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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4 21: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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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兰·德波顿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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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逝水年华

拥抱逝水年华试读:

我的作品在中国

——新版文集总序阿兰·德波顿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的首度中国之行。抵达北京时是2004年5月的一个清晨,我的几位中国编辑亲自前往机场迎接,随身带着我所有作品的中文版。从机场前往市区的路上,我的编辑向我解释,对于将我的作品引进中国市场她真是既充满期待又有些担心。她说,要想让中国读者接受一个全新的欧洲作家的作品真的很难,除非是那些教你如何取得商业成功或是如何操作电脑软件的书。不过,我的中国编辑也充满信心。因为中国读书界自有一群严肃的读者,他们渴望读到内容深刻、发人深省的优秀作品。结果,我的中国之行就演变成一连串的图书推广活动:接受采访、在媒体上露面以及在书店里朗读和签售。虽说大家事先都有过各式各样的疑虑,不过好消息还是接踵而至:我的作品确实在中国卖出去了。《拥抱逝水年华》——一本描写以晦涩著称的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书竟然卖了两万册!

写书的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人搞不懂为什么他的大著地球人没有人手一册;另一种人则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竟然有人肯巴巴地花钱买他的书而且认真读过。我属于后一个阵营,所以对于我的书竟然能在中国赢得这么多读者,我深怀感激。我有个网站(www.alaindebotton.com),我每天都能看到中国读者的留言,他们想跟我交流几句,想表达他们对我作品的喜爱。写作是桩难上加难的营生,可是拥有这么热心的中国读者,感觉确实容易了很多。

返观我已经出版的几本书,我有时仍不免有些犯嘀咕:我到底属于哪一类作家——究竟是什么将这些只言片语连缀到一起,成为一本完整的书。从一开始写作,我就缺乏一个明确的定位。在明确知道我想成为哪一类作家之前我只知道我不可能成为哪一类作家。我知道我不是诗人,我也知道我不是个真正的小说家(我讲不来故事,我“发明”不了人物)。而且我知道我也做不来学者,因为我不想墨守那一整套学术规范。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自觉正好适合自己的定位:随笔作家。据我个人的理解,所谓随笔作家,就是既能抓住人类生存的各种重大主题,又能以如话家常的亲切方式对这些主题进行讨论的作家。如果一位随笔作家来写一本有关爱的书,他也许会对爱的历史和心理稍作探究,不过他最终必须得用一种个人化的调子来写,使读者读起来就像跟朋友娓娓谈心。这种朋友般的阅读感受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希望我的书读起来就像跟朋友谈心,不想拿大学问的帽子来充门面、唬人。

初习写作,我还认识到我喜欢写得尽可能简单朴素。这当然也挺冒险的,因为虽说你是刻意写得朴素,可难免也会冒乏味和幼稚之讥。不过我在自己的学习过程中发现,要想附庸风雅、假充聪明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你只需故作高深,让人弄不懂你就成。如果有本书我看不懂,也许就意味着作者比我更聪明——这是我们作为读者都未能免俗的一种普遍的受虐欲心理。我则宁肯抵挡住这种诱惑,用日常生活中的语言来写作,因为我讨论的主题本身就是跟每个人息息相关的:恋爱、旅行、身份焦虑、美与丑以及分离与死亡的经验等等。

除了要写让人看得懂的书之外,我还立志要写在某些方面能对人有所助益的书。有一种观念认为好书就不该(没义务)对人有任何用处,为艺术而艺术嘛——并非为了实际的进步或是事业的成功而艺术。在一定程度上我也认同这种观念。为了完全改变自己而去啃那些严肃的书籍确实愚不可及,不过,我也认为,抱定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以及自己所处环境的目的去读书,是至关重要的。最好的书能清楚地阐明你长久以来一直心有所感,却从来没办法明白表达出来的那些东西。

