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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06:2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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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北泽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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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文殊牵缰

为文殊牵缰试读:

作者简介

孙北泽,本书作者及封面、插图绘者。大学学习城市规划专业,毕业后短暂从事设计、房地产工作。后习历史,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硕士。研究生学习期间开始历史小说写作。研究生毕业后,入职国家机关,从事十几年宗教工作。

人物介绍

郭敏

凉州人,初为译人,行走江湖为使团商队服务。后追随李从德,结识李赏哥、王云卿等,一路西行,辅佐李从德即位,官至于阗国黄门侍郎、礼部尚书。于阗灭亡后,协助毛古第悉带领僧侣、遗民翻越昆仑,逃往古格,并抚养护送阿里骨至青唐。最终拜毛古第悉座下剃度出家,受沙州僧政道真戒,为三界寺监院。西夏占领沙州时,掩藏敦煌文书。

李从德

本名尉迟输罗,于阗太子。父李圣天,母为沙州节度使曹元忠之姊曹氏。从德六岁送至沙州,寄养于舅家,后奉父命出使大宋,结识李赏哥、郭敏、王云卿等,并在众人护送下,归国即皇帝位,年号天尊。执政期间,时值于阗与喀喇汗国之战。经丧子之痛、宫廷之变,让位于兄弟。

宝物公主阿裕

甘州回鹘夜落纥可汗

女儿,其母为沙州曹氏,与李从德为表兄妹。容貌冠绝河西。从德出使大宋,公主追随至五台山。后被宗哥李立遵劫持,李赏哥、李从德等远赴青唐解救,间接促成青唐与宗哥之战。获救后,遵父命远嫁喀喇汗国,却因宗教信仰被嫁给叛逃而来的于阗西太子李从贤。于阗与喀喇汗国之战后,归于阗,被称为“西王妃”。命运多舛。其子尉迟达磨(杰马尔)死于宫廷政变。其孙阿里骨在于阗灭亡后,随郭敏至青唐,被董毡收为养子,成年后承青唐王位。

没孤容

甘州没孤丞相之女,宝物公主好友。随公主一同巡礼五台山。其后,一起被任飞雄、啰麻劫持至宗哥。宗哥李立遵为隐瞒恶行,将其冒充为宝物公主,嫁给青唐赞普唃厮啰。唃厮啰除掉李立遵后,正式迎娶没孤。生董毡,为青唐第二代赞普。于阗灭亡后,她收留宝物公主之孙阿里骨,立为董毡养子。

王云卿

早年从道,学得炼丹火药之术。北宋攻江州时,为躲兵祸,投军入曹翰帐下。太原之战中,助宋军改进火箭。后被宋太宗授以閤门祗候,充送伴使,伴送于阗太子李从德回国。在解灵州、秦州之围、宗哥、约昌之战中立有奇功,李从德即位后,封卫尉卿。后为御史大夫。李从原掌权期间,险些丧命。其后,与郭敏共助毛古第悉率领于阗僧侣翻越昆仑,逃亡古格,终死于昆仑之巅。早年在江州为救少女苑明月,将其藏身佛门,却因暗生情愫,终招背弃,成一生之恨。

明愿

俗名苑明月,杭州人士。北宋灭南唐时,落难于江州,被王云卿救匿。太原之战时,藏身于定觉寺,结识李赏哥,相随至五台山。后因诬为南唐遗族,被宋军所俘。党项臣服宋后,被李德明求娶,为李元昊之母。

毛古第悉

汉名:李从贤,于阗国王子,李圣天之长子,李从德之兄。其母为娑摩王后,本为李圣天之正宫,李圣天称帝后,娶沙州曹氏并立为皇后,其子李从德成为太子人选。从贤怨恨父亲,最终投奔敌国——疏勒的喀喇汗国。在疏勒时,迎娶远嫁而来的宝物公主。于阗与疏勒开战后,李从贤作为疏勒的先锋,被李赏哥俘获于库格牙儿。其后,被李从德送至昆仑山的瞿摩帝寺,削发为僧。从此精进修行,被国人认为证得阿罗汉果,尊称其为“毛古第悉”。后来,谢绝李从德的让位。于阗灭亡后,他带领僧人、流民,携带经卷,翻越昆仑山逃往古格,并在古格写就《于阗教法史》。

李从原

于阗国多宝王,李圣天之子,李从德之弟。年少时曾驻守约昌城,后深得李从德信任。他借李从德对国丈直末山的不满,发动没落贵族子弟驱逐抄没外族商人,一举获得权势。李从德退位后,他用计除去兄长李从连和尉迟达磨(李从贤与宝物公主之子),并欲谋害宝物公主和王云卿等人。后被李赏哥重创。

木萨

本名巴依塔什,教名为木萨·本·阿布杜·克里木。喀喇汗国领袖,征服八剌沙衮,集阿斯兰汗与博格拉汗于一身,立伊斯兰教为国教,使西迁的回鹘人成为穆斯林。因信仰不同,未娶远嫁而来的宝物公主,与护驾同行的李赏哥、郭敏结下友谊,并救治赏哥、安

。后与于阗交战,其子阿里战死,终因库格牙儿之战,与于阗订立五年停战之约。其父苏图克,喀喇汗国在疏勒的立国者。其侄玉素甫,最终征服于阗。

寇准

大宋大理评事,

九岁中进士,被誉为金明池“簪花少年”。随御史蔡廷玉赴五台山,协调全山方丈升座之事,并接洽夏州党项领袖李继捧、李继迁。其间结识李从德、李赏哥等人,并在其陪伴下,点押粮草送往灵州。至灵州,与田绍斌合作,共同抵御党项人,重用李赏哥、王云卿等,击败李继迁。秦州哗变,派王云卿、杨知进前往行事。收党项谋士张浦为质。

安九

雁门沙陀,原为杨业建雄军将领,一生追随李赏哥,为生死之交。随赏哥参加太原之战、灵州之战、青唐之战,辅佐李从德登于阗皇位,封归德中郎将。后随赏哥镇守神山堡,再赴叶尔羌与喀喇汗国战,冲锋陷阵,最后战死于库格牙儿之战。

杨知进

太原人,北汉灭亡后降大宋,随寇准赴灵州押运粮草,为押运军副尉。在灵州协助李赏哥大破党项李继迁。后与王云卿被派至秦州,解任飞雄哗变之围。其后入曹玮帐下,讨伐宗哥李立遵之战任先锋。宗哥平定后,领曹玮命出使甘州回鹘。与李赏哥、郭敏、王云卿为莫逆之交。

第一章 暮色沙州为文殊牵缰的人

大洋之底,无垠深处,巨大而深邃的海沟似乎蕴藏了一切的黑暗和寒冷。深渊之底,那里的海水因其自身的重量而隐没了一切的活力、一切的声音。岩石在剧烈的碰撞和挤压,断崖峭壁和破碎的地壳也都隐没在黑暗、寒冷与重压之下,或许……

或许,还有被吞噬的另一个世界,那里传来隐隐的呼唤:

抓住我吧!这不知疲倦的人世,我还需要你一线浮薄的光明。

……

深渊之上,是滚滚南行的大洋寒流。

李从德在莫高窟的最后一夜又梦到了这些。

清晨,他从

界寺醒来。面前是昨夜灯下抄好的《华严经·文殊菩萨净行品》。

他把笔润好,铺开新纸:

