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儒勒·凡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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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纳经典科幻小说:多瑙河领航员试读:
第一章 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一八七六年八月五日,星期六。那天,挂着“渔夫之约”金字招牌的小酒店里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人群。歌声、叫声、碰杯声、鼓掌声、欢呼声,融汇成一片震耳的喧嚣。人们不时地齐声高呼“嗬呵”,这是德意志民族表示他们快乐到了极点的特有习惯。
小酒店位于迷人的齐格马林根小城的一隅,窗外便是多瑙河。齐格马林根是普鲁士领地霍恩佐伦的首府,距离中欧这条著名大河的源头很近。“多瑙河协会”是河流两岸渔夫的国际性组织团体,会员们应门楣上那块漂亮的哥特体字招牌的邀请,聚集于此。无酒不成宴,因此,会员们斟满了所有的大啤酒杯及葡萄酒杯,痛饮香醇可口的慕尼黑啤酒和匈牙利葡萄酒。大家还抽着烟斗,长长的烟斗里不停地吐出呛鼻的烟雾,弄得整个大厅昏黑一片。但是,虽然会员们难以透过烟雾望见彼此,说话声却还是相互听得到的,除非是聋子。
手持钓竿的渔夫们在作业时是冷静且沉默的,而实际上,一放下活计,他们就成为世界上最喋喋不休的一群。一谈起他们的赫赫战功,他们的激动简直和猎手们不相伯仲。此话绝非虚言。
这顿丰盛的午宴已近尾声。围坐在酒席周围的百来个宾客清一色都是渔民,个个都狂热地迷恋着鱼钩和浮标。钓了一个上午的鱼,他们的喉咙大概奇渴了,瞧瞧残羹之间酒瓶的数目便可知道这一点。喝过咖啡之后,按他们的要求,现在轮到喝各色利口酒了。
噹噹的钟声敲响了下午三点时,醉意越来越浓的宾客们方才起身离席。说句实话,有几个人已经醉得歪歪倒倒,须得旁人搀扶着才能迈开步子。但是,绝大多数人都站得稳稳的,他们是些硬朗勇敢的好汉,对这种经久不散的盛大宴会已是习以为常了。只要“多瑙河协会”举办钓鱼大赛,就会伴有这样的盛宴,所以每年都有好几次。
一届又一届热闹非凡的钓鱼大赛,在这条举世闻名的河流的整个流域都享有盛誉。不过,这里顺带说一句,多瑙河是黄色的,而不是像施特劳斯谱写的著名华尔兹舞曲所描绘的那样是蓝色的。参加大赛的选手从各国赶来,巴登公国、符腾堡、巴伐利亚、奥地利、匈牙利、罗马尼亚、塞尔维亚,甚至保加利亚和比萨拉亚的土耳其人居住的各省,都有人参赛。
这个团体已有五年的历史,在主席匈牙利人米克莱斯科的妥善管理下,正欣欣向荣地发展着。经费来源的日益增加,使协会可以在大赛上颁发数目可观的奖金。协会会旗上闪耀着数枚光荣的奖章,这是他们跟多瑙河流域其他渔民组织激烈竞争的丰硕成果。协会的主席团成员对河流捕鱼的有关法律了如指掌,它有效地支持着麾下会员们针对国家或针对个人的所有抗争,维护他们的权利和特权而坚持不懈,这可以说是渔夫们所特有的职业的顽强精神,仅凭他们手持钓竿时的那种本能,就能使他们成为人类中这样特别的一族。
刚刚举行的大赛是一八七六年度的第二次。早晨五点钟刚刚敲响,参赛的选手们便已离开城区,来到齐格马林根下游一点的多瑙河左岸。他们穿着协会要求的统一服装:行动自如的短装,裤管塞进厚底的皮靴里,白色大檐帽。当然,他们带去了《渔夫指南》一书中所列出的全套渔具:手杖、钓竿、小网兜,装在斑鹿皮套里的钓丝、浮子、测深器,铸成各种大小的铅垂——用来使钓丝下沉,假虫饵、细丝线、佛罗伦萨的马尾钓丝。钓鱼可以自由进行,也就是说,每个渔夫可以任意选择下饵的地方,而且无论钓上来的是什么鱼,都算数。
六点整,九十七名选手各就各位,把浮丝抓在手中,做好抛出去的准备。一声号响,作为比赛开始的信号,于是九十七根钓丝划着同样的弧线被抛向了水面。
大赛的奖项分为好几等,其中头等奖有两份,奖金为一百盾,分别颁给钓鱼数量最多的渔夫和钓到最重的一条鱼的渔夫。
整个竞赛过程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直到十一点差五分,第二声号角吹响,宣告比赛结束。然后,每份成果都交给由多瑙河协会主席米克莱斯科和另外四名协会会员组成的评判委员会。这些权威人士毫无偏袒地进行裁决,以免产生任何异议。尽管在这个独特的钓鱼人的社会里,人们很容易激动,在奖项的评议上,却没有任何细节能使他们产生一刻的怀疑。不过,要等到比赛结果揭晓,还得拿出点耐心来。重量或数量项目的各级得奖名单,不到颁发奖品的那一刻是不会透露的,而在发奖之前,还有一场盛大的欢宴,使全体竞争对手像兄弟一样围坐桌前,开怀畅饮。
领奖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各位选手,不用说还有从齐格马林根跑来看热闹的人,都惬意地坐在看台前等候。主席和评委会的其他成员则坐在看台上。
的确,座椅、板凳或矮凳是不会短缺的,桌子也不缺,至于摆在桌子上的啤酒杯,装各色饮料的短颈瓶,以及大大小小的玻璃杯;当然就更是齐备。
所有人都已就座,烟斗也越抽越凶;主席这时站起身来。“大家听着!……听着!……”各个角落里都发出同样的喊声。
米克莱斯科先生首先举起一杯满是泡沫的啤酒一饮而尽,小气泡像珍珠一样挂在他的胡须尖上。“亲爱的同仁们,”他用德语说,因为多瑙河协会的会员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度,但人人都懂德语。“你们别以为我会发表一篇传统模式的演说,有引语,有展开,有结论。不,我们不是在这儿作官样文章来自我陶醉的。我到这儿来,只是谈一些我们的琐事,作为要好的同事,甚至可以说是像兄弟一样,和大伙儿聊聊天,如果你们认为这种说法合适于一个国际性集会的话。”
虽然发言人自己也声称不愿作长篇累犊的演说,可这两句话仍然像所有演说开场白中惯用的句子一样,显得有些冗长。尽管如此,主席的讲话还是受到大家的鼓掌欢迎。其中夹杂着许多“太好了!太好了!”的喝彩,还有“嗬呵!嗬呵!”的喊声,甚至还有打饱嗝的声音。然后,为了向举杯的主席证明他言之有理,所有的杯子都斟满酒举了起来。
米克莱斯科先生继续他的演说,他把垂钓的渔夫列为最优秀的人。他高度评价慷慨的大自然赐予钓鱼人的种种才能和美德,对钓鱼人为了在这门艺术中获得成功而必须具备的耐心、机敏、冷静、睿智……赞不绝口。因为,与其说钓鱼是一种职业,倒不如说是门艺术,并且,在米克莱斯科先生看来,这门艺术远远高于猎人们荒谬地自我吹嘘的所谓狩猎伟业。“难道可以拿打猎来和钓鱼相媲美么?”他大声喊道。“不能!……不能!……”与会者齐声回答。“打死一只小山鸡或者一只野兔,这有什么了不起呢?你已看见它在恰当的射程内,还有一只猎狗帮忙——我们带着狗吗?——猎狗替你侦察追踪……那个野味,你远远地发觉了,不慌不忙地瞄准它,用数不清的铅弹逼得它走投无路,而大部分的铅弹打出去是纯粹浪费掉的!……而鱼儿呢,正好相反,你窥测不到它的行踪……它是躲藏在水下的……这就必须灵巧地操作,要巧妙地引诱,费尽心智让它来咬你的钩,然后钩住它的嘴,拎出水面。有时,它在钓线的末端一动不动,有时却活蹦乱跳,仿佛它也在为渔夫的胜利而喝彩呢!”
