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阅读1+1工程(第3辑):茉莉的婚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5 11: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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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纪富强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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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阅读1+1工程(第3辑):茉莉的婚事

微阅读1+1工程(第3辑):茉莉的婚事试读:

一群鸡

看到这个题目,或许你会以为这是篇艳情小说。至少在任何汉字都可能出现新意的今天来看,它具有相当煽情的可能性。

可你错了,这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山鸡。

就是散养在山里头,专吃草籽和害虫,有过金色童年的一群鸡。

它们头顶彤红的焰火,颈缠浑黄的围巾儿,身披雪白的绒羽,齐刷刷坐卧于荆条编成的大提篮内,昂首挺胸,就像迎接外国元首的仪仗队,被一辆独轮小车推向城里去。

有人要问,它们就那么老实?当然,——这是一群被老太太捆住了手脚的鸡。——推到大酒店的小厨房里去?不,赶趟集而已。

老太太年岁一大把了,记性却不差。她一边走,还一边冲提篮里的鸡们嘟囔着:“老大老二呀,就数你俩最听话,走了三里多路,还没见你们摩挲一下眼皮儿,别埋丧脸子啦,孬好我最后让你们走!“老三和老五,你俩就是天生的命贱!交头接耳,叨叨个没完,要是有买主儿,看我不先由着别人选!“老四和老六,你俩按说年龄还不大,可我急等着使钱,小儿媳妇要下蛋,B超里说了,这回准是个带把儿的!你们不老跟仇人似的吗?现在倒好,一进城,魂儿都吓掉了……”

老太太念念叨叨来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辆大卡车从背后猛冲而来!老太太转身稍慢,手一撒把,凭空里就是一阵稀里哗啦。

如果你是老读者,又看过我的小说,准会这么说:这下子可完了!小独轮车被轧趴了,大提篮被压扁了,一群鸡扑扑棱棱,眨眼间就死的死,伤的伤,场面惨不忍睹!只剩下那个老太太,虽说不至太残忍,但是总得受点小伤害。

这还不算,卡车司机一下车就傻眼了!老太太不正是自己的亲娘吗?光顾着搞买卖,多久没上门了!老太太一见是大儿,本来还挺伤心,这下子气先消了大半。儿见娘没啥事,只是赶趟集卖鸡,脸上立即就有了不屑,几句话后扔下一张大团结,窜了。

这个细节的确有意味,但我不能这样写,老是这样写就对不起读者了,我没打算这样写。

其实大卡车猛冲过来时,老太太只是吓了一跳,她哪里见过这么开车的?慌忙中车把一撒,人和小车都闪倒在了路边,鸡更没啥事,至于那辆凶猛的大卡车,嗖地一下子就驶远了。

老太太稳了稳心神,继续跟鸡们嘟囔着上路。小脚不停,太阳一竿子高时,就来到了县城东郊的集市上。要说这县城的集市就是比村里和乡里的大,大得几乎看不到边儿,人多得瞅着眼晕。

老太太没敢使劲往人堆里扎,找个靠路的边角停下,边歇息边卖鸡。可一直等了大半晌,除了几个问价的,一笔买卖也没做成。忽然间,她看见一伙小商贩推车的推车、背麻袋的背麻袋,都向她这边急奔!在他们身后,紧追着一群身穿制服的青年。那架势,很吓人。

这个节骨眼上儿,按惯例你又要猜了:老太太行动迟缓,来不及推车赶紧躲到一边。就见青年们跑上来摁住她的小车大吼:“这是谁的?赶紧承认!给你们划出地方来卖你们不听话,软的不吃吃硬的!”青年一边吼着,其中一个还抓起了老太太的秤杆儿。

老太太被吓得够戗,可无意间抬头一看,竟大着胆儿走上去承认小车是她的!就见那个手抓秤杆儿的青年开始浑身发抖,究竟是气愤还是惊讶谁也难说清。因为他万万没想到站在自己跟前的是亲娘!

也就是说,他是老太太的二儿子。

仅是片刻迟疑,二儿子还是“咔嚓”一声,愤然将秤杆从中折断!这时人群里起了嘈杂,二儿子亲眼目睹着娘的眼睛里慢慢地溢出泪花。他不敢再看下去了,猛低下头,将一张崭新的人民币塞进鸡翅膀下。

二儿子离去很久,老太太还像是一桩泥雕那样瓷在原地,只剩下那群鸡们瞪着惊恐的小眼四处乱探。

是的,我又要说你猜错了。很对不起,我这篇小说没有这些细节,其实它很平淡。

其实老太太看见那群青年跑过来时,立即就推起小车走掉了,因为她在人群的最外侧,走得及。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身穿制服的小青年,脚底下就立即像是生了风一样。

老太太一边往回赶,一边很有些个难过。三儿媳妇马上要生了,可三儿子的刑期还未满,家里需要钱伺候月子。一群鸡一只也没卖掉,她不想让人说是自己舍不得。想着想着,想着想着,她笑了。

什么,笑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你又要问了吧?

是啊,这时候按说她根本笑不出来,可她的的确确是笑了。

因为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今天收入的那两百块钱来!

千万别跟我打赌,说那钱不能用。否则,我会把这篇小小说的稿费也押上。

还跟你急。

错位

“爸!”他猛地惊叫一声,吓坏了身边的女友。

女友颤颤地疑问道:“什么,你叫他什么?”

他即刻羞红了脸,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梅子,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爸爸根本不是什么局长……他,就是我爸爸!”

女友慌张地捋起额前被风吹乱的秀发:“他?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眼前的这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滞地凹陷在枯树皮一样的脸上,皲裂的嘴唇微微地抖着,不时流下肮脏的涎水。这老人显然也是惊呆了,慌忙将手中的麻袋往身后藏去。

女友痴痴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像是呆了,又像是傻了。

他紧张地晃晃女友,沉重地说:“梅子,你果真那么在乎吗?难道我们的爱情不值得你留恋?我向你坦白了,我们也是不是要……要结束了?……”

女友闭口不答,她仿佛在震惊中还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他诡秘一笑:“呵呵,梅子,好梅子,我只不过是逗你玩呢!谁又能真的不在乎?!”

他搂起女友纤瘦的肩:“开开玩笑,一个游戏,好了好了,别再想了!”