愿我诸世皆识前生,愿我拯救诸界众生皆得涅槃。

愿我亲见诸佛,永无疾苦,愿我因虔敬而往生极乐世界。从德太子一切恭敬,敬礼佛法。

我至亲至善之母,大汉皇后,予我此生性命。伏愿其命居三聚而坚远永隆。

又愿诸王子、小娘子身体安泰、灾病俱消,永不分袂……

这段《发愿文》,他不知写了多少遍了。最后,他恭恭敬敬在卷尾落笔:[1]

大宝于阗国太子从德受持。[2]

在沙州多年,他年年都会出资请人抄写佛经,瓜、沙二州三窟十

寺,都有他送去的供养经;每年他还会在寺中住几日,亲自抄经。即将要远赴中原,在沙州的最后几天他便留宿在这莫高窟的三界寺中。二

这一天,三界寺的住持道真法师很是忙碌。其实,几天来莫高窟的所有佛寺、整个沙州都在为节度使大人家的婚事忙碌。当今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的长子——也就是沙州的大公子曹延禄迎娶了于阗国皇帝李圣天之女。

道真受曹家的恩泽多年,最近刚刚被任命为沙州僧政。曹家世代礼佛敬佛,不仅施资开建和重修寺院窟堂,而且对出家人也不吝供养。如此功德,此番婚事道真自然上心,前前后后操心忙碌。

昨日大婚仪式在沙州城内举行,今天,在节度使夫人翟氏的带领下,一班女眷亲属来到莫高窟礼佛。第一站便是他的三界寺。

一阵香火缭绕,满寺盛装的女眷香客,随着道真的诵念,时而下拜,时而敬香,时而下拜,时而献花……这一起一伏,不仅满身的珠翠簪花簌簌作响,而且遍体所施的香气也是习习扑鼻。曹家自掌沙州后,世代与周边政权联姻,所以这一班亲戚女眷多来自各方各族,那身上所施的香粉自然是气味各异。各方香气与佛前的香火味相混,味道杂糅浓厚。

离开三界寺,翟氏领着大家去往文殊堂参礼。道真站在寺门,与女宾们一一合十送行。好容易送走了这一队贵夫人,法事圆满,檀越高兴,他心中舒了口气。

这时,忽然瞥见寺外人群中,有个高个儿汉子慢慢地向这边晃过来。定睛一看果然是郭敏,他心中舒了一口气,但同时油然而生一股厌恶之情。

心中释然是因为于阗太子拜托的事情,他终于可以交差了。而厌恶则全因郭敏此人。[3]

郭敏是凉州人,他自称译人。凉州之西是甘州回鹘、之南是

谷蕃的吐蕃人、之北是鞑靼和党项人,别的不说,他的回鹘话、吐蕃话,道真认为的确地道,而且汉话中秦地、川地的方言,郭敏也是张口便来。往来河西的商团旅人都爱找他,不光因为他能说会道,还在于他那套

面玲珑的本事。不论是甘州、肃州,还是凉州、灵州,他走到哪里好像都能左右逢源。不管是回鹘、吐蕃,还是党项、汉人,各路人马、三教九流,他似乎都能称兄道弟。于是乎这便成了他吃饭的营生,说是充当译人,其实是为商队、使团疏通路途上的关系,确保人财两安。

如此,要请动他当然花费也要比一般的译人高许多,这正是道真厌恶他的地方。当年道真和几名师兄弟去五台山巡礼,托人请来郭敏,虽然一程平安,却被他盘剥得叫苦不迭。路上几次化险为夷,也让他颇觉得是郭敏故意为之。

虽然如此厌恶,但这次于阗太子托付,他想来想去还只能找郭敏。

两人在寺门外行礼相见,互道“别来无恙”。道真仍称郭敏“郭借职”,因为他自言曾在凉州军中任“三班借职”。道真疑惑郭敏为何用这个并不显赫的履历来自我介绍,猜测他可能是故意放低身段。

郭敏见僧人们正在往寺内搬运成捆的经卷,便问道:“又是夫人们花钱请人抄的供养经?”

道真点点头。

郭敏笑道:“在写经坊花钱,那钱不知是供养了佛祖,还是供养了抄经人。”

道真没有理会他。郭敏其人身材修长,面白而五官清朗,虽然须髯衣袍不事修饰,但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文雅有礼。

道真有些疲倦了,又不喜郭敏,便只站在寺门的台阶上,没有做出请他入寺的姿态。

郭敏见道真一脸严肃,又说道:“法师如今还请人抄经,岂不辛苦。听说中原大宋皇帝几年前颁诏开始刻印经藏,因是在开宝年间,便唤作《开宝藏》,号称天下佛经最全。法师何不请来一套,万事大吉。”

道真听了,确是心中一动,“果然如此,乃是佛门盛事。”“李太子随着夫人们去文殊堂了,我带你去与他相见。”他回身向僧人们嘱咐一番,便引着郭敏向文殊堂方向走去。

文殊堂在三界寺南面,乃是曹元忠夫妇所开的功德窟。二十多年前,中原的皇帝正式封曹元忠为“沙州节度使、检校太尉、同平章事”,曹夫人翟氏也被封为“浔阳郡夫人”,曹夫人便开始张罗开凿此窟。经过多年营建,已成为莫高窟中最大的窟。里面供塑文殊骑狮像,绘着巨幅《五台山图》,而此图的粉本正是当年道真去五台山巡礼时请回的。

文殊堂在窟外建有一间殿堂以及两层的门檐。随曹夫人礼佛的人群围在门檐之外,因为窟内面积有限,参礼的人只能轮番按序而入。道真看见李从德正在门檐外与曹家的后生公子们说话,想必是在等女眷们出来,再进去礼拜。

道真不想过去再和曹家公子们寒暄,也不愿让他们知道自己介绍郭敏之事,便说:“李太子正等着进去参礼,等他出来,我们再去相见吧。”“哪位是?”郭敏也远远地看着那些人。“穿圆领黄绸衫,左肩搭着尘巾的便是。”

郭敏一直想象于阗太子是西域贵族的打扮,却原来穿着与汉家无异。远远看,李从德温文尔雅,相貌谦和却不失王公气度。“曹家新娶的这位于阗公主应该就是他的妹妹了?”“不错,不过李太子是皇后所出,三公主是庶出。”“哦,对,于阗皇后——李太子的母后好像是当今曹大王的姐姐。”河西汉人习惯称节度使为“大王”,郭敏说的曹大王就是指曹元忠。“是。”“那现在李太子既是曹大公子的表哥,也是内兄了?”“不错。”道真与郭敏站在一起久了,有些不耐烦,他想了想说道:“或者我们回三界寺等,李太子这几日就住在寺中,他送走夫人们肯定还要回来。”

郭敏却说:“我倒想去文殊堂拜拜,上次来沙州时,文殊堂还未建好。法师就请先回,我随后再去寺中拜会。”郭敏作揖,道真也点头称好,还礼后便转身返回三界寺了。三

郭敏走到文殊堂门前时,夫人公主们正从堂中出来,说笑着向南面行去。他便立在人群中抬眼观看,尤其细打量了一番那位曹家的新妇——于阗的三公主。见她施以厚粉的面庞上贴满梅花形的花钿,在这样的重赘之下,根本难辨面容和表情。郭敏暗笑沙州人还固守着前朝的唐风,凡事总以唐朝为美、为好,却不知中原几十年里经历了好几个朝代,风俗穿戴早有变化。

三公主头上梳巨大的桃形发髻,满插着步摇、金钗,身穿宽大袖袍,肩披长帔,浑身点缀珠宝。郭敏看她年岁不大,略显羞涩,被一众说笑的夫人围绕着向南走去。估计是向“大王窟”去了。