恋爱和阅读之间或许真有某种重要的关联,两者提供的乐趣差堪比拟,我们感到的某种关联感或许就是基于这个根源。有些书跟我们交流的方式与我们的爱人同等热烈,而且更加诚实可靠。这些书能有效地防止我们因自觉并不完全属于人类大家族而滋生的伤感情绪:我们觉得孑然孤立,谁都不理解我们。我们身上那些更加隐秘的侧面——诸如我们的困惑、我们的愠怒、我们的罪恶感——有时竟然在某一书页上跟我们撞个正着,一种自我认同感于是油然而生。那位作者用确切的文字描述了一种我们原以为只有我们自己才有所会心的情境,一时间,我们就像两个早早地去赴约吃饭的爱人,兴奋不已地发现两人间竟有这么多的共同点(陶醉之下,只能嚼几口眼前的开胃小食,哪有心思再去吃什么正餐),我们也会把书暂时放下,带点乖张地微笑着盯着书脊不放,仿佛在说,“何等幸运,邂逅此君。”

马塞尔·普鲁斯特曾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他说,“事实上,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书籍只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作者将其提供给读者,以便于他发现如果没有这本书的帮助他就发现不了的东西。”不过,书的价值还不止于描绘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习见的那些情感和人物,好书对我们各种感情的描绘远胜过我们自己的体会,它处理的感知和认识虽确属我们所有,却又是我们根本无力予以明确表达的:它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

我读书时总抱着非常个人的理由:为了帮我更好地生活而读书。我十五六岁时开始认真地读书,当时最喜欢读的就是爱情故事。我把书中的人物都想象成我的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活人:我读得如饥似渴,又感同身受。这足可以解释文学何以能够为失恋的人儿带来舒解和慰藉。在文艺作品中认出我们自己,可以使我们换一种达观的态度看待我们自身的困境,因为我们可以学着站在普世的高度看问题,这正是作家们为了创作而采取的立场。

学着读书——写作又何尝不是——也就等于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我们的个性并非如我们乐于想象的那般密不透风,我们自以为只归我们独有的很多东西其实根本没那么私密——当然并不是说它们就是客观超然的,像你在快餐店里招呼侍应生那么不带感情色彩,而是说它们其实都是人类所共有的东西。我们在发现自己并非如此孤立的同时也要付点代价:我们也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般与众不同。

我自己在读书时总是很自私:我不想只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我读书是为了学习,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更有自知之明、更多才多艺的人。我几乎从来都不为了“取乐”而读书。

我希望这能有助于解释我为什么写了这些书——写这些书是期望它们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我们人类的处境。中国竟然也有些读者愿意跟随我探索的旅程,幸何如哉!2008年10月于伦敦(冯涛 译)

权作译序

余斌

眼前的这本书,直译名应为“普鲁斯特怎样改变你的生活”,书中的九个章节,都是以HOW打头,从怎样读书,怎样交友到怎样谈恋爱,一一开出方子。根据这个纲目,我们大可推断这是一部励志书,或者换个说法,准生活教科书。是吗?——也是,也不是。《科克斯书评》上有人撰文赞道:“德波顿浑不费力,谈笑之间即胜过布鲁姆、丹比对经典名著的品评”,似乎视之为文学批评。《每日电讯报》上的书评说得更为斩截——“此书引人入胜,实属多年未见最为有趣的文学批评之作。”《出版人周刊》上说:“德波顿写活了普鲁斯特,读德波顿的普鲁斯特,是极愉快的经验。”似乎又看作普鲁斯特的传记或准传记。《星期天快邮》上的书评说:“德波顿把严肃的哲学思考、给恋人的建议及文学上的见解,当作彩球抛向空中做杂耍表演,令人叹服。恰是此种表演,令他置身于欧洲机智、婉妙的文学传统之中。”虽语涉多面,落脚却在幽默文学的传统,当然是将其看作了一部上佳的小品文。说法不一,各执一端,哪一说为是?——都不是,又都是。

