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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04: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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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森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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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餐厅

周末餐厅试读:

远处的灯光

1

午夜1

2

点,夏季的闷热依旧令人喘不过气来,街道上有钱买空调的住户少得可怜,家家户户都把电风扇调到最大挡,枕边还要备一块擦汗的毛巾,上面洒了足量的花露水,用来驱赶蚊虫。整个夜晚风扇声哗哗作响,夏日里没有谁能睡个安稳觉。

街道口有个垃圾箱,夏天食物馊得快,却依旧吸引来不少饥肠辘辘的野狗,它们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找到后便相互争抢,发出吵闹的犬吠声。不知不觉,街道上弥漫起阵阵薄雾。“喵……”

这声猫叫就像一个暂停键,野狗停止争抢,眼珠咕噜噜地在眼眶里打转,1秒钟之后野狗扔下食物四处逃窜,炙热的温度明显下降。薄雾里走出一只黑猫,它打了个哈欠,吐出猩红的舌头,径直走过垃圾箱,黑猫对这样的食物没有兴趣,步伐轻盈地朝街道最深处走去。

这个时间,只有一家小店还亮着灯,黑猫跳上窗台,顶开倚着的木窗,熟门熟路地往里挤。“守门人死了。”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一身黑袍,包裹全身,完全不顾及现在的气温,手里拿着一根绳子,面无表情地半跪在一位老人面前。

老人摘下老花镜,杂乱的眉毛有些花白,眉头微皱,一双眼睛犹如老鹰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别这么说,他本来就没活过。”“是裘铭杀了他。”“裘铭?”老人合上书,刚进屋的黑猫跳进他怀里,“终究是意外死亡这一块,也好,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来点变动,你说对不对?”老人拍拍黑猫的头,黑猫慵懒地叫了一声,舒服地眯起眼睛。

屋外温度骤降,睡梦中的人伸手去拉一旁的被子,打雷了,暴风雨要来了。2

拴在外面的细犬叫个不停,李玉荣催老公出去看看,是不是偷鱼的来了。“你听不到吗?外面风那么大,是要下雨了,随它去吧。”

周劲睡意正浓,听到外面刮大风,估摸着是要下大雨了,能有多大事,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看看,万一有人呢。”“没事!”“赶紧去吧!”李玉荣踢了他两脚,周劲实在没办法,只好睡眼惺忪地出去。“拿把伞!”“知道啦!”

周劲心里骂着臭婆娘,手却听话地拿起门边的雨伞,推开门,外面狂风大作,但还没见雨点。细犬见主人出来,低头呜呜了两声,干瘦的肋排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周劲关上房门,打开手电筒,原来是用作狗窝门的木板被风刮走了,周劲有些费力地把木板拖回来,没走两步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奇怪,不就是要下雷阵雨嘛,怎么温度降了这么多!周劲把木板重新绑在狗窝前,呼了口气,真是个讲究的狗祖宗,知道下雨天要有门挡雨,所以费那么大劲把自己吵醒。“这回好了吧!”周劲拍拍手上的灰尘,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硕大的肚子在任何时候都是个累赘。“汪,汪,汪……”

细犬依旧叫个不停,周劲打着电筒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只是气氛确实古怪,因为相比平时视线太清晰了。

周劲脚下的鱼塘是家里众多鱼塘中的一个,位置有点偏,靠着一座山,因为这座山终年起大雾,所以被村里人唤作雾山。雾山在村里的口碑并不好,有一些奇怪的传言,而且都很邪门,不过多亏了这点让人心存忌惮,使得鱼塘平时很少遭贼,因为胆小的都不敢来。不过今天有点反常,平时那么重的雾,整个鱼塘都会被包裹,现在反倒没有了,而且更让周劲想不通的是雾山上的灯光,按理说山里是没有人的,怎么可能会有光亮。也许是平时雾气太重,把里面的一切都挡住了,难得今天刮大风,就把雾山上的雾给刮走了,周劲决定过去看看,看看是哪位胆大的邻居住在山上。

3

周劲在一棵大树旁找到了上山的路,碎石小道,蜿蜒而上,尽头就亮着灯光。周劲拿着电筒一路前行,雾山上风很大,所有树木都像抽了疯一样张牙舞爪,还发出可怕的呼啸声,周劲心底泛起一丝胆怯,却不想打退堂鼓,腿脚打颤地往前走。“我只是想见见他!”

周劲听到声音,立刻猫着腰往前跑了几步,是个院子,里面站着一群衣着奇怪的人。周劲把电筒关上,躲在门外一看究竟。“为了你的一点念想,你就打死了守门人?”

打死?怎么还跟人命有关?周劲紧张地盯着说话的老头,看他的打扮,短衣短裤,灰扑扑的布料,清汤寡水没有一点花色,连家里的抹布都比这强,还光着脚,是因为天太热了吗?可是此刻山里的温度很低,周劲都有些后悔没带件衣服出来。“我不知道他会这么不堪一击。”“呵,那还是我的错了?”

老头声音低沉,目光紧盯着对方,周劲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紧张,那位张口辩解的年轻人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老头原地不动,他却在不断后退,一脸恐惧。“我早已习惯意外收录者的背叛,不过现在似乎有点严重,我的守门人居然被杀了,看来我得改变策略了。”老头一脸平静,他把别人的恐惧和不安当做理所应当,只管讲述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在乎眼前的年轻人已经痛苦地跪倒在地。而老头身后站着一整排黑衣人,他们都用漠然的神情望着前方,纹丝不动犹如静止的木偶。周劲有点看不下去了。“得再找一个喽,噢不对,是再找两个。”老头似笑非笑地转过身,“不过守门人这次……”

老头话还没说完,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一整排收录者同时挥起手中的绳子,绳子在展开的瞬间变成幽蓝的长鞭,老人消失在空气中,十几条鞭子瞬间绑在同一个人身上,就是刚刚那位跪倒在地的年轻人,他原想偷袭老头,没想到立刻就尝到了惩罚的滋味。消失后的老人突然出现在年轻人身旁,依旧是一副轻松的表情,想来即使没有身后的随从,他也能轻松避开年轻人的偷袭。“下次我在选人的时候得好好看看人品,这个比较重要。”“放开我,啊!啊!”年轻人全身的鞭子都在收紧,原本漆黑的着装变得有些透明。“还不够。”

老头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年轻人的叫声更大了,听得周劲浑身直打颤。突然天空中闪过一片光亮,雷鸣声紧随而至,像是要把夜空撕开。“喵……”

周劲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只黑猫,它正一脸敌视地看着自己,周劲伸出脚想把它赶走,可它纹丝不动根本不怕人,睁着金黄色的瞳孔紧盯周劲不放。“哈,原来有客人。”

周劲听到院内传来冰冷的声音,吓得六神无主,这“客人”肯定指的就是自己了,这群人本来就奇怪,说消失就消失,杀人也是用这种闻所未闻的方法,还是赶紧跑吧。“你好!”