再转眼向文殊堂看去,李从德和曹家公子们并没有进去参礼,而是围着堂前的一座新建的六角形木塔观看。郭敏见公子夫人们各行其是,僧人忙着送行寒暄,便默不作声走进文殊堂。进入殿堂,只见到当值的几个小和尚正埋头收拾花果法物,并无人理会他。他于是更向里面走去。

殿堂后是窟室的甬道,深有丈许,光线灰暗。穿过甬道,来到窟室,这里有两处烛光,比甬道明亮一些。但见方形的窟,长宽各有

丈开外,比起其他窟的确宽敞不少。高也过丈,窟顶四围为覆斗形,中央藻井有团龙鹦鹉图,四披画四方佛和四大天王。

再看窟室中央是一佛坛,坛上是骑狮文殊。两处烛光放在佛坛前面两端,昏暗的光线从下面映着高大的文殊和威严的狮子,让人心头不禁畏怯。佛坛平面呈凹字形,前面两端塑着两个侍从,一个是捧花的童子,一个是西域模样的人,牵着狮子的缰绳。

郭敏绕到这巨大塑像的后面,原来文殊身后是一屏风式的石墙,直达窟顶,上面也绘满佛画。屏风与窟室后壁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可容人观看后壁上的绘画。

后壁上面绘着一幅巨型的山水画。郭敏想,这应该就是《五台山图》,据说这是莫高窟最大的一幅壁画。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所以凡供奉文殊的地方,一般都绘有《五台山图》。

信佛之人似乎都想去五台朝圣,去不了的便对着这壁画礼拜,也算权宜之计。郭敏一边想一边细看,见画的上部是菩萨、罗汉、天龙等各类瑞相,中部是五台山的五座台顶和其间的著名寺院,下部是五台山周边的地名、道路等,整图遍布着僧人、香客、农夫等各色人物。郭敏去过五台山,他虽不信佛,但看到这样宏大壮丽的画面也不禁由衷赞叹。

正当他站在石屏之后欣赏壁画时,忽听见窟室外有人说话。似是殿堂里的僧人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又听一人回了声:“叨扰了。”

随后便是脚步声,有人走进窟室。

郭敏心中一惊,太子?难道是李从德?以他所知,李从德是此处唯一被称作“太子”的人。

当年中原皇帝册封其父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但李圣天不屑,他自称皇帝,而且正式弃用姓氏“尉迟”,而改姓“李”,以表他追崇和承袭的是已经消亡的大唐。所以,寄居在沙州的李从德便是此处唯一被称作“太子”的人。

郭敏在石屏之后,迟疑该不该出去。自己如此突兀地出现,肯定不是两人期望的相见方式。而且他莫名地有一种兴趣或是冲动,想躲在这高大的文殊身后,静静倾听……

这时,听见又进来一人。“殿下,公主即刻便到。”“她是说在这里吗?”“是,她说就在文殊堂内。”

郭敏更觉得有趣了,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石屏后还有人。心中虽略有不安,但却凭添了许多兴奋。

只片刻,甬道里又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簌簌的环佩珠翠之声。“三公主。”是方才那随从的声音。“安神通,你先退下吧。”这是李从德的声音。

安神通退出窟室。

只听三公主用略为生疏的汉话叫了声:“太子哥哥!”“妹妹免礼。”李从德当是扶起施礼的妹妹。“方才夫人说累了,先要到雷音寺歇息一阵,再去大王窟。我便说在文殊菩萨面前忘了许愿,就请了再回来。并让安神通约你在此见面。”

李从德轻叹一声,“我们虽为兄妹,却一面难求。”“是啊,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难得与你见上一面。嫁为人妇便事事不能自主,从此再难与家人相聚……”说着便听见三公主抽泣起来。

李从德宽慰她,“我又何尝不是,虽来此处多年,但毕竟是客,事事难以做主。”随后也叹道:“我六岁被送到舅舅这里,当时你还未出生。我们虽为兄妹,却直到你嫁人才得相见。而且刚一相见便又要分离。”

两人不禁叹息啜泣。三公主问道:“哥哥此去中原,还回沙州吗?”“不知道。中原我是第一次去,路上情况不甚了解。离开中原后,我就要回于阗了,不知到时是否还过沙州。”

公主片刻无语,“我知哥哥要回于阗了。父亲如今身体非常不好,他对你时时思念,盼着你早日归来。”

郭敏躲在屏后,此时似能体会到李从德的心境。六岁便离开父母故国,归去时父亲已是垂垂老矣。故国在西边有千里之遥,而他的回归之路却是从漫漫的东行开始。

隐隐听见李从德又一声轻叹,这叹声虽轻,却能感觉深自肺腑。“我对父皇、母后、弟弟、妹妹的思念又何曾一日停息……文殊菩萨在上,我日日在她面前跪拜,祈愿保佑我父母家人、保佑我大宝于阗……”

三公主哭出了声,“哥哥莫说了,菩萨一定会保佑的……”

一阵哭泣、安抚之后,三公主问道:“安神通将手杖交与你了吗?”“交与我了,便在这里。”“这是父皇让我交与你的。来到沙州后,你我一直没有独处的时候,我便让安神通先交给你了。”三公主停了一下,降低声音说,“哥哥,父皇一再嘱咐我务必交与你。他说此杖乃我于阗国宝。”

李从德听后说了声“好”,片刻无言,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弟弟妹妹们可好?”“都挺好,只是……”公主轻叹一声,“只是从贤哥哥他……”“从贤?你是说西太子?他怎么了?早些年父皇的来信还说起过他,如今已很久未提及他了。”

原来还有个“西太子”的叫李从贤,郭敏想,那李从德应该是“东太子”了?这或许是因为他质身于沙州,在于阗之东;或者是“东宫太子”、“西宫太子”之意也未为可知。“哎,前些年从贤哥哥一直惹父亲生气,那时我还小,不理解是怎么回事。直到去年,他忽然不辞而别。”“他去哪里了?”[4]“据说是去西面的疏勒了。”“疏勒?这些年父皇的信中一直在说,疏勒日渐崛起,时时骚扰边境,已成为于阗的大患。”“是啊,父皇正是为此操心,这几年,我们与他们已打过好几仗了。”“从贤去那里做什么?”“听说是投靠了他们的可汗,还委以了要职。”

只听李从德一声惊叹,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便是来回踱步之声。

过了片刻,才听到李从德轻声吐出一个词来,不是汉话。郭敏猜是于阗语,因为如是回鹘或吐蕃,哪怕是鞑靼语,他都听得懂。可能只有在情绪难以抑制或是难以表达时,李从德才会用家乡话。郭敏猜测,那可能是“叛臣逆子”之类的词。

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表达出他此时的情绪。郭敏这时觉得自己对李太子其人有了些许了解:他寄居异乡多年,心中的担当和志向就如同自己的情绪一样,要时时加以抑制。

两人一阵沉寂之后,李从德又问道:“那母后呢?”

这应该是问那位远嫁于阗的曹氏——李太子的母亲。

三公主未出声,片刻后说道:“挺好的。”“来,你过来看。”这时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像是移动了位置。李从德接着说:“你看这壁上画的供养像。画的像母后吗?”

