这满洲太祖灭了叶赫,正愁没法图辽,得了这个消息,喜不自胜,即发兵进攻沈阳。沈阳总兵贺世贤,忙登陴守御,并着人飞报袁应泰。应泰刚想三路出师,规复清河、抚顺,得了此报,急调集诸军,拟援沈阳。忽一探马来报道:“沈阳失守,贺总军殉节。”此处用虚写。应泰大惊,及问明细底,方知沈阳有蒙人内应,贺世贤为他所卖,以致与城俱亡;这都是应泰害他。当下顿足自悔,急饬亲兵搜查城内蒙民,果得了好几封通敌书信,当即一一正法,令军士沿城掘濠,沿濠环列火器,以便守御,自率总兵侯世禄、姜弼、梁仲善等,出城五里迎战。

满洲军前队已到,梁仲善不分皂白,拍马杀入,侯世禄、姜弼恐梁有失,即上前接应,不料敌兵放进梁仲善,截住侯世禄、姜弼。侯、姜二人,几次冲阵,都被敌阵中射回。霎时间一声呐喊,满洲军并力上前,突入明军阵内。明军支撑不住,往后退走,袁应泰手刃逃兵数人,仍不济事,用宽的坏处。只得退入城中。检点军士,已丧失三分之一,侯、姜二将,又身负重伤,梁仲善一去不还,想总是阵亡了。火焦鬼安得复生?

袁应泰还仗着城濠深广,分陴固守,谁知到了次日,满洲军已将城西大闸掘开,把濠中水一泄无余,军士竟渡濠攻城,分作左右两翼,左翼兵奋勇直上,时已日暮,应泰列矩拒战,自暮至旦,守城兵士,多半伤亡,兵官牛维曜高出等,不知去向,城中大乱。翌晨,右翼兵又陆续登城,应泰避入城北镇远楼,邀巡按御史张铨至,流涕道:“我为经略,城亡俱亡。公文官无城守责,宜急去,退保河西,图后举。”张铨道:“公知忠国,铨岂未知?”应泰无言,挂了剑印,悬梁毕命。还是忠臣。张铨见应泰已死,亦解带自缢。满洲军上镇远楼,见两人高悬梁上,就一齐解下,抬至满洲太祖前。太祖失声道:“好两个忠臣!”语尚未已,但见张铨两眼活动,尚有生气,忙令军士用姜汤灌救。张铨徐徐醒来,望见上面坐着一位大头目,料是满洲主子,便道:“何不杀我?”太祖劝他归降,张铨道:“生作大明臣,死作大明鬼。”可敬!太祖道:“忠臣忠臣,杀之何忍?”遂纵令还署。张铨既返署中,北向辞阙,西向辞父母,复自缢死。背主事仇者,对此曾知愧否?太祖命军士好好埋葬。

辽阳既下,辽东附近五十寨,及河东大小七十余城,皆望风投降。这信传到明廷,众明臣又记起熊廷弼来,熹宗亦有悔意,悔已迟了!命将姚宗文削职,仍召熊廷弼还朝,出任辽东经略。廷弼上三方布置策,以广宁一方为陆路界口,拟用马步军驻守,以天津、登莱二方为沿海要口,拟各用舟师驻守。熹宗准奏,仍赐尚方宝剑,且于五里外赐宴饯行。

廷弼谢恩出朝,即日就道,出山海关,到了广宁,文武各官,统出城迎接,辽东巡抚王化贞亦来相见,寒暄既毕,共商战守事宜。化贞拟分兵防河,廷弼欲固守广宁,言下未免争论起来。廷弼慨然道:“今日之事,只有固守广宁一策,广宁能守,关内外自可无虞,若分兵防河,势单力弱,一营不支,诸营皆溃,尚能守么?”言之甚当。化贞终不以为然,怏怏而退。廷弼申奏朝廷,请实行三方分置策,化贞亦上沿河分守议。明廷依廷弼言,把化贞奏议搁起,化贞愈加不乐。廷弼又致书化贞,再言沿河分守之非,化贞不答。

歇了数天,辽阳都司毛文龙,有捷报到广宁说,已攻取镇江堡,化贞大喜,亟议乘胜进兵。廷弼不可,化贞径自出奏。大略谓:“东江有毛文龙可作前锋,降敌之李永芳,今已知悔,愿作内应,蒙古兵可借助四十万,此时不规复辽沈,尚待何时?愿假臣六万精兵,一举荡平,与景延广十万横磨剑相似。惟请朝廷申谕熊廷弼毋得牵掣。”此奏一上,廷弼已探闻消息,遂由广宁回山海关。化负专待朝旨一下,指日进兵。不多日朝使已到,令化贞专力恢复,不必受熊廷弼节制。廷弼亦受朝命,令他进驻广宁,作化贞后援。化贞带了广宁十四万兵士,渡河西进,廷弼不得已,亦出驻右屯。此时廷弼兵只有五千,徒拥经略虚名,心中愤闷已极,遂抗奏道: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适遘(gòu)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部,外借抚道以自固!

奏上,明廷留中不发。廷弼连章数上,大旨谓:“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斗,恃有阁臣。今无望矣。”语语切直,激怒政府,正欲罢廷弼,专任化贞,不防化贞已经败回。看官!欲知化贞败回的缘故,待小子一一叙来:

化贞率领大兵渡河,满望得胜奏凯,第一次出兵,走了数十里,并不见敌,只得引回;第二三次,也是这般;直到五次,依旧不见一人。李永芳毫无信息,蒙古兵也没有到来,化贞却安安稳稳的过了一年。至熹宗二年正月,满洲军西渡辽河,进攻西平堡,守堡副将罗一贯飞报化贞,化贞亟遣游击孙得功、参将祖大寿、总兵祁秉忠,带兵往援。至半途遇总兵刘渠,奉廷弼命来援西平堡,四将会师前进,到平阳桥,闻报西平堡失守,副将罗一贯阵亡,得功欲走回广宁,刘渠、祁秉忠二人,却是血性男儿,不肯中止,且欲进复西平堡,得功勉强相随,陆续过桥。不数里,见前面尘头大起,满洲军已整队而至。刘渠、祁秉忠等,忙率兵前敌,独得功按兵不动。刘、祁二将,正与满洲军厮杀,忽闻梆子声响,敌军中万矢齐发,伤了明军数百名。明军方拟持盾蔽矢,后面大声叫道:“兵已败了,为何不逃?难道兄弟们不要性命吗?”这声一发,好象楚歌四起,人人惊惶,霎时间逃去一半,刘渠、祁秉忠舍命遮拦,已是截留不住,眼见得兵残力竭,以死报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但是后面的大声,发自何人?诸君一猜,便晓得是狼心狗肺的孙得功。该骂。得功本是王化贞心腹,化贞倚作长城,谁料他见了满兵,吓得心胆俱落;又恨刘、祁二公,硬要争先杀敌,因此未败叫败,摇乱军心。他却早早逃回,扬言敌兵薄城,居民闻信惊惶,相率移徙出城。得功暗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缚住了王化贞,作为贽仪,做个满洲的大员,也自威风,就在城内扎定了兵,专待满洲兵到,作为内应。化贞视他为心腹,他却要化贞的脑袋,险极奸极!

化贞尚全然不知,阖着署门,整理文牍,从容得很。忽有人排闼入道:“事急矣,请公速行!”化贞仓皇失措,也不知为着何故?只是抖个不住。那人也不及细讲,竟拉住化贞上马,策鞭出城。行了数里,化贞方望后一看,随着的是总兵江朝栋,并仆役两人,他尚莫明其妙,只管自摸头颅。直到了大凌河,见有一支人马疾驱前来,为首的一员大帅,威风凛凛,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写熊廷弼处,仍不减声色。化贞到此,方稍觉清楚,仔细一想,惭愧了不得,顿时下马大哭。是村妇丑态,不意得之王化贞。廷弼笑道:“六万军一举荡平,今却如何?”快人快语,然却是廷弼短处。化贞闻了此言,益发号啕不止。廷弼道:“哭亦何益?熊某只有五千兵,今尽付君,请君抵挡追兵,护民入关。”化贞此时,进退两难,欲与廷弼回救广宁。廷弼道:“迟了迟了。”语未毕,探马来报,孙得功已将广宁献与满洲,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等城,都已失陷。廷弼急令化贞尽焚关外积聚,护难民十万人进山海关。败报达明京,给事中侯震旸、少卿冯从吾、董应举等,奏请并逮廷弼、化贞以伸国法。熹宗也不明功罪,即日降旨,将化贞、廷弼拿交刑部下狱。黑暗之至!

当日御史左光斗,推荐东阁大学士孙承宗,督理军务。熹宗准奏,遂命承宗为兵部尚书。承宗高阳人,素知兵,既受兵部职,即上表奏道:迩年兵多不练,饷多不核,以将用兵,而以文官操练,以将临阵,而以文官指挥,以将备边,而日增置文官于幕,以边任经抚,而日问战守于朝,此极弊也。今当重将权,择沉雄有气略者,授之节钺,如唐任李郭,自辟置偏裨以下,边事小胜小败,皆不必问,要使守关无阑入,而徐为恢复之计。

熹宗览奏,深为嘉纳。喜怒不常,确肖庸主状态。是时王在晋继任辽东经略,请于山海关八里铺地方,添筑重关;并请岁给粮饷百万,招抚关外诸蒙部。朝议未决,承宗自请往视,由熹宗特许,出关相度形势,与在晋所见不合,回奏在晋不足恃,筑重关不如筑宁远城。原来宁远城为关外保障,宁远有失,山海关亦觉孤危,所以孙承宗主筑宁远,不筑重关。熹宗准奏,就令孙承宗督师蓟辽,照例赐尚方剑一口,由御跸(bì)亲送承宗启行。

承宗拜辞御驾,径至宁远,更定军制,申明职守,以马世龙为总兵官,令游击祖大寿守觉华岛,副将赵率教守前屯。遂于宁远附近,筑堡修城,练兵十一万,造铠仗数百万,开屯田五十顷,兵精粮足,壁垒森严。他在辽坐镇四年,关内外固若苞桑,不失一草一木。偏这妒功忌能的魏忠贤,又在皇帝老子前,阴行媒蘖。他起初尚想联络承宗,固结权势,暗中私馈无数物品,嗣经承宗尽行却还,反抗疏弹劾。此老别有肺肠。看官!你想这魏忠贤尚肯甘休么?第一着下手,先谗杀熊廷弼,传首九边;冤哉枉也。第二着就泣谮承宗,说他兵权太重,将有异图。自此承宗迭次奏陈,大半束诸高阁,一腔热血,无处可挥,自然不安于位。小子曾有绝句一首,以纪其事:坐镇边疆见将材,四年安堵两无猜。如何自把长城撤?甘使胡人牧马来。

欲知孙承宗后来情事,且待下回再说。

熊廷弼、孙承宗二人,为明季良将,令久于其位,何患乎满洲?廷弼可杀,承宗可罢,镇辽无人,满军自乘间而入。明之祸,满洲之福也。虽曰天命,宁非人事?本回章法,实是一篇熊、孙合传,而袁应泰、王化贞等,皆陪宾也。