这一次,满场叫好声雷动。无疑,米克莱斯科主席的演说太迎合多瑙河协会会员的心意了。他懂得绝不能无止境地夸赞他的同仁,但也绝不怕别人说他言过其实。因而,他毫不犹豫地把渔夫们崇高的活动置于一切活动之上,把钓鱼术的虔诚信徒们大加吹捧,甚至还谈起传说中在古罗马的钓鱼典礼上主持垂钓大赛的美丽女神。
这些话大家都听懂了么?很可能听懂了,因为这番话使得群情激奋,发出阵阵狂热的跺脚声。
于是,他换了口气,把一杯堆着雪花般泡沫的啤酒再次饮尽,然后接着说:“最后,让我们举杯庆祝自己的协会日益兴旺发达,每年都吸收新的会员,庆祝它已经誉满整个中欧。协会的成绩,我不必再多说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当中也有你们自己的功劳。能参加这次大赛,就是一个巨大的荣誉!德国的新闻界、捷克的新闻界以及罗马尼亚的新闻界,从来就没有吝惜过对我们的协会使用他们珍贵的赞美之辞,我要补充的是,这些言辞也是恰如其氛的。请你们同意我的看法,和我一起干这杯酒,为关心多瑙河协会国际性事业的记者们干杯!”
大家当然都赞成米克莱斯科主席的提议,酒瓶里的酒全都倒进了酒杯,酒杯里的酒又全都倒进喉咙里,就像多瑙河及其支流里的水汇入大海一样利索。
虽然主席的演说在干完最后这杯酒后就结束了,但是很明显的,乘此良机,还要喝好多酒呢!
果然,主席再次高高站起,在他旁边的秘书和司库也都站了起来。每个人的右手都举着一杯香槟,左手按在心口上。“我为多瑙河协会干杯,”米克莱斯科说着,目光环视在座的各位。
大家都站了起来,把酒杯举至唇边。一些人站到了凳子上,还有人站到了桌上,他们动作整齐地接受了米克莱斯科先生的祝酒。
主席的酒瘾越来越大,干了一杯接一杯,把摆在他自己和他助手面前的无数酒瓶全都喝得空空的。这时,他又说道:“为各民族,为巴登人、符腾堡人、巴伐利亚人、奥地利人、匈牙利人、塞尔维亚人、瓦拉基人、摩尔达维亚人、保加利亚人、比萨拉比亚人,干怀!多瑙河协会与他们的联系是多么紧密啊!”
于是,比萨拉比亚人、保加利亚人、匈牙利人、奥地利人、巴伐利亚人、符腾堡人、巴登人,一致得好像一个人似的向他谢酒,把酒杯喝个底朝天。
最终,主席作为结束,宣布为协会的每个会员的健康干杯。可惜会员的总数已达四百七十三人之众,他只能为全体同仁共饮一杯了!
人们不停地“嗬呵!嗬呵”地欢呼着来回应主席的盛情,一直喊到声嘶力竭。
这样,大会的第二项节目才算完毕,第一项节目就是先前的盛宴,第三项将是宣布获奖者名单。
每个人都满怀焦急的心情等待着,这很自然,因为如前所述,评委会是严守机密的。但是揭晓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米克莱斯科主席负责宣读两个赛项获奖者的正式名单。
根据大赛章程,首先宣布末等奖得主的名单,按这次的顺序揭晓金榜,可以使观众的兴致越来越高。
听到钓鱼数量项目大赛未等奖获得者的名字后,他们便依次走到主席台前。主席拥抱了他们,发给他们一纸奖状,以及一笔数额相当的奖金。
网里装的鱼是任何一个渔夫都都能在多瑙河水域里捕捉到的:棘鳍鱼、鲍鱼、鲍鱼、比目鱼、鲈针、冬穴鱼、竹签鱼、鲦白鱼,等等。未等奖的获得者有瓦拉基人、匈牙利人、巴登人和符腾堡人。
二等奖颁给了一个名叫韦伯的德国人,他总共钓了七十七条鱼,这个成绩受到满堂喝彩。韦伯其人实际是大家熟知的。在以往的几届大赛中,他屡屡名列前茅,这一次,人们大多猜想将是他荣膺数量项目的冠军。
然而他没能摘取桂冠。他的网兜里只有七十七条鱼。数来数去也只有七十七条。而另一个竞争对手如果说并非能耐更大,那么至少是运气更好,因为他的网兜里总共有九十九条鱼。
这位钓鱼大师的名字终于公布了,他叫伊利亚·布鲁什,匈牙利人。
与会者的惊愕使他们忘了鼓掌喝彩。因为刚才听见的这个匈牙利人的名字对大家来说太陌生了,他新近才加入多瑙河协会。
获胜者可能没有想到须得到主席台前颁取一百盾的奖金,于是米克莱斯科主席便抓紧时间宣布重量项目获奖者的名单。得奖的有罗马尼亚人、斯拉夫人,还有奥地利人。宣布二等奖获得者的名字时,大家热烈鼓掌祝贺,就像刚才祝贺那位德国的韦伯先生一样。获得二等奖的是伊弗托扎尔先生,主席助理之一,他钓到了一条三磅半重的鲦白鱼。这条鱼肯定是从另一位本领稍逊或稍欠冷静的渔夫手下脱逃的。这位得奖人是协会里最热心快肠,最忠心耿耿的老会员之一,这段时期数他获的奖最多。因此,大家也一致为他欢呼喝彩。
现在只剩下颁发这个项目的头奖了,大家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静候着主席念出这个优胜者的名字。
当米克莱斯科主席宣布了他的名字后,与会者是何等的惊讶,下仅如此,似乎整个会场都凝固了。主席用难以克制的颤抖的声音吐出了这句:“重量项目头奖得主,钓到一条十七磅的竹签鱼的,是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
全场静默无声。准备好鼓掌的手停在半空,准备为胜利者欢呼的嘴合上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使大家面面相觑。
伊利亚·布鲁什怎么还不露面?他会去领取米克莱斯科主席手中的两张奖状和两百盾奖金吗?