郭敏心想,刚才进来时没细看,可能是东壁上绘有供养人像,因为自己一进来背对着东面,所以没看到。

三公主吞吐了一阵说道:“哥哥,说实话,我很久没见过皇后了,已然忘了她的模样。”

又轮到李从德沉默,片刻后说道:“父皇只在早些年的信中说母后‘一心事佛’,其后再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我六岁离开故国,已记不太清她的样子了。曹家有些老人大致还记得她当年出嫁时穿戴的样子,画匠画出粉本来问我像不像,我苦笑,说我也不知道。”

三公主说:“我也是多年前听说,皇后为了修佛去了瞿摩帝寺。”“瞿摩帝寺!牛角山上的瞿摩帝寺?”“是,我也只是听说,不确定,这些年也没听谁去看过她。”“牛角山,瞿摩帝寺……”李从德又是深深地一叹,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看我这项坠。”

他应是从脖子上取下项坠让三公主看。公主言道:“文殊像!真好看!这就是咱们于阗的羊脂白玉啊!”随后又说道:“咦,与这窟中文殊像是一样的!”“这是母后给我的唯一物件。当年还是安神通的父亲带给我的。后来舅母修建这文殊堂,便是按照这玉坠塑的文殊像。这里人管它叫‘新样文殊像’。因为之前的塑像,为文殊牵缰的是昆仑奴,但从母后的这块玉坠开始,换成了我们于阗人的模样,他们说是‘于阗王’为文殊牵缰。舅舅、舅母也很喜欢,说一定是母后至诚至善之心,感化文殊菩萨显应了,才有了这样的心思造化。”

听到这些,郭敏都不禁有些唏嘘感慨,他想三公主必然也是如此。

这时,窟堂外传来安神通的声音,“公主,夫人们已从雷音寺出来了!”“哥哥。”公主声音成了哭腔。“莫要哭,让夫人们看了不好。”李从德安抚着她,但显然自己的情绪也难控制。“哥哥何时起程去中原?”“我今晚和你们一起回沙州,去和阴信均老将军会合。舅舅派他做使团的副使,陪同我。如果没什么变化,我们后天便要起程。”

他急忙又安慰妹妹,“后天走时,我们还能见面。从中原回来,我争取过沙州再来看你。”“哥哥一定来看我!”

这时,显然安神通已经进来请了。随后公主哭声渐息,脚步声起,出了窟室。随即窟室内一片寂静。四

郭敏躲在后面又等了一会儿,细听前面没有声响,便从石屏的一侧探出半个头来,悄悄张望,果然没有看到人。他轻舒一口气,迈步走了出来。此时不禁为刚才的自己捏了把汗。

他轻手轻脚绕过文殊像,心里想着如果前殿的僧人看见,自己该怎么说。

刚绕过捧花的童子像,他不禁站住脚步。只见那牵缰的于阗王身下,一人坐在坛座的沿儿上。郭敏后悔自己刚才只从石屏的一侧进行了探视,疏忽了另一侧。

父皇托三公主带来的手杖,立起来有齐肩高,杖身为檀木,上面镶嵌了很多宝石,杖头为黄铜做的双轮,轮为莲瓣形。

李从德此时手捧着宝杖,呆呆地坐在“于阗王”身下,想静静地待会儿。这时他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一回头看见不知所措的郭敏,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腾地转身站起,下意识地抄起手杖。“慢!慢!李太子恕罪!李太子恕罪!”郭敏急忙后退,并向李从德摆手示意,然后深深施礼,“在下鲁莽,惊到殿下,死罪!死罪!”

李从德好一阵子定下神来,恢复了镇静,但依然将手杖朝着郭敏。“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太子恕罪!在下因在石屏后观看壁画,一时困倦了便靠在那里睡着了。不想遇见太子与公主在讲话,我心中慌张,怕出来被怪罪,便一直躲着。方才以为你们都走了……死罪!死罪!”

李从德听了,心中也怪自己太马虎,没有检查一下便请公主进来。“你究竟何人?何以进得此处?”“说来我也是为寻殿下才来到这里。在下凉州译人郭敏,是三界寺的道真法师请我来的。他说太子殿下要去中原贺正,并向五台山巡礼。因我路途熟悉些,便让我为殿下带路。刚才道真说你在文殊堂,因他在寺内有事,我就自己寻来。不想遇此尴尬。”

正这时,安神通送了公主返身回来。见到郭敏也不禁惊愕,更见从德握着手杖,便不由分说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恶狠狠盯着郭敏。

李从德急忙按住安神通,“勿莽撞!”随后对郭敏说:“我是托付过道真。那郭……”“郭敏,三班借职。”“哦,郭借职,想必常往中原走动?”“中原常走,五台山只去过一次,便是陪送道真法师前往的。”郭敏语调谦卑,似乎仍努力表达自己的歉意。

李从德渐渐从刚才警惕的情绪中走出,开始对郭敏产生好奇。“郭借职是哪里人?”“凉州。”“祖上也是凉州吗?”“在下祖籍郓州,祖上是在前唐咸通年间随军迁到凉州的。”“噢,怪的是中原的口音。”李从德看看安神通说道:“忘了介绍,这位是安神通将军,我于阗国都押衙。此次也将陪我共赴中原。”

这安神通是典型的西域人模样,高鼻、阔目,满面虬髯,身材魁梧。郭敏急忙施礼,“幸会!幸会!”

安神通那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勉强收敛,也抱拳回礼。

李从德见气氛舒缓,脸上也现出些微笑,一边示意安神通先退出,一边把手杖竖起,拄在地上。

郭敏心中对李从德顿增好感,他虽为贵胄公子,却气度不凡,也不失江湖中人的洒脱从容。“太子此去中原,可是为贺新登基的大宋皇帝而去?”郭敏所言的大宋皇帝为一年多前登基的赵光义。考虑到西域与中原距离遥远,信息传递延迟,所以此时派使前去称贺并不算晚。“正是,大宋初立时,我于阗国使臣在乾德年间去贺过。此次新帝登基,我父皇特命我前往朝贺。我和安神通都是初去中原,这边曹大王为我派的副使阴信均老将军年事已高,所以一路上,全要仰仗郭借职了。”“不敢,不敢,可以跟随太子殿下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间气氛虽已舒缓,但毕竟生疏,以致片刻无语。

于是从德示意向窟外走,郭敏急忙作揖请先。这时他正好看到甬道两旁的东壁,那上面果然绘满供养人像。他下意识探头去看。从德见此便也停下脚步。

郭敏歉意一笑,“方才看的匆忙,没注意到这墙上的人像。”“不妨,请看。”

两人一齐走到东壁前。因甬道开在东壁中央,所以东壁分成南北两面墙,上面依次绘满盛装的女供养人像。“此窟是舅母为封郡夫人而建,她从女眷亲戚那里募集供养,所以这里绘的也多是女眷。”

从德一边介绍,一边走到南侧的东壁。这里一排大约绘了十多人。他指着第一身画像说:“这是老节度使夫人,我的故外祖母。”

郭敏凑上前看,见其着回鹘装,题名写“故母北方大回鹘国圣天的子敕授秦国天公主陇西李氏”,显然是以曹元忠夫妇的口吻题名,[5]画的便是曹元忠的母亲——老节度使曹议金所娶的甘州回鹘天睦可汗之女。

郭敏怕犯忌讳,不敢多问,便只管看,双手施礼,嘴里念叨着“失敬,失敬”。

走到第二身像,见身形画的比第一身就要低些,题名为“姊甘州圣天可汗天公主一心供养”。“这是我的姨母,当今甘州夜落纥可汗的夫人。”

郭敏知道这位是曹元忠的姐姐,也是李从德母亲的姐姐,曹议金当年把她嫁到了甘州回鹘。

第三身像题名为“姊大朝大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册全封至孝皇帝天皇后一心供养。”“这是小王的母后,我于阗国当今的皇后。想必你方才也听到了……”

郭敏急忙深施一礼,说道:“惭愧!惭愧!请恕在下无礼。”