第五回 猛参政用炮击敌 慈喇嘛偕使传书

却说孙承宗在辽,因朝中阉宦用事,刑赏倒置,心中懊怅异常。适届熹宗寿期,意欲借祝贺为名,入朝面劾阉竖。到了圣寿前一日,偕御史鹿善继,同到通州,忽兵部发来飞骑三道,止其入朝。承宗知计不成,急急回关,不意朝右阉党,已劾其擅离职守,交章论罪。承宗大愤,遂累疏求罢,熹宗便糊糊涂涂的许他免官,改任高第为经略。高第一到山海关,就把关外守具,尽行撤去。自弛守备,适启戎心,又请他满洲太祖出来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且说满洲太祖自闻孙承宗守辽,数载不敢犯,但派兵丁至沈阳营造城池,招募良匠,建筑宫殿,把沈阳城开了四门,中置大殿,名笃恭殿,前殿名崇政殿,后殿名清宁宫,东有翔凤楼,西有飞龙阁,楼台掩映,金碧辉煌,虽是塞外都城,不亚大明京阙。太祖定议移都,遂率六宫后妃,满朝文武,齐至沈阳,犒饮三日。后来改名盛京,便是此地。移都事毕,专着人探听明边消息,嗣闻孙承宗免职,改由高第继任,正思发兵犯边,旋接到守备尽撤的实信,顿时投袂而起,立宣号令,饬大小军官,召集兵队,出发沈阳。途中一无阻挡,渡过辽河,直达锦州,四望无营垒城堡,私幸关外可以横行,遂命军士倍道前进。到了宁远城,遥见城上旗帜鲜明,戈矛森列,中架大炮一具,更是罕见之物。太祖不觉惊异起来,命军士退五里下寨。

次日,太祖率部众攻城,将到城下,但听城楼上一声鼓角,竖起一面大旗,旗中绣着一个大大的袁字,点出袁字,已有声色。旗下立一员大将,金盔耀目,铁甲生光,面目间隐隐露着杀气,描写威容,不可逼视。太祖见了此人,却暗暗称赞。英雄识英雄。旁有一贝勒呼道:“你是守城的主将么?”城上大将答道:“我是东莞人袁崇焕,大名鼎鼎。逐节叙来,至此始现姓名,愈为崇焕生色。现任殿前参政,为国守城,不畏强敌。”二语雄壮。贝勒道:“关外各城,已成平地,只有区区宁远,成什么事?我劝你不如献了城池,降我满洲,到不失高官厚禄,否则督军围攻,立成齑粉。请你三思!”崇焕厉声道:“尔满洲屡次兴兵侵我边界,无理已甚,吾奉天子命,来治此土,誓死守城,宁肯降你鞑子么?”语语成金石声。说毕,梆声一响,矢石雨下。太祖急率军队,一齐回寨。众贝勒请就此进攻,太祖道:“我看这袁蛮子,不是好惹的,我等且休养一天,来日誓拔此城。”

是夕,袁崇焕与总兵满桂,会集军士,泣血立誓。军士见主将如此忠诚,莫不感奋。崇焕即与满桂分陴固守,坐待天明。鸡声初唱,东方渐白,百忙中叙此闲文,格外生采。遥听敌营中吹起画角,随发炮声,料知敌军将来攻城,越发抖擞精神,指麾军士。不多时,敌骑蔽野而来,将近城濠,城上的矢石,如飞蝗般射去,满军前队,伤亡多名,后军复一拥而上,又受一阵矢石,伤亡无数,只是抵死不退。刚相持间,忽见满军中拥出一队盾牌兵,把盾牌护住头颅,跃过城濠,城上射下的矢石,被盾牌隔住,不生效力。这盾牌兵便聚集城脚,架起云梯,攀援而上。崇焕急命军士缒下大石,杂以火器,把云梯拆毁殆尽。盾牌兵不能登城,复在城脚边用器凿穴。崇焕命开大炮。这大炮,是西洋人所造,初入中国,当时崇焕手下,只有闽卒罗立,颇能开放,闻崇焕命,随即燃炮,轰然一声,炮弹立发,把满洲前队的兵士,弹向空中,随弹飞舞。可怜这满洲鞑子,未曾遇着这等利器,霎时间烟雾蔽天,血肉遍地。太祖急挥众逃走,脚长的方逃了一半性命。奇语。众贝勒经此厉害,不愿再攻,各劝太祖返驾,再图后举。太祖无法,只得应允。到了沈阳,检点军士,丧失数千,不禁叹息道:“我自二十五岁起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不料今日攻一小小宁远城,遇着这袁蛮子,偏吃了一场大亏,可恨可恼!”处顺境者,最忌逆风。众贝勒虽百般劝慰,无奈这满洲太祖好胜,终自纳闷。古语道:“忧劳所以致疾。”满洲太祖又是六十多岁的老人,益发耐不起忧劳,因此遂恹恹成病。到天命十一年八月,一代雄主,竟尔长逝,传位于太子皇太极。

皇太极系太祖第八子,状貌奇伟,膂力过人,七岁时,已能赞理家政,素为乃父所钟爱。满俗立储,不论嫡庶长幼,因此遂得立为太子。家法未善,故卒有康、雍之变。大贝勒代善等,承父遗命,奉皇太极即位,改元天聪,清史上称他为太宗文皇帝。详清略明,所以标示清史也。太宗嗣位后,仍遵太祖遗志,把八旗兵队,格外简练,候命出发。一日,适与诸贝勒商议军务,忽报明宁远巡抚袁崇焕,遣李喇嘛等来吊丧,并贺即位。看官!你想明、清本是敌国,袁崇焕又是志士,为什么遣使吊贺?这却有一段隐情,待小子叙明底细。原来袁崇焕自击退满军后,疏劾经略高第撤去守备、拥兵不救之罪,朝旨革高第职,命王之臣代为经略,升崇焕为辽东巡抚,仍驻宁远,又命总兵赵率教镇守关门。崇焕欲复孙承宗旧制,与赵率教巡视辽西,修城筑垒,屯兵垦田,正忙个不了,会闻满洲太祖已殁,遂思借吊贺的名目,窥探满洲虚实,又以满俗信喇嘛教,并召李喇嘛偕往。李喇嘛等既到满洲,由满洲太宗召入,相见后递上两道文书,与吊贺礼单。太宗披阅一周,见书中有释怨修和的意思,便向李喇嘛道:“我国非不愿修好,只因七恨未忘,失和至今。今袁抚书中,虽欲敛兵息怨,尚恐未出至诚,请喇嘛归后,劝他以诚相见为是。”李喇嘛亦援述教旨,请太宗慈悲为念,免动兵戈。太宗乃令范文程修好答书,交与部下方吉纳,命率温塔石等,偕李喇嘛赴宁远,同见袁崇焕,当由方吉纳递上国书,崇焕展开读之,其书云:大满洲国皇帝,致书于大明国袁巡抚:尔停息兵戈,遣李喇嘛等来吊丧,并贺新君即位,既以礼来,我亦当以礼往,故遣官致谢。至两国和好之事,前皇考至宁远时,曾致玺书,令尔转达,尚未见答。汝主如答前书,欲两国和好,当以诚信为先;尔亦无事文饰。

崇焕读到此语,将书一掷,面带怒容,对方吉纳道:“汝国遣汝等献书,为挑战么?为请和么?”方吉纳见他变色,只得答言请和。崇焕道:“既愿请和,何故出言不逊?他且不论,就是书中格式,汝国欲与我朝并尊,谬误已甚。今着汝回国,借汝口传告汝汗,欲和宜修藩属礼,欲战即来。本抚宁畏汝等么?”闻其声,如见其人。说毕,起身入内。

方吉纳等怏怏退出,即日东渡,回报太宗。太宗即欲发兵,众贝勒上前进谏,说是:“国方大丧,不宜动众,现不若阳与讲和,阴修战备,俟明边守兵懈怠,然后大举未迟。”话虽中听,其实是怕袁崇焕。太宗乃自草国书,命范文程修饰誊写,仍差方吉纳、温塔石等投递。方、温二人,迫于上命,硬着头皮,再至宁远,先访着李喇嘛,邀同进见袁崇焕,捧上国书。崇焕复展读道:大满洲国皇帝,致书明袁巡抚:吾两国所以构兵者,因昔日尔辽东广宁臣高视尔皇帝,如在天上,自视其身,如在云汉,俾天生诸国之君,莫能自主,欺藐陵轹(lì),难以容忍,用是昭告于天,兴师致讨。惟天不论国之大小,止论事之是非,我国循理而行,故仰蒙天佑。尔国违理之处,非止一端,可与尔言之:如癸未年,尔国无故兴兵,害我二祖,一也。癸巳年,叶赫哈达乌拉辉发与蒙古会兵侵我,尔国并未援我,后哈达复来侵我,尔国又未曾助我;己亥年,我出师报哈达,天以哈达畀我,尔国乃庇护哈达,逼我复还其人民,及已释还,复为叶赫掠去,尔国则置若罔闻;尔既称为中国,宜秉公持平,乃于我国则不援,于哈达则援之,于叶赫则听之,偏私至此,二也。尔国虽启衅,我犹欲修好,故于戊申年勒碑边界,刑白马乌牛,誓告天地,云:“两国之人,毋越疆圉,违者殛之。”乃癸丑年,尔国以卫助叶赫,发兵出边,三也。又曾誓云:“凡有越边境者,见而不杀,殃必及之。”后尔国之人,潜出边境,扰我疆域,我遵前誓杀之,尔乃谓我擅杀,缧系我使臣纲古礼、方吉纳,索我十人,杀之边环,以逞报复,四也。尔以兵备助叶赫,俾我国已聘叶赫之女,改适蒙古,五也。尔又发兵焚我累世守边庐舍,扰我耕耨,不令收获,且移置界碑于沿边三十里外,夺我疆土,其间人参貂皮五谷财用产马,我民所赖以生者,攘而有之,六也。甲寅年,尔国听信叶赫之言,遣我遗书,种种恶言,肆我侮慢,七也。我之大恨,有此七端,至于小忿,何可悉数?陵逼已甚,用是兴师。今尔若以我为是,欲修两国之好,当以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十万匹,为和好之礼。既和之后,两国往来通使,每岁我国以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千斤馈尔;尔国以金十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三十万匹报我。两国诚如约修好,则当誓诸天地,用矢勿渝。尔即以此言转奏尔皇帝,不然,是尔仍愿兵戈之事也。

崇焕览毕,不由的心中愈愤,转思辽西一带,守备尚未完固,现且将计就计,婉词答复,待一二年后,无懈可击,再决雌雄。笔法变换,然必如此互写,方显得有胆有谋。若说得一味粗莽,便不成为袁崇焕矣。遂命左右取过笔砚,伸纸疾书道:辽东提督部院,致书于满洲国汗帐下:再辱书教,知汗渐息兵戈,休养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无量也。往事七宗,抱为长恨者,不佞宁忍听之。但追思往事,穷究根因,我之边境细人,与汗家之部落,口舌争竞,致起祸端,今欲一一辨晰,恐难问之九原。不佞非但欲我皇上忘之,且欲汗并忘之也。然十年苦战,为此七宗,不佞可无一言乎?今南关北关安在?辽河东西,死者宁止十人?仳离者宁止一老女?辽沈界内之人民,已不能保,宁问田禾?是汗之怨已雪,而志得意满之日也,惟我天朝难消受耳。今若修好,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爱人耳。天道无私,人情忌满,是非曲直,原自昭然。一念杀机,启世上无穷劫运,一念生机,保身后多少吉祥,不佞又愿汗图之也!若书中所开诸物,以中国财用广大,亦宁靳此,然往牒不载,多取违天,亦汗所当酌裁也。我皇上明见万里,仁育八荒,惟汗坚意修好,再通信使,则懔简书以料理边情,有边疆之臣在,汗勿忧美意不上闻也。汗更有以教我乎?为望!