这时,老人已经背负着麻袋默默地走远了。

女友眸子里肆意地流出泪水:“那是我爸爸……”

到楼顶去

行发现,在机关里,自己像只孤独的鸟儿。没有澎湃的激情,缺乏拍膀儿的兄弟。多年过去,欲望的翅羽早已退化成记忆,整日神思恍惚,暗淡地蹴在某个角落里。

直到那天,行去十楼某科室办事,办完事的行没有回去,而是好奇地沿着锈迹班驳的铁梯攀上了楼顶。

行就像一只刚刚钻出地面的幼蝉一样,霎那间视线豁然开朗,心胸荡然辽阔。行鸟瞰到地面远远近近的行人像可怜的蚂蚁一般缓缓蠕动;汽车像细小的虫子艰难地蜿蜒;花儿草儿树木像汪汪绿色的积水荡漾在城市腹部;行还听见了城市上空有各种各样的声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舒缓的乐音,细微的人喧,淡淡的鸟鸣……若有若无,空旷飘渺,让行有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行有些晕旋,一阵清风拂面而过,行揉揉发胀的眼睛,索性惬意地躺了下来。

天上正飘着大朵大朵的白棉花,秋阳软软绵绵地笼罩大地。行长久地望着头顶那片瓦蓝瓦蓝的天空,在清风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那天,当行醒来,夜幕业已降临。行悄悄下楼,走在静谧的楼道里,内心始终充斥着一种巨大的幸福。行觉得自己脱离了那种长期以来濒临窒息的约束,身心轻爽。行觉得自己就像只真正翅羽丰盈的鸟儿,愉快地飞进广袤的旷野里了。

从此以后,到楼顶去便成了行莫大的隐私和兴致。行不止喜欢攀上自己单位的楼顶,行还对自己说,这个城市有多少座高楼,我就要依座爬到它们的头顶上去!只有在那里,我才是轻松的、愉悦的、骄傲的、快乐的;在那里,有任我思绪自由驰骋的梦场……令行十分惊喜的是,在许多楼顶上行都找到了那种“海到天边天作岸,山高绝顶我为峰”的感觉。行的生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洒脱和幸福。

去得楼顶多了,行就有了一些形形色色的经历。比如行曾在一家银行楼顶捡到过满满一口袋钱币,竟还是古钱,袁大头,让行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喜悦;比如行在某公司楼上捉住过一只被枪打伤翅膀的白鸽,行把它带回家,给它敷药疗伤,精心喂养,不久鸽子伤势痊愈,却只在行家阳台附近的天空上盘旋飞翔,最终在行的家里长住了下来;行还在一卫生院的楼顶见到过上百条晾晒在空中的肉色长筒丝袜,那简直是一种奇迹,一道靓丽的风景,一片诱惑的汪洋,行尽情徜徉其中,任微风吹拂起千百条丝袜拍打在脸上,竟让他有了一种后宫佳丽三千的幻觉;行在某影院楼顶高声吼过他一句歌词都记不得的歌曲,朝楼下大声痛骂过上司的名字;甚至某个夜晚,在一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顶,行带着女友也攀爬上去,将珍贵的初夜经历永久地留在了那里……

有一天,行吃过晚饭就径自出门了。行的心情糟糕透顶。就在前几天,行的女友给行扔下一封分手的短笺,决绝地消失了。女友在信里说她已经不习惯清贫的生活了,请行忘了她。不仅如此,行因为把情绪带到单位,还受到了上司狂风式的训斥。

行不觉走到了一座静雅的学院楼下,熟练地攀上楼顶。在楼顶,行将女友的信撕得粉碎,朝楼下一扔,纸片就像千百朵绚烂的梨花,飘飘洒洒,凄然而落。

行正沉浸在悲痛中,忽听到楼梯口那儿一阵急促的响动。行就见有一个半裸的男孩身披毛毯冲上了楼顶。

男孩一见到行,眼睛里立即放射出恐惧和绝望,“噗嗵”一声,竟给行跪下了。行大惊。就听男孩苦苦地哀求说:“求求您放我一马吧老师!我再也不敢到六楼来了!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男孩边说边哭,样子十分悔痛。

行纳闷地想,你去六楼与我何关呢?我可不是学院的老师,这男孩不是神经有问题吧?行正想着,听楼梯口处又是一阵喧哗,纷乱的脚步声杂沓而至。楼顶上又多出了一伙手拿电筒气喘吁吁的男人。行身边跪着的男孩突然间跳将起来,一边退缩至楼顶边缘,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喊:“都别过来!都别过来!”

男人们无声地笑了,步子犹在缓缓移动。有个男人还嘀咕道:叫你们男生住四楼,你偏跑到六楼女生区,学校严禁早恋看你还往哪儿跑?!行终于明白是怎么会事了,急出了一头热汗。行对着男孩老远就伸出手来,想把男孩拉回到安全地带来。

但令行意外的是,男孩只惊恐地望了一眼行的大手,便迅速抓起毯子纵身向楼下跳去!行跑至楼沿儿往下看,男孩两手抓着毛毯的四个角在半空中短暂地划出一道弧弦,然后如一块泥巴摔在了地上。

行正看得惊心动魄,就被一群粗重的男人死死地压在了楼顶。

如风的旋律

我说过,在我们小院里,弥徽的爸爸是个人物。

因为他不但是名解放军连长,同时还吹得一手好口琴。

你不知道弥徽的爸爸穿上军装有多帅!在三十多年前,他每次回家探亲,都能彻底把我们破旧的机械厂家属小院掀个底儿朝天。那时候妈妈就常常对我们讲,你们要是长大了能有弥徽的爸爸一半帅,那就算我没白养!

那可是个到处崇拜军人的年代啊。

直到现在,每当有人在卡拉OK里重温《血染的风采》,我还能想起那个英武的弥徽爸爸来。

你也不知道弥徽的爸爸口琴吹得有多棒!想想在三十多年前,文艺生活空前匮乏的岁月里,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给你随意吹一首《外婆的澎湖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种如凄如诉的颤音,那种飘散在风中的旋律,不把我们崇拜得五体投地才怪!

于是弥徽爸爸的探亲假,简直就成了我们神魂颠倒的时光。那时我们人人立志长大了要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并时刻梦寐以求能得到一把像弥徽爸爸那样的“敦煌牌”口琴。

有一次,弥徽爸爸临回部队前,把口琴留了下来!

我们争相聚集在弥徽身旁,渴望能摸一摸并亲口吹一吹那把口琴。可弥徽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口琴是他爸爸的,他只是保管,乱吹一气还会传染疾病。

伙伴们失望地散去,同时对弥徽也产生了很大成见。尤其是我,太不甘心了!因为我从小就是个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家伙啊。

于是,我想方设法拿玩具跟弥徽交换。但弥徽仍然拒绝。

最后的最后,我只得使出杀手锏:把我爸爸出差青岛买回来的两盒压缩饼干送给了弥徽。

那个年代,这代价够疯狂了。

我终于战战兢兢地从弥徽手中接过了那盏小小的乐器,小心翼翼朝它吹一口气,立时就有一阵清脆的音符飞越而出!

我真不敢相信,那样美妙的天籁竟是从眼前这个冰冷的家伙里发出的!我把它横在口中,来回抽拉,像啃西瓜一样吹出了一排排或高或低、或清新或低沉的音调!

我兴奋地扬起它在小院里飞跑,恨不能立即将我的得意传递给每一个人。

——我的招摇,却很快得到了报应。谁不想玩口琴呢?但弥徽除我之外就再没答应过任何人。

我和弥徽被孤立了。

看得出,弥徽比我更加害怕孤独。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连长爸爸已经远赴越南前线。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陪伴。

可他坚决拒绝再借口琴。

没办法,又是我想出了那个鬼点子。而弥徽,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俩一致对外宣称:口琴一不小心弄丢了!

消息一宣布,果然引起强烈地震。我和弥徽一口咬定,是有人趁我们不注意,偷走了口琴!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大家必须一起寻找口琴!