这是一部关于《追忆逝水年华》的书。书中有大量的引证、摘录,有对普鲁斯特笔下人物、情节、场景的描述、分析和品评。德波顿对普鲁斯特的巨著烂熟于心,不惟人物的拿捏、风格的把握,甚至书中最长句子可达何等长度也算得毫厘不爽。含英咀华,剔隐抉微,他出入书里书外,跳挞不已,于书中所述信手拈来,引申延展,发为高论,每每别有会心。若谓赏鉴含玩也是批评一义,此书正不妨当作“另类”的文学批评,或是读《追忆逝水年华》的一部心得。但是作者无意于文学评价,甚至也无意做文学意义上的导读,——《追》书固为文学名著,在他那里,却首先是一部人生之书。七卷洪文,权当普鲁斯特写在人生边上的脚注,他这里再来注上加注,从中演绎出一套完整的生活哲学、处世态度。普书因此成为通向德波顿就人事各端生发议论的跳板。

这是一部以普鲁斯特为主角的书。普鲁斯特的大名,几乎出现在全书的每一页,普鲁斯特的性情脾性,浮现在德波顿的字里行间。德波顿似乎谙晓关于普鲁斯特的一切,不仅了然种种生平故实,还知道普氏诸多怪癖和鲜为人知的细枝末节。普鲁斯特的家庭,《追忆逝水年华》出版的经过,人物的原型,他的恋母,他的同性恋倾向,他的哮喘病,他娇嫩无比的皮肤,他的喜好奢华,他第一次冶游领受的难堪,他与詹姆斯·乔伊斯尴尬的会面,乃至他在巴黎的电话号码,他付小费的作派……作者均闲闲道来,谈得津津有味。凡此之类,林林总总,岂不都是传记的好材料?然而德波顿显然无心给普氏做传,考订事实既非其所欲,写成一本轶事汇编,同样非他所愿。《拥抱逝水年华》并非关于普氏的“戏说”,但若想了解普鲁斯特的一生,此书决非上选。普氏生平种种,均被掰开揉碎,纳入作者议论的人生事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拿普鲁斯特开刀,拿普鲁斯特说法,以普鲁斯特解《追忆逝水年华》,以《追忆逝水年华》解普鲁斯特,人书互证,竟是要向我们提供生活的参照。

这是一本风趣的书,然而里面不乏一本正经的教诲之言。

这是一本教训之书,然而全书贯穿着揶揄调侃的语调。

……

最后,只好说这书于各种成分兼而有之,德波顿摊开大包小包关于普鲁斯特的资料,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谈文学也说人生,开宗明义,曲终奏雅,声明要给读者上一堂生活的咨询课。硬要归类,也许就得拖泥带水说成这样:“一本索解普鲁斯特生活智慧,出诸小品风格的励志书。”

励志之书,坊间多有,大费周章方得归宗定性,说明此书与通常励志书大大不同。借名著,借“模范”人物明生活之理,算不得德波顿的创意,奇的是放着无数名著名人不选,他偏偏挑中了普鲁斯特和他的书。普鲁斯特诚然是举世公认的文学大师,现实生活中他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进取、乐观,普鲁斯特的身上看不到,健康、自信,到他那儿去找肯定找错了地方。门窗紧闭,足不出户,他终日盘踞床上,坐拥种种疾病,时时为了失眠、伤风、便秘之类担惊受怕,屡屡宣布自己已然死期不远。人生诸项,于他几乎是一连串失意的连缀:著书无人赏识,爱情全无着落,至于他看重的友谊,他那些社交场上频频聚首的朋友对他寄赠的书稿甚至翻都懒得一翻。而立之年他的自我评价是:“没有快乐,没有目标,没有行动,也没有抱负。有的是已经到头的人生路,是父母忧心忡忡的关注。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直到写出《追忆逝水年华》,他还不住地嘀咕:但愿我能更自信一点。这么一位“没有幸福可言”,从生理到心理都有必要请人咨询的人来充我们的人生指导,是否有点搞笑?