突然,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掠过整个会场。
一个一直坐在边上的人,这时站起来向主席台走去。
他就是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
看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和那一头浓密的乌发,估计他还不到三十岁。顾长的身材,宽阔的肩膀,直挺的双腿,看来他的力气一定是非同一般的。的确大家都感到很惊奇,一个体魄如此健壮的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居然会专注地投入钓鱼这项安静的消遣,并达到对这门难度很大的艺术如此熟练掌握的程度。这次竞赛的成绩就是他高超技艺的无可辩驳的证明。
奇怪的还有,伊利亚·布鲁什的眼睛或多或少有点毛病: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使人无法辨别出他眼睛的颜色。而且,对于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浮子的细微动静的人来说,视觉是五官中最最宝贵的,你若想识破鱼儿的种种诡计,就非得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眸子不可。
话说回来,不管你吃不吃惊,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评委会的公正是勿庸置疑的。伊利亚·布鲁什是大赛的胜利者,他完全符合各种条件,在会员们的记忆中,还从没有人取得他这样骄人的成绩。因此,大会的气氛终于由冷转热,当优胜者从米克莱斯科主席手中接过奖状和奖金时,会场响起了相当响亮的掌声,向他敬礼。
领取奖品后,布鲁什没有下主席台,而是同主席短短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过身面向大惑不解的与会者。他做了一个手势,要求大家安静下来。于是好像施了魔法一般,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先生们,亲爱的同事们,”布鲁什说,“我请求大家允许我讲几句话,我们的主席也很乐意给予我这个机会。”
大厅里刚才还人声鼎沸,现在却连一个苍蝇飞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讲话并非大会议程的安排,究竟他会谈些什么呢?“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布鲁什继续道,“感谢大家的掌声和鼓励,但是我请你们相信,我绝不会因此狂妄自大,我刚才获得的两项奖励并不是受之无愧的。我清楚地知道,唯有人才济济的多瑙河协会的某位老会员来摘取这项桂冠才是最无愧于心的。如今我获此殊荣,并不是我自身的功劳,而是机运的偏袒。”
这个开场白谦虚诚恳,听众们皆十分欣赏,“太好了,太好了!”的赞语轻轻飘过会场。“这个好运还有待我进一步验证。为此,我想出了一个计划,相信这个杰出渔夫的协会将对我的计划感兴趣。“亲爱的同事们,你们也许不会不知道,眼下时兴的,就是刷新记录。为什么我们不效法其他体育运动的冠军们,那些甚至远不如钓鱼运动高尚的运动都一再创新记录,为什么我们就不想为钓鱼创造一项记录呢?”
听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只听到“啊!”“好啊!”“为什么不呢?”每个会员都以自己的方式大表赞同。“当这个念头,”演说者继续讲着,“第一次跳进我的脑海时,我便立即抓住了它。并且,我立即明白,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我的主意才能变成现实。另外,由于我是光荣的多瑙河协会会员,这样,就使问题简单了许多。作为多瑙河协会会员,我唯有向多瑙河去寻求此举的圆满答案。因此,我打算顺着我们这条美丽的河流漂流,从它们源头直至黑海,在这三千公里的航程中,完全靠我钓鱼所得来维持生活。“今天的好运更增强了我完成这次旅行的欲望,如果这样做是行得通的话,我可以保证,这次旅行将会给大家带来荣耀。所以,我现在就向大家宣布,我定于八月十日即下周四出发,届时,诚请诸位莅临多瑙河之源,我们将在那儿相会。”
读者请想象一下这番出人意料的讲话引起了公众怎样的激情,也许那将比描述出来容易些。暴风雨般的“嗬呵”声和疯狂的掌声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但是,这样一个突发的事件不会就此结束,米克莱斯科先生熟诸此道。他一如既往,不忘履行他主席的职责。他再一次从两位助理中间站起身来,动作似乎稍猛了一点。“为我们的同事伊利亚·布鲁什干杯!”他声音激动地说着,举起了一杯香槟。“为我们的同事伊利亚·布鲁什干怀!”全体与会者一齐回答着,声音响彻云霄,然而随即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因为人类有一个十分令人遗憾的不足,就是不能同时说话又喝酒。
不过静寂是短暂的。美酒很快就滋润了业已疲惫的咽喉,这样一来,他们便又无数次举杯,无数次欢呼,直到一八七六年八月五日,著名的多瑙河协会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在狂欢中闭幕。第二章 多瑙河之源
伊利亚·布鲁什向聚集在“渔夫之约”的同仁们宣布了他将顺多瑙河而上垂钓的宏伟计划,这是否他想沽名钓誉呢?如果他的目的仅在于此,那么他完全可以夸耀说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新闻界抢登这条消息,所有报纸毫无例外地就齐格马林根的赛事发表了相同的报道,篇幅或短或长,却都将夺冠者大大吹捧了一番。这位钓鱼冠军的大名正在变得家喻户晓了。
尤其是大赛的第二天,维也纳《新自由》报在它八月六日的那期上刊登了以下这段文字:“多瑙河协会新近举办的钓鱼大赛昨日在齐格马林根降下推幕,比赛爆出了个大冷门。名不见经传的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摘取了桂冠,引起了轰动。”“您也许会问,究竟是什么给伊利亚·布鲁什带来如此夺目的荣耀呢?”“首先,这位能人以远远超出对手的绝对优势一举囊括数量和重量两项冠军。这似乎是钓鱼大赛创办以来前所未闻的。这就够引人注目了,但更精彩的还在后头。”“通常,当人们收获了如此多的桂冠,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之后,都会理所当然地享受一下应有的轻松。然而,这位令人惊叹的匈牙利人却不这么打算,他准备做出更令人震惊的壮举。”“如果我们的消息确切——大家一向是知道我们的消息很可靠——伊利亚·布鲁什在会上宣布了,他准备从多瑙河的源头巴登公国启程,顺流而下直至黑海入海口,沿途垂钓为生,历程三千公里。“我们将随时报道这一首创之举的详细进展。”“八月十日,下周四,伊利亚·布鲁什即告启程。祝他一路顺风!也祝愿这位可怕的渔夫不要将这条闻名遐迩的国际大游变成无鱼之游!”