写毕,视李喇嘛在旁,令他亦作一书,劝满洲永远息兵。两书一并封固,遣使杜明忠,偕方吉纳同去沈阳。

过了数日,去使未回,警信纷至:一角文书,是平辽总兵毛文龙来报,说满洲入犯东江,一角文书,是朝鲜国王李倧,因满军入境,向明乞援。崇焕一一阅毕,立命赵率教等,领了精兵,驻扎三岔河,复发水师往救东江。方调遣间,见杜明忠入帐,呈上满洲复书。崇焕约略一阅,大约分作三条:不叙原书,免与上文重复。第一条,是画定国界;山海关以内属明,辽河以东属满洲。第二条,是修正国书;满洲国主让明帝一格,明诸臣亦当让满洲主一格。第三条,是输纳岁币;满洲以东珠、参、貂为赠。明以金、银、布缎为报。崇焕道:“他犯我东江,并出兵朝鲜,一味蛮横,还有什么和议可言?”遂置之不答,但饬水陆各军,赶紧出发。无奈朝鲜路远,一时不及驰救,崇焕至此,也觉焦急,眼见得朝鲜要被兵祸了。正是:玉帛未修,杀机又促。虽鞭之长,不及马腹。

毕竟朝鲜能抵挡满洲否?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全为袁崇焕一人写照。崇焕善战善守,较诸熊廷弼、孙承宗,尤为出色。初为殿前参政,誓守宁远,继为辽东巡抚,遗书议和,非前勇而后怯,盖将藉和以懈满军,为修复辽西计也。读《明史袁崇焕传》,曾奏称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可知崇焕之心,固非以议和为久计者。然清太宗亦一英雄,与崇焕不相上下,书牍往还,无非虚语,读其文,可以窥其心。

第六回 下朝鲜贝勒旋师 守宁远抚军奏捷

且说朝鲜国地滨东海,古时是殷箕子分封地,后来沿革不一,到了明朝,朝鲜国王李成桂,受明太祖册封,累年进贡,世为藩属。当杨镐四路出塞的时候,朝鲜曾出兵相助。应第四回。杨镐败还,朝鲜兵多被满洲擒获,满洲太祖释归朝鲜部将十数人,令他遗书国王,自审去就。此番太祖逝世,朝鲜国亦未尝差人吊问,太宗即位半年,方欲出兵报复,适值朝鲜人韩润、郑梅,得罪国王,逃入满洲,愿充向导。虎伥可恨!太宗遂命二贝勒阿敏为征韩大元帅,当日点齐军马,逐队出发。临行时,阿敏入辞太宗。太宗道:“朝鲜得罪我国,出师声讨,名正言顺。只是明朝总兵毛文龙,蟠踞东江,遥应朝鲜,不可不虑!”阿敏道:“依奴才愚见,须两路出师。”太宗道:“这且不必。”就向阿敏耳边,授了密计,虚写。阿敏领命去了。

探子报到东江,说是满洲兵入犯,这东江是登莱海中的大岛,一名叫作皮岛,岛阔数百里,颇踞形势。自从明都司毛文龙,招集辽东逃民,随时教练,建寨设防,遂成了一个重镇。明朝封他为平辽总兵,他心中也自得意。有时出攻满洲,互有胜负,他却屡报胜仗。取死之由。此次闻满兵入犯,急忙发兵出防,一面向宁远告急。其实满兵此来,并非欲夺东江,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计策。点明太宗密授之计。文龙只知固守东江,严防海口,不料满洲军已纷纷渡过鸭绿江,直攻朝鲜的义州。及袁崇焕调发水师,到了东江,满洲太宗恐明兵窥破虚实,就亲自出巡,到辽河左岸,扎了好几天的营寨,实在也是虚张声势,牵制宁远的援兵。太宗确是能手。

那时满洲军入攻朝鲜,势如破竹,初陷义州,府尹李莞被杀,判官崔明亮自尽;随后又攻破定州,占据汉山城,任情杀戮,到处抢劫,吓得朝鲜兵民,屁滚尿流。微词。这朝鲜国王李倧(zōng),一向靠着明朝的威势,偷安半岛,靠人终归无益。此次闻满军进攻,边要尽失,正惊慌得了不得,忽有一大臣来报,安州又失,满军已长驱到国都,急得李倧目瞪口呆,如死人一般。还是这位大臣有点主见,一请遣使求和,一请国王速奔江华岛。原来这江华岛在朝鲜内海中,四面环水,称作天险。李倧闻了此言,忙召集妃嫔,踉跄出走;随命大臣修好国书,遣使求和。朝鲜使到满营,被阿敏训斥一顿,不允和议。嗣经贝勒济尔哈朗等,与阿敏密商,以明与蒙古两路相伺,国兵不应久出,彼既乞和,不若就此修好,收兵回国。阿敏迫于众议,方语朝鲜使臣,令他谢罪订约。朝鲜使才应命而去。

阿敏又发令进攻都城,诸贝勒复入帐谏阻,阿敏不从。帐后来了李永芳,也抗言进谏,被阿敏拍案大骂,斥他降臣走狗,不配与议,该骂!说得永芳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良心发现了。当下将令如山,莫敢违拗,便拔寨前进,直指平山。看官!你道这阿敏执意进兵,是为何故?他自领兵攻入朝鲜,战无不克,沿途掳掠,得了许多子女玉帛,金银财宝,他想朝鲜都内,总还要繁华一点,趁此攻入,抢一个饱,岂不是大大的一桩利市么?画龙点睛。满军既到平山,离朝鲜国都不远,阿敏拟夤夜入城,忽报朝鲜国王,遣族弟李觉求见。阿敏召入,见李觉献上礼单,内开马百匹,虎豹皮百张,棉绸苧苎布四百匹,布万五千匹,不由得喜动眉睫,令军士检收。便遣副将刘兴祚,偕李觉同往,并嘱兴祚道:“若要议和,总须待我入都。”念兹在兹。兴祚告辞出帐,帐外已立着贝勒济尔哈朗,与兴祚密谈许久。兴祚点头会意,遂随李觉赴江华岛去了。故作疑团,惹人索解。

且说阿敏自遣刘兴祚后,仍饬军士攻城,军士虽不敢不去,却只在城下鼓噪,并没有什么大举动。接连好几日,仍未攻入,恼得阿敏性起,日夕詈骂不休。济尔哈朗等婉言解劝,没奈何耐住性子。一日,又拟亲督攻城,适值刘兴祚回来,先见了济尔哈朗,说明朝鲜已承认贡献,现偕李觉同来订约。济尔哈朗道:“如此便好订盟。”兴祚道:“须禀过元帅。”济尔哈朗说是不必。兴祚道:“倘元帅诘责,奈何?”济尔哈朗微笑道:“有我在,不妨。”胸有成竹。便召李觉进见,与他订定草约,随后入见阿敏,说已定盟。阿敏怒道:“我为统帅,如何全未报知?”济尔哈朗道:“朝鲜已承认贡献,理应许和,何苦久劳兵众?”阿敏道:“你许和,我不许和。”铜气攻心。济尔哈朗仍是微笑。忽帐下来报道:“圣旨到,请大帅迎接!”阿敏急令军士排好香案,率大小官员出帐跪迎。差官下马读诏,内称:“朝鲜有意求和,应即与订盟约,克日班师,毋得骚扰。”阿敏无奈,起接圣旨,饯送差官毕,方把盟约签字。暗中却埋怨济尔哈朗,料知此番旨到,定是他秘密奏闻。从阿敏意中想出,以便回应上文。他要硬做名誉,钳制咱们,咱们偏要掳掠一回。就暗暗嘱咐亲信军队,四出抢夺,又得了无数子女玉帛,金银财宝,满载而归。只苦了朝鲜百姓。

李觉随了满兵入朝。满主太宗出城犒军,与阿敏行抱见礼,便赐阿敏御衣一袭,诸贝勒马一匹。李觉随即叩见,命他起坐,并赏他蟒衣一件,大开筵宴,封赏各官。过了数天,李觉回国去了。

太宗既征服朝鲜,遂一意攻明,传令御驾亲征,命贝勒杜度、阿巴泰居守,自己带领八旗,由贝勒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萨哈廉、豪格等作为前队,攻城诸将,携着云梯盾牌,并橐驼负着辎重,作为后队。前呼后拥,渡过辽河,向大小凌河进发。

是时辽东经略王之臣,与崇焕不睦,明廷召还之臣,命崇焕统领关内外各军。崇焕闻满兵又来犯边,急令赵率教率师往援。率教到了锦州,有探马报说:“大凌河已陷。”率教急命军士濬(jùn)濠掘堑,多运矢石上城;复遣人向宁远告急。次日,忽来明兵一二千人,在城下大叫开门。率教上城探视,问所自来?城下兵士,答称从大凌河逃至。率教见彼无狼狈情形,竟喝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叫汝等临阵逃走么?汝等既负了朝廷豢养之恩,还有何颜入城见我?”义正词严。说毕,城下兵士,尚哗噪不已。率教拈弓搭箭,射倒兵目一人,并厉声道:“汝等再如此喧嚷,教你人人这般。”于是城下兵士,一哄而散。原来这等兵士,有一半是被满兵获住的明军,有一半是满兵伪服汉装,冒充明军来赚锦州,幸亏率教窥破,不中他计。写赵率教机智。率教下城,暗想:“满主诡计,虽已瞧破,然明日必来猛攻,现在守兵不足,援师未至,倘有疏虞,如何是好。”踌躇良久,忽猛省道:“有了。”当命亲卒请钦差纪用商议。

纪用本是明廷太监,因钻入魏阉门路,得了巡视锦州的差使,太监也预军事,实是明朝气数。不料满兵前来,一时不能出城,正在着急,闻率教相请,勉强出来应酬。率教与他耳语一番,纪用本来没用,只好答道:“遵命!”率教大喜,遂修好文书,由纪用署名,差人赍往满营。满洲太宗阅毕,问道:“尔是纪钦差遣来的么?”明使答道:“是。”太宗道:“纪钦差既欲求和,可出城面陈衷曲。尔边将平日欺我,正思与尔钦差言明,转奏尔主,就使攻破尔城,我亦不妄加杀害。纪钦差可自立记号,别居他所,免致误伤。”说罢,令差官回报。率教闻知,命差官再往满营,传说:“明日当出城议和。”明日纪用不出。又次日,满营遗书诘责,率教令纪用优待来人,设词延约。接连三日,太宗未免动疑,夜睡时辗转不寐,忽心中猛悟,披衣起坐道:“错了,错了!我中他计了!”到底聪明,然亦晚矣。原来率教令纪用求和,分明是缓兵之计,他要纪用出名,一面是阳为推崇,使纪用心欢,一面因太监署名求和,易使敌人相信,待至满洲太宗窥破兵谋,援师已到城下,这正是赵率教的机智。极力褒奖。

是夕,满洲太宗即传集军士,夤夜薄城,一声觱(bì)栗,三军齐动,直向锦州城扑来。迟了。赵率教也曾防着这一层,日夜留心,猛听得远远角声,料是满营出发,忙上城指麾守兵,四面防守。霎时间满军已到,急麾众齐掷矢石。满军受伤颇多,忽向城西聚集,抵死猛攻。城上守兵,亦分队来援,满兵少却。此时天色黎明,两造军士,都有倦容,蓦见满军后面,队伍自乱,隐约露出明军旗帜。率教见援军已到,一声号炮,开城出攻,满军前后受敌,只得突围而退,且战且走。明军趁势会合,并力追杀,约五里许,方鸣金收军而去。这一阵,杀得满军七零八落,幸亏太宗素有约束,不致全军溃散。语有分寸。