于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伙伴们又重新一起玩耍了。但从此,我们玩耍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寻找口琴。

我们在李老奶奶的鸡窝里发现了建国丢失的弹弓。

我们在春华的床底下发现了希梅的头绳。

我们在常明爸爸的抽屉里发现了许多能吹气球的套套。

我们在东海妈妈的首饰盒里发现了增利爸爸写来的信。

甚至,我们还在和梁的家后面发现了一个恐怖的死婴儿……

我们的搜索搅得小院鸡犬不宁,但就是没有口琴的半点线索。

终于妈妈还是发现压缩饼干不见了,迫于追问,我只得跑到弥徽家去索要。弥徽当然不给,我一时理亏气短,跑出门去就将口琴根本没丢的秘密说了出去!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从此小院里,再也没人肯理弥徽。每当我看见弥徽远离人群灰溜溜的样子,心里就充满了愧疚。但我已无力挽回。我以自己的卑鄙,再次使弥徽被孤立。

索性那个寒冷的冬天,弥徽还有口琴。我们亲耳听到在那些凛冽的风中,弥徽一个人躲在家中吹奏他的口琴。开始,那只是一些单调的重复的音符,渐渐的,它们变得生动鲜活、张力十足,并且溢满了忧伤和凄楚,伴随着呼啸的北风,迸发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我承认,我嫉妒了。因为我,被征服了。

我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英武的解放军连长,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给我们吹奏那些如风的旋律。

一个大雪天,弥徽家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也都得知了弥徽爸爸在前线牺牲的噩耗。听到那些哭声,我俨然觉得是自己失去了爸爸,从此将要面对永远漫长的孤独和寒冷……

待到天晴,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去看望弥徽。却见在他门前,正有一把口琴镶嵌在高高耸立着的雪人嘴边,闪闪发光!

听课

那天本是节体育课,但班主任周老师突然走进教室里说:“同学们,我有一个重要消息向大家宣布!下周一,校长要来我们班听课!”说完满脸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同学们见状,纷纷热烈地鼓起掌来!

周老师声音越发洪亮:“校长来听课,既是我们的荣幸,又是对我们的挑战!所以我今天特地要了课,咱们来做一下准备!”

周老师又说:“首先我向大家透漏一下,校长要听的课文是《春》。下面给大家五分钟时间,仔细阅读一下课文!”

讲台下,立即泛起朗朗的读书声。五分钟以后,周老师说:“既然课文都已读过,我们马上来熟悉几个知识点。首先,我要找一名同学回答,该文的作者是谁?小红!”

学习委员小红唰地一声站起来回答:“朱元璋!”声音又甜又脆。

可同学们的嘲笑声却像暴米花一样喷溅而出。

周老师难以置信地问:“小红你是不是开小差了?作为班干部,要时刻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才行!——让大家来告诉她,作者究竟是谁啊?”“朱自清!”另外五十五张嘴巴异口同声地喊到。“很好!小红你一定要记住,到时候这个问题还是由你来回答!可千万不能再错了,明白吗?——现在请大家再翻到课文最后一页,找到生字表,看看本文一共有几个生字?”“五个!”“很好。给大家十分钟熟悉一下……”

十分钟后,周老师说:“大家的记性一向都不错,下面我找几个同学来听写。谁会的,请举手!”

白嫩的小手立即像雨后春笋,唰唰地冒起。“都很积极!但我只能选五名同学上讲台来,小刚、小云、小超、小东、小华你们五个,其余的在下面写。开始……”

五分钟以后,周老师开始为大家做点评。“大家看,班长小刚都写对了,是不是很棒?接下来副班长小云却只写出了前三个字,而小超的字写得像什么啊?大家看——对,太小了嘛,简直像蚊子!而成绩最差的就是小华了,身为宣传委员,竟然连一个生字都没写对!……”

又有笑声,海浪一样翻滚起来。“你们几个今天的表现令我很失望,马上将生字表抄写三十遍。听课时可千万不能再出错了!”周老师温和的脸上明显泛起了严厉。“其他同学,让我们接着分析课文,看本文到底应该分成几个大段?中心思想又是什么呢?”

同学们越发踊跃。但周老师只挑选了卫生委员小南和劳动委员小林作答。“不对,不对。”周老师边为他们纠正边说:“该文正确的划分应该是三个大段,而中心思想呢,是作者通过热情地讴歌春天以表达对自由人生的向往和追求!你们两个都记住了吗?……”“最后,我还要找几位同学来向老师提问!究竟还有哪些地方不明白的?”这一下,竟没有人举手。周老师摇着头启发说:“我们要懂得不耻下问,一篇新课文不可能所有人一听就都明白了。要诚实!要勇敢!真正提出你们内心的疑问……”

说到这里,班长和学习委员等几名同学犹豫着举起了手。接着,是所有人。周老师顿时又有点不快。“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难道每个人都有疑问吗?还是定下来,到时候由纪律委员小方和音乐委员小玲来提问。你们可以这样问老师:作者创作《春》的历史背景是什么?《春》中的比喻一共是多少处?到时候,我会再点名让体育委员小北和美术课代表小凡来作尝试回答……”

叮铃铃!……下课铃声急促地响彻校园。周老师一脸疲惫地走出教室,整个背影都是湿漉漉的。

校长听课那天,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现了失误!不过幸好我发现,校长根本就没有听出来!所有的老师竟都没有听出来!

周老师在最后的提问时,并没有喊小凡的名字,而是叫起了我!那天小凡临时请了病假,于是周老师让与她同桌的我来回答那个问题。

我当然不记得该怎么回答,只是慌忙从武侠书里拔出脑袋来,委屈地想,我根本就不是班干部嘛!

再次穿上羽绒服的一瞬,伞忽然发觉自己来这个城市已经整整一年了。

伞回忆起去年此刻,自己为来这家公司所费的种种波折,伞笑了。伞觉得自己好累,但是这累,应该是属于成功后的骄横炫耀式的累。其实又有什么呢?伞觉得现在的生活正在沿着自己美好的构想顺利前行着。

伞常常想家。常常想起家乡的那个小镇、小镇里众多的伙伴以及和伙伴们一起在闲置的麦场里看雪、打雪仗时的情景。夕年的流光碎影常常是伞在空荡无人的夜里赖以慰籍心灵的温暖。

城市的节奏比小镇快得多了,伞得卖命地工作,午饭就常常是在公司外面随便吃点便当了事。有好几次家里说要来看看伞,看看她信里面大公司的模样,伞赶紧回信不让他们来。工作时间是不允许会客的,再说,家里人那点穿着,到城市里这样的公司里来,会不会……还是寄钱回去吧。

伞的朋友很少。虽然伞长得标志,但是城市里怎会缺少模样标志的女孩呢?伞每次从邮局里出来后都将剩余的钱买了好看的衣服。伞在镜子中反复盯看自己一会儿,呵,确实漂亮多了!但惟独还是少了街上那成群女孩儿们脸上的笑容,身体里散发出的气质。

伞在公司整一年了,没有男朋友。

伞就把业余精力和兴趣都放在观察城市的景色之中。说心里话,伞喜欢用一双大大的眼睛和敏感的心灵来触摸和感受这座大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城市。伞的工作间紧靠27楼上硕大的窗台,工作累了,伞就放眼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白天是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高低不一的商厦楼宇,形如蚁状的路人,各种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汇集而来的声响;夜晚是富丽堂皇的灯火,远近模糊的妩媚的乐音歌声,永远淡红色的天幕……伞觉得它们靓丽华美,绚烂辉煌,这是与小镇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这是城市里特有的景观和味道。