普鲁斯特本人却担保,他虽终日与病相伴,生活中一无所获,却有能力为他人献上摆脱痛苦,求得幸福的良方,并且这是上天赐他的“仅有的才能”。说这话时,普鲁斯特于谦抑中倒含着一份自信。他的资格是从痛苦与失意中来,他相信“快乐对身体是件好事,但惟有悲伤才使我们心灵的力量得以发展”。他并且以病为例:“病痛让我们有机会凝神结想,学到不少东西。它使我们得以细细体察所经之事,若非患病我们对之也许根本不会留心。一到天黑倒头便睡,整夜酣眠如死猪的人,定然不知梦为何物,不惟不会有了不得的发现,即对睡眠本身也无体察。他对他正在酣睡并不了然。轻微的失眠倒让我们领略睡眠之妙,如同黑暗中投下一道光束。”德波顿服膺这逻辑(痛苦与智慧间的辩证法),坚信普鲁斯特从失意、痛苦中酿出的,正是人生的智慧。普鲁斯特有言,获得智慧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老师传授,毫无痛苦,一种得自生活本身,充满痛苦。他认为得自痛苦的智慧方是真知。准此而论,普鲁斯特就似百病成医的高人,患过的病痛不惟不足为累,反倒是他开方抓药的资本。他给世人开出的方子至详至备,便是煌煌七卷、数百万言的《追忆逝水年华》。依德波顿之见,此书“并非一部感叹韶华易逝的感伤回忆,而是一个切切实实,具有普遍意义的故事,它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停止生活的浪费,该怎样去领略生活的美妙。”

普氏千言万语,却有片言据要。德波顿拈出的“别太快”三字,就是通向普鲁斯特生活智慧的秘钥。当他人描述某人某事某物之时,普鲁斯特总嫌其讲得太快,“别太快”成了他的口头禅。这固然见出他对细节无比的兴趣,他的生活态度实亦暗寓其中。“别太快”即是放慢脚步,细细品尝生活的滋味。“抓住现在”似乎是要只争朝夕,“别太快”念的则是“慢”字诀,二者岂不相犯?殊不知在普鲁斯特看来,惟有放慢节奏,才可领略生活的妙处,惟有领略到生活的妙处,才是对“现在”的真正占有,生命才不致沦为无谓的浪费。普鲁斯特式的幸福生活不重外在的成功,重在对生活的体验。酒肉穿肠,美食落肚,都不算数,齿上留香,舌有余甘,回味咀嚼,才当得起体验二字。未加咀嚼的日子,等于白过;未浸透体验的生命,等于白活。“快”是技术,通向外在的攫取和占有,“慢”,才是真正的生活艺术。德波顿告诉我们一桩趣事,英国某海滨度假区搞过一次“全英普鲁斯特小说梗概大赛”,要求参赛者十五秒内概述《追忆逝水年华》的内容。此举纯属游戏,当作象征去看,却又恰好暗示了我们粗鄙的状态——我们活出的,往往只是一个生活的梗概。普鲁斯特提示的活法,则是要活出生活的全过程,生活全部的细节。

普鲁斯特拒绝梗概式的活法,同时也拒绝梗概式的阅读。阅读是普鲁斯特生活中的一大关目,德波顿书于此也是致意再三。普氏的阅读不仅是书本,还有绘画、报纸,以致火车时刻表,读法却是一般无二,要点是联想,是建立与生活间的联系,是与人生的参证,终而至于经验的获得与延伸。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可以玄而又玄,德波顿理解的普鲁斯特却是将其还原到朴素,阅读处处与生活的体验接壤。触摸生活在普鲁斯特那里是阅读的第一义,倘若书本不能唤起我们对身边世界的兴趣,倘若它不是引领我们去拥抱生活,反成鲜活人生的阻隔,或者干脆取而代之,那就宁可弃书不观。“弃书不观”恰是该书最后一章的标题,一本谈论普鲁斯特的书以此作结,未免出人意表,然而由此彰显的,或者正是《追忆逝水年华》的本意:一切的一切都指向生活,指向对生活的体验。