太宗见明军已退,扎住了营,遣人至沈阳调发军队,报恨泄忿。不多日,沈阳兵到,太宗令新军作了前锋,乘夜间寂静时候,偷越锦州,去袭宁远。也是妙计。此时正是仲夏天气,草木阴浓,虫声嘈杂,满军衔枚疾进,直达宁远城北冈。太宗先上冈瞭望,见城上旌旗不整,刁斗无声,便命军士倚冈下寨。众贝勒请速攻城,太宗道:“这是袁蛮子驻守的城池,难道没有防备么?此中必有诡计。”也自精细。立营未定,忽西北来了一彪人马,挂着袁字旗号,疾驱而至。太宗命军士迎敌,两边混战起来。不一时,明军望后而退,太宗乘势追赶,将到城下,忽刺斜里杀出一员大帅,手执令旗,指挥杀敌。这人非别,正是统辖关内外的袁崇焕。此老又复出现。他自锦州开仗,便防着满军分袭宁远,是日由密探报知,便令城内掩旗息鼓,诱引满兵攻城,他却分兵两路,埋伏左右,俟满军一到,出来夹击。偏偏太宗倚冈立寨,逗军不进。崇焕见此计不中,就暗令左翼兵上前挑战,自己尚埋伏城右。此次太宗却上他的当,追赶前来,他就从右侧杀出,横截满军。被追的明军,又转身奋斗,太宗忙分兵抵御,可奈明军越战越勇,看看有些支持不住。猛见袁崇焕带领诸将,冲入中军,太宗急命阿济格、萨哈廉等,上前抵敌,阿、萨二人,正奉命出战,不防一矢前来,正中阿济格右肩,险些落下马来,幸亏萨哈廉猛力救护,阿济格方逃入军中。太宗见阿济格受伤,别令部将瓦克达,率精兵接应萨哈廉,一面令军士向后渐退。崇焕被萨、瓦二人牵制,不及追赶。太宗退军数里,检点军士,已丧失不少。只萨、瓦二人未回,待了好多时,始见二人身负重创,带着残兵,踉跄奔还。太宗咬牙切齿道:“这个袁蛮子,真正厉害!怪不得先考在日,也吃一场大亏。此人不除,哪里能夺得明朝江山?”为后文伏笔。当下令济尔哈朗断后,把败军徐退锦州。满军虽败,仍有节制,写太宗,亦是写袁崇焕。崇焕闻满军退去,料想太宗定有准备,也收兵不追。

太宗过了锦州,仍令后队猛攻一番,这是假作攻势,以进为退之计。自己却排齐队伍,一队一队的退归沈阳。话分两头,单说袁崇焕逐退满军,遣使告捷,满望明廷降旨叙功,不料朝旨下来,反斥他不救锦州之罪。真正发昏。崇焕接旨大愤,即上表乞休。圣旨准奏,仍命王之臣代崇焕。满洲太宗探得此信,方额手称庆,意图再举,只因兵士新败,不得不休养一年,拟至来岁出兵。到了冬季,探报明熹宗崩,皇五弟信王嗣位,魏忠贤伏诛,太宗尚不介意。至明崇祯元年四月,探报袁崇焕复督师蓟辽,太宗顿足道:“我刚想发兵攻明,如何这袁蛮子又来了?”看官!你道袁崇焕如何再出督师?原来崇焕免官,都由魏忠贤暗中反对,至崇祯帝嗣位,开手便放戮魏阉,召用袁崇焕。崇焕陛见时,崇祯帝问他治辽方略,他却奏称假臣便宜,五年可复全辽。未免自夸。当时给事中许誉卿,已说他言过其实。崇焕复奏称五年以内,户部发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遣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能济事。但恐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的人,即不明掣臣肘,亦能暗乱臣谋云云。崇焕之言,虽确中时弊,然语近要挟,后来动帝之疑,实伏于此。崇祯帝为之动容,援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剑,命他即日启行。

崇焕到了关上,复缮折奏称恢复之计,应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法在渐不在骄,在实不在虚,愿至尊任而勿贰,信而勿疑,毋偏听左右,毋堕敌反间等语。崇焕所虑在末二语,乃后文偏如所料,令人长叹!奏上,复由崇祯帝优诏褒答。崇焕方渐渐放心,遂将关内外紧要地方,修城增堡,置戍屯田,不到一年工夫,已有成效,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那时满洲太宗闻了这信,不敢轻动,只自嗟叹不已。光阴易过,转眼间便是明崇祯二年,满洲国天聪三年,编年亦不可少。太宗无聊已甚,并恐军心懈怠,时常出猎校阅,既便消遣,又资搜讨。到了初秋,太宗正出猎回来,有亲卒报道:“明朝来了两员将官,说是到我国投降,现有名单在此。”太宗接单一阅,写着孔有德、耿仲明二名。太宗迟疑一回,便召贝勒多尔衮,及内阁学士范文程入帐,将名单与他传阅,多尔衮道:“恐是明朝奸细。”范文程道:“闻他不带兵马,只有两个光身子,何必惧他?不如召他进来,一问便知。”太宗点头称善,即命手下召入。二人入见太宗,即伏地大哭。正是:窥辽方虑名臣在,作伥偏逢降将来。

未知二人何故愿降,且看下回便知。

满洲太宗确系能手,观其声东击西,征服朝鲜,其兵谋不亚乃父。朝鲜一失,明之左臂已断,袁崇焕虽智,至此亦穷于应付,然满军出攻宁、锦,袁、赵二将,计却强敌,满洲太宗亦遭败衄,可见明有袁崇焕,辽西未易动也。是故国家不可无良将。至五年复辽之语,虽近虚夸,要不得为崇焕咎。满洲所畏者惟崇焕一人而已。本回写满洲太宗处,即是写袁崇焕处。

第七回 为敌作伥满主入边 因间信谗明帝中计

却说孔耿二明将,见了满洲太宗,伏地大哭。太宗问为何事?二人奏道:“臣等都是东江总兵毛文龙部将,因袁崇焕督师蓟辽,无故将我毛帅杀死,恳求大皇帝发兵攻明,替毛帅报仇,袁崇焕杀毛文龙事,从明朝二降将口中叙出,省却无数笔墨。臣等愿为前导,虽死无恨。”朝鲜有韩润、郑梅,明朝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何虎伥之多也!原来毛文龙蟠踞东江,素性倔强,崇焕恐他跋扈难制,借阅兵为名,诱文龙往迎。文龙见了崇焕,语多傲慢。崇焕便赚文龙登山阅兵,帐下伏了军士,把文龙拿住,数他十二大罪,请出尚方剑,将文龙斩首。这孔、耿二人,统认文龙为义父,因文龙被杀,随即逃往满洲甘作虎伥。为私灭公,二人可诛。太宗道:“照汝等说来,是真心投降么?”二人便设誓道:“如有异心?神人殛之!”太宗道:“汝二人欲我报仇,也可代为出力,但山海关内外,有袁崇焕把守,不易进取,汝等可有良策否?”二人沉吟许久,耿仲明先开口道:“关内外不易得手,何不绕道西北,从龙井关攻入?”太宗道:“龙井关在何处?”孔有德接口道:“龙井关是明都东北的长城口,此去须经过蒙古,方可沿城入关。此关若入,便可向洪山、大安二口,分路进捣,直入遵化,遵化一下,明京便摇动了。”仿佛《三国演义》中,张松献益州地图。太宗喜形于色,便道:“汝等愿作向导么?”二人齐声称愿。旁闪出多尔衮道:“二将弃逆归顺,正是识时俊杰,但二将前来,曾被明廷察觉否?”二人齐声答道:“我等潜踪而来,不但明廷未知,连关上的袁崇焕,也未必晓得。”多尔衮道:“既如此,请尔等速还登州。”太宗道:“我要他作攻明的向导,你如何教他速还登州?”此事我亦要问。多尔衮道:“我军此次攻明,料非一二个月可以回国,若被袁崇焕闻知,从登莱调遣水师,潜入我境,岂不是顾彼失此?好在二将前来,彼尚未晓,现仍回据登州,阳顺明朝,阴助我国,倘袁崇焕令他攻我,他可逗留勿进,若差了别将,他可预先报知,以便堵截,岂不是好?”太宗道:“好是好的,但无人导入龙井关,奈何?”多尔衮道:“蒙古喀尔沁部,已归顺我国,我军到了蒙古,择一熟路的作了向导,便可入龙井关。从前蒙古尝入贡明廷,岂无人熟识路径?”太宗大喜,便手指多尔衮,对孔、耿二人道:“这是皇弟多尔衮,足智多谋,计出万全,现请汝等依了他计,仍回登州,秘密行事,将来为我立功,不吝重赏。”孔、耿二人领命去讫。多尔衮此计,仍是未信孔、耿二人,意欲借此试二人虚实,用心更细,设计更险。《明史》崇祯四年,载登州游击孔有德叛事,此处尚是崇祯二年,故有此斡旋之笔。

是年十月,太宗亲率八旗劲旅,大举攻明,方欲启行,闻报蒙古喀尔沁部,遣台吉布尔噶图入贡。太宗接见,就问龙井关路径,曾否认识?布尔噶图道:“奴才数年前,曾去过一次,略识路程。”太宗即令他作为向导,顿时满城文武,除居守外,尽随驾出发。戈(chán)耀日,旌旗蔽天,一程行一程,一队过一队,回环曲折,越水穿林,在途中过了数天,方到喀尔沁部。喀尔沁亲王,迎宴犒劳,不待细说。

太宗即日抵龙井关,关上不过几百名守卒,见满洲军蜂拥而来,都吓得魂飞天外,四散逃去。满军整队而入,遂分两路进攻,一军攻大安口,由济尔哈朗、岳托为统领,共四旗;一军攻洪山口,太宗亲率四旗兵队,连夜进发。此时明军专防守山海关,把大安、洪山二口,视作没甚要紧的区处,空空洞洞,毫不设备,一任满军攻入,浩浩荡荡的杀奔遵化州。

明廷闻警,飞檄山海关调兵入援,总兵赵率教,奉檄出兵,星夜前进,到了遵化州东边,地名三屯营,望见前面密密层层的都是满军,把三屯营围得铁桶相似。率教自顾部众,不及他四分之一,眼见得不是对手,只是忠臣不怕死,有进尺,无退寸,当下激励将士,分为数队,呐喊一声,竟向满军中冲入。满军见有援师,让他入阵,复将两面的兵合裹拢来,把率教困在垓心。率教全无惧怯,率众血战,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自辰至午,也杀了满军多名。怎奈满军越来越众,率教只领着孤军,越战越少,满望城中出兵相应,谁知寂无声响。又复死战多时,看看日光已暮,不由得愤急起来,索性拍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直奔城下,大声叫道开城。城上乱下矢石,率教大叫道:“我是山海关总兵,来援此城,请速放入!”但闻城上守兵答道:“主将有令,不论敌兵、援兵,一概不得入城。”率教此时已身受重创,至此进退无路,视部下残兵,亦受伤过半,不能再战,便下马向西再拜道:“臣力竭矣。”拔剑自刎而亡。可敬可悲。

那时满兵已逼到城下,把残兵扫得精光,不留一个,当即乘胜登城。城中守将朱国彦,只守着闭关的主见,不纳援军,害得赵率教自刎身亡,到了满军登城,他已无能抵御,忙回署穿好冠带,望阙叩头,与妻张氏并投缳毕命。愚不可及。

满军夺了三屯营,又攻遵化。巡抚王元雅昼夜巡守。满军竖起云梯,四面进攻,守兵措手不及,被满军一拥而上。王元雅以下文武各官,统同殉节。满洲太宗入城,命军士检埋元雅尸首,杀牛犒饮,庆赏一天。翌日即率师进发,所过皆墟。不到一月,蓟州、三河、顺义、通州等处,都被满军占踞,乘胜直到明都城下。明廷大震,幸亏关上满桂,带兵入援。满桂也是明朝有名的猛将,见满军大至,亟麾兵迎战。两军厮杀了半日,不分胜负。忽城上放了一声大炮,弹丸四迸,烟雾蔽天,满军霎时驰退,满桂军猝不及防,反被打伤了数百名。满桂也中了一弹。冤枉得很!