伞每次工作累了,就把秀发靠在椅背上,臃懒地看着窗外,渐渐地将自己融入车辆的喧嚣声中去,在铅色的天幕下,休憩一会儿,遗忘一会儿,再接着努力地工作。

时间久了,伞的业绩得到充分肯定,伞也察觉到了年轻老板对自己格外的赏识。

第三个冬天的时候,伞做上了业务主管。

第四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老板从在窗台前伫立凝神的伞的背后走上来。日光灯关掉的一瞬,老板拥吻了伞。伞奇怪自己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挣扎、慌乱和羞涩都没有。老板微微喘着粗气盯问着伞:伞,我爱上你好久了,嫁给我吧?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伞说,你陪我去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吗?我喜欢看雪,轻轻地落在掌心里。

老板面色因激动而变得红润,爽快地答应下来。

吻过伞后的老板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一要忙碌的,就是去看房子、定家具、买钻石项链和衣服化妆品了。老板的脸上总也洋溢着成功者的笑容。

可第一场雪总象跟伞和老板捉迷藏似的。冬天快要过去了,迟迟不来,杳无音讯。

伞的老板很着急,每次用眼神乞求伞,伞也用眼睛回答他:等落雪了……再说吧。

落雪了!落雪了!老板在清早的电话里激动地说。伞,我在“黑咖啡”等你呢,这里看雪很美。

伞从床上爬起来,伸展身子,拨开厚厚的窗帘望向窗外。

真的,淅淅沥沥地落雪了。

端坐在“黑咖啡”的雅座间,伞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是条平整光洁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店铺,冲着“黑咖啡”的街对面是一式的洗脚美足房,几棵幼小的法桐在店门边默默地伫立。一辆辆出租车从玻璃窗外急速驶过……

雪落得不大,开始只是雨点,中途又是小小的冰雹,快到中午了才变做了薄薄的雪片。一片、两片、三片,雪落在地上,尚未来得及积蓄,便被飞快的车轮碾过,化做了一团团的污水……

伞跑出咖啡屋,在宽阔的街心用手掌接那些飘散下来的雪。太阳却从铅色的天空中露出了端倪。

背后的老板悄声地问伞,伞,你说过一起看雪后嫁给我的?

伞不回头。将手心里化掉的雪捂在眼睛上,说,好啊。

一九八五年的蓖麻

一九八五年浓夏,我六岁。正是无恶不作的年龄。

我们住的机械厂小家属院儿里,从北往南数第三排巷子最东头是李老奶奶家。李老奶奶其实年纪并不大,却一连死掉了三个儿子。老大是得了不治之症;老二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老三则是正走着,被突然从天而降的石板活活砸死了。

噩耗使李老奶奶过早花白了头发,额间皱折像怒放的秋菊花。多少年以后,我在报纸上见过一副获奖的摄影作品,内容是一副老妪的脸部特写,取名为“沧桑”。我当时真以为那片中的人物就是李老奶奶,可惜我错了。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与李老奶奶有着相同面目的老人,其实还大有人在。

李老奶奶只剩下一个年龄比我稍大的四儿子牢巴,天天半步不离的跟着她。“牢巴”的意思就是乡人所说的“结实、稳妥”,我是很多年后才忽然明白牢巴为何之所以被李老奶奶叫作牢巴的。

牢巴不被送去上学,极少说话,脸长而尖,头脑歪斜,嘴边永远挂着涎水,显然有些傻。没人愿意搭理牢巴,却都很嫉妒他。因为牢巴是小院里第一个吃上烧鸡的孩子。那个下午,牢巴一个人撕扯着李老奶奶刚从卖烧鸡的秃头手里接过来的热气腾腾的烧鸡,当着我们面,毫不嘴下留情地吃掉了那只油花四冒的烧鸡。

我们从此恨透了牢巴。

李老奶奶对“死”极其敏感,恨到极至嘴里便整日离不开“死”字了:什么吃了老鼠药会死,吃了土坷拉会死,别喝林子里的那汪臭水会死,别偷掏屋檐下的鸟蛋吃会死,摘了夏天的蓖麻子吃也会死……大人们听了摇头一笑,我们却听得一愣一愣。

可我们毕竟还小,时间一长,就质疑起那些奇怪的死亡警告了。

李老奶奶门前就种了一大片蓖麻。葱葱郁郁,蓬蓬隆隆。站在蓖麻的荫凉下,我们上下左右地打量。吃蓖麻真会死人?那干吗要种呢?即使不是李老奶奶种的,她怎么不铲掉呢?

做为早熟的孩子头,我毅然决定:去吃蓖麻,看看到底会不会死!

伙伴们在惊叹之余崇拜地望着我。在那个有着金色夕阳笼罩下的傍晚,在鸟群不安的啾鸣声中,我毅然摘掉李老奶奶门前的一颗蓖麻籽,英勇就义似的吞了下去。

我静静躺在蓖麻树下,等待死神的降临。那一刻,我忽然确信自己要死了,躺在坚硬的土地上瑟瑟发抖。我对着伙伴们说了一声:“我死了!”就闭上了双眼。

伙伴们一哄而散。

很快,就有伙伴在远处跳着脚喊:“东子死了!东子死了!”

很快,我身侧就聚满了人。我甚至觉得单薄的眼幕一下变得沉甸甸的,上面压满了人影。“爸,东子显能吃蓖麻毒死了……”“这孩子一动不动,脸色窘白,怕是死半天了……”“咳?吃蓖麻怎么死了人呢!”“别上前啊,他家里来了,不好交代……”

我听见李老奶奶也出来了,她嘴里嘟囔着“那嘛米那米宫”之类的话,而紧跟在她后面的就是牢巴。

我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想站起来遛掉,可一时腿脚发麻,根本不能动弹。只盼望父母快来,看他们是不是也着急?

很久,父母都没来。我越来越怕,越来越怕,积攒起全身力量,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

周围人吓得轰得一散,我趁机爬起来窜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怎么样?我对伙伴们骄傲地说,我没死!

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一周后,牢巴死了。

牢巴是先吃了蓖麻籽,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吃了老鼠药死的。原本在牢巴的意识里,那些一直曾被奉为真理的死亡警告被打破了,牢巴亲眼目睹了我那天的死亡游戏后,就天真地认为李老奶奶的话全都是假的,而且一旦尝试都很好玩,至少可以赢得盲从和惊诧。牢巴家里只有蓖麻和老鼠药。于是牢巴都试了。

牢巴死了。

牢巴死了。李老奶奶却活了下来,至今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从牢巴猝死、挨了父亲一顿痛彻骨髓的皮带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老奶奶。

搬家后的多年里,我一直回避再去那个童年小院儿。

我不知道李老奶奶和那蓬据说一直还在的蓖麻,现在,又是何等光景了。

涟漪

轮到杜陈青枫了。他弓下身子,紧攥玻璃弹,眼睛眯成一条直线。但随即又停住了,像只兔子,重新直起身子,转头望向操场的另一边。

操场另一边,有高高的六棵大白杨树。远远的,一个头扎白色小花,身穿藏蓝色裙子和白色长筒袜的女孩儿,跟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走过来。

姚栋第一个喊道:“杜陈青枫,你看上柴小絮了?!”

杜陈青枫撇了一下嘴,没说话。仍然望着那边。

这时候,顾建东也等不及了,问:“杜陈青枫,你到底走不走?”