从德摆摆手,不再说什么。

因为刚才偷听到的对话,郭敏不禁对画像仔细观看。见其头梳高发髻,戴桃形凤冠,冠上插步摇,满饰宝石,鬓发包面,脸贴花钿。身穿对襟大袖绣袍,内穿回鹘圆领窄绣衫。从这服饰的确能看出她的地位和血统,但说相貌,仅从这形式化的壁画上根本无从想象。

郭敏一边听着李从德的介绍,一边心想,归义军在张议潮时期曾一度辉煌,可惜其后人夜郎自大。唐朝灭亡后,张承奉执掌归义军,自立为金山国,想称雄河西。不料几年的光景就被甘州回鹘打到城下,最后只保住瓜、沙二州。张家后来衰微,曹议金开始执掌归义军。他随即去掉国号,仍向中原称臣,并与周边结好。分别与甘州回鹘、西[6]州回鹘、于阗等联姻。如此,曹家的政权稳固了,沙州安定了,河西走廊也通顺了许多。

墙上这些衣着各异、面无表情的女人,她们或是被自己的父亲送走,或是被自己的丈夫娶来。为了让驼队、马队能够畅通来往,她们离散到各地,只把自己的影像留在这里,一起向着面前的文殊祈祷。

两人又来到东壁的北侧,只见有三位着回鹘盛装的少女按个头依次排列。“这是我的姨母与甘州夜落纥可汗所生的三位公主:宝国公主、宝物公主和宝珠公主。文殊堂建成时,她们也来过此处礼拜。”“是您的三位表妹?”“正是。”

郭敏说:“在下也知道这三位公主,往来河西的人都听闻过她们的美貌。”

李从德轻轻一笑,指着那最大的公主说:“听说宝国公主已经嫁给西州回鹘可汗了。”

排在三位回鹘公主身后的画像,颜色艳丽新鲜,一看就知是新绘上去的。榜题上写着“大朝大于阗国天册皇帝第三女天公主李氏为新受太傅曹延禄姬供养。”

李从德指了一下,“三公主,曹家新妇,你刚才见过……”

郭敏又急忙施礼赔罪。

李从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从胸口衣中摸出一轴小小的帛卷。“唉,忘了。昨晚在三界寺抄了一卷经,想送与三公主,不想刚才谈话匆忙,忘了交给她。”“不然,托付别人转交。”

李从德想了想,转身走到文殊像前,呆呆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经卷。许久说道:“抄经无非是为了与人愿,与人愿又何必要交到手中……”

他走到佛坛上,来到狮身的一侧。狮身齐人高,背驮莲花座,文殊正坐在莲花座上。

李从德伸手抓住莲花座上的一个莲瓣,稍稍使力,便把那莲花瓣拔了出来。原来这文殊像是泥塑的,各个部件要靠黏合连接。从德显然对此像的制作过程很是熟悉,知道这里有一处松动的莲瓣。他把经卷轻轻塞进莲花座里,原来那里面还有空间。

放好经卷,他伸出手,仍站在那儿迟迟未动。过了好一会儿,从脖子上取下那文殊玉坠,在掌中端详半天。最后也伸手放进了莲花座中,随后再把莲花瓣安放好。

郭敏一直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瞬间有一种久违的宁静。方才觉得高大威严的文殊,此刻却散放着安详慈爱的光芒。

李从德走到他的身边,微笑问道:“后面的五台山图,郭借职看过了吗?”

郭敏回过神来,“看过了,的确气象不凡。”他后来想起这句话,觉得自己当时也是在赞叹从德——位初见自己,便用信任感染了自己的人。“郭借职去过五台山,想必看到此图颇有感慨。”“在下是一莽夫俗人,虽去过菩萨道场,却如走马观花,白白践踏了圣境。”

从德笑道:“何人不是凡夫俗子?谁又不是在走马观花?”他指着莲花座,“你看莲座一圈多少花瓣,每个人看到是不同的花瓣,也正如每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菩萨。”

说话间,两人走出文殊堂。

穿过狭长黑暗的甬道,来到窟外,顿觉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浸沐在西垂日光里的三危山,此时的它在夕阳映照下散放着金色的光芒。“五台山号称‘金色世界’,那会是怎样的气象?”

郭敏知道李从德不是在问他,而似乎是在向自己心底发问。站在从德的身后,看着被夕照映射的身影,郭敏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潮澎湃与踌躇满志。他知道,跟随这个人可以去做一番让自己生命有意义的事情。

后来,郭敏曾问过李从德,“当时,我从文殊像后出来,你没有感到愤怒或是畏惧吗?”

李从德回答:“你可注意身边的文殊?她一手作禅定印,一手施无畏印。在她身边,我们有何恼?又有何惧呢?”

时值大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秋。[1]于阗:今新疆和田地区。[2]沙州:今甘肃敦煌地区。[3]凉州:今甘肃武威。[4]疏勒:今新疆喀什。[5]甘州:今甘肃张掖地区。[6]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地区。

第二章 色太原:最后的沙陀

呼延赞跨马提刀带着铁骑军,从太原城南一路来到城西。此时,日已偏西,半个天空都是血色般的夕阳。

呼延赞停住马,周围只有飒飒的风声和马匹呼气之声。他舒口气,迎着夕阳遥望。远处的太原城也被映成血色。那城墙极其巍峨,宽厚的夯土墙外包砌着坚固密实的砖石。城墙上雉堞连绵起伏,似乎与城内宫城的雉堞重叠在一起。这血色的天空与血色的城墙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呼延赞的铁骑军是大宋的精锐之师,军士人人盔明甲亮,战马个个高大精壮。他们作为先锋,为浩浩荡荡的御驾队伍开道。

时值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春四月,此时御驾亲征的正是大宋第二位皇帝赵光义。其实,早在一年多前,他已改名为赵炅,并下诏,旧名“光义”二字不需避讳了。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冬,兄长赵匡胤,即宋太祖,雪夜暴毙宫中。他随即继承皇位,并且不等新年便把当年改元为太平兴国元年,所以今时,虽已是改元的第四个年头,但其实自他登基称帝只有两年多。

年号虽然选用“太平兴国”,但赵炅并未将自己视为承平之帝。他不想被看作是幸运的接班者,毕竟江山是他和先帝一起打下来的。然而事实是,西蜀、荆楚、南唐、南汉在先帝时已先后征服,吴越、闽地在那时也已称臣,自己即位两年多来,未动一兵一卒,只用兄长留下的余威,便将那些国土收纳。大家心底赞颂的是先帝的文韬武略。

想到自己可能永远难以企及兄长的功业,对于一直以唐太宗为楷范的赵炅来说,着实有一种无奈感。于是收复幽云十六州、平灭北汉,似乎成了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只有如此才可使他释怀。

占领幽云十六州的契丹人实力强大,想取那里并非易事,就连先帝也只是积蓄钱财,想日后赎回这些国土。所以北汉便成了他用兵的首选。[1]

于是,这年正月未出,朝廷便开始部署对太原用兵。皇帝下诏,以宣徽南院使潘美为北路都招讨制置使,总掌太原之战。不过此次出兵,皇帝早已表态将亲征,所以总指挥是他自己。

命云州观察使郭进为太原石岭关都部署,负责阻击契丹的援军;命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围攻太原城东面;彰德节度使李汉琼围攻城南面;彰信节度使刘遇攻城北面;桂州观察使曹翰攻城西面……