太宗收了兵马,就在城北土城关的东面,扎定了营,令明日奋力攻城。忽见贝勒豪格及额驸恩格德尔两人,匆匆走入道:“袁崇焕又来了。”太宗惊道:“袁蛮子当真又来么?”所留意者此人。原来明京自满军深入,飞诏各处迅速勤王,袁崇焕奉旨,立遣赵率教、满桂等率军入援,自己亦带领祖大寿、何可纲两总兵,随后启程。所过各城,都留兵驻守。及到明京,各道援师,亦渐渐云集。崇焕入见崇祯帝,帝大加慰劳,命他统率诸道援师,立营沙河门外,与满军对垒。满洲太宗闻崇焕又至,不觉惊叹失声。豪格及恩格德尔见太宗不悦,便仗着胆道:“袁蛮子没有三头六臂,何故畏他?他现在率兵初到,未免劳苦,趁此机会,劫他营寨,何愁不胜?”太宗道:“汝言虽是有理,但袁蛮子饶智有略,宁不预先防备?汝等既愿劫营,须处处防他埋伏。左右分军,互相策应,方是万全之策。”可谓小心。豪格等应命出兵。

这时满营在北,袁营在南,由北趋南,须经过两道隘口,恩格德尔自恃勇力,一到右隘,就带了本部人马,从隘口进去。卤莽可笑。豪格一想,彼从右入,我应从左进,但若两边都有埋伏,那时左右俱困,不及救应,岂不是两路失败么?现不若随入右隘,接应前军为是。亏此一想。便命军士随入右隘,起初还望见恩格德尔的后队,及转了几个湾头,前军都不见了。正惊疑间,猛听得一声号炮,木石齐下,把去路截断。豪格料知前面遇伏,忙令军士搬开木石,整队急进。幸喜山上没有伏兵下来,尚能疾行无阻。行未数里,见前面聚着无数明军,把恩格德尔围住,恩格德尔正冲突不出。当由豪格催动前骑,拼命杀入,方将明军渐渐杀退,保护恩格德尔出围。非写豪格,实写袁崇焕。随令恩格德尔前行,自己断后,徐徐回营。明军见有援应,也不追赶。

恩格德尔回见太宗,狼狈万状,禀太宗道:“袁蛮子真是厉害,奴才中了他计,若非贝勒豪格相救,定然陷入阵中,不能生还。”太宗道:“我自叫你格外小心,你如何这等莽撞?本应治罪,念你一点忠心,恕你一次。”恩格德尔叩首谢恩,又谢过了豪格。太宗道:“袁蛮子在一日,我们忧愁一日,总要设法除他方好。”令军士分头出哨,严防袭击。

当夜无话,次日满洲探马,来报敌营竖立棚木,开濠掘沟,比昨日更守得严密了。太宗道:“他是要与我久持,我军远道而来,粮饷不继,安能与他相持过去?”当即开军事会议,文武毕集,太宗令他们各抒所见。诸将纷纷献议,或主急攻,或主缓攻,或竟提出退师的意见。太宗都未惬意。旁立一位文质彬彬的大臣,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别有成算。太宗望着,乃是范文程,便问先生有何良策?文程道:“有一策在,此刻不可泄漏,容臣秘密奏明。”太宗即命文武各官,尽行退出,独与文程秘密商议。帐外但听得太宗笑声,都摸不着头脑。是何妙计?看官试一猜之!好一歇,文程亦出帐而去。过了一天,传报明京德胜门外,及永定门外,遗有两封议和书,系是满洲太宗致袁崇焕的。疑案一。又过一天,满军捉住明太监二名,太宗不命审问,就令汉人高鸿中监守。疑案二。又过一天,满军退五里下寨。疑案三。又过一天,高鸿中报明太监脱逃,太宗也不去罪他。疑案四。又过一天,高鸿中面带喜色,入报明督师袁崇焕下狱,总兵祖大寿、何可纲奔出关外去了。疑案五。太宗道:“范先生好似一个智多星,此番得除掉袁蛮子,真是我国一桩大幸事。”

看官!你道这位神出鬼没的范先生,究竟是何妙策?说将起来,乃是兵书上所说的反间计。原来明京两门外的议和书,都是范文程捏造情由,遣人密置。守门的兵目,得了此书,飞报崇祯帝。崇祯帝便命亲近太监,出城访查,不料途中伏着满兵,被他拿去两名。这两名太监,拿入满营,由高鸿中监守。高系汉人,与明太监言语相通,渐渐说得投机,非但不加刑具,并且好酒好肉的款待。是夕,鸿中与二太监酣饮,有一兵官模样,入会鸿中,见二太监在座,慌忙退出。鸿中假作酒醉,忙起座追出门外,与兵官密谈。二太监见无人在座,便掩到门后窃听,模模糊糊的,听得袁崇焕已经允议,明晨我兵退五里下寨。末后这一语,是休令明太监闻知。言毕,匆匆径去。二太监以目相视,忙即回座,鸿中亦入门再饮数巡,说是要摒挡行李,恕不陪饮。鸿中别去,二太监趁这时光,走出帐外,见帐外无人把守,便一溜烟的跑回明京,详禀崇祯帝。崇祯帝因崇焕擅杀毛文龙,已自不悦,及闻了私自议和的消息,便召见崇焕,责他种种专擅,立命锦衣卫缚置狱中。总兵祖大寿、何可纲,闻主帅无故下狱,顿时大愤,率兵驰回山海关。你想满洲太宗得了此信,有不格外喜欢么?陈平间范增,周瑜弄蒋干,都是这般计策,崇祯帝号称英明,应亦晓明史事,乃竟堕入敌计,自坏长城,真正可叹!

明军失了主帅,惊惶得了不得。偏这满洲太宗计中有计,不乘势攻打明京,反向固安、良乡一带,去游弋了一回。明廷还道是满兵退去,略略疏防,不料满兵复回转北京,直逼卢沟桥。此时守城大将,只有满桂一人,还靠得住,此外都是酒囊饭袋,全不中用。崇祯帝封满桂为武经略,屯西直、安定二门,统辖全军,一面命各官保荐人才。好好一个大将才,缚置狱中,还要人才何用。当由庶吉士、金声保荐两人,一个是游僧申甫,想是会念退兵咒。一个是翰苑出身刘之纶。崇祯帝立刻召见,适刘之纶未曾在京,应召的只有申甫一人。陛见时问他有何才具?申甫答称:“能造战车。”当场试验,颇觉灵动,遂擢他为副总兵,令他招募新军,即日赴敌。急时抱佛脚,有何益处?申甫奉了上命,就在京中开局招兵,所来的无非市井游手,或是申甫素识的僧徒,全然不晓得临阵打仗的格式,冒冒失失的领了出城,战车在前,步兵在后,大喊一声,向满营冲将过去。满军守住营寨,全然不动,前面的战车,也在途中停住了。蓦闻满营中一声战鼓,把寨门一开,千军万马,拥杀过来,申甫还催战车急进,怎奈推车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满军将战车尽行拨倒,提起大刀阔斧,杀入明军,好像削瓜切菜一般。这等游手僧徒,只恨爹娘少生两脚,没命的夺路乱跑。申甫也转身逃走,不到数步,被一满员赶到,刀起头落,把申甫一道魂灵,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调侃得妙。

崇祯帝闻申甫败死,越加惶急,命满桂出城退敌。满桂奏言众寡悬殊,未可轻战。偏这明廷的太监,日日怂恿崇祯帝,催令速战。是满桂催命符。崇祯帝既诛魏阉,如何尚用奄寺?令人难解。满桂只得督领兵官孙祖寿等,出城三里,与满军搏战。这场厮杀,与申甫出战,全然不同,兵对兵、将对将,赌个你死我活,自早晨起,竟杀得天昏地黑。叙满桂处亦是不苟。满洲太宗见部队战明军不下,想了一计,令侍卫改作明装,就夜黑时混入明军队里。满桂不防,误作城内援兵,不料这伪明军专杀真明军,一阵骚扰,明军大乱。可怜这临阵惯战的满桂,竟死于乱军之中。满桂又死,明其危矣。满军大获胜仗,个个想踊跃登城,不意太宗竟下令退军,弄得众贝勒都疑惑起来。小子且停一停笔,先诌成一诗,以纪其事云:大好京畿付劫灰,强胡饱掠马方回。谁云明社非清覆,内讧都从外侮来。

毕竟满洲太宗何故退军,请到下回交代。

袁崇焕杀毛文龙,后人多议其专擅,愚意不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利于国,专之可也。况崇祯帝固许其便宜行事乎!惟文龙被杀,部下多投奔满洲,甘为虎伥,绕道入塞,不得谓非崇焕疏忽之咎。然勤王诏下,即兼程前进,忠勇若此,而崇祯帝多疑好猜,竟信阉竖之谗,误堕敌人之计,崇焕下狱,满桂阵亡,明之不亡亦仅矣。读此回令人嗟叹不置。

第八回 明守将献城卖友 清太宗获玺称尊

却说满洲太宗下令退军,众贝勒都来谏阻,太宗把意见详述一番,说得众贝勒个个叹服。原来太宗的意思,恐师老日久,有前无继,转犯兵家之忌。就使乘胜攻城,应手而下,也是万不能守。一旦援军四集,反致进退两难,所以决意离京,把畿辅打扰一番,扰得他民穷财尽,激起内乱,方好乘隙而入,唾手夺那明室江山。这正是亟肆以敝的计策。确是妙算。当下率领全军,退至通州,是时已天聪四年了。点目。到通州后,复渡河东行,克香河,陷永平。将到遵化,忽见前面有明军拦住,历历落落的炮弹,向满军打来。太宗方令军士退后,猛听得豁喇一声,明军这边的大炮,无故炸开,弄得自己打自己。太宗趁这机会,再令军士向前猛进,此时明军已纷纷自乱,哪里挡得住满军。只是这位统兵大员,偏不肯逃走,麾军士拼命拦截,自辰至酉,明军已矢尽力穷,这统兵大员,中了满兵两箭,坠马身亡。看官!你道这明将是谁?就是金声保荐的刘之纶。之纶平日颇研究武备,尝借贷百金,造成木质大炮。又造独轮车、偏箱车、兽车,都是轻便利用,因闻崇祯帝召见的信息,夤夜到京,入奏称旨,超擢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闻得满营齐退,之纶誓师出追,到了通州,闻满军东去,料他必取道遵化,退出关外,遂约总兵马世龙、吴自勉二人,尾满军后,趋向永平,自己由间道到遵化,截满军归路,与马、吴两总兵前后夹攻。计亦甚善。谁知马、吴两人,违约不追,之纶只领了一支孤军,驻扎娘娘庙山。待满军到来,两边相较,已是众寡不敌。偏这大炮又炸,越加危急。左右请结阵徐退,之纶怒道:“吾受天子厚恩,誓捐躯以报,战若不胜,愿死,敢言退者斩。”好汉子。到了矢尽力穷的时候,之纶见不可支,大呼道:“死死!负天子恩!”急解佩印付给家人道:“持此归报朝廷。”不一时,即被满军射倒。又死了一个忠臣。所剩残兵,霎时间一扫而空。

太宗复领兵攻陷迁安、滦州,进至昌黎,却由该县左应选,率兵民固守,连番进攻,都被击退。倒难为他。寻闻明廷复起用孙承宗,代袁崇焕守山海关,恐他遣将前来,截断归路,遂匆匆的收兵回国。既至国都,文武各官,都上表庆贺,惟太宗犹有忧色。众贝勒各来进问,太宗道:“袁蛮子虽已下狱,终究未死,倘或赦罪出来,又要与我国做死对头,所以放心不下。待他死了,汝等贺我未迟。”过了数日,侦察明京大事的探子,密书驰报,略说:“袁崇焕已经磔死,连家产亦被籍没。”太宗方欣然道:“难得此公已死,咱们可长驱入明了。”自拆股肱,适以利敌。是时范文程在旁,太宗复顾着道:“这是范先生第一功。”文程道:“崇焕虽死,承宗尚在,山海关尚未易下。”太宗道:“待来年再行图他。只是明兵惯用大炮,我国恰无此火器,须赶紧制造,方可攻明。”文程道:“这正是最要紧的事情。”遂招募工匠,铸起红衣大炮,命军士沿习燃放。