老头探出半个身子,周劲僵住,还没走出两步,就已经迈不开步了,只好转过身,浑身哆嗦地面朝对方。即使只是在黑夜中对视,周劲也觉得分外吓人,那异常凸起的眉骨下,一双眼睛犹如鬼魅一般,只和他对视一眼,周劲的全身神经都麻痹了。“等我处理完家务事再来招待你。”“不不不,我只是路过,我这就走。”

周劲擦了把汗,立刻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命令的口吻,“别走,请等一下,我们马上结束。”

冰冷的语气里似乎还透着礼貌,可任何见过之前那一幕的人都不可能用平常心面对他。周劲想走,可身体已不再听使唤,两条腿不受控地跟着老头往院里走,心里的哀怨多过一切,如果手还能听使唤,周劲一定要狠抽自己两巴掌,大半夜干吗要跑来看热闹,这回肯定要把小命搭进去了。

周劲的到来并没让那群黑衣人感到意外,他们忙着处置叛徒,连扫都没扫他一眼。周劲看着那位可怜的年轻人,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下场,一阵眩晕。

黑猫慢悠悠地走到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恐惧,用尽力气想要挣脱,大喊道:滚!滚开!”

黑猫眼中亮起了两团蓝色火焰,火焰投射到他脚上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此时雷声大作,大雨滂沱,但蓝色火焰并不受雨水影响,它摇曳着烧毁年轻人的每一寸肌肤,一点一滴,包括灵魂。周劲彻底晕了过去,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晕倒在大雨中。

4

“叨叨,叨叨。”文静脸上挂着泪珠,她的心快碎了,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偏偏女儿在这个时候发起了高烧,吃了药之后不但没有好转,还开始抽搐,“怎么办啊,要是抽坏了脑子该怎么办,叨叨本来就身体弱。”“别急了,已经去叫医生了,这个雨简直像是倒下来的,还打这么大的雷,也不知道医生肯不肯来。”

说话的是叨叨的奶奶周素琴,一家人最宝贝的小孙女总是生病,其实像这样发烧到抽搐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一次,上次运气好,立刻送了医院。可现在是大半夜,外面又下着大雨,为了不让叨叨病得更严重,只能把医生请来。“我再去换盆水,别着急,急也没用。”

周素琴端着水盆出去,文静始终含着眼泪,每次孩子生病她比任何人都自责,总觉得是在娘胎里没养好,才让这些病痛跑到女儿身上。

换毛巾的时候,叨叨微微张了张眼。“叨叨,叨叨,你醒醒。”

文静又哭起来,周素琴也赶紧凑上前。“好……吵……打起来了。”“你说什么?”“鞭……子,打……起来了。”

文静捂着嘴巴哭泣,周素琴也红了眼眶,她比年轻的媳妇坚强一些,可也好不到哪去,双手合十,嘴巴里一直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叨叨依旧不断抽搐,每一次雷鸣她都颤抖得更厉害。“咚咚咚!”

盼了许久的敲门声终于响了,文静跑下楼,发现老公李峰已经开门进来了,站在身后的医生以前从没见过。“实在对不起,这么晚还要麻烦您,可是孩子病得太重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文静话语里带着哭腔,医生收起雨伞,露出一张苍白诡异的面孔。他身材高大,比个高的李峰还要高出一个头,可他太瘦了,脸颊深深凹陷,镜片后的眼睛空洞乏力,眼下浓重的乌青仿佛在向所有人解释,他已经很多年没睡了,身体左侧斜挂着一个巨大的医疗箱,是医生的行头没错,只是看起来太沉重了,与他枯瘦的身材相比,不免让人有些担心。“带我上去吧。”医生一开口,文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使平日里见到的医生多半也是这样清冷寡淡,但眼前的这一位,那种寒气像是与生俱来的,有点瘆人。“老婆。”“哦,好的好的。”

文静回过神,赶紧在前面带路,这个医生她从没见过,不知老公是从哪里找来的。趁他在给叨叨看病的时候,文静把李峰拉到一边,低声询问起来。“我原本想去周医生家的,可是才到半路,就碰到他了,我看他背着医疗箱,就上去问了一下,没想到真是医生,姓付,隔壁村的,也是刚看完一个孩子。”“是吗?”文静还是有些怀疑,虽然很感激他能过来,但自己心里总有种说不上的感觉,毛毛的。“小孩今天有去过哪吗?”“什么?”家人都围了过去。“听孩子奶奶说是突发高烧,白天有去哪里吗?虽然这在医学上有点说不通,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受到惊吓,大人甚至都意识不到。”

一家人面面相觑,突然周素琴想到白天带着叨叨去了一趟雾山,其实也不能说去了雾山,而是去了靠近雾山旁的一片菜地,自家在那里有棵甜梅树,叨叨想去摘果子,所以就带她去了。“妈,您怎么能带叨叨去那呢,村里都有好几个小孩,去那之后回来就生病了。”“哎,是我不好,我见天气好,叨叨又高兴,所以就把这事给忘了。”周素琴有些过意不去,平时儿子、儿媳在外面上班,孙女都是她带,以往很注意这种事的,今天居然疏忽了。“找到原因就行了。”付医生冷冷地打断,他没耐心听别人争吵,小孩子难免的,这个给您,你们都下楼去,在门口把它烧了,稍等一会儿再上来。”

付医生递给他们一张类似符纸的纸片,一家人明白地点点头,文静却站着不动,还是李峰推了她一下,她才跟着下楼。“我怎么觉得这个医生怪怪的。”“我觉得还好啊。”李峰不明白老婆为什么这么想。“医生会让烧这个?”“其实大医院也会碰到这种情况,找不到病因,就从病人心态上解决。而且咱们这儿的雾山邪门,这你也不是不知道,附近一带的医生多少都备点这个。”

听老公这么解释,文静便不再多言,只希望这个付医生真的能治好叨叨。“鞭子。”

叨叨又说了一句胡话,付医生打开医疗箱,里面没有医生常用的工具,都是些液体,颜色不一,用玻璃瓶装了满满一箱。付医生挑了一瓶泛着红光的,小心扶起叨叨,让她喝下。

喝下液体后的叨叨没一会儿就停止了抽搐,慢慢睁开眼睛,迷糊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问:“你……是谁?”“我姓付,叫我付医生就好。守门人不行了,要不然你也不会生病。”付医生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摸了摸叨叨的额头,那种冰冷,叨叨一辈子都忘不了。“守门人是谁?”“这个你不用知道,好好长大吧,把今天看到的当成一场梦,好不好?”

叨叨虚弱地看着付医生,听话地点点头:“谢谢你。”

付医生轻笑,没料到这样的小娃娃,已经病得天旋地转了还知道向别人道谢,不过她很快就会将看到的全部忘记,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守门人就是打输的那个吗?”

付医生微微皱眉,合上箱子回到床前,小女孩脸颊绯红,一双精灵般的大眼睛因为发烧看上去有些无力。“你还记得什么?”“两个人打起来,穿黑衣服的人赢了。”“守门人活着……那么大的雾,你怎么进去的?”付医生心中有些不解。“奶奶在干活,我就进去了,他们,他们……”

叨叨没说两句就睡着了,付医生撇撇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老头什么都爱提前准备,小姑娘,看来后会有期了。”

一家人在楼下待了好一会儿,始终听不到付医生的招呼,才记起医生只说在楼下等会儿,便轻声往楼上走,发现房间里除了叨叨没有其他人,那个奇怪的付医生不见了。“退烧了!”