二月,甲子,皇帝御驾亲征,自京师出发。

三月,庚辰,驻跸于镇州。此时镇守石岭关的郭进传来消息:契丹派数万骑兵援助北汉,被郭进大破于石岭关南。

四月,壬戌,皇帝车驾发镇州。庚午,车驾到达太原,驻跸于汾水之东。这时,四个方面的军马已兵临太原城下,成包围之势。

北汉不甘心轻易被围,派精锐的鹰扬军杀出城来,却被曹翰大军一举歼灭。

皇帝大悦,决定御驾亲赴太原城西,驻跸曹翰军中督战。之所以选择在城西督战,是因为北汉的宫城就位于太原城西部,擒贼先擒王,他想速战速决,一举拿下龟缩在宫城中北汉“皇帝”刘继元。

呼延赞正欲继续前行,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锣鼓喧天。有军校策马而来,向他禀报:“陛下命‘剑舞’之军在阵前先行,以壮我军威。”

所谓“剑舞”之军是皇帝亲自从诸军中选拔的勇士,一共有数百人,都是些会耍长剑的彪形大汉。本来只在皇帝宴请外国来使时助兴用,不想此次也被带到前线来了。

呼延赞心里暗暗叹口气,只得将部队停到一侧,让剑舞的队伍先过。

只见二百多个大汉全都赤膊上阵,露着一身疙瘩肉,鼓噪着一边吆喝一边张牙舞爪地跳跃前行。他们双手提着亮闪闪的长剑,排好队形,随着一声齐喝,同时将长剑抛向空中。长剑在空中翻舞,日光下阵阵寒光闪耀,同时伴着金属划过的尖锐之声。两百柄长剑落下时,大汉们张开双臂,左右手稳稳接住长剑。随后又跳跃着变化阵型,山呼海啸般鼓噪而行,确是孔武有力、摄人心魄。而这闹哄哄的场景也冲散了血色黄昏下的肃杀之气。“就像杂耍表演。”呼延赞心想。

剑舞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到了前面,不时那亮闪闪的长剑被一齐抛向空中,背影便是血色的太原城墙。

长剑落下时,让出了前方的视线,呼延赞忽然隐隐看到远处出现一排黑点,并在迅速移动。不一会儿,剑舞的队伍开始骚动,那些黑点已经靠近。

原来是一支飞驰的骑兵队伍!

不等大家看清,那些黑色的飞骑已经冲到了剑舞阵中。呼延赞急忙命令队伍进入作战状态,自己则横刀在手,努力看清形势。

那骑兵队伍有几百号人马,全都身着黑衣、头裹黑巾,驾着狂奔的快马,如同一股黑云袭来。骑兵有的手持长矛,有的则拔出弯刀,不着铠甲,是典型的轻骑兵。

眨眼间,黑骑兵已经进入剑舞阵中砍杀,那些赤膊的壮汉们吓得失魂落魄,四下乱跑。黑骑兵则如砍瓜切菜一般,趁着快马的冲势,将那些所谓的剑士成排地刺翻砍倒,死尸瞬间被踩到了铁蹄之下。

呼延赞刚把队形列好,黑骑兵中带头的一匹黑马已经冲过来。还未看清马上之人,那血淋淋的长矛直冲面门而来,呼延赞慌忙侧身躲闪,眼前一阵血肉飞起,长矛刺过自己的臂膀。

这黑马黑衣并不停留,挺着长矛直接飞驰而过。呼延赞只看到了黑衣人一双杀气凛凛的眼睛。

黑骑兵冲过呼延赞的铁骑军,毫不逗留,直接杀奔黄罗伞盖下的御驾队伍。

呼延赞忍住臂膀的疼痛,调转马头,单手提刀,带领队伍追奔过去。奈何他的铁骑军是重骑兵,速度比不上黑骑兵,而且被冲杀得一时有些发懵。眼见着那股黑云渐渐逼近御驾,一时间,宋军乱了阵脚。

呼延赞忘了臂膀还在流血,拼命急追。这时,见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带领队伍从侧方掩杀过来,他得以松了口气。

他略停住马,撕下一块袍襟,把伤口包扎住。然后提刀再追奔过去。

这时,黑骑兵已被高怀德和曹翰的军队阻挡住,互相厮杀在一起。呼延赞正欲上去合力将其围困,忽听身后有鸣金之声。

回身张望,见远处太原城下还有一大队骑兵。呼延赞倒吸一口凉气,深怕他们再杀过来。不过,这支人马却似乎无意作战,而是向太原城行进,鸣金收兵之声正是由他们发给黑骑兵的。

这时,太原城的西门已经打开,吊桥正徐徐放下,迎候这支队伍入城。

那黑骑兵听到鸣金之声,知道大部队已到城下,便也不再厮杀。只听带头的黑衣人一声哨响,黑云转向,一匹匹快马奔驰着向回而来。

呼延赞不愿与之硬抗,命令队伍让开去路,放他们过去。

那带头的黑衣人箭一般从他身边驰过,对他略一侧目。呼延赞又看见那双眼睛。

他一时间忽然血往上撞,大喝一声,双脚策马,单手举刀向那人砍去。

其实以黑马的速度,呼延赞根本砍不到他,但黑衣人听到喝声,却兜转马头,长矛一挥直取呼延赞。呼延赞急忙用刀拨挡,只听“当啷”一声,自己的刀被震落。

长矛直指着呼延赞。正此时,高怀德、曹翰拍马赶到,救下呼延赞。高怀德高声问道:“何方人马胆敢在此撒野?”

黑衣人也拉缰绳站住马。迎着夕阳的映射,见高大的黑马之上端坐着魁梧的大汉,头扎黑巾,腮下短髯,目光如炬。他手提长矛,矛尖滴血;腰佩长刀,鞍后挂着硬弓和箭囊。

此时,几百黑衣骑兵都已提枪立马在身后排好。只听大汉回声道:“南蛮,难道忘了雁门刘继业吗?”

不论是高怀德、呼延赞,还是曹翰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刘继业,即是杨业——北汉建雄军节度使。因为北汉先主对他颇为倚重,以兄弟相待,赐姓为刘。当年,先帝赵匡胤攻打太原半途而废,对外说是因军中疫病,实则是被杨业所败。当时三人均随驾军中,怎会不记得那雁门杨业?杨业此时已是老将,此人血气方刚,想必是杨业麾下的先锋。“哦,那就是建雄军的人马了。足下可留下姓名,日后也免枉死刀下。”

黑衣人哈哈大笑,高声回道:“我倒想让你们知道日后死在谁的刀下。某,建雄军都指挥,云州沙陀,李赏哥。”

声音洪亮,震慑宋军。

这时太原城方向的鸣金之声再次响起,李赏哥说道:“转告你们的狗皇帝,明日起,若想阵前决胜负,某定当奉陪;若想攻城,有滚木礌石伺候。叫他好自为之!”随后调转马头,带领部下绝尘而去。六

黄罗伞盖下的赵炅此时惊魂未定,李赏哥率领的这一股黑云来去之间,在万马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几个月来自己运筹帷幄、派兵选将、御驾亲征,眼看着已经兵临太原城下,胜利触手可得,没想到斜刺里杀出这么一支人马,差点危及自己的生命。

李赏哥,云州沙陀,黑衣骑兵,他不禁想起老辈人说的故事:当年李克用起兵河东时,率领的“鸦儿军”,正是一身黑袍的沙陀骑兵。他也不禁想起,正月出兵之前曹彬在宴会上的一番议论。

曹彬身为枢密使,掌控军权,而且他追随先帝南征北战,功劳最大,所以用兵之事,最应征求他的意见。正月宴上,赵炅趁曹彬上前敬酒之时问道:“周世宗和先帝都曾领兵亲征太原,以当时的兵力而不能克,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太原城池太过坚固吗?”