转瞬间又是一年,众贝勒复请攻明,太宗约以秋高马肥,方可进兵。是时孙承宗督师关上,收复滦州、迁安、永平、遵化四城,复整缮关外旧地,军声大震。怎奈来了一个邱禾嘉,做了辽东巡抚,偏与承宗意见不合。狭路相逢,无非冤家。承宗议先筑大凌河城,以渐而进,禾嘉恰要同时筑右屯城。工程日久,两城都未曾完工,满军已进薄城下,这是天聪五年八月内的事情。

太宗带领精骑,到了大凌河,掘濠竖栅,四面合围,令贝勒阿济格等率兵往锦州,遮击山海关援兵。邱禾嘉闻满军已至,急率总兵吴襄、宋伟等,自宁远趋锦州,是时阿济格军尚在中途,锦州城下,未见敌人踪迹。禾嘉令吴襄、宋伟,率兵进发,到长山口,遇着满军,彼此交战,不分胜负。两边鸣金收军,各扎住营寨,准备明日厮杀。是夕,满洲太宗亦到阿济格营内,亲自督战。次日,天色微明,满兵已张开两翼,向明营扑来。明总兵宋伟,坚垒不动。满军连冲数次,都被宋伟的营兵、枪炮打回。宋伟亦能。太宗命转攻吴襄营,吴襄忙令营兵,齐放枪炮,满兵亦枪炮迭施。正轰击间,忽东北角上,刮起一阵狂风,顿时飞石扬沙,天昏如墨,襄军乘风举火,烈焰腾腾,扑入满军。满军正在着急,俄见大雨奔下,风随雨转,火势反向襄军扑回。襄军出其不意,霎时大乱,满军乘风猛攻,杀得襄军零零落落,吴襄忙率残兵逃走。岂真天意。满军复驰向宋伟营,此时伟军见襄军败走,已自胆怯,怎禁得满军踊跃前来?不消一个时辰,被满军冲入营内,宋伟左右阻拦,争奈支撑不住,也只得向后退下。满军随后赶来,两路残军,抱头疾走。约数里,忽前面来了一支人马,统是满洲服式,当住去路,后面追兵又至,吴襄、宋伟只得拼了性命,向前冲突。等到杀出重围,已失去了监军张道春、副将祖大乐,将士伤亡,不计其数,疾忙趋回锦州。邱禾嘉见了败军,惊惶万状,弄得束手无策。自是大凌河城,虽连章告意,禾嘉装作痴聋一般,全不理睬了。这样无能,何苦与孙承宗反对。且说大凌城守将,便是祖大寿、何可纲二人。他们本是怨恨明帝,只因孙承宗面上,坚守此城。闻援兵已经败还,格外懊丧。只大寿有一兄弟名叫大弼,曾官副总兵,有万夫不当之勇,军中称为“万人敌”,又因他素性粗莽,不管死活,别号作“祖二疯子”。他仗着勇力,一意主战,夜率死士百二十人,易服辫发,缒城而下,来袭满营。此公颇有机智,不是一味疯癫。适值太宗未寝,在帐中阅视文书,大弼执着大刀,当先入帐,把大刀左右乱劈,斫倒满侍卫两员。太宗见大弼入帐行凶,忙拔腰下佩剑,挡住大弼的大刀。幸亏太宗有些武力。当下交战数合,太宗力不逮大弼,渐渐退后。大弼手下的死士,亦陆续入帐,太宗正在着忙,亏得阿济格等带领侍卫十员,赶来护驾。一场酣斗,满侍卫中,尚有一人被斫断半臂。极写大弼。至满军越来越众,大弼始呼啸一声,冲围而出,此时大寿始知大弼出城劫营,出兵接入城去。大弼检点党与,不折一人,只有数名负伤。甘宁百骑劫曹营,祖大弼可谓媲美。次晨,太宗遂下令急攻,大寿、可纲抵死击退。又过数日,满军运红衣大炮至,击坏城外数堡,复接连轰城。城上短堞,一半被毁,城中犹是固守。直到冬季,大凌粮尽,食牛马,牛马又尽,人自相食。大寿日盼援师,只是不至。惟满主招降书,屡射入城来,大寿未免动心,与可纲密议。可纲不从,大寿此时,也顾不得可纲了。卖国卖友,我恨大寿。夜间令部下亲兵,缒城至满营,投书愿降,即于次夕献城。可纲闻知,急来拦截,被大寿一箭射倒,由满军擒捉而去。城内兵士,非降即走。可纲见了太宗,劝降不允,从容就刑。算一个烈士。大弼不服兄意,早率同志出城去了。

大寿叩见太宗,太宗格外优待,命之起坐,亲赐御酒一樽。是夕,大寿仍宿大凌城,梦寐间只见何可纲索命。贼胆心虚。及至惊醒,自觉卖友求荣,于情理上很过不去。想是夜气发现。当时踌躇了一回,又忏悔了一回。翌晨,起见太宗,正值太宗升帐,会议进取锦州。大寿献计道:“取锦州不难。臣的家小,亦在锦州,现在锦州的守将,尚未知臣降顺天朝,若臣佯作溃奔状,归赚锦州,作为内应,陛下发兵为外合,取锦州如反掌。臣的家小,亦可藉此取来。”言甘心苦。太宗道:“你不要诳语!”大寿设誓允诺,太宗当即命出发。到了锦州,闻邱禾嘉已经被劾,调往南京。关上督师孙承宗亦被言官弹击,乞休回里。承宗又罢。大寿又把锦州缮城固守,诡报满洲太宗,说是:“心腹人甚少,各处客兵甚多,巡抚巡按,防守甚严,请缓发兵为是。”太宗乃班师而去。

是年冬,孔有德大闹登州,逐登莱巡抚孙元化,杀总兵张可大。越年,明兵四万攻登莱,有德等不能敌,驰书满洲告急。太宗以朝鲜已服,登莱无用,复书令有德等仍返满洲。有德遂偕耿仲明把子女玉帛载了数船,直到沈阳,应前回。见了太宗说:“辽东旅顺,乃是要塞,现在守备空虚,可以袭取。”太宗遂发兵千名,偕孔、耿二人往袭旅顺。过了数日,军中报捷,说是旅顺已下,杀死明总兵黄龙,招降副将尚可喜。太宗大悦,即令孔、耿二人回国,留尚可喜居守旅顺。孔、耿奉命回国,孔受封为都元帅,耿受封为总兵官,嗣后可喜亦得封总兵。从此耿、尚、孔三将,居然做满洲开国功臣了。讥讽得妙。

话休叙烦,且说满洲太宗自大凌城班师,养精蓄锐,又历一年。一日,校阅军队毕,饬令随征察哈尔部,并征集各部蒙古兵,向辽河进发。这察哈尔部在满洲西北,源出蒙古,就是元朝末代顺帝的子孙。当满洲太祖起兵时候,察哈尔势颇强大,曾做内蒙古诸部的盟长。他的头目,叫作林丹汗。天命四年,尝遗书满洲,自称统领四十万众蒙古国主,致书水滨三万满洲国主。这便是自大的口吻。嗣后尝胁掠蒙古诸部,诸部受苦不堪,多来归服满洲,请满洲出兵讨伐。太宗趁兵马强壮,遂发兵渡了辽河,绕越兴安岭,向察哈尔背后攻入。林丹汗只防前面的境界,不料满军从后面扑来,蒙古本无大城,不过有几个小小的土(yīn),便算是头目所居的都城。满军扑到城下,林丹汗似梦初觉,仓猝不及抵敌,只得徒步飞逸。满军乘势追杀,直到了归化城,捉不住林丹汗,反把明朝边境的百姓,拿来出气。明民何辜?当下由太宗命分四路兵入明边:第一路从尚方堡进宣州,到山西省大同应州;第二路从龙门口进长城,到宣州与第一路会齐;第三路从独石口进长城,到应州;第四路从得胜堡进朔州。四路的兵,长驱直入,好象一群豺狼虎豹,钻入犬羊队里,乱咬乱嚼,随心所欲,明边的百姓,无缘无故的遭此大劫。语语含有深意。幸亏宣大总督张宗衡,总兵曹文诏、张全昌等,固守城池,击退满兵,城中的百姓,还算保全身家性命。满兵掳了人口牲畜七万六千,已是满意,遂即唱了得胜歌,出关而去。不料明廷反将张宗衡、曹文诏等,革职坐戍。功罪不明,刑赏倒置,眼见得明室不久了。

只这位满洲太宗两次入明,所得财帛,不计其数。又把内蒙古各部落,统已收服,正是府库日充、版图日廓的时候。一日,有察哈尔部遗族来降,太宗问明情由,方知林丹汗逃奔青海,一病身亡,其子额哲,势孤力竭,只得率领家属,向满洲乞降。当下开城纳入,行受降礼。额哲叩见毕,献上一颗无价的宝物。看官!你道是什么宝贝?乃是元朝历代皇帝的传国玺。太宗得玺后,焚香告天,非常得意,于是大开朝贺。诸贝勒联名上表,请进尊号。边外诸国,亦都遣使奉书,愿为臣属。蒙古各部,且挑选几个有姿色的女子,献入满洲,甘作太宗的妾媵。吹牛拍马,一至于此。太宗遂创设三院:一名内国史院,一名内秘书院,一名内弘文院。国史院是编制实录,记注起居,秘书院是草拟敕书,收发章奏,弘文院是讨论古今政事得失,命范文程作为总监,汇集三院文员,恭定称尊典礼。复营建天庙天坛,添造宫室殿陛,不到数月,大礼已定,建筑告成,遂尊太宗为宽温仁圣皇帝,易国号为大清,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这是清室初造,所以叙述独详。择了吉日,祭告天地。当命在天坛东首,另筑一坛,排齐全副仪仗,簇拥御驾,登坛即真。适值天气晴和,晓风和煦,满洲文武百官,都随太宗至天坛,司礼各官,已鹄候两旁,焚起香烛。太宗下了御驾,龙行虎步的走近香案,对天行礼。拜跪毕,由司礼官读过祝文,于是诸贝勒拥着太宗,从中阶升上即真的坛上,到中间绣金团龙的大座椅前,徐徐坐下。但觉得万人屏息,八面威风。今而知皇帝之贵。诸贝勒大臣,及外藩各使,都恭恭敬敬的向上行三跪九叩礼。孔有德、耿仲明等降将,格外谨肃,遵礼趋跄,不敢稍错分毫。可愧可耻。宣诏大臣,捧了满、汉、蒙三体表文,站立坛东,布告大众,坛下军民人等,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等到宣诏官读完谕旨,一齐高呼万岁万岁的声音,远驰百里。确是威阔,怪不得人人想做皇帝。礼毕,太宗慢慢下坛,由众贝勒大臣扈跸还宫。次日,上列代帝祖尊号,谥努尔哈赤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追封功臣,配享太庙。名宫殿正门为大清门,东为东翊门,西为西翊门,大殿正殿,仍遵太祖时所定名目,惟后殿改名中宫,皇后居之。中宫两旁,添置四宫,东为关雎宫,西为麟趾宫,次东为衍庆宫,次西为永福宫,罗列妃嫔,作为藏娇的金屋。册封大贝勒代善为礼亲王,贝勒济尔哈朗为郑亲王,多尔衮为睿亲王,多铎为豫亲王,豪格为肃亲王,岳托为成亲王,阿济格为武英郡王。此外文武百官,都有封赏。拜范文程为大学士,作为宰相。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降将,亦因劝进有功,得了什么恭顺王、怀顺王、智顺王的称号。看似铺叙,实则奚落。盈廷大喜,独太宗尚未尽惬意。看官!你道为何?当日称尊登极,外藩各使,统行跪拜礼,只有一国使臣,不肯照行,因此逆了太宗的意思,又想出一条以力服人的计策来了。正是:南面称尊,居然天子。西略东封,雄心莫止。