文静趴在床头欣喜地说道。

后上来的李峰脚步声有点匆忙,见屋内没有付医生的身影,瞪着眼看着老婆和母亲,恍惚地说道:“付医生的伞……不见了。”

5

“我要找一个孩子。”“您要找哪家的孩子,我帮您找吧。”“我要找一个孩子。”

他总在重复这句话,声音空洞缥缈,讲话像是在念咒。叨叨看不清他的样子,因为从始至终他都背对着她。“您不冷吗?”

他每次都穿着短衣短裤,连鞋子都没有,一双青筋凸起的脚,用力抠着地面,像是要往土里扎根。他应该很老了,袒露的肌肤上布满老人斑,干巴巴的,像是揉皱的纸片。“我要找一个孩子。”“我帮您找,但您要找什么样的呀?”“找什么样的?醒醒,醒醒。”

不知为何,妈妈的声音穿插进来,老人消失了,叨叨被摇醒了。“你啊,肯定是白天玩得太疯,说了一晚上的梦话,奶奶过来看了你好几次,叫都叫不醒。”文静手里拿着衣服,坐在叨叨床边,让她赶紧起床。“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爷爷,他要找一个小孩。”

文静不接叨叨的话,将毛衣领口拉开,叨叨很配合地将头伸进去,“他不怕冷,大冬天也穿短袖。”“所以说那是做梦啊!”文静拖长尾音,一把将叨叨抱下床,很显然,她对女儿的梦兴致不大,“今天都结冰了,家里水管都冻裂了,现在还穿短袖肯定得冻死。”“可他还跟我说话呢。”“行了行了。”文静打断叨叨的解释,脸上浮出一丝不耐烦,“我怎么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老爷爷的,那都是梦,都是假的,赶紧下楼吃早饭,等会儿送你去幼儿园。”“他真和我说话了。”“是,他是和你说话了,但那都是你的想象,有时候觉得你挺小大人的,但现在看来,你就是个幼儿园小朋友。”

文静开玩笑地说这番话,却让女儿觉得很扫兴,在叨叨看来大人总不把小孩的话当回事,像现在妈妈总认为她是在说胡话,可这个梦叨叨做了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说不定下回老爷爷就该告诉自己他要找的小孩是谁了。

叨叨挨着床边等了一会儿,妈妈还在整理床铺,房间里开了暖气,叨叨有点闷,就跑去阳台,推开房门的瞬间,寒风扑面而来,一下就把她冻清醒了。叨叨踮着脚趴在阳台上,使劲伸长脖子,地面白茫茫一片,昨晚下霜了,寒霜下的庄稼隐约透着枯黄,天寒地冻里满是单调。不过也有例外,叨叨吸吸鼻子,庄稼地的尽头有座山,无论春夏秋冬,它都笼罩在大雾里,仿佛大雾天才是它唯一的节气。“还是种四季常青的树好,什么时候都是绿的。”文静不知何时来到叨叨身后,她也在眺望远处的雾山,虽然大雾弥漫,但里面总透着青翠,泛着生机,“小心着凉了,赶紧下去吧。”虽然在女儿面前表现得不动声色,但文静心里总对雾山抱有想法,夏天时叨叨的突发高烧仍历历在目,所幸结果还好,叨叨没两天就康复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总爱做梦,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家人说梦到了什么,虽然有些小话痨,但看到她活泼依旧,文静也算知足了。

叨叨家的房子坐落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上下三层,住了三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叨叨自己。爷爷今年10月份从公司退休,往常他都住在单位,周末才会回家,而现在每天都待在家里,帮着奶奶干农活。叨叨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也热闹。“爷爷早,奶奶早。”“早,快吃吧,别迟到了。”

奶奶正在剥一个滚烫的鸡蛋,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妙招,说是煮好的鸡蛋不放在凉水里过凉可以更香,为了让叨叨吃到最香的鸡蛋,她坚决不碰凉水,所以在那儿左手抛到右手,鸡蛋怎么剥都粘壳。“爸爸呢?”“在加水,怕发动机冻坏,昨晚把水放了。”奶奶说着把鸡蛋放进叨叨的粥里,其实叨叨最讨厌吃没味道的东西,这一点和李峰很像。李峰平时总找借口出去吃,周末的时候也会带上叨叨,不过今天要上学,鲜美的小馄饨是没希望了,叨叨勉为其难地喝了几口粥。

叨叨家与幼儿园的距离,就隔了一条马路,李峰的车没开出几米就到了。因为一家子的急脾气,每次说要迟到了,结果还是早到,今天更是早得离谱。

门卫大爷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提早给叨叨开了门,毕竟有家长在,而且在这个小山村里,每个人都彼此认识,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给对方留点面子。大爷开门的时候朝叨叨使了个眼色,其实他也知道,即使不开门叨叨也有办法进去,只要没大人陪着,叨叨看到校门没开就会直接爬进去,大铁门上的条条框框就像一个扶梯,非常好爬。但最近天气太冷,又下了霜,铁门有些滑,为了安全起见,叨叨决定安分一点,免得受了伤还要挨骂。“为什么要选一个小孩?”“这好像是第一次。”

听到对话叨叨回过头,大爷正独自在水井边打水,“您和我说话吗?”“什么?”“哦,没什么,我听错了。”叨叨快步往教室跑,妈妈经常说她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灵敏的孩子,任何藏起来的零食、玩具,叨叨都可以找到。但太灵敏了,就会变得疑神疑鬼,比如很多不存在的东西,叨叨总觉得它们就在自己身边,像今天这样,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对话,这种事情最近总在发生,但妈妈说,那是因为她耳朵太好,就像隔壁夫妻吵架,叨叨向来听得比谁都清楚。

6

幼儿园是个大人觉得有趣、小孩却觉得无聊的地方,因为课程实在太单调,所以那么多门课只需要一位老师教。升入大班后,教叨叨的不再是毛老师,而是整天板着面孔的王老师,她既教唱歌又教画画,连接下来叨叨最喜欢的运动课也是她教,她不爱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小孩子都不喜欢不爱笑的老师。“分两组,排着队上。”

眼前的这个跷跷板,平日里就放在操场上日晒雨淋,玩的人很少。王老师简单用抹布擦了擦,才上去4个人,跷跷板就发出吱呀声。“一边坐4个,动作快一点。”

王老师的语气满是不耐烦,等8个人坐好了,她歪着身子按压一边,跷跷板开始随着惯性左右摇摆。这种平日里没人玩的游戏,因为今天人多,大家居然都被勾起了兴致。叨叨个子高,站得比较靠后,好朋友许静比叨叨还高一些,站在她身后,不断向叨叨炫耀她新买的衣服。两人闲聊着往前挪,离跷跷板越来越近。“总算要轮到我们了!”

排在叨叨前一位的同学上了跷跷板,下一趟就是她们,许静看到了希望,满心雀跃。叨叨离跷跷板最近,心里控制不住地小兴奋,脚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前移。“怎么回事,坐在上面的同学不要动!”