这便是维也纳《新自由》报的报道。布达佩斯的《佩斯特·劳埃德》报也不甘示弱,大载特载,更别说在贝尔格莱德的《塞尔维亚》报和布加勒斯特的《罗马尼亚人》报上,仅标题,就占据了一整篇文章的篇幅。
这些报道都绘声绘色,足以引起公众对伊利亚·布鲁什的注意。而且,如果新闻报道反映的正是公众舆论的焦点,则布鲁什可以料想,他一路上将会引起人们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何况,在他沿途必经的各个主要城市,不都会遇上一些多瑙河协会会员吗?他们会把协助这位同仁完成此项壮举引为己任,必要时,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帮助他,救护他的。
显然,报纸的评论在渔夫中产生了巨大反响。在这些职业渔民们看来,布鲁什的历险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许多被大赛吸引到齐格马林根来的会员,尽管赛事已毕,却都驻留在了该城,以便参加这位本协会钓鱼冠军的启程仪式。
最乐意渔夫们多呆几天的人就是那位“渔夫之约”的老板了。八月八日下午,即冠军所定行期的前两天,仍有三十多位宾客在酒馆里乐陶陶地消磨时间。由于这些阔绰的顾客酒量惊人,酒店老板有了一笔可喜的意外收入。
不过,尽管行期将至,八月八日这天晚上,留在霍恩佐伦公国首府等着送行的人们聚在“渔夫之约”所谈论的却并非那位钓鱼英雄。对这些多瑙河两岸的居民来说,另有一件重要得多的事情成为大家普遍谈论的焦点,闹得人声鼎沸。
他们的情绪这么激动绝非夸张,此事的性质再严重不过了,所以群情激奋不无道理。
数月来,多瑙河两岸强盗经常出现,搅扰人们的安宁,数不清的农庄村舍遭抢,城堡失窃,别墅被洗劫。甚至还有人员伤亡,好些人为试图反抗这伙恶棍而付出了生命,而匪徒却仍逍遥法外。
从他们的“丰功伟绩”判断,人们要对付的是一伙有组织的强盗,很可能人数众多。
案情之奇怪在于,这伙强人只在多瑙河沿岸作案。离开河岸两公里外的地方,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形的案件。但是,这样并不等于局限了他们制造惨剧的范围。多瑙河流经的奥地利、匈牙利、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等国的沿河地带都是这伙匪徒的魔爪伸向的地区。可是,哪儿也未能在现场逮住他们。
他们作案后便失去踪影,直至下一次犯罪又突然出现。两次犯罪的地点有时会相距数百公里。两次作案的间隙,根本寻不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有时,他们劫去的财物多得惊人,可就像水汽蒸发了一样,既抓不到人,也找不到物。
接二连三的败绩似乎应归咎于各国警力的缺乏联合,终于,这一案件触动了有关各国的政府部门。于是,就此问题举行了外交谈判,八月八日这天上午,各报发布新闻,报道谈判最终达成协议,成立了一个国际警察大队,部署在多瑙河流域,由一位警长统一指挥。指派这么一位首领是十分困难的,但是大家最后一致同意让卡尔·德拉戈什来担任,他是匈牙利侦探,在多瑙河地区颇有威望。
卡尔·德拉戈什的确是一位出色的警探,这项使命非他莫属。他四十五岁,体格适中,稍显清瘦,智慧比体能更为丰富。不过,他有足够的力量来承受其职业所带来的疲累,正如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千难万险。他的家在布达佩斯,但是大部分时间在外奔走,忙于棘手的案件调查。他对东南欧各国的语言:德语、罗马尼亚语。塞尔维亚语、保加利亚语、土耳其语,当然还有他的母语——匈牙利语都应用自如,所以能从容地应付各种困境。况且他一直单身独处,无牵无挂,行动自由。
据说他的上任得到舆论的好评。公众皆对他表示满意。在“渔夫之约”的大厅里,这条新闻得到交口称赞。“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黄昏时分,伊弗托扎尔先生肯定道,他是钓鱼大赛重量项目的亚军得主。“我认识德拉戈什,他可是条好汉!”“还是个厉害的角色呢。”米克莱斯科主席补充着。“让我们为他祝福吧,”一个克罗地亚人说,他的名字叫斯夫尔布,念起来颇为拗口。他是维也纳城郊一家染坊的老板。“祝他早日为大河两岸人民除害消灾。说实在的,人们简直没法活了。”“德拉戈什的对手可不简单哩,”德国人韦德摇摇头说,“还得看他怎么行动。”“怎么行动!”伊弗托扎尔先生嚷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你信不信?”“那当然,”米克莱斯科主席赞同他的意见,“德拉戈什不是那种拖拖拉拉的人,报纸上报道说他上任是四天前的事儿,那他至少已经忙了三天啦。”“他从什么地方着手呢?”皮塞亚先生问,他是罗马尼亚人,天生就有个钓鱼人的姓氏。“坦率地说,要是我处在他的位置,肯定会不知所措。”“正因为这样,人家才没有让您去干这个差使,朋友,”一个塞尔维亚人打趣地答道,“请放心,德拉戈什是不会手足无措的。可让他把行动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您,又太难为他了。也许,他已经动身去贝尔格莱德,也许待在布达佩斯……或许,他想到了来这儿,齐格马林根,可能这会儿,他就在‘渔夫之约’,在我们中间哩!”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在我们中间!……”韦伯先生叫道,“您拿我们开涮么;米凯尔·米凯洛维奇。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大家都知道,这儿可没发生过一起罪案。”“唉,”米凯洛维奇反驳道,“或许他后天要去参加布鲁什的启程仪式呢。他很可能会对此事感兴趣……除非,布鲁什和德拉戈什是同一个人。”“什么,同一个人!”大家惊呼道,“您这是什么话?”“怎么啦,这一招可厉害着呢!在盛名的掩护下,谁也不会怀疑他是警长,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视察多瑙河流域了。”
这番异想天开的谈论,使得其他的酒客都瞪大了双眼。这个米凯洛维奇!只有他才有这种古怪的想法!
但是,米凯洛维奇没有坚持他刚才贸然说出的看法。“除非……”他又开口说道,仍是那副惯用的调调儿。“又除非什么?”“除非德拉戈什来这儿有别的目的。”他突兀地提出了另外一个同样不可思议的假设。“什么目的?”“比如,他觉得这个顺流而下垂钓的计划有些可疑。”“可疑?……哪儿可疑?”“当然噢!对一个强盗来说,扮成一个渔夫,尤其他又大名鼎鼎,这可比怎么隐姓埋名都强。只要偶而钓钓鱼,他就可以骗过大家,为所欲为。”“话倒有点道理,不过他总得会钓鱼才行呀!”米克莱斯科主席严肃地反驳说,“而钓鱼的本领,是正派人才配享有的天赋!”
这句对钓鱼人品德的高度评价,也许是脱口而出的,却赢得了所有钓鱼迷的热烈赞同,大家一致鼓起掌来。这时,机灵的米凯洛维奇抓住机会举杯高呼:“为主席干杯!”“为主席干杯!”大家都跟着喊道,一口喝干杯中的美酒。“为主席干杯!”一位独自坐在一旁的男士此时举杯重复道。他坐在那儿有好一会儿了,似乎对周围人们的争论颇感兴趣。
米克莱斯科感到这个陌生人的举动十分可亲,便向他做了个干杯的手势,以表谢意。这位独斟独饮的酒客大概觉得主席彬彬有礼的回答已经打破了相互间的冷漠,认为自己已经获准向在座的友人谈谈自己的看法,于是他说:“您这句话讲得真好!是的,钓鱼的确是正直人的娱乐。”“我们是不是荣幸地在和一位同行讲话呢?”米克莱斯科先生向陌生人走过来,文绉绉地问道。“噢!”这个人谦逊地回答,“我只能算是个业余爱好者,对钓鱼很感兴趣,但还远远谈不上内行。”“很遗憾……先生,您贵姓?”“杰格。”“很遗憾,杰格先生,因为我得说,我们将失去把您吸纳为多瑙河协会会员的荣幸了。”“不一定噢,”杰格先生回答道,“谁知道呢,也许我哪天也会扛上竹竿……我是说扛上钓竿去试试看,那时,我一定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只要我符合入会的条件。”“这不成问题。”米克莱斯科先生受着能吸收到一个新会员的希望的驱使,连忙肯定说,“条件很简单,只有四个,第一是每年上缴一笔微薄的会费,这是最主要的一条。”“那还用说,”杰格先生笑着点头道。“第二是热爱钓鱼;第三是必须能和大家和睦相处,这一条我觉得您现在就已经做到了。”“您过奖啦!”杰格先生深表感谢。“至于第四条嘛,只要在协会名册上登上您的姓名住址就可以了。噢,我已经知道您的姓名,您住在……”“维也纳莱比锡大街四十三号。”“只要每年交纳二十个克朗的会费,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会员啦!”