杜陈青枫极不情愿地发出玻璃弹,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他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柴小絮走到这边时,似乎朝这望了一眼,步伐明显慢下来,她几乎是被大人拉着拽着回家去的。

杜陈青枫沮丧地抬起头来,望着操场上静静伫立的六棵大白杨树。看起来,它们是那么安静。可实际上,它们头顶上的树叶,却在耀眼的夕阳里哗哗地翻转着。

姚栋的声音再次高起来:“我又赢了!杜陈青枫,你还敢玩吗?”

杜陈青枫一反常态:“不来了,没意思!”

顾建东讥讽说:“柴小絮来了就有意思?她们只会跳皮筋。”

姚栋说:“就是!”

杜陈青枫站起来,用力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转身前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我最烦柴小絮那个胖爸爸了!没意思!”

杜陈青枫背着书包,慢腾腾地踢着石子往家里走。猛一抬头,却见柴小絮正从前方不远处朝自己走过来。“杜陈青枫,我想借你的作业本看看。”“不借!”杜陈青枫看也不看柴小絮。“不借拉倒,我借姚栋的!”柴小絮说完,并不急着走,仍拿眼睛瞟着杜陈青枫。杜陈青枫置之不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掉了。

奶奶还在厨房忙活,爸爸陪妈妈去省城看病还没回来。杜陈青枫望着作业本久久发愣,他其实刚才很想问问柴小絮,为什么半周都没来上课?在三年级二班,还有他班长不能知道的事情?

还有,杜陈青枫最烦见到柴小絮那个又矮又胖的爸爸。他从来都不会笑,看人的时候直盯得你心里发毛。

奶奶终于做好饭菜了,可杜陈青枫还一个字都没写。恰在这时,门口有响动,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爸爸回来后的第一句话,竟对杜陈青枫说:“先别急着吃饭,我们去趟柴小絮家。”

杜陈青枫嘟着嘴说:“我不去,我做作业。”

爸爸一脸凝重:“必须去!很快就回来。”

杜陈青枫没办法,只得跟在爸爸屁股后出了门。他一路低着头走路,很快穿过不远的街道,来到那有两棵梧桐树的家门前。

门没锁,杜陈青枫跟爸爸一进去就感到异样。四处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甚至连油烟和饭菜的气味都没有。

越往里走越黑,穿过狭窄的过道,走进堂屋,杜陈青枫一眼就看到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深深埋着头,正望着交叠在腹部的两手,陷在一张旧沙发里。

透过卧室漏出的一点光亮,杜陈青枫望见柴小絮正背对着自己,趴在写字台上做作业。

爸爸默默地走过去,拍拍柴小絮爸爸的肩头。杜陈青枫以为这一下,会把那个几乎睡着的人拍醒。但他错了,柴小絮爸爸依然保持那个动作,只是将低垂的头木偶似的晃了一下。

杜陈青枫觉得自己就像个累赘,他实在搞不懂风尘仆仆的爸爸为什么非要带他来这里。他站着没动,等适应了光线,一抬头,竟将自己吓了一跳!

就在他正前方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电脑屏幕大的相框。相框上是一节两端绾着大花的黑绸,里面正有一个好看的女人张开嘴巴朝着他笑。这笑,他太熟悉了。就跟柴小絮的,一模一样!

是柴小絮爸爸送他们离开的,杜陈青枫临出门前特意又看了一眼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他的脸,非但不会笑,而且白得就像个鬼。

第二天,杜陈青枫一连从操场上那六棵大白杨树下走了五个来回。每一次,他都有意无意地望着跳皮筋的柴小絮。柴小絮也不时用余光看着他。最后,杜陈青枫终于走到柴小絮面前说:“放学后你来我家,我把作业本借给你!”

说完,杜陈青枫掉头就跑。

放了学,杜陈青枫甩开姚栋他们,一个人跑回家里。大气还没喘匀,柴小絮已经跟来了。

杜陈青枫搬只椅子,踩上去,将藏在立橱上的一把瑞士军刀摸下来,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双手塞给柴小絮说:“拿回去给你爸爸,我送他的!”

柴小絮盯着这把瑞士军刀,迟迟并不伸手。“不要!”她忽然喊道。

她眼睛里,迅速涌出两团泪花。

你跑什么

八年以后,吕新回来了。

家中变化让他目瞪口呆:爷爷脑中风死了,奶奶自杀了,父母长年卧病不起,唯一的妹妹远嫁内蒙。就连原先住在机械厂的老房子也被城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单元楼房。

吕新双膝跪地,一步步蹭进门里。头磕如捣蒜。“爸!妈!不孝儿子回来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是人……”吕新声嘶力竭,泪雨奔流。“新啊,你咋还知道回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母亲声音嘶哑,满头都是愁白的银发。“作孽啊!……孽种!”父亲情绪激动,悲愤中老泪纵横。

吕新痛苦地薅住头发,使劲将脑门往地板上撞。往事像条毒蛇,忽然从时间的长草丛中射出,咬住了他。

八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风华正茂的八年呢?吕新就是在梦里都想彻底逃离这黑暗耻辱的八年!他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恶毒的梦。“我刚去上海的第一年,真挣了不少钱!可为了救立伟,全用光了。”孤儿立伟是当年随他一同去闯上海的。“我们哪知道是得罪了黑道呢?……立伟被人杀了!我留下一条命,给他们在地下工厂半死不活地打了六年工!直到最近才被公安解救出来……”吕新红着双眼,断续地哭诉。

谎言像条鞭子,抽得他浑身痉挛。

两位老人实在听不下去,颤颤上来拥住吕新。“儿啊!”“我的亲儿啊!”“你可回来啦!”“你没死啊!呜……”

吕新咬破嘴唇,眼里泪流如注。

第二天,吕新给家里拿回一沓钱来,不多,整两千。并对父母说:“治病要紧,咱下午就去医院查体,我要你们把身体养得好好的!以后享福的日子还长……”

吃中饭前,房门一响。楼下酒店的服务员抬上满满一桌子丰盛的酒菜。父亲刚一迟疑,吕新就险些大发脾气:“八年了!我请自己父母吃顿饭还不行吗?只要你们喜欢,以后咱们天天吃!”二老就笑,笑得泪花飞溅。

几天后,吕新把饮水机搬进家里来,真空热水器也很快差人装好。给父母穿换上新衣,煎好中药,扛着煤气罐忙进忙出。

家里很快焕然一新。

妹妹打电话回来时,得知吕新在家,电话那头忽然就哑了。之后很久,才听到冲天而起的一声哭叫,电话被“砰”的一声挂断了。“妈,辛芝呢?”吕新给客厅换吊灯时问。“这几年县城征地改建,小院儿的孩子们全都长大搬走了——辛芝等了你五年,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嫁给安才了,辛芝那孩子……”母亲说着,掩饰不了内心的巨大遗憾。“妈,替我把这东西交给她好吗?”吕新强敞开手心,那里面躺着一大颗钻戒。“这,哪来的……”“你儿子现在有钱了。妈,算我求你一次,妈!”