王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烦躁,原来无论她怎么按,跷跷板都纹丝不动。许静和叨叨对视一眼,觉得奇怪,刚走出两步想一看究竟,跷跷板就动了,而且王老师使的力气一定很大,等叨叨和许静再回头看时,跷跷板以一种恐怖的弧度垂直于地面,力量只要再过一点,整个就要翻身,坐在上面的小朋友都在尖叫,还伴随着哭声,叨叨和许静吓得后退了两步。

叫声惊动了不远处的毛老师,看到这一幕,她立刻跑过来,费了好大劲,才与王老师一同把跷跷板稳住。“干吗那么用力?”“不知为什么,刚刚怎么都按不动。”“小心点,真要出点事怎么办!”

王老师急得满脸通红,看到学生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一个劲向毛老师道谢。叨叨和许静呆呆地站在原地,刚才那失控的跷跷板实在太吓人,要是真翻过去了,情况就严重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怕压到她脚。”“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熟悉。”

又是早晨的声音,而且就在耳边响起,叨叨四下张望,可身边除了同学,没有其他人。“你怎么了?”许静见叨叨慌慌张张的,以为她吓到了。“没事,我以为有人和我说话。”叨叨假装听错让许静放心,但这一次她很确定,一定有人在讲话,而且还与刚刚这件事有关,可为什么总看不见人呢。

因为这件事,跷跷板被禁了,老师们把它放置在学校的最角落处,堆积灰尘,蔓延锈斑。每次放学的时候,叨叨都会远远地看着它,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它有点委屈。

7

过年的时候,爸爸送了叨叨一个礼物,一种可以用嘴巴吹的画笔,往笔管里加入不同的颜色,对准已有的图框,用力吹几秒,一幅前所未有的绚丽画作就完成了。这个礼物伴随叨叨度过了单调的冬季,等到迎春花开放的那天,叨叨再次用力吹笔管,最后一滴颜料也被她吹干了,不过,春天到了。

这是叨叨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学期,她还是不喜欢王老师,因为她总是心不在焉,对学生提不起兴致。像现在,好好上着课,王老师却在忙自己的事,让班长蒋馨云当小老师,站在讲台边,负责抓讲话的学生。

许静凑过来和叨叨说话,叨叨朝她摇摇头,指了指蒋馨云,她正在不远处抓人,讲台旁已经站了快有半个教室的学生,他们在台下讲,上了讲台也在讲,所以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让小孩管小孩,纯粹就是闹着玩,这一点连叨叨都明白,但王老师却在放纵这种行为。

叨叨自顾自画画,听到一句“你上去站会儿”,声音里带着玩笑。叨叨抬头一看,是蒋馨云,她面带微笑,这句话是与叨叨说的。“可我没讲话。”“你上去站会儿。”见叨叨还嘴,蒋馨云一下就来劲了,还走过来拽叨叨的胳膊。“我又没说话。”叨叨一把推开她,面带愠色地看着对方。“但我看到了。”蒋馨云是班里长得最高的女生,喜欢扮大人,知道如何讨老师欢心,就像现在,她明明在撒谎,却还要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见叨叨坐着不动,就跑上台告诉老师。但叨叨无所谓,她知道自己没讲话,没做过的事情,自然没必要承认。

蒋馨云挨着讲台说了好一会儿,叨叨看到王老师朝她挥挥手,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叨叨放下画笔,心有不安地走过去。“让你站上来为什么不站啊?”王老师依旧是满脸的不耐烦,这副样子让叨叨很反感,一旁的蒋馨云一脸得意,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永远不说好话的巫婆,眉眼上扬,嘴角边挂着讥讽的笑容。“我又没说话,为什么要站?”被老师发问,虽然有些紧张,但叨叨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你真的看到我讲话了吗?”叨叨将目光转向蒋馨云,盯着她。“我,我……”蒋馨云变得有些结巴。“好了,都回去吧。”王老师不知是替蒋馨云解围,还是恰巧忙完了手头的事。她站起身,开始管纪律。叨叨回到座位,许静一脸佩服地对她说:“你居然敢反抗蒋馨云,好厉害啊。”叨叨没理她,继续画画,她并不觉得自己厉害,只是将事情说明而已。

但得罪班长,终究不是件好玩的事。自从那节课以后,小朋友们都不找叨叨玩了,除了许静,她是叨叨最好的朋友,也不喜欢蒋馨云。那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好到可以去结拜。

每天放了晚学,叨叨和许静都会在村口玩,那里有一整片荷花郎,一朵朵紫色小花,聚集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两人并排躺在上面,仰头看着天空,天空湛蓝澄澈,云朵很少,像是被扯散的棉花糖,没什么形状。“我们结拜成姐妹吧,你喊我姐姐,怎么样?”

叨叨应了一声,点点头,荷花郎挠得她耳根发痒,一扭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雾山,真是好奇怪,即使天气再好,那座山依旧笼罩在大雾里。“许静,你爬过那座山吗?”“那座呀!”许静直起身,“我妈说小孩是不能去的,去了就会生病,那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奇怪的东西?”“是啊,专门吸小孩灵气的。”许静摆出鬼脸,张牙舞爪地演起来。只是那样子一点都不吓人,反倒有些搞笑。“你不觉得奇怪吗?天气这么好,怎么就它起大雾呢?”“去看看吧。”“去看看?”叨叨震惊地望向许静,不过很显然,她又一次听错了,以至于许静以为是叨叨提议要去雾山看看,手摆得都快有重影了。“不去不去,真要招了不好的东西回来,多恐怖,我们回家吧。”

许静把叨叨从荷花郎上拉起来,她不喜欢叨叨的提议,确切地说应该是某个声音的提议,只是叨叨一直不敢和她讲明,许静是她唯一的朋友,叨叨不能因为总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就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怪人,然后再也不理自己,那可比得罪蒋馨云要难受得多。但刚刚听到的明明是女声,与早上的声音不同,难道有很多这样看不见的人吗?

回到家,已经是5点半了,奶奶在做晚饭,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叨叨打开客厅的电视,今天是周五,平时这个点都放动画片,但今天放的是木偶戏,这是叨叨最讨厌的节目,木偶长得很难看,还叽叽喳喳吵个没完。“你把这个端给太婆婆。”

奶奶递给叨叨一碗白饭和一碟菜,里面盛着豆腐咸菜,还有红烧鱼。“让太婆婆少念点经,多出来走走。”“哦。”

叨叨接过碗碟往后院去,她还有一个太婆婆,快八十岁了,平时不和他们住一起,一个人独自住在后院。后院有间老房子,狭窄冗长,阳光照不进去,终年泛着霉味。叨叨去后院的次数比较少,因为太昏暗了,她也不喜欢那里的味道,一股灰尘和泥土在霉菌里发酵的味道。但叨叨挺喜欢太婆婆的,每次有好吃的太婆婆就会叫人转交给她,比如叨叨并不爱吃的柿饼。“太婆婆,吃饭了。”

叨叨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一股淡淡的霉味钻进鼻腔。太婆婆正在念经,叨叨知道她的习惯,念整遍的时候不能被打断,所以叨叨踮着脚,将饭菜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爬上一旁的竹椅,坐在上面等她念完。“太婆婆,明天开始就和我们住吧,这里太暗了。”

后院还是最陈旧的砖块地,不像叨叨住的房子,铺了好看的花岗岩。“我老了,就喜欢住这儿,不想挪地方。”

太婆婆走过来吃饭,她颤颤巍巍,动作缓慢,叨叨想下来扶她,却被她制止了。“你姑婆送了好多饼干过来,拿回去吃吧。”“不用了,我有。”奶奶一再告诉叨叨,别拿太婆婆的东西,留着让她自己吃,这一点叨叨一直记着,加上自己零食很多,又都是自个喜欢的,所以这次叨叨一定不能拿。“不拿就不拿吧。”见叨叨推了好几次,太婆婆也不再坚持,放下手里的筷子,一声不吭地走进里屋,叨叨以为她生气了,赶紧跟进去,却看到她拿了几本书出来,“吃的不要,书总要吧。这还是你爸爸的,以前放在这里,都快忘了,都是故事书,有图片,你应该看得懂。”

叨叨接过图书,书页都泛黄了,拿在手里只比手掌大一些,“谢谢太婆婆,那我回去了,您慢慢吃,晚点我再过来拿碗,奶奶说了放着别洗。”“知道了,去吧。”

叨叨捧着书跑出后院,天已经变黑,只能勉强看清书上的图片,像是哪吒闹海,爸爸前阵子给她买了彩色版的,现在已经被翻烂了。“吃晚饭啦!”