两位对话者开怀笑了。“没有别的手续了吗?”杰格先生问。“没有了。”“不发会员证什么的吗?”“噢哟,杰格先生,”米克莱斯科不以为然地说,“有必要吗?钓鱼人……”“这倒是的,”杰格先生承认道,“会员证是没有多大用处。多瑙河协会的成员一定彼此认识。”“恰恰相反,”米克莱斯科先生纠正他的话,“您想想看!我们的同事有的住在这儿,齐格马林根,有的却住在黑海附近,相距这么远,关系可不比近邻哪。”“是这样!”“比如说,上次钓鱼大赛上引起巨大轰动的那位冠军……”“伊利亚·布鲁什吗?”“正是,就谁也不认识他。”“这不可能吧!”“事实就是如此。”米克莱斯科先生肯定地说,“他入会其实还不到半个月哩,对大家来说,伊利亚·布鲁什是爆出来的大冷门,对我来说,也真是意想不到呵。”“用赛马人的话说,就是半路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一点没错。”“这匹黑马是哪国人?”“匈牙利人。”“这么说,跟您一样啰。我想您是匈牙利人吧,主席先生?”“地地道道的匈牙利人,杰格先生,家在布达佩斯。”“那个伊利亚·布鲁什呢?”“萨尔卡人。”“萨尔卡在哪儿?”“这是伊波利海右岸的一座小镇,或者您也可以称之为一座小城。伊波利河在布达佩斯上游几里的地方汇入多瑙河。”“既然这样,米克莱斯科先生,以后你们可以常来常住了?”杰格先生笑着说道。“无论如何,总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啦,”多瑙河协会主席也笑着回答,“他这次旅行起码得用这么长时间……”“除非他不出发旅行!”那位爱逗乐的塞尔维亚人插话说,他也不介意地加入了谈话。
其他一些渔夫也凑了上来,杰格先生和米克莱斯科主席被围在了中间。“您又有什么高见?”米克莱斯科先生问,“您的想象力总是惊人的,米凯洛维奇。”“也许他不过是开个玩笑,”插话的人回答说,“我亲爱的主席,如果像您说的那样,布鲁什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坏蛋,为什么他就不是想个办法来嘲弄嘲弄咱们呢?为什么他不能只是跟大伙儿开个玩笑?”
米克莱斯科先生把问题看得很严重。
他驳斥道:“您居心不良呀!米凯尔·米凯洛维奇。您这样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布鲁什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既正派又严肃。再说,他也是多瑙河协会的会员,这就说明了一切!”“说得好!”周围的人都喊道。
米凯尔·米凯洛维奇没有因为被人教训了一通而感到难堪,他脑子转得可真快,马上借此机会再次举起了酒杯:“那么,为伊利亚·布鲁什干怀!”“为伊利亚·布鲁什干怀!”在场的人齐声和着,杰格先生也不例外,他认认真真地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
米凯洛维奇的这个玩笑可不像前两次那样毫无根据。伊利亚·布鲁什爆炸般地宣布了他的计划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他这样隐去不是很奇怪吗?人们如果推测他只是有意骗骗那些过于轻信的同事,这种推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要想对这件事有个定论,无论如何也不用再等待太久了。三十六个小时以后,一切便将有个分晓。
关心此事的人们只需往齐格马林根上游走上几里就行了。假如真像米克莱斯科主席充满信心地以为的,布鲁什真是个严肃的人,那么,人们一定会在那儿遇见他的。
不过,有件事倒可能有些棘手。多瑙河之源的地理位置有没有经过精确的测定呢?地图上所标出的位置就那么准确吗?会不会有些误差呢?人们以为在某处能见到布鲁什,他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呢?“诚然,多瑙河,就是古人所说的伊斯特河,发源于巴登大公国。地理学家们甚至测定,该河之源位于东经六度十分、北纬四十七度四十八分。但是,即便这一定位是准确的,可它只精确到了分,而未精确到秒,这就可能偏差极大。而现在,布鲁什的钓鱼宏图,旨在从多瑙河第一滴水流出的地方开始。”
根据一个长期以来被认为是具有地理资料价值的传说,多瑙河发源于符堡腾王宫的一个花园里。园中的一个大理石水池就是这条河的摇篮。许多游人来到那儿,都要尝尝这清澈的池水。八月十日早晨,人们是不是该到这个永不干涸的水池边上去等布鲁什呢?
不,这条大河的正源绝不是那座水池。人们今天已经知道,多瑙河由布雷格和布里加赫两条溪流汇集而成。它们穿过黑森林,从八百七十五米的高度直泻而下,在齐格马林根上游几里处的多瑙尼申根汇合成一条河流,称为多瑙河。“多瑙”是德语的说法,法国人把它写作Danube。
如果这两条溪流中,只有一条能算作多瑙河的源头,那就当推布雷格河了。布雷格河比布里加赫河长三十七公里,发源在布里斯高。
但是,好奇的人们经过一番琢磨,认定布鲁什如果真要出发的话,启程地点应该是多瑙厄申根。所以,大部分多瑙河协会会员都将和米克莱斯科主席一起到那里去等。
八月十日一清早,他们就到了两条支流交汇之处,站在布雷格河岸边等候。但是,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连那位著名冠军的影子也没见到。“他不会来了。”一个人说。“他不过是个骗人的家伙!”另一个人说。“我们这些人就像小孩子那样容易上当!”米凯洛维奇加上一句,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一般的反响。
只有米克莱斯科主席一个人坚持为布鲁什辩护。他肯定地说:“不,我决不认为多瑙河协会的会员会产生欺骗自己同事的想法……伊利亚·布鲁什肯定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耐心些,他马上就会来了。”
米克莱斯科先生这样充分相信布鲁什完全做对了。九点差几分,等候在布雷格河与布里加赫河交汇处的人群发出一声欢呼:“他来了!……他来了!……”
两百步之遥的一个岬头的转角后,冒出了一条摇橹小船。它离开了主航道,沿着河堤缓缓划来,一个年轻男子独自站在船尾驾着船。
他就是几天前在多瑙河协会钓鱼大赛上勇夺两项冠军的匈牙利人伊利亚·布鲁什!
小船驶到汇合口时停了下来,并用锚爪固定在河堤上。布鲁什下了船,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拥在他的周围。他也许没有料到会来这么多人,多少显得有些拘束。
米克莱斯科主席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布鲁什脱下水獭皮的鸭舌帽,恭恭敬敬地与主席握了握手。“伊利亚·布鲁什,”米克莱斯科带着堂堂主席的尊严说,“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钓鱼大赛的冠军获得者。”
这位伟大的冠军躬腰致谢。主席接着说:“我们能在这条国际大河的源头与您相会,说明您已经开始实践您的钓鱼计划,从这儿顺流而下,直至河口。”“是的,主席先生。”布鲁什回答说。“那么,您今天就启程吗?”“是的,主席先生。”“您打算怎样航行呢?”“顺流而下。”“乘这条小船吗?”“是的,是乘这条小船。”“不打算在什么地方逗留一下吗?”“不,只是夜里靠岸休息。”“这条河有三千公里长呢,你不会不知道吧?”①“我预计每天航行十多哩,两个月左右可以抵达终点。”“那么,祝您一路顺风,伊利亚·布鲁什!”“谢谢,主席先生!”