……

吕新的归来让父母有了脱胎换骨的精气神儿,家里到处充满温馨。从前的不少老街坊也都闻讯而来,纷纷揣了惊喜嘘寒问暖。

大家亲切地跟吕新交谈。吕新的高谈阔论不时引起一片惊叹。

那天,吕新正在楼道口跟人聊天,突然看见一辆警车远远驶近了,停下。从上面飞速跳下两名警察向这边猛冲过来!吕新的大脑“嗡”的一声就懵了。他撒开两腿没命地跑起来。

大概也只跑出一二十米,吕新便被人从背后扯住。猛转身,见是警察,吕新痛苦地两手抱头,慢慢地蹲到地上。

警察薅住吕新的衣领子,猛地将他拽起来呵斥:“你搞什么搞!我们在抓路口那个卖豆浆的敲诈犯,你跟着瞎跑什么?”

吕新忽然近距离地认出了眼前这人,大叫一声:“是你?安才!”

大哥的飞翔

大哥从南方回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原来他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英俊潇洒,仪表堂堂,可现在却变得沉默寡言,倦怠猥琐,神形怪异,终日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忙啥。

家人为此忧心忡忡,又不忍心打扰。只当是他那颗高傲的心,终于厌倦了漂泊,回到了他已经有些陌生的家。

那天,大哥趁家人不在,突然神秘地对我说:“弟弟,你去帮我弄点钢片来好吗?”“当然可以。”我在一家机械厂上班,弄点碎料很容易,但我不禁要问大哥:“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呢?”

大哥说:“你真想知道?”我说:“想。”

大哥说:“我正在制作一种飞行器。简单点说,我想飞。”

我以为大哥病了,或者疯了,不可置信地问:“你想飞?……”“不错。”大哥说:“这里的生活太枯燥,想想南方,我都快窒息了。”

我还想继续发问,或者给大哥详细测量一下体温,但被大哥厌烦地阻止了。

我陆续给大哥带回了他想要的一切,包括碎钢片、旧电池、硫磺、盐酸、竹匹、麻绳、大号的可乐瓶子和14号细铁丝等,当然,我把大哥“想飞”的念头也及时汇报给了家人。

父母听了,一边愁容满面地望着大哥黑洞洞的屋子,一边嘱咐我和妹妹,千万不可瞎说,大哥是在南方盖楼时摔了一次,人家还赔了2万块,但那次只摔折了腰椎,治疗后基本行走正常,他是累了说糊话呢。

我鸡啄米似的点头,而妹妹却笑成了一只虾米。

果然,没多久,整个小城都传言大哥疯了。是妹妹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她因此差点被我爸妈打死。

所有人都在传播大哥的坏话。有的说大哥在南方摔坏了脑子,已经是个废人了,爸妈听了终日以泪洗面;有的说大哥疯了还是便宜了,怎么就没摔死呢,当初是大哥抛弃了紫鹃啊。我听后也哭了,大哥怎么就那么傻呢,放着小城最美的女孩子不娶,偏要跑到南方去,难道世界上还能找出一个比紫鹃更好的女孩子来吗?那不是妄想吗?

还有人说大哥的抑郁,是情痴才有的症状。“从你的房子里面走出来”,他们甚至大笑着改编了流行歌曲,“走出来我的男孩,不要让爱你的人在门外徘徊”……

紫鹃也来了,她流着泪,就站在我家窗下的蔷薇丛中,要大哥下去一趟。可大哥断然拒绝了紫鹃的邀请。屋子里继铁锤之后又响起了电锯的咆哮。

后来大哥就更不像话了。他再也不肯走出屋子,一日三餐只是靠我们从他在门上挖出的一个洞里送入。而且,他的饭量出奇得小,一度,小过了我家喂养的那只狸猫。

父母猜测大哥是否染上了毒瘾?他们胆战心惊再三窥探大哥房间,最终断定大哥的确已经疯了。大哥几乎彻夜不眠,通宵达旦地制作着他的飞行器,地上布满了厚厚一层废料。

那天父母要出门,临走叮嘱我们随时注意大哥的动向。谁知他们刚走,大哥便破门而出。大哥几乎是个裸体,浑身上下只有一条三角裤头遮在腰际,大哥的四肢上分别戴有四个护腕似的的钢套,上面布满了不明按钮。

大哥说:“我要飞了!”还未等我们反应,已经腾空而起,像只老鹰一样飞出了屋子。

接着,小城就轰动了。几乎所有人都在仰视。他们亲眼目睹着大哥单薄的躯体像动画片里的铁臂阿童木一样高高飞翔在空中。大哥自信地微笑着、呼喊着,不时伸展他的双臂,像只大鸟,不,像一个英雄那样向所有人致敬。

所有人热烈呼应,包括我出门在外的父母,他们热泪盈眶。

大哥在空中不断地变换着姿势,他翻转身体,曲伸四肢;一会儿高走,一会儿俯冲;越过低矮的平房,飞过7层的百货大楼。人们惊呼着奔走相告,向着大哥飞翔的方向奔跑,对着大哥拼命地发出各种吼叫,而满头热汗的大哥持续用丰富多彩的姿势一一满足着观众的需求。这时候,我发现大哥真像一个演员,竟有着无与伦比的表演天赋。

我还发现,人群中急急地跟着一个女人。是她,一点没错,是紫鹃!她也来了。我一眼就把她从人群中认出来了。她还是那么得美。

随着前方突然的一阵喧哗和骚乱,我看见紫鹃的高跟鞋被挤掉了,她几乎要被人挤倒了!我想大哥你在哪里呢?你快过来救一下紫鹃啊!

可当我抬起头来时,却看见一具白骨正在风中的电线上剧烈抖晃。是什么被烤焦了?半空中落雨似的掉下一堆废铜烂铁。

娱乐演出

张萍接完电话,心里跳跳的。小时候,张萍做梦都想上电视、当电影明星,她长得太漂亮了,可她没那个命。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刚当上电视导演的男友桑晓华特邀她参加一档娱乐节目。

张萍被告知,该节目共有十对男女参加,每对都是夫妻或恋人,他们要在灯光绚丽的舞台上,表演和比拼谁家的男人最怕老婆!也就是说,十个形形色色的男人要完全靠自己非凡的实力,来竞争一个叫做“最怕老婆先生”的光荣桂冠。

可后来张萍发现,桑晓华根本没说实话。他作为节目的导演,根本就上不了台。假如不是临时救场,他才不会这么大方呢!张萍既有些意外,又因此暗暗兴奋。于是面对男友,她将失望在脸上无限放大,任由激动在心底抽芽开花。

果然,只有张萍这一对是冒牌选手。在偌大隐蔽的后台,那些真正的情侣都在耳鬓斯磨絮絮切磋。只有张萍和高大尴尬坐在一角,沉默着。这时候桑导百忙中回过头来喊,喂,你们俩怎么回事?过来!快!熟悉一下,节目马上直播,待会儿你们可一定装得像一点!高大你听明白了吗?别砸了我的饭碗!

高大身材并不高大,却壮,一脸胡子,有种粗旷美。作为桑导手下的兵、张萍暂时的恋人,他悄声对张萍说,你可真漂亮……张萍笑着问,真心话?高大说,我从不说谎,你的眼神能让男人彻夜失眠。张萍听了直吐舌头,肉麻,不愧是电视台的,状态来得这么快!