奶奶站在后门喊她,叨叨大步往前跑,使劲向她挥着手里的书,“奶奶你看,太婆婆送我的书!”“这小孩挺乖的。”“也蛮有脾气啊。”“也许她真的适合。”

两个苍老的声音。

8

6月份的天气闷热多雨,阴霾了一整天,雨点时有时无,等到放晚学的时候,居然出太阳了。

小孩的记忆很短暂,前阵子都跟着蒋馨云孤立叨叨,现在又有人愿意和她说话了,集合了六七个人,并排站在乡间小道上比赛跑步。

相比其他圆鼓鼓的小朋友,叨叨和许静跑得最快,撒开腿一路狂奔,觉得身后没人了才停下来。回头一看,好几个小朋友已经停下来走路了,叨叨和许静站在路边等他们,突然听到几声猫叫。

叨叨循着声音跨过田埂,弯下腰,拨开眼前的草堆,里面果真有一只小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身体软软的,耳朵还有些透明。“黑猫欸。”“怎么了?”叨叨抱起小猫仔细打量,确实是很纯粹的黑色,连一点杂毛都没有。“我妈就是不让养黑猫,说黑猫身边总围绕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许静又开始胡说八道,叨叨故意把小猫捧到她面前,吓得她直往后退,“拿走拿走,说不定还有跳蚤呢。”

其他小朋友也围上来,应该是许静大呼小叫的样子吓到了他们,一个个都往后躲,好像叨叨手里真的抱了只怪物。“不和你们玩了,我先回家了。”

不管他们怎么看,反正叨叨挺喜欢这只小猫的,捧在手里也温暖,还时不时叫两声。叨叨一路小跑回到家,奶奶已经开始做晚饭了,见她抱着小猫回来,拿着锅铲冲她直嚷嚷:“哪里抱回来的,赶紧扔掉,别把衣服弄脏了。”“我先去给它洗澡,洗了澡就不脏了。”“你养不活的。”“谁说养不活,现在扔了才活不了。”

叨叨了解奶奶的脾气,她对自己坚持的事情向来没办法,争论了两句之后,只好关了煤气,帮叨叨把洗澡的东西都准备好。叨叨往凉水里兑了些热的,摸起来水温合适,这才将小猫放进去,挤了些洗发膏,小心给它揉搓。

洗完之后,小猫叫得厉害,无论叨叨怎么摸它,怎么和它说话,都没有用。素琴觉得小猫应该是饿了,让叨叨找点吃的去,但这么小肯定不会吃鱼啊。“去问问太婆婆,她那好像有奶粉。”

一听有奶粉,叨叨立刻往后院跑,正火急火燎地准备往屋里冲时,却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叨叨心里一惊,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停下来缓了口气轻轻敲门,听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太婆婆正拍着胸脯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捋顺。“您感冒啦?我告诉奶奶去,让她给您买药。”“不用不用。”太婆婆喊住叨叨,又咳了两声,问她有什么事。叨叨把捡到猫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太婆婆起身给她拿了两袋奶粉,催叨叨快走,说咳嗽会传染,免得她也生病。

叨叨一回家便向奶奶描述太婆婆的情况,她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叨叨心里却担心得很,蹲在地上也有些心不在焉。小猫胃口倒是很好,它饿坏了,一碗冲泡好的奶没一会儿就被舔干了,叨叨摸着它鼓起来的肚子,心想现在离吃晚饭还早,不如带它出去散散步。“小猫,你说我太婆婆是不是生病了。她以前不咳嗽的,等会儿我要告诉爷爷,让他带太婆婆去医院看看,年纪大了就是会生病,你说这个世界上要是有长生不老药那该有多好啊,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活着,也不会生病,还能一直陪着我。”“喵,喵……”

小猫像是听懂了叨叨的话,在她怀里叫了两声。“真乖,你以后就留在我家里,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

叨叨还没说完,小猫就从她怀里跳了下来,自顾自地往前跑,叨叨担心它跑丢了又得饿肚子,就紧跟着不放。但跑了一会儿,发现小猫是朝雾山方向去的,叨叨放缓脚步,小猫却像是在等她一样,跑出一段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别跑了,我不能去雾山的。”

叨叨才跟上,小猫又往前跑,眼看着离雾山越来越近,雾气轻柔地贴着皮肤。叨叨心里犹豫,脑子里响起许静的那番话,“这山里有奇怪的东西,小孩去了会生病。”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小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往前跑,消失在了大雾里,它身后留下一条小道。叨叨跟了上来,停在路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一阵风吹过,几朵槐花落在叨叨肩头。这清淡的花香好闻极了,叨叨抬头,却只能看到槐树最底部的花朵,一串串,晶莹剔透。槐树绝大部分枝丫都淹没在大雾里,只能隐约看到些深色树干。

叨叨伸出手握住身旁的一团雾气,凉凉的,展开手掌,雾气幻化成圆圈环绕于手腕,而另一只手腕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圆环。叨叨觉得好玩,正想低头细看,双手却被猛地抬起,一股力量拽着她快速往前跑。

叨叨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这股力量一路小跑,奔跑中到处都是雾气,视线范围超不过两米,叨叨只盼着千万别撞上什么东西,加上跑步姿势别扭,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整个人也被雾气打湿,不经意间一颗透亮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进叨叨的眼睛。“啊!”

刺痛来得突然,像是一根针横穿过眼珠,那种尖锐的疼痛集中在一个点上,又瞬间散开。叨叨痛苦地捂住脸跪倒在地,担心有更多的水气会浸入眼睛,立刻紧闭双眼,不敢再睁开,慌乱中,手已经恢复正常。而疼痛也没有持续多久,叨叨感觉到眼睛在一点点好转。“喵,喵……”“小猫!小猫!”