关于生活,普鲁斯特还有何忠告?德波顿寻绎人物故事,结合普氏生活实况,又以书信文章中采撷的吉光片羽相互发明,爬梳演绎,给出的答案看上去还真是“切实”。宏观者如抓住今天的享乐哲学,琐细者如选医生的妙招,传情达意的诀窍。德波顿甚至代“圣人”立言,模拟普鲁斯特,对恋爱的新奇感能维持多久,首次约会该怎样着装、谈话,婚前性行为有益无益之类的问题一一作答。但若当作实用手册去读,我们就是舍本逐末,愚不可及。

万勿以为德波顿挟了普鲁斯特的“圣旨”,来对我们做布道式的演讲,尽管开列多项,他却也不是在给我们提供尽可照此办理的生活建议。德波顿既不耳提面命,甚至也说不上循循善诱,教师爷的身份,一定非他所喜。有评家说,德波顿虽是英国人,书中洋溢的却是法国式冷静的机智。法式幽默抑或英式幽默,无须辨它,反正西人的写作,自蒙田以降,有轻松风趣,娓娓而谈的一路,德波顿无疑是这一脉的流裔。以诙谐风格、随笔(小品)笔调写励志之书,确为《拥抱逝水年华》建立起此类书籍的“另类”格调。德波顿以写小说成名,其小说《爱情笔记》即在中国亦颇有人缘,但他情之所钟,端在随笔。其次接受访谈时他给《爱情笔记》等书定位,说是随笔风格的小说,或曰参以小说笔法的随笔,《拥抱逝水年华》是他第一部非小说之作,自可将随笔作手的本色,尽皆表露。

励志之书,易成高头讲章,随笔的特点,却在其轻松随意,德波顿的手腕,常见于对正经与幽默二者善加调理。从头至尾,他写来亦庄亦谐,游走于说教与游戏之间。普鲁斯特固然是文学圣殿中的神明,德波顿却将他从云端拉到凡间俗世,让他和芸芸众生一起,面对日常生活中种种的琐屑烦难。此时的普鲁斯特与常人无异,怯懦、笨拙、矫情……常人的弱点他几乎都有;失意、孤独、病痛……常人的不幸他亦一一经历。德波顿缕述普氏生平种种,时有打趣调侃之语,有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是在拿普鲁斯特开涮。但是谑而不虐,先抑后扬,德波顿终不忘说教之旨,滑稽梯突,假语村言,不掩普鲁斯特对生活的虔敬之心,反衬出普氏从寻常情境中蒸馏出的人生慧见。而一旦转入普氏对人生的慧见,德波顿即变谐语为庄语,反复申说,惟恐不能尽意。借着庄谐杂出的笔调,他将《追忆逝水年华》与普鲁斯特生平点滴打成一片,同时也完成其人其书与你我日常生活的转换钩连。

此书原本有一副标题:“——不是小说”(HOW PROUST CAN CHANGE YOUR LIFE:NOT A NOVEL)。既然其非小说性质一望而知,德波顿画蛇添足多此一笔,或者意在强调“普鲁斯特改变你的人生”之说,并非游戏笔墨。果然如此,书名就可译作“普鲁斯特改变你的人生——并非天方夜谭”。德波顿于此是严肃正经,推心置腹,还是故神其说,游戏三昧?《纽约时报》上的书评倒是言之凿凿:德波顿“成功地向我们展示了普鲁斯特小说的精义”;“普鲁斯特巨著可作励志之书?没错”。媒体上的书评常常张大其辞,普鲁斯特之博大深邃,是否尽在德波顿掌握,我们可以存疑。化普氏巨著为人生俗讲、街头哲学即可助我们改变人生?一册小书哪有此等法力?但是,见识见识人间普鲁斯特,可以会心一笑,领略领略普氏人生疗法,不为无益。如若神游普鲁斯特的世界可以比作从我们已然麻木的生活的“出走”,那就不妨借用张爱玲关于“出走”的一个比方:我们未必就能走近日月山川,然而即便是从后楼走到前楼,换一个风景,也不错。