伊利亚·布鲁什最后一次向人们致意,便重新跳上小船,岸上的人群你拥我挤地争着送他远航。
他取出钓竿,装好鱼饵,把它搁在一张凳上,然后收起锚,使劲地摆了一橹,将船推到河心。布鲁什在船尾坐下,抛出了鱼线。
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拉,只见一条鱼鲃鱼咬在鱼钩上活蹦乱跳。真是个好兆头!当他的身影在岬头转弯处渐渐隐去时,所有的人都仍在岸上声嘶力竭地喊道,“嗬呵,嗬呵”为这位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欢呼送行。
①一哩等于四公里。第三章 伊利亚·布鲁什的乘客
这趟顺多瑙河而下的漂流终于开始了。伊利亚·布鲁什将要穿越一个公国,即巴登公国;两个王国:符腾堡和巴伐利亚;两个帝国:奥匈帝国和土耳其帝国;以及霍恩佐伦、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三个公侯国。这位独树一帜的渔夫用不着担心这二千七百多公里的旅程会带给他丝毫的劳顿,多瑙河的水流将负责把他推载到入海口。河水的流速约是每小时一哩多,即平均每天五十公里左右,只要途中不出意外,两个月就可以结束旅行。而布鲁什又有什么理由耽搁呢?
他驾驶的是一艘平底小渔船,船身长约十二尺,中腹宽四尺。船首拱起圆形的遮篷,可供两人栖身。船篷下面,两侧靠船舷各摆着两只木箱无为万物之本原、本体,同时注意到了有与无之间的相对性。,里面装着主人的全部的衣物,不过也就那么几件,合上箱盖便可做为床铺。船尾还有一只箱子,权充凳子坐坐,里面装的是各种炊具。
勿庸赘言,船上还配备有一个真正的渔夫所需的全部渔具。伊利亚·布鲁什可不能将这些设备省掉。因为,他那天在大赛颁奖会上曾向同事们宣布,在这趟旅行的全程,他都完全靠钓鱼维持自己的生活文,已失传。,或者以鱼为食,或者把钓来的鱼卖掉换成现钱,买些其他的菜来吃,这才不算违背他的初衷。
为此,每到傍晚,布鲁什将去城市卖鱼。而在多瑙河的两岸,只要说出他的名字,不愁没有主顾。
第一天便是这样过去的。然而,如果有人能一直注视着布鲁什,那他必定会十分惊奇地发现,这位多瑙河协会的冠军似乎对钓鱼并不那么热心,但如果按他的计划,钓鱼本是他进行这次离奇旅行的唯一理由。当他确信没有人看得见他时,便急忙放下钓竿,操起浆橹,全力地划船,仿佛一心只想加快小船前进的步伐。相反,一旦岸上出现了看热闹的人,或者遇到一个船夫,他便立即抓起渔具。由于他的技艺高超,很快就钓上来一条条鲜活的肥鱼,博得观众的阵阵喝彩。然而,只要河岸上的地形变换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船夫转了个弯消失后,他便马上握起船桨,给沉重的篷船在水流推动的基础上添加新的动力,使船行进得更快了。
这位看来,布鲁什是不是有某种原因,想缩短这次旅行的时间呢?可是,没有谁逼他进行这样的旅行呀:不管是怎么回事,他行进的速度总的来说是相当快的。上游地区的水流速度比以后的河段快得多,小船在湍急水流的推动下,再加上他一有机会就摇上几橹,所以每小时可以前进八公里,甚至更多。
船行过了几个无名小镇,又将杜特林根抛在后面。跨过这座小城时,尽管岸上有不少崇拜者挥手示意邀他靠岸歇息歇息,布鲁什还是委婉谢绝了,不愿中断他的漂流。
下午四时许,他到达弗里丁根附近,离出发地已有四十八公里之遥。他自己可真不想在那儿停靠,就像前面几个小镇都没有靠岸一样,但实在难却当地居民的盛情。他一出现,好几条小船就从岸边驶来,船上的人们不停地喊着“嗬呵,嗬呵”,把这位光荣的桂冠获得者团团围住。
布鲁什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靠过去。再说,他也要找个地方把他陆续钓来的鱼儿卖掉。他的网兜里有鲃鱼、乌鲂鱼、鲋鱼、刺鱼,还有不少人们特别喜欢的鲻鱼,都是鲜活鲜活的。显然,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吃不掉这么多鱼。再者,即便他想独自享用这份成果也是不行的,来买他鱼的人可真多!他一停下来,便有五十多个巴登人拥上前围住他,喊着他的名字,向这位多瑙河协会的冠军致意。“喂!到这边来,布鲁什!”“来杯啤酒吧,布鲁什!”“我们买您的鱼,伊利亚·布鲁什先生!”①“这条给我,二十个克莱泽怎么样?”“那一条,我出一盾!”