欲知何国得罪太宗,请向下回再阅。

满军攻明,起初是专攻辽西,迨得了向导,始由蒙古入塞,多一间道,从此左驰右突,飘忽无常。明兵则处处设防,以劳待逸,胜负之势,已可预决。至察哈尔折入满洲,长城以北,皆为满洲所有,明已防不胜防。虽无李闯之肇乱,而明亦不可为矣。若夫满洲太宗之获玺,论者谓天意攸归,故假手额哲以赍献之。夫玺之得不得,亦何关兴替?孙坚袁术,尝得汉家之传国玺矣,试问其果终为帝耶?然则满洲太宗之改号称尊,实为图明得志,借获玺之幸,而作成之耳。虽曰天命,宁非人事?惟清室二百数十年之国祚,由太宗之获玺称尊始。故书中特详述之,所以志始也。

第九回 朝鲜主称臣乞降 卢督师忠君殉节

却说清太宗登极之日,称清太宗自此始。有不愿跪拜的外使,并非别国,乃是天聪元年征服的朝鲜。朝鲜国王李倧,本与满洲约为兄弟,此次遣使来贺,因不肯行跪拜礼,即由太宗当日遣还,另命差官贻书诘责。过了一月,差官回国,报称朝鲜国王,接书不阅,仍命奴才带回。太宗即开军事会议,睿亲王多尔衮,与豫亲王多铎,请速发兵出征。太宗道:“朝鲜贫弱,谅非我敌,他敢如此无礼,必近日复勾结明廷,乞了护符,我国欲东征朝鲜,应先出兵攻明,挫他锐气,免得出来阻挠。”仍是声东击西之计。多尔衮道:“主上所虑甚是,奴才等即请旨攻明。”太宗道:“汝二人当为东征的统帅,现在攻明,但搅扰他一番,便可回来,只令阿济格等前去便了。”是日即召阿济格入殿,封为征明先锋,带兵二万,驰入明畿,并授他方略,教他得手便回,阿济格即领命而去。不到一月,阿济格遣人奏捷,报称入喜峰口,由间道趋昌平州,大小数十战,统得胜仗,连克明畿十六城,获人畜十八万等语。太宗即复令阿济格班师,阿济格奏凯而回。此次清兵入明,不过威吓了事,明督师兵部尚书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闻得清兵入边,把魂灵儿都吓得不知去向,一个不如一个,大明休矣!日服大黄药求死,听清兵自入自出。瘟官当道,百姓遭殃,实是说不尽的冤屈。

话分两头,且说清廷自阿济格班师后,即发大兵往讨朝鲜。时已隆冬,太宗祭告天地太庙,冒寒亲征,留郑亲王济尔哈朗居守,命武英郡王阿济格屯兵牛庄,防备明师,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率领精骑作了冲锋的前队。太宗亲率礼亲王代善等,及蒙旗汉军,作为后应。这次东征,是改号清国后第一次出师,比前时又添了无数精彩。清太宗穿着绣金龙团开气袍,外罩黄缀绣龙马褂,戴着红宝石顶的纬帽,披着黄缎斗篷,腰悬利剑,手执金鞭,脚下跨一匹千里嘶风马,左右随侍的,都是黄马褂宝石顶双眼翎亲王贝子,前后拥护的,都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满蒙汉军,画角一声,六军齐发,马队、步队、长枪队、短刀队、强弩队、藤牌队、炮队、辎重队,依次进行,差不多有十万雄师,长驱东指。描写军容,如火如荼。

到了沙河堡,太宗命多尔衮及豪格,分统左翼满蒙各兵,从宽甸入长山口,命多铎及岳托,统先锋军千五百名,径捣朝鲜国都城。这朝鲜国兵,向来是宽袍大袖,不经战阵,一闻清兵杀来,早已望风股栗,逃的逃,降的降,义州、定州、安州等地,都是朝鲜要塞,清兵逐路攻入,势如破竹,直杀到朝鲜都城。朝鲜国王李倧,急遣使迎劳清兵,奉书请罪,暗中恰把妻子徙往江华岛。那时朝鲜使臣,迎谒太宗,呈上国书。太宗怒责一番,把来书掷还,喝左右逐出来使。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倧闻了这个信息,魂不附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亟率亲兵出城,渡过汉江,保守南汉山,清兵拥入朝鲜国都,都内居民,还未曾逃尽,只得迎降马前,献上子女玉帛,供清兵使用。覆巢之下,宁有完卵?幸亏太宗有心怀远,谕禁奸淫掳掠。假仁假义。入城三日,已是残腊,太宗就在朝鲜国都,大开筵宴,祝贺新年。好快活!

又过数天,复率大兵渡过汉江,拟攻南汉山。适朝鲜国内的全罗、忠清二道,各发援兵,到南汉城。太宗遂命军士停驻江东,负水立寨。先锋多铎,率兵迎击朝鲜援兵,约数合,朝鲜兵全不耐战,阵势已乱,多铎舞着大刀,左右扫荡,好像落叶迎风,飕飕几阵,对面的敌营,成了一片白地。造语新颖。李倧闻援兵又溃,再令阁臣洪某,到满营乞和。太宗命英俄尔岱、马福塔二人,赍敕往谕,令李倧出城亲觐,并缚献倡议败盟的罪魁。李倧答书称臣,乞免出城觐见、缚献罪魁两事。太宗不允,令大兵进围汉城。

是时多尔衮、豪格二人,领左翼军趋朝鲜,由长山口克昌州,败安黄、宁远等援兵,来会太宗。太宗命多尔衮督造小舟,往袭江华岛,一面令杜度回运红衣大炮,准备攻城。多尔衮即派兵伐木,督工制船,昼夜不停,约数日,造成数十号,率兵分渡。岛口虽有朝鲜兵船三十艘,闻得清兵到来,勉强出来拦阻,怎禁得清兵一股锐气,踊跃登舟。不多时,朝鲜兵船内,已遍悬大清旗帜,舟中原有的兵役,统不知去向。大约多赴龙王宫内当差。

清兵夺了朝鲜兵船,飞渡登岸,岸上又有鸟枪兵千余名,来阻清兵,被清兵一阵乱扫,逃得精光。清兵乘势前进,约里许,见前面有房屋数间,外面只围一短垣,高不逾丈。那时清兵一跃而入,大刀阔斧的劈将进去,但觉空空洞洞,寂无人影。多尔衮令军士搜寻,方搜出二百多人,大半是青年妇女,黄口幼儿,当由清兵抓出,个个似杀鸡般乱抖。多尔衮也觉不忍,婉言诘问,有王妃,有王子,有宗室,有群臣家口,还有仆役数十名,即命软禁别室,饬兵士好好看守,不叫妇女侍寝,算是多尔衮厚道,然即为下文埋根。一面差人到御营报捷。

是时杜度已运到大炮,向南汉城轰击。李倧危急万分,又接到清太宗来谕,略说:“江华已克,尔家无恙,速遵前旨缚献罪魁,出城来见。”至是李倧已无别法,只得上表乞降,一一如命。清太宗又令献出明廷所给的诰封册印,及朝鲜二世子为质。此后应改奉大清正朔,所有三大节及庆吊等事,俱行贡献礼。此外如奉表受敕,与使臣相见礼,陪臣谒见礼,迎送馈使礼,统照事明的旧例,移作事清,若清兵攻明,或有调遣,应如期出兵,清兵回国,应献纳犒军礼物,惟日本贸易,仍听照旧云云。李倧到此,除俯首受教外,不能异议半字。当即在汉江东岸,筑坛张幄,约日朝见,届期率数骑出城,到南汉山相近,下马步行,可怜!行至坛前,但见旌旗灿烂,甲仗森严,坛上坐着一位雄主,威稜毕露,李倧又惊又惭,当时呆立不动。到此实难为李倧。只听坛前一声喝道:“至尊在上,何不下拜!”慌得李倧连忙跪下,接连叩了九个响头。可叹!两边奏起乐来,鼓板声同磕头声,巧巧合拍。作书者偏要如此形容,未免太刻。乐阕,坛上复宣诏道:“尔既归顺,此后毋擅筑城垣,毋擅收逃人,得步进步,又有两条苛令。每年朝贡一次,不得逾约。尔国三百年社稷,数千里封疆,当保尔无恙。”较诸今日之扶桑国,尚算仁厚。李倧唯唯连声。太宗方降座下坛,令李倧随至御营,命坐左侧,并即赐宴。是时多尔衮已知李倧乞降,带领朝鲜王妃王子,及宗室大臣家眷,到了御营。太宗便命送入汉城,留长子(wāng)、次子淏(hào)为质。次日,太宗下令班师,李倧率群臣跪送十里外,又与二子话别,父子生离,惨同死别,不由的凄惶起来,无奈清军在前,不敢放声,相对之下,暗暗垂泪。太宗见了这般情形,也生怜惜,遂遣人传谕道:“今明两年,准免贡物,后年秋季为始,照例入贡。”猫哭老鼠假慈悲。李倧复顿首谢恩。太宗御鞭一挥,向西而去。清军徐徐退尽,然后李倧亦垂头丧气的归去了。弱国固如是耳。

太宗振旅回国,复将朝鲜所获人畜牲马,分赐诸将。过了数日,朝鲜遣官解送三人至沈阳,这三人便是倡议败盟的罪魁,一姓洪,名翼溪,原任朝鲜台谏,一姓尹名集,原任朝鲜宏文馆校理,一姓吴名达济,原任朝鲜修撰,尝劝国王与明修好,休认满洲国王为帝,也是鲁仲连一流人物,可惜才识不及。此次被解至满洲,尚有何幸,自然身首异处了。清太宗既斩了朝鲜罪首,无东顾忧,遂专力攻明。适值明朝流寇四起,贼氛遍地,李闯张献忠十三家七十二营,分扰陕西、河南、四川等省,最号猖獗。明朝的将官,多调剿流贼,无暇顾边。太宗遂命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降将,攻入东边,明总兵金日观战死。复于崇德三年,授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右翼兵,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左翼兵,分道攻明,入长城青山口,到蓟州会齐。

这时明蓟辽总督吴阿衡,终日饮酒,不理政事,还有一个监守太监邓希诏,也与吴阿衡性情相似,真是一对酒肉朋友。至清兵直逼城下,他两人尚是沉醉不醒,等到兵士通报,阿衡模模糊糊的起来,召集兵将,冲将出去,正遇着清将豪格,冒冒失失的战了两三回合,即被豪格一刀,劈于马下。到冥乡再去饮酒,恰也快活。麾下兵霎时四散,清兵上前砍开城门,城中只有难民,并无守兵,原来监守太监邓希诏,见阿衡出城对敌,已收拾细软,潜开后门逃去,守兵闻希诏已逃,也索性逃个净尽。还是希诏见机,逃了性命,可惜美酒未曾挑去。清兵也不勾留,进行至牛栏山,山前本有一个军营,是明总监高起潜把守。高起潜也是一个奄竖,毫无军事知识,闻清兵杀来,三十六策,走为上策。崇祯帝惯用太监,安得不亡?清兵乘势杀入,从芦沟桥趋良乡,连拔四十八城,高阳县亦在其内。故督师孙承宗,时适家居,闻清兵入城,手无寸柄,如何拒敌?竟服毒自尽。子孙十数人,各执器械,愤愤赴敌,清兵出其不意,也被他杀了数十名,嗣因寡不敌众,陆续身亡。完了孙承宗,完了孙承宗全家。此外四十多城的官民,逃去的逃去,殉节的殉节。