一 抓住现在

弄人的造化让人来到世上,惟一的目的似乎就是让他受罪,果然如此,我们就得为自己对此项使命如此热衷,去向造物主表功。受罪的来由数不胜数:疾病缠身,情场变幻,朋友反目,世态炎凉,还要加上因生活千篇一律而生的郁闷麻木。痛苦既如此之多且没完没了,我们自然巴不得早点死了拉倒。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巴黎,想找份报纸看看的人或许会随手翻开一张名为“不妥协”的报纸。这家报纸刊载新闻追踪、都市花边消息、分类广告、尖酸刻薄的社论,且以此享有名声。该报还另有一招,即隔三岔五弄出些不着边际、大而无当的问题,让法国的名流做答。比如,“尊意以为对令媛当施以何种教育为佳?”再如,“您对改善目下巴黎交通拥挤状况有何高见?”1922年夏天,报上给撰稿人出了这么个挖空心思想出来的问题:一位美国科学家宣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至少这个大陆的大部将被毁灭,遭此巨变,数十亿人将难逃一死。倘该预言应验不爽,在确知死期不远到死亡降临这段时间里,你认为人类对该预言会做出何种反应?再者,据你所想,你在这最后的时刻会做些什么?

第一个面对这人类、地球均遭没顶之灾的惨淡图景做答的名人,是位名叫亨利·波尔多的知名文人,此人现已无人问津,当时却是大名鼎鼎。他断言,预言会令大多数人乱作一团,径奔离得最近的教堂,要不就是窜入最近的卧室。他本人则不会狼狈至此,他会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去登山,尽赏阿尔卑斯山美景,礼赞奇妙的大自然。另一做答的巴黎名流是位叫贝尔特·鲍维的名伶。她没说自己将有何举措,倒是要让读者来分担她有点不大好说出口的隐忧——男人对其行为的长远后果没了任何顾忌,岂不是要变得无法无天?此种论调颇令人心寒,对另一名人弗莱雅夫人来说却是“深得我心”。弗莱雅夫人在巴黎以善看手相闻名,据她判断,在末日将临之际,人们没工夫沉思来世,他们及时行乐尚且不及,哪会想着修炼灵魂,以待来生?——她真是不幸言中,另一作家亨利·罗贝尔兴头头地宣布,他要尽情享乐,去玩最后一局桥牌,去打最后一场网球、最后一场高尔夫。

最末一位就临终计划发表高论的名人是个离群索居、唇上留须的小说家,没听说他对桥牌、网球、高尔夫之类有何兴趣(虽说他曾试着下过一次国际象棋,且靠别人帮忙,放过两回风筝)。此君生命最后的十四年是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度过,这十四年他的常态是身上覆一堆薄薄的毛毯,就着床边一盏微暗的灯,写他那部长得令人称奇的小说。小说名为《追忆逝水年华》,自打1913年第一卷问世,已然被推为经典之作。一位法国批评家认为作者可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一位意大利批评家则把他比作司汤达,另有一位奥地利公主,甚至愿意与他谈婚论嫁。不用说,此人就是马塞尔·普鲁斯特。普鲁斯特并非自视甚高之人(“但愿我能对自己的估价高一点!——可叹,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甚或将自己比作一只跳蚤,又曾将自己的作品形容为一块让人无法消受的牛皮糖,不过他还是有理由感到满足。有位出使法国的大使,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轻许人的了,他就认为,该给普鲁斯特颁发文学大奖,即使不是马上。大使如此描述普鲁斯特:“他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寻常的人——甚至赴晚宴他也穿着长外套。”