钓鱼冠军不知该回答谁才好,他的鱼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现银。如果从河源到河口,公众都能保持这种热情,他的卖鱼所得加上在赛的奖金,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他有什么理由不这么继续下去呢?人们无疑会争先恐后地抢购他钓来的鱼,从他手里得到一尾鱼,难道不是莫大的荣幸吗?事实上,他绝对用不着挨家挨户地寻找买主,一上岸,大家就地便抢购一空,这种买卖的确是天才的主意。
那晚,不仅他的鱼很快就卖完了,来邀请他回家作客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似乎布鲁什不想离开他的小船,便一一谢绝了别人的邀请,还坚决推辞了别人请他到河岸酒家去喝一杯的好意。他的崇拜者们只得作罢,约好第二天一早送他出发。
但是,第二天,他们赶到岸边时,小船已没有了踪影。原来,布鲁什不等天亮就启航了,他抓住凌晨无人打扰的良机,拼命地划船。船在河心行驶,和两岸的峭壁保持着相等的距离,在湍急水流的推动下,早晨五时许他便到达了齐格马林根,离“渔夫之约”只有数米。也许,再晚一点儿,多瑙河协会的某些会员就会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凭栏远眺,静候他们引以为豪的同事的到来。当然,他们的等待将是徒劳的,布鲁什的那种行船速度,到那时,一定早已去远了。
布鲁什越过了多瑙河的第一条支流,卢夏河,这条小溪流在齐格马林根下游几公里的地方从左岸汇入多瑙河。
这段路途远离人口稠密的市镇,布鲁什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整个白天都在拼命划船,仅仅钓了一点够自己吃的鱼。夜里,他把船泊在乡野,就位于小城门德尔津根上游不远处,可城中的居民根本没想到他就在附近。
接下来的第三天,航行的情况基本相同。日出之前,布鲁什飞快地从门德尔津根城前驶过。直到驶过了重镇埃欣根,时候仍很早。下午四点钟,他越过了右岸的重要支流伊莱尔河,五点不到,他就停泊在乌尔姆布的码头了。乌尔姆是符腾堡王国的第二大城市,仅次于首都斯图加特。
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著名钓鱼冠军的到达。实际上,人们预计他要到第二天傍晚才能到来。因此,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人们大献殷勤的场面。布鲁什对自己的秘密行动颇感满意,决定利用天黑之前的时间到市里逛一逛。
不过,要说码头上空无一人,未免也不大确切。至少,码头上有一个散步者。甚至完全可以看出,这个散步的人是在等布鲁什,因为小船一出现,他便沿着河岸步行追踪。十有八九,这位多瑙河协会的冠军是躲不掉惯常的欢迎场面了。
然而,小船停泊在码头后,那位独自在码头散步的人没有走近小船。他站在一定的距离外,看起来是在观察着小船,又怕自已被船上的人发现。这人中等个头,身材瘦削,尽管已年过四十,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他紧紧裹着件匈牙利式的外衣,手里拎着一只小皮箱。
布鲁什丝毫没有留意到此人,他把船缆系好,关上船篷的门,检查了一下锁闩,便一跃跳上岸,朝通向城里的一条街道走去。
那人迅速地把手里的皮箱放在船上,旋即跟上布鲁什就走。
多瑙河穿过乌尔姆城,把该城一分为二,左岸归符腾堡,右岸属巴伐利亚,但这个扼江相望的城市完全是德国风貌。
布鲁什沿着古老的街道向前走,街的两旁是些古老的店铺,店铺开着小窗,顾客从不进入店内,而是通过橱窗进行交易。店铺前还挂着沉甸甸的招牌,做成熊、鹿、十字架、王冠等各种形状。风一吹过,这些铁皮招牌晃动起来,发出悦耳的叮噹声:
布鲁什到达旧城区后,穿过肉食店皮革店的晒场,然后,信步来到教堂面前。这座教堂是德国最具风味的教堂之一。它本想与斯特拉斯堡一决雌雄,但这一野心同人类的其他许多野心一样破灭了。
伊利亚·布鲁什不喜爱登高运动,所以,他不想爬到教堂的顶楼上将全城风光尽收眼底。但假如他那样做了,后面的那位陌生人也定会尾随而至——这人始终跟踪着布鲁什,但没被他发觉。至少,当布鲁什进入教堂,欣赏神龛和祭坛两侧神职人员的座椅时,那陌生人一直紧随其后。这座教堂的神龛曾被法国旅游家杜皮伊先生比作有小房间和炮眼的堡垒;一个十五世纪的艺术家在座椅上刻满了当时的名人像。
两人一先一后地经过市政府大楼——一座十二世纪的雄伟建筑,然后便折回河边。
布鲁什回到码头之前在路边停了会儿,看一群人踩着长长的高跷走过来。踩高跷是乌尔姆居民很喜欢的一种锻炼,但不带有任何强制性。而在图宾格古大学城,由于地面潮湿坑坑洼洼,步行极不方便,人们不得不练习以高跷行走。
表演踩高跷的是一群年青人和小孩子,他们个个都笑逐颜开。为了更好地欣赏这场表演,布鲁什在路旁一家咖啡馆找了个位置坐下。陌生的跟踪者也不错过,在相邻的一张桌旁坐下了。两人都叫了一杯当地有名的啤酒。
十分钟后,他俩起身离开,但这次却是陌生人加快步子走到了前头,布鲁什不疑不惧地在后面走自己的路。当布鲁什到船边时,那陌生人已然在船上了,看上去似乎等了渔夫好久。
天色仍很亮,布鲁什老远就瞥见了这个不速之客,只见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船尾的木箱上,身旁搁着他自己的黄皮箱。布鲁什甚为惊愕,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对不起,先生,”他跳上船,说道,“您大概弄错了吧,我想。”“一点没错,”陌生人说,“我找的就是您。”“找我?”“跟您谈谈,伊利亚·布鲁什先生。”“谈什么?”“跟您做笔交易。”“做笔交易?”渔夫非常惊讶地重复着。“挺不错的一笔交易。”陌生人很肯定。他用手指指,叫对方坐下。
当然,这种请人坐下的方式未免有些不礼貌。哪有客人反请主人坐的道理。但是这人说话坚决果断,神态安详自信,布鲁什被震慑住了。他二话没说,接受了对方不得体的邀请。陌生人继续说:“我跟大家一样,了解您的钓鱼计划。知道您的打算靠钓鱼所得维持生活,漂完整个多瑙河。我本人是钓鱼艺术的热心爱好者,非常希望自己能参与您的活动。”“怎么参与?”“我马上就会告诉您的。但是,在这之前,请允许我向您提个问题。您在旅途中钓的鱼大约可以卖多少钱?”“您指的是我将要钓到的鱼吗?”“是的,不过是除去您自己留着吃的鱼以外,可以出售的那一部分。”“也许值一百盾吧。”“那好,我给您五百盾!”“五百盾!”布鲁什大吃一惊,重复道。“是的,五百盾现银,预先付清。”
布鲁什上下打量着提出这么个古怪建议的人,大概他的目光清楚地说明了他的不解,那人不等渔夫开口,就回答了渔夫心里的问话。“请放心,布鲁什先生,我没什么恶意。”“那您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钓鱼冠军仍然迷惑不解。“我已经对您说过了”,陌生人解释说,“我对您的壮举非常关心,甚至想参与进来。其实,这当中也有赌一把的成分。我将五百盾押在您的好运上,随着您陆陆续续把鱼售出,每天晚上我的钱就一点点地收回来了,这对我来说是很有趣的事。”“每天晚上?”布鲁什强调了这几个字。“那么,就是说您想搭我的船啰?”“当然,”陌生人说,“不过,搭船的费用不包括在刚才的那笔钱之内。我再付给你五百盾。仍然是预先付清。这样,一共给您一千盾,怎么样?”“一千盾!”布鲁什越来越惊奇了。
这个建议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估计渔夫更喜欢独自一人的清静,于是便简单地回答说:“很遗憾,先生,我对此不感兴趣。”
听了这么干脆的、不容辩驳的答复,一般人只能让步了。可是,这位热心的钓鱼爱好者好像不是这么打算的,他看上去似乎没有因遭到断然拒绝而准备退缩,不愠不火地问道:“布鲁什先生,能否允许我问问为什么?”“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我拒绝,就这么简单,我想,这是我的权利。”布鲁什回答着,有点不耐烦了。“当然,您有拒绝的权利,”陌生人心平气和地承认,“但是,我请您告诉我拒绝这些建议的原因,恐怕也是我的权利吧。我的建议一点儿也没有妨碍您,事实却恰恰相反,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受到彬彬有礼的接待呢?”
这番话说出来的语气是那么平静,丝毫不含怒气,可是措辞如此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种威严,使得布鲁什神气为之一敛。虽说他喜欢一个人独自旅行,但是,他可能更不愿意不合时宜地进行一场争论,因为那样的话,人家立刻就有充足的理由来审视他的行为。“您说得对,先生,”他说,“那么我首先告诉您,让您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我一起旅行,我实在过意不去。”“那不关您的事,是我自愿的。”“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本来的打算是每天钓鱼不超过一个小时。”“那么其余的时间,您干什么呢?”“划船,让船快点前进。”“您急着赶路吗?”