清兵又从德州渡河,南下山东,山东州县,飞章告急,兵部尚书杨嗣昌,仓猝檄调,一面檄山东巡抚颜继祖,速往德州阻截,一面檄山西总督卢象昇,入卫京畿。继祖奉到檄文,忙率济南防兵,星夜北趋,到了德州,并不见清兵南来,方惊疑间,探马飞报清兵从临清州入济南,布政使张秉文等,统已阵亡,连德王爷亦被掳去。看官!你道德王爷是何人?原来是大明宗室,名叫由枢,与崇祯帝系兄弟行,向系受封济南,至此被掳,这统是杨嗣昌檄令移师,以致济南空虚,为敌所袭,害了德王,又害了济南人民。颜继祖闻报大惊,又急率兵回济南,到了济南,复是一个空城,清兵早已渡河北行。继祖叫苦不迭,只得据实禀报。杨嗣昌至此,惶急异常,密奏敌兵深入,胜负难料,不如随机讲和。崇祯帝不欲明允,暗令高起潜主持和议,适卢象昇奉调入京,一意主战,崇祯帝令与杨嗣昌、高起潜商议,象昇奉命,与二人会议了好几次,终与二人意见不合。未曾出兵,先争意见,已非佳兆。象昇愤甚,便道:“公等主和,独不思城下之盟,春秋所耻。长安口舌如锋,宁不怕蹈袁崇焕覆辙么?”嗣昌闻言,不禁面赤,勉强答道:“公毋以长安蜚语陷人。”象昇道:“卢某自山西入京,途次已闻此说,到京后,闻高公已遣周元忠与敌讲和,象昇可欺,难道国人都可欺么?”是一个急性人物。随即怏怏告别。寻奏请与杨、高二人,各分兵权,不相节制。折上,由兵部复议,把宣大山西兵士属象昇,山海关宁远兵士属高起潜。崇祯帝准议,加象昇尚书衔,克日出师。

象昇麾下,兵不满二万名,只因奉命前驱,也不管好歹,竟向涿州进发。忠而近愚。途中闻清兵三路入犯,亦遣别将分路防堵,无如清兵风驰雨骤,驰防不及,列城多望风失守。嗣昌即奏削象昇尚书衔,又把军饷阻住不发。象昇由涿州至保定,与清兵相持数日,尚无胜败,奈军饷不继,催运无效,转瞬间军中绝食,各带菜色。象昇料是杨嗣昌作梗,自知必死,清晨出帐,对着将士四向拜道:“卢某与将士同受国恩,只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众将士被他感动,不由的哭作一团。我看到此,亦自泪下。旋即收泪,愿随象昇出去杀敌。象昇出城至巨鹿,顾手下兵士,只剩五千名,参赞主事杨廷麟,禀象昇道:“此去离高总监大营只五十里,何不前去乞援?”象昇道:“他只恐我不死,安肯援我!”廷麟道:“且去一遭何如?”象昇不得已,令廷麟启行。临别时执着廷麟手,与他一诀,流涕道:“死西市,何如死疆场?吾以一死报国,犹为负负。”语带寒潮呜咽声。廷麟已去,象昇待了一日,望眼将穿,救兵不至。象昇道:“杨君不负我,负我者高太监,我死何妨,只要死在战场上面,杀几个敌人,偿我的命,方不徒死。”遂进至嵩水桥,正见清兵蜂拥前来,胡哨一声,把象昇五千人围住。象昇将五千人分作三队,命总兵虎大威领左军,杨国柱领右军,自己领中军,与清兵死斗。清兵围合数次,被象昇杀开数次,十荡十决。清兵亦怕他厉害,渐渐退去。象昇收兵扎营。是夜三鼓,营外喊杀连天,炮声震地,象昇知清兵围攻,忙率大威、国柱等,奋力抵御,可奈清兵越来越多,把明营围得铁桶相似。两下相持,直到天明,明营内已炮尽矢竭,大威劝象昇突围出走。象昇道:“吾受命出师,早知必死。此处正我死地。诸君请突围而出,留此身以报国!卢某内不能除奸,外不能平敌,罢罢!从此与诸君长别。”此恨绵绵无尽期。遂手执佩剑,单骑冲入敌中,乱斫乱劈,把清兵杀死数十百名,自身也被四箭三刀,大叫一声,呕血而亡。如此忠臣,为权阉所陷没,可恨!

象昇自擢兵备,与流寇大小数十战,无一不胜,且三赐尚方剑,未曾戮一偏裨,爱才恤下,与士卒同甘苦,此次力竭捐躯,部下亲兵,都随了主帅殉难,大威、国柱,因象昇许他突围,方杀开血路而去。象昇既死,杨廷麟始徒手回来,到了战场,已空无一人,只见愁云如墨,暴骨成堆,二语可抵一篇吊古战场文。廷麟不禁泪下。检点遗尸,已是模糊难辨,忽见一尸首露出麻衣,仔细辨认,确是卢公象昇。原来象昇新遭父丧,请守制不许,无奈缞绖从戎。廷麟既得遗尸,痛哭下拜,我亦欲拜之。亲为殓埋,遂会同顺德知府于颖,联名奏闻。杨嗣昌无可隐讳,只说象昇轻战亡身,死不足惜。崇祯帝误信谗言,竟没有什么恤典。

到了高起潜星夜遁回,廷臣始知起潜拥兵不救,交章弹劾。起潜下刑部狱,审问属实,有旨正法。这杨嗣昌仍安然如故,后来督师讨贼,连被贼败,始畏惧自杀。小子曾有一诗吊卢公象昇云:慷慨誓师独奋戈,臣心未死耻言和。可怜为国捐躯后,空使遗人雪涕多。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行表明。

朝鲜之不敌满洲,固意中事,然亦由朝鲜漫无防备之故。乞盟城下,屈膝称臣,受种种胁迫之条约,真是可怜模样,然亦未始非其自取耳。若明廷统一中原,宁不足与满清敌?顾于熊廷弼、袁崇焕,则杀之磔之,于孙承宗则免职回里,任其殉节。独遗一善战之卢象昇,又为权阉所忌,迫死疆场。谁为人主,而昏愦至死?故人谓亡明者熹宗,吾谓熹宗犹不足亡明,亡明者实崇祯帝。

第十回 失辎重全军败绩 迷美色大帅投诚

却说清兵屡次得胜,正拟进取,忽由太宗寄谕,命回本国。多尔衮、多铎等,因不敢违命,只得率领兵士,仍取道青山口而归。归国后,问太宗何故班师?太宗道:“欲夺中原,必须先夺山海关,欲夺山海关,必须先夺宁、锦诸城。否则我兵深入中原,那关内外的明兵,把我后路塞断,兵饷不继,进退失据,岂不是自讨苦吃么?”多尔衮、多铎等,即奏请出攻宁、锦,太宗准奏,即令发兵,直抵锦州。锦州守将,还是祖大寿,多方抵御,屡却清兵,相持两年,仍屹然不动,反伤亡了清朝大将岳托。崇德五年,太宗亲征,攻锦州不下,遗书责大寿欺罔之罪,大寿不答。太宗把锦州城外四面的禾稼,尽行刈获,捆载而归。即是釜底抽薪之计。

六年,太宗大发兵攻锦州,大寿闻知,急向蓟辽总督处乞援。蓟辽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带了王朴、唐通、曹变蛟、吴三桂、白广恩、马科、王廷臣、杨国柱八个总兵,统兵十三万,马四万匹,由蓟州东指,直到宁远,所带粮草,足支一年。探马飞报清太宗,太宗即令拔营,向松山进发,不多日已到松山。原来松山在锦州城南十八里,西南一座杏山,两峰相对,作为锦州城的犄角,向有明兵屯扎,保护锦州。太宗率范文程等,上山瞭望,见岗峦起伏,曲折盘旋,遥望杏山的形势,与松山也差不多,只有杏山后面,还有一层隐隐的峰峦。太宗把鞭遥指,问范文程道:“杏山外面的峰峦,叫什么山?”文程答道:“便是塔山。”太宗望了许久,又俯瞰山麓,见远远的有旗帜飘扬,料是明军大营,便下山回帐,令全军摆成长蛇一般,自松山至杏山,接连扎寨,横截大道。明军见清营挡住去路,忙来冲突,被清兵一阵炮箭击退。次日,清兵亦去冲突明营,明军照例对敌,也将清兵射回。

是夜太宗复与范文程等商议军务,太宗道:“我兵依山据险,立住营寨,尽可无虑,只是彼此相持,旷日持久,如何是好?”文程道:“何不前去袭他辎重。”这一番把太宗提醒,便道:“他的粮草,我想定在杏山后面,莫非就在塔山这边。”回应上文,方知上文不是闲笔。文程道:“据臣所料,也是如此。”太宗道:“此去塔山,未知有无间道?”文程把辽西地图,仔细审视,寻出一条僻径,乃是从杏山左首,曲折绕出,可通塔山,忙将地图呈阅。太宗阅过地图,见有间道,心下大喜,便召多尔衮、阿济格入帐,令率领步卒,夤夜去袭明军辎重,并将地图付给,嘱他按图觅路,不得有误。二人领命,急选健卒数千名,静悄悄的出营,靠着杏山左侧,盘旋过去。可巧星月双辉,如同白昼,疾走数十里,到了塔山,正交四鼓,昂头四望,并没有什么粮草。故作一折。阿济格道:“这都是老范主使出来,叫咱们白跑了许多路程。”多尔衮道:“且待上山一望,再定行止。”二人便令军士停驻山下,只带亲兵数十名,上山探视,见前面复有一冈,冈上林木蓊翳,辨不出有无辎重,只冈下有七个营盘扎住,寂静无声。多尔衮对阿济格道:“我看前面七营,定是护着粮草的人马,正好乘他不备,杀将过去。”遂即下山把部兵分作两翼,阿济格率左,多尔衮率右,向明营扑入。这明营内军士,因有松山大营挡住敌兵,毫不防备,正是鼾声四起的时候,猛被清兵捣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连逃走都是无暇,哪里还能抵敌?霎时间七座营盘,统已溃散,清兵驰至冈上,见有数百车辎重,立即搬运下山,从原路驰回。至洪承畴闻报,率兵追赶,已是不及,急得洪承畴面如土色。承畴之才,已可概见。

当承畴出师时,颇小心谨慎,不肯卤莽,既到宁远,又由祖大寿遣卒缒城,传语切勿浪战,只宜步步立营,逐渐出境。谁知兵部尚书,已换了陈新甲,屡遣人促承畴出战,承畴只得出师松山,把粮草运至笔架冈,留兵七营守护,此次闻被劫去,安得不恼?安得不悔?迟了。没奈何进逼清营,拟与清兵大战一场,分个胜负。清太宗料知明军前来,必舍命冲突,只饬部下坚壁不动。承畴率将士冲杀数次,毫不见效,想出一个偷营的法子,故意的退兵十里下寨。遂令军士饱了夜餐,扎束停当,静待中军号令。是夕天色微黑,淡月无光,到了三鼓,传令王朴、唐通为第一队,白广恩、王廷臣为第二队,马科、杨国柱为第三队,曹变蛟、吴三桂为第四队,依次进发,后先相应,自己与巡抚邱民仰守住大营。也算持重。王朴、唐通,率兵到清营附近,先叙第一队。只见清营中裹着一股杀气,阴森逼人。王朴素来胆怯,向唐通道:“我看清营有备,不如退归。”唐通道:“奉命前来,有进无退,安可中道折回?”于是唐通在前,王朴在后,整队望清营扑入。猛听得一声号炮,骨辘辘的弹子,豁喇喇的箭杆,从清营齐射出来,把前队冲锋的明军,一半打倒。王朴、唐通,急令军士退回,行不数步,两边突出两支清兵,左系多尔衮,右系多铎,以两将对两将。将明军冲作两截。唐通、王朴忙夺路逃走,清兵随后赶来。正危急间,白广恩、王廷臣已到,明军第二队出现。放过唐通、王朴,把清军截住。两边酣斗起来,互有杀伤。忽刺斜里又杀到一支人马,为首的有三员大将,红顶花翎,乃是清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以明将攻明将,是清军二次接应。白广恩、王廷臣,见有清兵续至,无心恋战,遂且战且走,清兵不住的追赶,幸亏马科、杨国柱兵到,明军第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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