一阵迫击炮似的重音乐后,镭射灯光像探照灯轮番打在十位男性身上。他们按号出场,依次在大十字型舞台上摆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表情和动作。同时,男主持人用极富磁性的话音分别介绍着选手的怕老婆经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一号选手武闽川,有天夜里他因超过十点钟回家,竟被老婆林紫儿关在门外整整一夜!”“现在走到台前的是二号选手黄端,别看他人高马大,可在家里却经常被老婆当成战马,他说老婆骑着自己玩耍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四号选手王准,大家请注意他的左脸,请摄影师给个特写,据说这就是他曾被别的女生吻过、回家后残遭毒手的地方(此处有惊呼)!”“五号是个标准型的居家好男人,据说他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替老婆生孩子!”……

鉴于前七名男选手的出色发挥,八号高大有些紧张,张萍竟心跳得直想呕吐。就在临出场前一刻,张萍狠狠攥了一把高大的胳膊,高大来不及回头就伴着强烈的鼓点跳了出去。张萍万没想到,像高大这样敦实的男人,居然在场上跳起了太空步!而主持人的介绍就更加离谱:“是谁带走了地球的空气?是谁让你感到难以呼吸?是谁让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泪眼迷离?现在让我们把话筒交给八号!”张萍亲眼看到高大居然真得流出了眼泪。他动情地说:“当然是我老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安妮!”

张萍化名就是安妮。第一轮,他们轻松领先。第二轮,再次所向披靡!每当高大一出场,他的那些肉麻话就像春天里的细雨一样洋洋洒洒,打动了无数台下少男少女的心扉;而装扮得像白雪公主一样的张萍每次出场,更是引起了台下的阵阵骚乱。他们在广大观众狂热地追捧下,配合得精妙绝伦天衣无缝,一度将现场气氛推向了新高潮。

第三轮,才艺大比拼。节目要求男女选手同时出场,由男方表演、女方协助完成。张萍眼见其他人亲密无间地联袂出场,表演一个比一个精彩,动作一个赛一个泼辣(其中不乏当众搂抱、亲昵、海誓山盟、执手相看泪眼),心里急躁起来。此前他们夺冠呼声最高,难道要眼看优势化为乌有吗?张萍状态正佳,于是在高大演唱到一半时,猛得跳起来用大腿夹住了高大的屁股。“广告之后更精彩!”随着主持人话落,选手们暂时集中到后台休息。桑晓华并没跑到张萍和高大身边来。他双眼通红,满场吼来副导演:“不行,节目得改!我突然有了新创意,高大和张萍不是假的吗?咱直接告诉观众有假,让他们猜!场外还可以播打热线或发送手机短信!”副导演听了直皱眉:“这能行吗?别砸了!”桑导狠声说:“要收视率就得冒风险!听我的!”

在“痔疮一贴灵”广告结束后,主持人突然现身宣布,台上的十对恋人中有一对是假的!场上场下即刻一片哗然。张萍和高大想不到演出发生了遽变,只能在惊疑中随波逐流。话筒在观众席上频繁传递,热线热得导播前言不搭后语,观众猜测最后集中在“一号”、“三号”和“八号”身上。主持人立即造势:假的正在其中!所有观众立时分成了三拨儿,剑拔弩张,拭目以待。最后主持人隆重宣布:谜底最终将由三对恋人亲自揭开!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发生的:主持人话音一落,三对恋人竟不约而同面向彼此,投入到激烈深情地热吻当中!桑导和整个节目组都被现场震懵了,他们不敢相信,此时此刻吻得最野最狂的一对男女竟是张萍和高大这对假情侣!他们疯了吗?

现场沸腾起来。

纪念一泡狗屎

1.

他们看上了她。

她长得并不好看。矮、胖,而且,脸上挤满了雀斑。

可她好像很有钱。只有有钱人才敢那样打扮,穿那样省料的衣服,踩凶器一样的皮鞋,牵外国血统的宠物犬。

只有那类有钱女人,才会有事没事到银行里转转。

他们,是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的烫着大波浪发,矮瘦的剃了光头。

骑在一辆崭新的雅马哈上。看起来,既精神,又潮流。

临近正午的日头,雪一样白,炭一样烧。他们停在一株硕大的法桐树下,斜叼了烟卷,眯着眼抽。

终于,胖子不耐烦了:“是不是搞丢了?”瘦子深吸一口烟,吁地吐出来:“不可能。”胖子笑了:“你今天真他妈酷!”瘦子乜胖子一眼:“你懂个屁!什么叫酷?得有这玩意儿!”说着,亮个捻钱的手势。

蝉声嘶力竭地叫着。满世界都是翻滚的热浪。

突然,瘦子低吼一声:“干活儿!”

胖子抬起头,呜呜地发动了摩托车。

2.

她至今也没搞明白,男人是不是发了神经。破天荒去趟大城市,买这么几件衣服回来。

他们几乎吵起来。最后,男人说钱可以当差旅费报销时,她才终于消了气,边穿边笑着责怪男人:“叫我怎么穿出去啊?看看像啥?”

男人说:“不挺好吗?”她说:“好你的头!像鸡。”

男人不耐烦:“不穿拉倒,送人!”这时候,她不说话了。默默走到镜子前,翘翘臀转转。情不自禁,笑了。

出门时,她特意打电话,约了个身份不错的女友。走上街头时,有人偷看,有人吹响尖尖的口哨。

手心里,都是汗了。

等女友牵了爱犬姗姗来迟,并弯了腰夸张地打量她时,她感觉简直像达到了性高潮。

女友的话像一阵风:“你今天要死啦?一街的男人都在满地找眼珠子!”她羞红了脸上来捉女友,女友躲过,喊起来:“别闹别闹,今天真不巧,这部刚出门就接到电话说我嫂子生了!我得赶紧去医院。”

她说:“那你去呗!我自己逛。”女友说:“边逛边等我呀,你先替我看好贝贝,医院里不让带狗。”

3.

摩托车日地一声冲过来,她甚至没来得及躲避,那两人已经尖嚣着远去。

要不是因为穿着,她真要骂出来:“你们急着去死吗!”

路人纷纷朝她围拢过来。“你没事吧?”“别着急!”“没吓着吧?”“只要身体没伤到,钱又算什么呢?别着急……”

风驰电掣中,胖子甩掉头套,瘦子戴上了假发。他们七拐八拐,消失在远处的楼群背后。

她觉得今天的人们简直太好心了,甚至有点莫名其妙!一切就因为身上的衣服吗?真是的。看来她也不是一个缺乏魅力的女人啊,她都开始后悔跟男人吵架了。

4.

女友一走,她牵起贝贝,更像一个贵妇了。

她兴奋地像个孩子,领着狗大踏步行走在林荫道上。

她发现女友说的一点不错,男人都是色狼。尤其背后那两个时髦青年,骑着摩托跟了她一路,直到她迈进银行大门,才把他们甩了。

既然进了银行,她忽然想起这月的工资该打卡了。往常到月底,她常来银行打打卡,看看工资多少,然后很有计划地取钱家用。

可此时银行很忙。于是她坐下来,沐浴着空调的清凉,休息有些酸疼的脚趾。

这时候,贝贝忽然大叫起来,柜台里立即伸出几颗脑袋,尖锐地警告:“谁把狗领进来的?别要它在这儿拉屎!”