叨叨闭着眼四处乱摸,自己都这样了,不知小猫会是什么情况,蹲在地上看能不能摸到它。没一会儿,真的在碎石旁摸到一块软软的,有点温度的皮毛,应该是小猫吧。“小猫,你眼睛疼不疼,我现在都睁不开眼,我们赶紧回去吧。”

叨叨很着急,她始终不敢睁开眼,刚刚的经历让她觉得走出雾山是件难事。拼命在大脑里搜索来时的记忆,自己是沿着一条碎石小路跑来的,那么只要顺着这条路应该就能回去。想到这儿,叨叨立刻把脚上的鞋子脱掉,虽然有些硌脚,但这样能更好地感觉到路面。她抱起小猫,不过这次有些费劲,它好像变沉了,叨叨管不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踩着地面,顺着坡路往下走。“喵,喵,喵……”

小猫在她怀里叫个不停,叨叨总觉得它变重了,而且在她怀里不停地折腾,没走多久,小猫就从她怀里挣脱了,叨叨一下睁开了眼睛。“小……”

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看东西都有些变样,但小猫明显长大了,或者说,根本不再是之前的小猫,它体型修长,皮毛黑得发亮,眼睛是明亮的金色,它朝叨叨眨了下眼,瞳孔中清晰地泛出两簇蓝光,像是火焰。

叨叨全身发麻,屏住呼吸不敢往前,黑猫朝她叫唤了两声,原本围绕在身边的大雾瞬间散去,叨叨被吓得不行,双腿直哆嗦。不过露出全貌的雾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恐怖,与山外一样,还能看到快要落山的夕阳,想到家就在不远的地方,叨叨有点想哭。

黑猫原地踱了几步就跑开了。叨叨松了口气,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身后有个院子,陈旧的铁门用大铁链拴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换成平时,这样的铁门对叨叨而言只是摆设,因为栏杆间的缝隙完全足够自己往里钻了,只是今天有点惊吓过度,眼睛的疼痛还没散去,手腕还有些疼,所以叨叨打定主意不进这个院子。既然它关着,那就是不让进的意思,还是识趣一点,赶紧回家吧。“估计是吓着了,她才六岁,用这样的方法不合适吧?”“这才刚开始。”

9

从雾山回来之后,叨叨原以为自己会生病,发个烧之类的,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身体好得很,同时为了不增加自己的烦恼,去雾山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家人。那天回到家的状态有些惊魂未定,叨叨只说是因为小猫丢了,自己找了好一会儿。奶奶正忙着准备晚饭,没有多问,只是提醒叨叨,下次走路的时候要把鞋穿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眼睛也没再疼了,甚至比以前更好了,虽然叨叨以前看东西也很清楚,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能看到5米高的旗杆上有一只知了,而它的右半边翅膀还有些破损。

叨叨和许静眯着眼,抬头盯着国旗,它正一点一点往下降,速度慢得让人揪心。升降国旗这种光荣的任务,老师们向来都是交给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来做,不用说,幼儿园里哪位学生最受欢迎,当然是蒋馨云了,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在幼儿园降国旗,所以降得特别慢,因为等到下一次开学,她们就要搬去镇上的小学了。“暑假一起游泳吧!”

叨叨点点头,等国旗完全降了下来,两人才往回走。“我爷爷弄了两个车胎,比塑料的救生圈结实多了,到时候我送你一个,我们一起去游泳。”

许静的爷爷是修汽车的,子承父业,许静一家都往修车方向发展,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平日里他们总能找到一些废弃的内胎,简单修补后,打上气用作救生圈,有时候还有大卡车的内胎,一个救生圈可以让好几个小孩同时用。“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好,明天见。”

叨叨朝许静挥挥手,蹦蹦跳跳地往回跑。走进家门,便闻到浓郁的菜香,夏季的食材很多,奶奶厨艺好,每天都变着法给家人做菜。“今天你有口福啦!后门的伯伯送了些石蟹过来,来,看看。”

奶奶揭开厚重的木头锅盖,蒸气糅合着香味扑面而来,红红的石蟹让人口水直流,如果不是奶奶说还没熟,叨叨一定要先尝一下。“奶奶,下次教我吧,这样我以后也能给你做。”“行,不过你现在还小,先看,看看就会了。”

奶奶用粗糙的大手抚摸叨叨的脸,她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见她心情好,叨叨搬了张凳子进厨房,和她说幼儿园的事。

暑假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开始了。叨叨平日里除了和小朋友玩,就在厨房守着奶奶学做菜,妈妈最会替她作打算,为了让叨叨能更好地适应一年级,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文具盒,打开这个生锈的铁皮盒子,盒盖上印着99乘法口诀,叨叨对乘法没有概念,但已经识数,妈妈让她把口诀背下来,说上了一年级肯定有用。叨叨不明白4×5为什么等于20,但妈妈说,只要背下来就行。所以这个美好的假期又多了一件让她无法理解的事。“3×3=9,3×4=12。”

叨叨边背边写,邻居过来借三轮车,看到她坐在小板凳上那么用功,直夸她好学。叨叨听着挺高兴,就更努力地背。“5×5=25,5×6=30。”“你在干吗?”

许静来了,手里还提着两个黑色的救生圈,她爸妈从不让她背乘法口诀,看到叨叨叽里咕噜地念着一堆奇怪的东西觉得很好玩。

叨叨给许静搬了张凳子,但她没坐,而是直接躺在救生圈上,看起来舒服极了。“我们去游泳吧!”“可现在才3点,大人还没回来。”

一听许静说要去游泳,叨叨心里就犯难了,家里一再代没大人不准去河边游泳。“没关系的,小志也去啊,他都五年级了,还有燕群,他也要升三年级了,我们总共去6个人呢,不会有事的。”

叨叨有些为难,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爸妈下班还有两个小时,让许静再等两个小时她肯定不愿意。“我不能去。”叨叨嘟起嘴。“去吧,没事的,就后面的水库,水特别干净。”

许静从救生圈上爬起来,趴在叨叨身前的长凳上继续说。叨叨拿出两支已经削好的铅笔装模作样地继续削,苦着脸抱怨:“我妈说水库的水很深的,连上岸的地方都没有,小孩不能去,太危险了。”

许静叹了口气,叨叨也跟着叹了口气。“那我先去吧,你爸妈回来了你就过来,这个给你。”

叨叨接过救生圈,向她保证自己很快就过去。送走许静,叨叨就完全没心思削铅笔了,乘法口诀也不想背了,捧着救生圈一直盯着钟面,以前怎么没觉得秒针走一圈要那么久啊。

3点半的时候,车库传来动静。叨叨立刻往后门跑,原来是爷爷回来了。“爷爷,许静他们都去游泳了,你也带我去吧!”

叨叨边说边晃他的手,爷爷向来疼她,马上就同意了。他放下手里的镰刀,锁上门,蹬着自行车带叨叨往水库赶去。

村里的水库是因为修建铁路才出现的,原本都是庄稼地,后来挖空了一边的泥土将路面地基垫高,日积月累,挖深的泥塘都变成了水库。自行车只能到达铁路南面的庄稼地,叨叨从车上下来,不等爷爷停好车,就顺着铁路旁的楼梯往上爬,上了铁路再从北面的楼梯下去,水库就在不远处,叨叨已经能看到在玩水的许静了。

可不是说只有6个人吗?叨叨远远看去明明有7个,许静、燕群,小志游得很远……还有一个应该是大人,穿着黑衣服,可为什么站在水面上。

叨叨揉揉眼睛,确实是7个人没错,那个穿黑衣服的大人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却纹丝不动地站在水面上。这个身影叨叨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小志就在他旁边,在水里浮浮沉沉,渐渐没了动静。许静他们在岸边玩,并没有看到小志的情况。“爷爷,爷爷,小志不见了。”

爷爷跟过来,此时的水面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异样。“你确定吗?”“刚刚还在的。”

小志似乎沉了下去,而刚刚的那个黑衣人转眼就不见了,叨叨困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可能啊,自己连他手里的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么会看错。爷爷向水库跑去,水面上始终不见小志的身影,叨叨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定是出事了。

10

小志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水库边风很大,叨叨耳旁是小志妈妈的哭声,身旁的许静一直在瑟瑟发抖。叨叨和她手拉手并肩站着,听着眼前的大人们彼此私语。“这种地方怎么能来游泳呢?”“是啊,都没了好几个了,大人一点都不当心,也不好好看着。”

小志妈妈的哭声更大了,许静身体一抖,叨叨松开手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许静眼角泛着泪光,鼻头红红的,她在自责,因为这次出来游泳是她促成的,结果还害死了小志。“静儿!”