布鲁什咬了咬嘴唇,更加生硬地回答:“急也罢,不急也罢,情况就是如此。您应该明白,这样的话,我收下您的五百盾简直等于强盗行径。”“我早就料到您会这么想,这不叫强盗行为,您又不偷不抢。”买船位的人反驳道,还是那样平心静气。“话虽那样说,”布鲁什争辩着,“我还是不得不每天都钓鱼呀,即使只钓一个小时。然而,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受某种义务的束缚,我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行动自由!”“您是自由的,”陌生人声明,“您想钓鱼就钓鱼,不想钓就不钓。这才会增添这项运动的魅力。更何况,我知道您技术高超,运气好时只要钓两三次就足以保证我的利润。我向来都很乐观,所以,我才坚持预先付给您五百盾鱼钱,连搭船费一共是一千盾。”“可我坚持要拒绝。”“那我倒要重复我的问题:为什么?”
他这么纠缠下去的确是有点儿不知趣,布鲁什虽说生性冷静,也不免开始失去耐心的。“为什么!”他情绪激动起来,答道,“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既然您还是非要我说个究竟,我可以补充一句:我不要任何人搭我的船。我认为,喜欢清静不犯什么禁令吧!”“那当然。”那人承认他有理,却仍没有离开船尾那张凳子的意思,好像已经钉在上面了。“不过,您跟我作伴,就和您一个人一样。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乱走动,甚至如果您要求的话,我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夜里呢?”布鲁什怒气直冒,反驳说,“您以为我的船舱里睡两个人很舒服吗?”“船舱挺大嘛,足以容下两个人。”陌生人回答道,“再说即使有点不方便,一千盾的收入多少可以弥补了吧。”“我可不知道能不能弥补。”布鲁什怒火越来越旺,驳斥道,“我不愿意接受,不愿意!一百个不,一千个不!这总说清楚了吧?”“很清楚了。”陌生人点头称是。“那么……”布鲁什说着,用手指指码头。
可是,那人好像不懂得这个手势里清楚不过的含义。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烟斗,仔细地装上烟丝。见他这样一意孤行,布鲁什气极了。“您非要让我把您扔到码头上去吗?”他愤怒地大叫起来。
陌生人填好烟斗,说话了,声音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胆怯。他说道:“您错了。我这么说有三条理由。其一,我们一闹起来,少不了会引起警察的干预,这样,我俩都得到警署去接受讯问。当然,这对我固然是有些扫兴,可对您来说,您想尽量缩短旅行时间,这样旁生枝节地闹腾一场,恐怕就不能如您所望了。”
这位顽固的钓鱼爱好者是不是指望这条理由发挥作用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就可以满意了。布鲁什的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似乎愿意听完他的道理。而这位雄辩的演说家忙于点烟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所产生的强烈效果。
他正准备继续和布鲁什论战时,恰巧,第三个人跳上了小船。布鲁什仍一心想着所争执的事,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新上船来的人身着一套德国警察的制服。“是伊利亚·布鲁什先生吗?”这位警员问。“是我。”被问的人回答道。“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这句话,就像在一潭静水里投入了颗石子,布鲁什有点措不及防,愣在那里。“证件?……”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带证件,我,我只有几个信封,和萨尔卡付房租的几张收据,这些够了吗?”“这些可不是证件,”警员显得有些不满,训斥地说,“洗礼证、通行证、工作证、护照,那才叫证件!您有这类证件中的任何一本吗?”“一本也没有。”布鲁什抱歉地说。“那您就麻烦了,”警员嘟囔着,一副见人犯了不该犯的错而十分气愤的样子。“我会有麻烦?”渔夫抗议道,“可我是个老实人啊,请您相信这一点。”“我完全相信您。”警员很坦诚。“我什么都不怕。何况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我在齐格马林根举行的上届多瑙河协会钓鱼大赛中得了两项冠军,所有的报纸都报道过的。即使在这儿,我也肯定找得到担保人。”“我们会替您找担保人的,您放心,”警员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不得不请您跟我到警署走一趟,以便验明您的身份。”“去警署!”布鲁什大声叫了起来,“我犯了什么罪?”“没犯什么罪。”警员解释道,“不过,这是规定。我奉命监察多瑙河,凡查获未携带有效证件者,一律押送警署。您是在河上吗?是的。您有证件吗?没有。那我就必须把您带走。至于其他的,就不关我的事了。”“可这是对我的污辱!”布鲁什大声抗议,近乎绝望了。“情况就是这样。”警员冷冷地表示。
请求搭船的人在论战被突然打断后,便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两个人的对话上,竟然不小心让烟斗也熄掉了。他觉得时机已到,便插话说:“如果我来为伊利亚·布鲁什先生担保,您看如何?”“这得看情况,”警员说,“您是什么人?”“这是我的护照。”钓鱼爱好者回答,同时把一本证件展开递给他。
警员看了一眼证件,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就另当别论了。”他说。
警员把护照合上,还给持照人,然后,跳上码头。“再见,先生们。”他说完,毕恭毕敬地向布鲁什的担保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至于布鲁什,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吓懵了,又同样惊诧于问题解决的迅速方式,目光一直追随着败退而去的敌人。
这时,他的恩人继续谈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淡淡地说:“第二条理由嘛,布鲁什先生,是这样的:由于您也许尚不知道的一些原因,多瑙河是严密警戒的,这您刚才已经领教过了。越往下游去,警戒就越严,尤其是您可能会经过的塞尔维亚以及奥斯曼帝国的保加利亚各省,更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因为那里局势很乱,而且从七月一日起,战争已经全面爆发。我估计,您旅途中会遇到接踵而至的麻烦。因此,在必要时,您不会介意一位正直的公民给您一点帮助吧。这个公民有幸能具有某种影响力。”
第二条理由的价值在刚才把它说出来之前就演示过了。这条理由很有说服力,能言善辩的陌生人完全相信这一点。不过,他大概也没有料到立即收到如此完满的功效。布鲁什已经完全折服,只等找个台阶下来了。唯一棘手的是这个台阶可不好找。“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理由,”这时,请求搭船的人继续说下去,“我现在以你们的主席米克莱斯科先生的名义跟您说话,您的行动是受多瑙河协会支持的,所以,他要监督您进展的情况,以确保其诚实可信。当米克莱斯科先生了解到我想参与您的旅行,就给了我一张相当正式的委任状。遗憾的是,因为我预先没有料到您竟会这么无缘无故地拒绝,就谢绝了他让我带来给您的那封介绍信。”
布鲁什松了一口气。由于他曾经态度那么坚决地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请求,现在想改变态度接受下来时,难道还找得出什么比这更好的理由么?“您早该说这些嘛!”他高兴地叫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在话下了。如果我还要拒绝您的建议,那就是我的不是啦!”“这么说,您是同意啰?”“是的。”“太好了!”这位业余钓鱼迷说。他终于得偿所愿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现钞,说:“给您,这是一千盾。”“您要开张收据吗?”布鲁什问他。“要是不给您添麻烦的话。”
渔夫从一只箱子里找出墨水、笔和本子,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借着落日的余辉一笔一划地写着收据,嘴里同时念出声来:“今收到,乌尔姆至黑海航行期间所钓全部鲜鱼的预购款及所提供船位的费用,两项共计一千盾,一次付清,付款人……”“先生,您贵姓?”他停住笔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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