宴会上突然问起太原,曹彬并不觉得惊奇,因为他知道北汉是新皇帝立功业的首选。“周世宗时,因为契丹出兵相助,所以无功而返;太祖用兵时,则因为军中腹疾流行,才不得不撤兵。所以臣以为并非太原城池坚固。”“那么如今我若举兵,卿以为何如?”

曹彬想了想,“太原城池虽非坚不可摧,但北汉苟延残喘许多年却另有原因。”“可是契丹的援助?”“官家英明。北汉倚仗契丹,但契丹每次出兵并非毫无顾忌。他们所在意仍然是幽云,北汉之于契丹只是走卒,而非唇齿。所以即便出兵援助,也不会全力。”“那卿的见解若何?”“臣以为,五代纷乱几十年,群雄逐鹿中原,但问鼎者却多出自河东。后唐之李存勖、后晋之石敬瑭、后汉之刘知远无不起兵于太原,其所倚仗者便是沙陀之兵。即便是南唐立国,也是因为当年徐知诰得到一支沙陀骑兵……”

赵炅摆摆手,“所言过矣。李克用、李存勖率沙陀军扫灭诸侯,确算得上英雄。但石敬瑭、刘知远之流虽为沙陀人,但不过是窃国鼠辈。纵观近世,从后周到我朝,兵戈所指,纵横天下,何曾倚靠过沙陀之兵。沙陀不过是骑兵称雄,而我朝马步之军、攻城之械、弓弩火箭哪一样不是天下无敌?况当今北汉之主刘继元、先主刘继恩都是养子出身。连主上都已非沙陀,但不知其族尚存多少,又何言当年之勇?”

曹彬微笑道,“官家英明,所言极是,臣所欲言亦是如此。故以国家今日之兵甲精锐、人心所向,官家若行吊伐,必然摧枯拉朽,何有不可哉。”

赵炅如今想起这番对话,不禁暗自叹服曹彬的圆熟:他早知皇帝心意已决,所以既把难题都摆出来,也顺水推舟附和圣意。

五代群雄多出自河东,其所倚仗者便是沙陀骑兵。

天已渐黑,此地四月的晚风仍然凉意十足。赵炅感觉面颊被风吹得有些麻木,他不禁咬了咬牙。这时曹翰等人来到驾前,赵炅随即下令军队就地驻扎。命曹翰以强弩列阵,防止敌军夜袭。并传令给潘美,命他急调旋风砲车,连夜运至前线。七

李赏哥进入城中时,杨业已去宫中拜见刘继元了。六郎杨延朗不等军队休整,便开始进行守城的部署。建雄军主力都安排在西城和南城,李赏哥和他的沙陀兵便派在西城之上。

太原告急的消息,他们早已知道,但直到前天才接到刘继元的诏令,命杨业带军前来守卫京城。杨业是北汉的栋梁之臣,建雄军是精锐之师,世人皆知,但正因为如此,国主刘继元才一直心存忌惮。他是养子出身,而且是通过政变登基。杨业也赐姓刘,改名刘继业,且手握重兵,所以怎能不忌惮呢?直到宋军兵临城下,刘继元才不得已调来杨业。杨业只带骑兵,以李赏哥为前锋,日夜兼程从代州赶到太原。

李赏哥清点了自己的部下。经过刚才的一番冲杀,弟兄们却无一伤亡,只有一些马匹带了伤。他颇为欣慰。每次冲锋陷阵前,他毫无顾忌,但战后,尤其是追抚亡灵时,心头之沉重,难以言表,自己也似乎由此变苍老了。

在代州,组建起的这支沙陀骑兵,费了他不少心血。这里面每一个弟兄,他都感觉异常珍贵。自从后唐庄宗李存勖带领着河东沙陀扫平中原之后,沙陀人便也纷纷进入中原。随着绵绵不绝的战事,这些沙陀人慢慢消失殆尽,余存的也渐渐融入汉人。而留在河东的沙陀随着纷乱的战事和更替的朝代,很多都逃亡他地,甚至远走漠北。所以每当征召到一名沙陀的后生,他便倍感珍惜,心里喜悦和担忧并存。可是沙陀生来就是为战斗而生,穿上黑袍、骑上快马,没有人惧怕战斗,没有怕死的沙陀会来跟随他。这就是沙陀让天下人惧怕的原因: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人。

站在太原城头,眺望远处驻扎的宋军和无尽的黑暗,李赏哥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伤感:我们生来便是战士,但我们究竟为何而战?他能预感到在接下来的时日,他和他弟兄们的血将洒满这城头。八

旋风砲车,即是将旋风砲安在四轮战车之上。这样便于野战运送。旋风砲是一种抛石机,在炮架之上安置可转动的横轴,横轴中垂直穿过一丈多长的炮梢,即抛射用的长杆。炮梢长端处的皮窝中放石弹,短端系有几十条绳索。发射石弹时,由几十名军士一起拉拽绳索,皮窝中的石弹在杠杆的作用下被迅猛地抛出,砸向敌人。

立在城头,望着宋军阵中的旋风砲车渐渐逼近,李赏哥返身来到杨业的帐下。“砲车正在逼近,令公是否已有退敌之策?”“赏哥,你来的正好。”杨业说道,“正要为这退敌之策找你。”“但请吩咐。”李赏哥叉手道。“对付这些砲车其实很简单。旋风砲虽然威力强大,但非常笨重,运送困难,即便安在车上,行动也很迟缓。所以在使用旋风砲之前,应先挖好壕沟、设好壁垒,将炮置于安全之地,再做使用。但如今宋军急于求成,壕沟、壁垒未成,便将砲车运到前线。所以只要选派勇士骑快马,趁其不备杀入阵中,便可捣毁砲车。”“原来如此,那请令公下令开门落桥,在下即刻点齐人马杀出去。”“不急,旋风砲车因为相对轻便,所以射程较短,故此宋军会把车推到足够近,到时,再出城必然一举成功。”

李赏哥迟疑一下,“那现在就只有静待它靠近了?”“是,飞石袭来威力巨大,让大家做好防备。只待天色暗下来,你便带人杀出去。”

李赏哥得令转身,杨业又补充一句:“备好巨锤和火把。”

暮色降临之前,旋风砲的飞石如雨点般砸向太原城。飞入城中的石头,伴随着轰鸣之声,把房顶、地面砸出一个个大坑。西城坐落着北汉的宫城,所以飞石并未伤及百姓,却着实毁了一些宫殿,把刘继元吓得失魂落魄。他知道宋军把主力放在城西,赵炅亲自督战。现在被这飞石一惊,便急忙下令搬出宫城,移驾东城藏起来了。

太原城墙高大,所以有一半的飞石没有飞入城中,而是砸在城墙上。这却是杨业最担心的。太原城墙坚固靠的是外面包砌的城砖。如果城砖被砸毁,露出里面的夯土,便极易被捣毁。

终于天色暗下来,杨业命人从城头撒下灰尘,掩盖吊桥放下、城门开启。

城中的黑骑兵早已整装待发,只听李赏哥一声令下,百十号人马悄无声息冲出城外。黑袍黑马趁着黑暗迅雷般杀向宋军。

当宋军看到黑骑兵杀来时,急忙列阵迎敌。但李赏哥率领人马并不与其周旋,而是直接冲过敌阵,迅速成扇形飞驰,冲向那二十多辆旋风砲车。宋军也看出他们的企图,便急忙推送砲车。奈何车辆沉重、路面坎坷,行动起来异常迟缓。