她慌了,她又没有经验,贝贝要大便吗?她急忙从报夹上撕下一张报纸垫在地上。贝贝奔上去,竟果真忽忽拉拉在上面拉下一大滩热气腾腾的狗屎。

她面带愧疚,迅速把报纸卷起来,急匆匆地快步走出银行。

这时候,一辆崭新的雅马哈载着两个时髦青年,日地一声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骂人不对

表哥一下长途汽车就撇着哭腔问我:还认识我吗表弟?我搂住他膀子说,自家兄弟,啥时候能生分了?

表哥忽然开始放声大哭:表弟啊,二姐出车祸了!

表哥说,二姐前天带儿子来市里看他打工的爹,今天俩人出门买菜时被一辆大货车撞了,听说现场连块囫囵肉都没剩!

我的头哄一声炸开了。原来表哥来是为了这事。

我们火速赶到出事地点,可现场只有一大滩浓稠的血迹。

听不少目击者说,二姐和孩子是正常走路时被突然抽风的大货车碾死的,那场景太可怕了!

我们又去交警队,听一个交警说车主留下了两万块钱葬仪费,下一步处理要等鉴定结论。他还说,车主是个市里的个体老板,很有钱,就是赔再多也没问题!

表哥当场就吼起来,咱要的不是钱啊!俺从小没爹没娘,是二姐把俺拉扯大的,怎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一下子就没了呢?俺心里像被剜了块肉啊!咱不稀罕那几个臭钱!

一周后鉴定结论终于出来了,二姐竟占百分之八十的过错!我们全都傻眼了。可鉴定如此,还附带所谓的证人证言。表哥冲上去就要和警察理论,我们被七手八脚地轰出来。

我说肯定是车主找人了。表哥说那咱也找啊!你不是在市里干吗?我说我还远没混到那份上。我又问表姐夫呢?你让他也出来想想办法!表哥却狠狠地说,以前在家就净打二姐,这次听说出了事,连头都没露,说快过年了工地上忙,简直畜生不如!

表哥跟我回家,像截枯死的木头。慌乱中他问我老婆,弟妹,你说该咋办?不能让二姐就这么冤死啊!

我老婆也悲愤难抑,说有些人真该枪毙!不行你回去雇几个泼妇天天到他们单位门口骂,骂他们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看他们怕不怕?管不管!

表哥听了唰地站起来问,这真能行?我老婆吓了一跳直喊,我一个女人家发发牢骚,你还当真啊?!

可表哥真当真了。他竟然把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请出山了!

在这里我得先交代一下: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是我们村里年龄最长的老人,当年无论是谁都能对着镜子骂上一天一夜不歇息。有一次她们曾双双对着仇家的天井骂了三天三夜。从那人祖宗八代骂到转世投胎;从天井里一棵酸枣树,骂到堂屋内一根绣花针;从那家人的吃穿拉撒,骂到夫妻俩睡觉打呼噜磨牙……无一不骂了个七七四十九遍八八六十四回合。直骂得那家人举家外逃。事后听老人们说,她们骂人时扶过的一棵大花椒树,第二年就枯死了。

我把她们迎进家门,跑进厨房沏茶,可刚出来就见二老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骂开了。她们眼泪鼻涕交加,嘴里狠狠咬着二姐的名字,紧紧围绕交警徇私枉法的主题,直骂得山呼海啸悲痛欲绝天崩地裂。

这场空前绝后的预演,似乎一下子让我看到了希望!可老婆害怕,她多次问表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表哥塌着脸说,车主留下五万块钱遛了,交警说如果接受调解就拿钱回家,不接受就去法院起诉。表哥说着又哭起来:起诉就能赢吗?那得等上哪年哪月……

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们只得开始了详细计划:表哥翌日一早带二老打车走,中途下车注意观察事态;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则在交警队大门口下车开骂。如果骂得顺利,估计很快有人请她们解决问题,表哥随之加入;如若遭遇“不公正”待遇,则尽可施展打滚、撕扯、撞墙等等手段,得不到满意答复就坚决不撤。

第二天,我就像一具浮尸漂在公司里,耳朵里全是二老惊天动地地叫骂声。等终于熬到下班,我心急火燎向交警队赶去。

然而那个气派的大门口处空无一人,整座办公楼也一片漆黑。

难道他们真被领导接见了,经过一番义正严词地据理力争后,最终得到了满意答复,正坐上出租车向我家驶去?

可我空等了一夜,第二天又找遍了市区所有拘留所,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直到一周后,我终于想起来该给乡下去个电话,这下,竟然找到了表哥!

因为焦急,我劈头盖脸上来就骂:回去也不吱声,急着回去奔丧吗?!表哥的回答泥泞得很:我就是回来奔丧的……表弟啊,耿二奶奶没了!

什么?这不可能!那天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表哥说,甭提那天的事了,我在村里快被唾沫淹死了!那天她俩到了大门口根本一句话都没骂。耿二奶奶刚坐下就断了气,彩芹奶奶直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究竟怎么搞的?你快说啊!

表哥说,我问了,彩芹奶奶只是说她晕,她说她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多人开着汽车从那个大门里头出出进进。

她晕!

乡下一夜

上路时,刘乃川说,到前面商店停一下,咱买点东西给沙尘暴。

沙三坐在副驾驶上,攥住司机的手说,不停,不停,给他买个狗屁,他能请到你们,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可不敢!

刘乃川还想坚持,但听到司机杀猪样地嚎起来。司机说,大哥你饶了我吧,不买就不买,你想把我腕子废了啊?

沙三慌忙松开手,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催促司机快点开车。说完还不忘回过头来对刘乃川等人强调,今天五子没来,是在家杀羊呢,大锅全羊香啊,我每回吃都能咬到舌头!

说完,还真得伸出舌头来让众人看。

蓝馨夸张地叫起来,说,讨厌,沙尘暴龌龊,你比他还恶心。

沙三就厚着脸笑,说,坏了,蓝老师把俺的舌头当成口条了。

所有人就都笑趴了窝。

车子在午后的羊肠小道上扬起一路黄沙。

直到傍晚,车子才进村口。村里几十户人家的狗几乎同时咬起来,把夜幕咬得金星四冒。

车还没停稳,沙三便扯起破锣嗓子朝向村里直吼:五子!来啦!五子!一片小树林后的哪户人家立时有了回应。

紧接着,众人就看见又矮又结实的沙五踉跄着向他们跑来,与此同时被他挟裹而来的还有浓重的羊腥味。

蓝馨再次抗议说,搞什么嘛,沙尘暴,我不喜欢吃羊肉的。沙五听了立即吩咐沙三,快去,把六家的狗牵过来!

沙三半是犹豫,把脸望向蓝馨。蓝馨没再说什么,倒是刘乃川大声说,算了算了,城里不缺肉,吃点青菜就行!

众人徐徐走进沙五家准备落座,忽然发现这个家几乎没有能坐的地方。房是盖了毡的草房,地板是又湿又松的泥土,一盏度数极低的灯泡让几位近视眼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幸亏天不算凉,沙五就在天井里的羊肉大锅边支起了几张矮凳。

众人围成一圈,话题立即开始文学。刘乃川专门从腋下皮包里抽出一张16开的小报,还未打开便被沙五一把夺去,用眼上下来回地刨。然而沙五眼神很快黯淡下来。刘乃川觉出了不对,忙又包里掏出几张,展开,这才微笑着递给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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