普鲁斯特给报纸投稿很热心,并且总是一副游戏心态,他将对《不妥协报》前述问题的答复寄给报社,同时还将他的那番末世论寄上一份给那位美国科学家:果如你所言,我们都将面对死亡威胁的话,我想生活对于我们会忽然变得美妙。想想吧,因为我们的懒惰,总想着来日方长,做何事都能拖则拖,竟致那么多的计划、旅行、恋爱、对人生的探究与我们失之交臂,未见实行!但是让这预言永远别应验吧,一旦恶运不再,我们的生活将是何其美妙!啊!只要这一次世界末日并未降临,我们该再不会错失良机,我们会去参观卢浮宫的新画廊,去拜倒在某位小姐的脚下,去启程做一次印度之行。大难不至,我们就会什么也不做,我们会发现自己又回到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生活的欲望在此消磨殆尽。但是要热爱生活,抓住现在,我们无需等到大难临头。想想这一点就尽够了:我们是人,终有一死,也许今夜死神就会将我们带离人世。

当我们明白死亡正在逼近之时,对生命的依恋之情就会油然而生。这意味着,问题或许不在我们因其单调冗长、不见尽头而觉兴味索然的生活本身,而在我们每日对生活采取的态度;我们的不满与其说是起于对往昔无可奈何的追悔,不如说是起于我们似乎理所当然的活法。一旦明白人终有一死,放弃了永生之念,我们会忽然发现,在看似冗长无聊的生活表层之下,藏着那么多人们未加尝试的可能性。

承认人的肉身难逃寂灭或者会促使我们重新掂量生命中的轻与重,然而果真如此,我们也得先问上一问,这轻与重当如何分解。当我们尚未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之时,我们也许一直过着残缺不全的生活,但是完整的生活究竟是何模样?简单地承认我们难免一死并不能保证一举寻到什么明智的答案,即使我们说得头头是道,把日记本余下的空页填得满满。死亡之钟的嘀嗒声令人心惊肉跳,惶恐中我们做出的,也许是洋相百出的种种蠢事。巴黎名流们给《不妥协报》的答复就够矛盾的了:你道是尽赏阿尔卑斯美景,他说是要沉思宇宙的未来,还有什么网球、高尔夫,真是不一而足。但是天塌地陷之际,这些度过最后时日的高明法子又有何益?

普鲁斯特的法子(逛卢浮宫、谈情说爱、旅行印度)也未见高明。对了解普鲁斯特性格的人说来,这简直就是奇谈。他从来也算不上是博物馆的常客,卢浮宫已有十年足迹未至,他宁看复制品也不愿在博物馆与吵吵嚷嚷的游客为伍(“人们以为对文学、绘画、音乐的喜爱已成风气,愈演愈烈,实则真懂的人一个也无”)。至于他对印度的兴趣,也从未有人听说过——那年头去印度可真算得上一场考验,先须坐火车到马赛,然后得坐邮轮至赛得港,还得换乘P&O公司的船在阿拉伯海上过上十天。对一个下床都困难的人,这样的旅行实在未可称善。说到某小姐之类,那正是他母亲的伤心事——普鲁斯特对其迷人之处根本无动于衷,从A小姐到Z小姐,他一概毫无感觉。甚至有很长时间,他连有无可以作伴的“同志”也懒得费心。他曾有言,饮酒之乐,胜于做爱。

即使他真想照计行事,付诸实施的可能也微乎其微。寄出给《不妥协报》的答复之后刚过了四个月,多年来他不断预言的事情竟真的发生了——他患了感冒,不治身亡。这一年,他五十一岁。死前他应邀去赴一个宴会,尽管已有染上风寒的征兆,他还是裹上三件外套、两条毛毯,如约前往。返家时他不得不在冰冷的庭院里等出租车,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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