许静妈妈从远处跑来,她手里拿着干衣服,小跑过来帮许静披上。她身后还跟着叨叨奶奶,她走路慢,一脸着急,远远地看到孙女没事,才放下心来。奶奶走去一边和爷爷说话,简单交谈后就回来带她们先走。叨叨和许静各自坐在自行车上,许静还是有点蔫蔫的,一声不吭。“以后不要来这游泳了。”“是啊,小志这孩子可惜了,那么聪明。”

许静妈妈说话的时候看了俩孩子一眼。叨叨总在回想小志出事前的那一幕,分明有一个黑衣人在,如果小志不是被他害的,他干吗要消失?“奶奶,我看到有人把小志按在水里。”

叨叨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两位大人的惊讶目光,许静也瞪大了眼望着她。“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他站在水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绳子,小志消失后他也消失了。”叨叨把看到的都说了出来。许静妈妈凑到奶奶耳边,特意压低声音说话,叨叨隐约听到“吓坏了,竖筷”之类的话,自己早该想到,她们根本不会信。

过了岔路口,两家便分开走了,这时奶奶才理会叨叨:“以后不要再瞎说了,你今天看到的肯定是影子,我回去给你立一下筷子,帮你把不好的东西赶走。”“可我真的看到了!”“不准再说了!”叨叨的话被奶奶打断,“本来水里就有野猫,专门抓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以后不要去游泳了,离开了水,就碰不到它了。”“那不是猫。”“你和许静一样,都吓坏了,你看她都不说话,你也别再乱说了。”

叨叨赌气地缩着脖子,不再吭声,也不想再解释,虽然自己心里很确定当时看到的不是影子更不是野猫,但就算坚持下去,奶奶也不会信,她总认为自己是受了惊吓,看迷糊了,所以才要去“竖筷”(当地一带常用的驱鬼法子),叨叨以前见别人弄过,一直觉得好笑,现在却轮到自己了。

因为小志这件事,游泳成了家里被禁止的一项活动。叨叨和许静对此也没了以往的兴致,聚在一起只能堆堆积木、看看电视。

夏天的傍晚,家家户户都把餐桌搬到门外,吹着晚风,喝着啤酒,啃着没加辣椒的鸡爪。爷爷和爸爸觉得味道不够,叫叨叨进屋拿醋,叨叨捧着醋瓶出来,隔壁的爷爷也向她讨了一点。“夏天胃口不好,不吃点味道重的根本吃不下饭。”“是啊,天气预报说大城市都到40℃了,我看呐,咱们这儿也是早晚的。”“不一定哦,”隔了好几家的婆婆端着碗走过来,“咱们这儿有座山,帮着把温度降了不少。”

婆婆说着,拿筷子指了一下雾山,叨叨心头一颤,握紧手中的醋瓶,雾山确实不热,上次她去的时候是6月份,里面湿漉漉的还有点凉。只是现在是8月初,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不过它什么时候都起大雾,一年四季应该都没差。“我跟你们说啊,那雾山真有点邪门,”婆婆扒了两口饭,坐在别人递给她的小板凳上,开始神神叨叨地说起来,“翠菊家的儿子周劲,他不是在山脚下养鱼嘛,说是去年进过一次雾山,还是大半夜,就是电闪雷鸣的那个晚上。”

叨叨啃着鸡爪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却非常留意婆婆的每句话,一旁的大人围过来凑热闹,让她赶紧往下说。“周劲说雾山上有个房子。”婆婆挑着眉看了眼身旁的人,“屋主是个老头,精瘦精瘦的,看上去特别吓人,不过周劲说,老头还请他喝茶了。”“喝茶?胡扯吧,雾山上怎么会有人,周劲肯定瞎说的。”“什么瞎说,他那天晚上真的进去了,下暴雨那会儿风特别大,雾都被刮散了,他那鱼塘不是离得近嘛,晚上出来巡夜,看到山上没有雾还亮着光,所以就进去了。”“都那么晚了,正常人都已经睡了,他要怎么说还不都是他说了算。”隔壁的叔叔满脸不信,他一直觉得这个婆婆喜欢夸大事实,加上周劲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平时满嘴胡话,话里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你别不信啊,对了素琴,那天晚上不是叨叨发高烧吗?你们一家肯定都没睡,有没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婆婆将话题扯到叨叨奶奶身上,素琴思考了一下,但摇了摇头。“那周劲后来还进去过吗?”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他说进不去了。”“什么叫进不去?是根本没进去吧!”起哄的人多起来。“就是进不去,你们别不信啊,他说就是因为进了一次,所以还想闯一闯,再到里面看看。但后来试了好几次,可每次只走几步,那个雾就越来越重,一开始还能勉强往里走,到最后那雾就像石墙一样,推都推不动。”“夸张了吧,雾哪有那么重?白天的时候不还能看到一些树嘛,真要是像石墙一样,那看过去就应该是一片白的。”“所以说邪门啊,周劲说原本雾挺薄的,但每次隐约听到一声猫叫后,雾就越来越浓。”“猫叫?”身边的人笑出了声,开玩笑地说她又开始说书了。但叨叨却有些相信,因为确实有一只猫,可以通过叫声来控制大雾,自己亲眼见过。“照我看啊,我们就不该去雾山,祖祖辈辈就一直说雾山不能去,那就不要去呗,反正庄稼地都长得挺好的,干吗要去打雾山的主意呢?”