黑骑兵冲到车前,宋军一轰而散。沙陀人或是举起巨锤,或是点燃火把,不多久这些砲车不是被砸,就是起火燃烧。

待曹翰闻讯率领大军杀来时,砲车已全部被毁。

李赏哥带领部下,驱马回城,曹翰怕被城上飞箭所伤,也不再追赶,下令收兵,向皇帝汇报。九

潘美在曹翰等人的陪同下进入皇上的大帐。落座许久,皇上也不多言,只是寒暄喝酒。潘美多少已能揣测出其心意。

皇上早年虽然跟随先帝戎马倥偬,但显然没有学到先帝的谋略、从容和审时度势。此次御驾亲征,刚到太原城下便被沙陀骑兵杀了两次威风,皇上此时已然有些意兴阑珊了。

潘美不愧是名儒将,既能带兵作战,也知言善导。几番推杯换盏之后,赵炅便欣然决定不再直接插手战事指挥,全由潘美负责。

潘美的战法就是“步步为营”,充分发挥宋军兵多将广、战备充足的优势,不急于进攻,先挖堑壕、堆壁垒,一步一步逼近城下。并用篱栅、强弩限制北汉骑兵出城,使其优势不能发挥。待城中的士气和粮草都已耗尽,宋军在城下的战事也已完备,再组织攻城,则一鼓作气、破敌城池。

其后的一个多月也的确如潘美计划的一样,宋军在太原城外修建了完整的工事:层层的堑壕、挂满铁蒺藜的篱栅、立在高高土台上的抛石机……

而此时,太原城内则已经人困粮乏。

更有从石岭关传来的消息:契丹左厢都指挥耶律穆济率领的援军再次被郭进击溃。

太原已然内外交困。终于潘美下令开始攻城!

在抛石机的飞石和强弩的飞箭的掩护下,宋军组织的敢死之士,推着壕桥车、抬着云梯,冲向城下。

壕桥车是装有车轮的木板桥,可搭在壕沟之上,运送兵力过河。太原的护城河宽阔,所以宋军专门建造了折叠式的壕桥车,车到河边,折叠的木板张开,搭在河的两岸,便成了桥。

宋军踏着壕桥车越过护城河,在城墙下搭起云梯,开始向上攀爬。

李赏哥指挥手下,将早已备好的滚木礌石砸向城下,甚至还有煮得滚沸的热油也泼洒下去。

攻城的宋军发出凄惨的哀嚎,一时间多有死伤。但宋军并未停止进攻,一方面死士们还在搭桥过河,一方面后面强弩部队也已经赶过来。

强弩部队在护城河边排好阵形,用车弩和床弩轮番将铁叶羽箭射向城头。城头的沙陀兵注意力全在云梯上的宋军,铁叶羽箭飞来,不及躲闪,纷纷中箭。车弩和床弩本身威力强大,而且距离又近,所以铁箭的力道惊人。城上中箭者几乎都被射穿,一箭而亡,难有幸存。

李赏哥见身边的兄弟纷纷倒下,急忙大喊,让大家在箭垛后躲避。沙陀兵也有搭弓放箭进行还击的,奈何无法与强弩匹敌。

趁沙陀兵躲避之时,宋军的死士们爬上了城头。这时城下的强弩怕伤及自己人,也不再发射。于是双方勇士便在城头之上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李赏哥此前目睹自己的弟兄纷纷中箭倒下,早已红了眼。这时见敌人来到近前,便如狂狮般愤怒,一声咆哮,拔出长刀,杀了过去。

李赏哥和沙陀兵杀红了眼,而爬上来的宋军也都是敢死之士,城头上顿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沙陀兵虽然骁勇善战,奈何不断有宋军爬上城头,加入战斗。

李赏哥见如此场景,便命身边的安九撤出战斗,去组织人员继续向城下投放滚木礌石,阻止宋军登城。

就这样,双方厮杀搏斗直至黄昏,城上城下死尸成堆、血流成河。这时的太原城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的是真正的血色。

宋军阵中响起鸣金之声,一日之间,组织的上千敢死之士,损失殆尽。潘美沉着脸下令收兵。

城头之上,李赏哥带领手下收殓尸体。悲怆之情显现于每个沙陀人的脸上。大家无声地抬走兄弟或是敌人的尸体,脚下的血水把鞋面浸湿,空气中弥散着那金属铁锈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沉重的心情让李赏哥忘记了身体的疲乏,以至于当他颓然靠着女墙,坐在满是血泊的城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到虚脱。十

夜间,杨业组织人力制作了大量的皮帘和篦篱障格。皮帘是将数尺长阔的皮蒙在竹木框上,制成屏面,再用木杆挑起,张挂在女墙之外七八尺远。篦篱障格也同样挑挂在女墙外,并在其上缝缀了许多茅草。这样,整个城头之上就多了一层防护,可以遮挡和削减弩箭的威力。

第二天,当宋军发起进攻时,飞向城头的弩箭,都射在了皮帘和茅草之上。沙陀人甚至在战斗的间隙,把木杆收回,取下射在皮帘和茅草上的弩箭。

这一日,宋军没敢再发起登城的强攻,而是草草地收场了。

潘美将四方面的指挥和各路部队的负责人召集到自己的大帐之中。

一个多月来的战事与潘美的构想一样,但只有一点他没有充分预料到,那就是敌人之顽强。宋军的确兵多将广、战备充足,但面对殊死一搏、背水一战的北汉军兵,这些优势终会消磨殆尽。

众将领进入大帐后,看见潘美正盯着桌案上一张新绘的太原地形图钻研。举目之间,发现他全无怅然之情,却多了一种摩拳擦掌般的兴奋。“诸君来的正好,我已想出破城之计,正欲与人商榷。”

大家急忙围拢到地图边,想听他见解。这时,潘美却走向最后进来的兵部令史冯继升,一把抓住他。“几日来的攻城之械全仗令史操忙了,不过有两样东西,还要靠你尽快赶制出来。”“大帅只管吩咐。”冯继升见潘美如此,担当不起,急忙施礼。能研制出强悍武器的他却是个内敛谨慎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人。“就是那鹅鹘车和火箭。”

鹅鹘车倒不难,但那火箭……冯继升垂首侧目扫了一眼大帐中的众人,不禁额头冒出汗来。

冯继升之所以显得心有余悸,全是因为正月的那一幕:就是在正月宫中大宴之后,因为有高丽、于阗等国前来称贺,皇帝兴致所至,临时起意移驾讲武台,要带各国来使和群臣看习武演示。那日在讲武台表演的除了剑舞之士,就是他带领飞山军人演示车弩和火箭。车弩演示成功,但火箭却因控制失误,意外爆炸,炸伤多名军士,惊了圣驾。虽然皇帝洪恩浩荡,当日心情愉悦,并未给他治罪,不过仅过几月就让他再拿出火箭,而且是用于实战,他确实心中胆怯。“鹅鹘车,在下尽力赶制。只是那火箭……”冯继升抬眼看了看桌案旁的曹翰,“那火箭,在下恐独力难支,需得一人相助。”“什么人?”潘美问道。“此人正在曹翰将军帐下。”“噢,”曹翰颇为惊奇,“我军中还有如此人物?”“此人名叫王云卿,曹将军征南唐时,他投入你军中。”“王云卿?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他并非将领,现在可能只是一般的士卒。早年他曾入道门,跟随高道马志,深通丹药之术。在下曾在江州拜会过他,一起探讨过炼丹制药的心得。后来将军攻下江州,我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得知他入伍投到将军麾下。只是将军后来镇守桂州,所以我也一直未能与他再会。”“是这样。若不是你说起,还不知我军中有这样的能人,那我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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