说这话的是素琴,她一向守规矩,这番话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婆婆见再往下讲没什么意思,干脆扯开话题,反正她那奇怪的事情多,随便拿出来讲讲都能引来一堆观众。素琴笑着进屋盛饭,但一转身脸色就沉重起来,叨叨好奇地跟过去。“真的就没人去过雾山吗?”“这个我不知道。”素琴递给叨叨一碗米饭,“给你爷爷的。反正我和你现在一样,也是大人说不能去,所以就一直没去。”“去了会怎么样呢?”“不会怎样吧,就像翠菊她儿子,如果婆婆说的是真的,那他也进去过了,现在还不是守着鱼塘在养鱼,所以啊,好端端地干吗要去雾山呢。”“可你们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吗?”叨叨一再追问,惹得素琴有点不高兴,表情越来越严肃,“既然雾山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我们的,干吗要进去呢?你记住啦,雾山不能去,上次你只是靠近了一点,回来就发高烧了,记住了,不能去!”素琴一再强调,叨叨赶紧点头,幸亏没和她们说自己去过雾山,要不然真是自找麻烦。

叨叨捧着饭出来,文静迎面走来拍了拍她的头,她也要进屋盛饭。“你别多说啊。”叨叨听到奶奶和妈妈在说话,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可我们确实看到雾山上有光的。”“这种话多说无益,后来不是再没看见过嘛,别多说了,幸亏叨叨现在身体健康,想到那一晚,还有那位医生,真让人心里不安。”

叨叨听到脚步声,赶紧往屋外跑。婆婆已经扯开话题,一群人又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从奶奶和妈妈的对话听来,叨叨断定,雾山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晚饭过后,叨叨捧着西瓜跑去三楼,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星星吃西瓜。夜幕降临后,雾山不那么明显了,周围也少了白天的炙热,让人心平气和。李峰推门进来,他在工厂忙了一天,累坏了,躺在一旁的凉椅上休息。“看那边,以后那里会建一个游乐场,到时候带你去玩。”

李峰指着东南方向,一片漆黑中亮着几簇灯光,“那要等多久啊?那时候我就长高了,不能买半票了。”

李峰笑着朝叨叨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那时候爸爸一定赚够钱,不管买什么票,都带你去。”“嗯。”叨叨心满意足地靠在李峰怀里,目光从东南角移到了正前方,灯光?叨叨猛地坐起来。“爸爸,你看到灯光了吗?”叨叨指着不远处的雾山,不敢置信地问道。“不是我指给你看的吗?”李峰不明白地反问,他依旧说的是东南角的灯光,在他眼里除了那里有灯光,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11

叨叨躺在长凳上,明媚的阳光透过葡萄藤间的缝隙一点点洒落在她脸上。因为雾山上的灯光,叨叨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是半上午,躺在后院的葡萄藤下,开始犯困。“咳咳咳……”

叨叨仰起头,太婆婆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手中还拿着蒲扇。叨叨爬起来,柔软的头发随意地搭着,一副睡意蒙眬的样子。“太婆婆。”“这里不晒吗?”太婆婆在长凳上坐下,一只手挥着蒲扇给叨叨扇风,另一只手给她整理头发,“葡萄熟了,晚些时候让你爸爸给你采一些回去。”“奶油味道的?”“嗯,喜欢吃吗?”“喜欢。”叨叨蹦起来,跑去里屋费力地搬出一张藤椅,离爸爸下班还早着呢,不如自己采。“太高了,你别摔着。”太婆婆有些不放心地扶着叨叨,但小重孙比想象中灵活,更知道如何把握平衡,没一会儿就采下两串葡萄,剥了皮先递给她。“你自己吃。”“您先吃。”

见太婆婆吃了几颗,叨叨才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浓郁的甜香赶走一丝困顿,但她脑子里总想着雾山上的灯光,葡萄也越发没了滋味。“你一个小娃娃,在想什么呢?”“嗯?”叨叨回过神,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太婆婆,您有去过雾山吗?为什么奶奶她们都说雾山不能去呢?”“雾山啊!”太婆婆若有所思,“在我那会儿,进雾山是要靠缘分的。”她语调很慢,像是要开始讲一个漫长的故事。“缘分?”叨叨来了兴致,太婆婆是第一个愿意谈论雾山的人,不像奶奶她们,一说起雾山,就嚷嚷着不要多说。“好像只有被雾山认可的人,才能进到山里面。它的那层大雾,就是一个屏障,用来筛选它想找的人。”“那有人进去过吗?”“有。”

叨叨倒吸一口气,认真地盯着太婆婆,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哄自己,“是谁啊,您认识吗?”

太婆婆摇摇头:“我不认识她,但我亲眼见她进了雾山。”太婆婆眯着眼睛,她在努力回忆,“好像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背着一个布袋子。那时候我还小,在地里帮着干农活,因为村子小,彼此之间都认识,所以难得看到一张陌生面孔我就跟了过去。她好像也是第一次来,兜兜转转地在雾山外转了很久,直到在一棵大树旁发现了一条小道,她就进去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雾山上有路,平时根本没动念头要去雾山,所以就赶紧跑了过去。”“您也进去了?”“我以为我进去了,一开始还能看到路,可大雾来得很快,像是墙垛一样挡在我面前,我根本进不去,所以只好回去干活了。”

叨叨有些失望,她多希望进去的是太婆婆,那自己就可以把在山里看到的情景和她讨论一下。可现在看来,自己也许是那个被雾山认可的人,但太婆婆并不是,既然这样,还是先保密为好。“我记得那个女人的表情,”太婆婆继续将记得的一字字说出来,“她好像难过极了,还不时擦眼泪,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可能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跟着她的原因,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太婆婆陷入回忆,叨叨不明白什么样的难过能让她如此记忆深刻。“那您见她出来了吗?”“没有,”太婆婆很遗憾的样子,“我是很想等她出来,可那时候要干农活啊,不见一会儿,家人就开始找了,找到了还要被责备两句。”太婆婆无奈地笑了,自己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但年轻时发生的事情反倒比最近发生的要记得清楚,看来真的是老了。说了几句话,嗓子又痒起来,忍不住咳了两声。“您没事吧?”叨叨轻拍她的后背,这种连着心肺的沉重咳嗽声,最近老听到。“没事,人老了总要生病。”“可我希望您能长命百岁,永远活着。”叨叨一脸认真,这个想法在她更小的时候就有了,因为身边的人对她好,所以总希望他们能永远活着,永远陪在她身边。“你还小,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生老病死的规律,这个没人能改变。”

叨叨一知半解地看着太婆婆,她脸色灰灰的,接近泥土的颜色,说这话时语气沉重却又坦然,听得叨叨心里很不好受。虽然太婆婆还在身边,可叨叨已经感觉到了离别的气息。

12

“小点声,我爸爸还在睡觉,吵醒了会被骂的。”“好。”

三个小朋友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走路时都踮起脚尖。可屋里杂物太多,铁锹、铁锨横七竖八地放了一地,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倒是一旁的农药罐子被码得整整齐齐,每一排都有分类。“找到了,许静、叨叨,我们走吧。”

周燕群从竹匾下翻出一个灰扑扑的篮球,虽然有些旧,但打上气应该能用。三人依旧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推开门,细犬突如其来的嚎叫声吓了所有人一跳。“阿旺,阿旺别叫、别叫。”

很显然这条细犬并不买小主人的账,勉强不朝周燕群叫,也不肯放过许静和叨叨,朝她们龇牙咧嘴,腥臭的口水挂得满嘴都是,嚎个不停。

许静向来害怕猫猫狗狗,更何况还是这么一条长相丑陋、干瘦如柴的猎狗,早就吓得躲在叨叨身后,一步都不敢往前挪。“别叫!”

叨叨壮胆似的吼了一声,瞪着眼朝细犬挥挥拳头,其实她心里也害怕,知道周燕群家的细犬能抓野兔,看到普通的小狗,如果主人不拉着绳子,能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叨叨很担心它会挣脱绳子冲过来,但看到许静那么害怕,还是想保护一下朋友。连喊了两声“别叫”之后,细犬居然真的不叫了,还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躲进狗窝。“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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