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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6 20:0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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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冰伦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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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鸟

千鸟试读:

引子

“原来她一直在假装有病……”“两次?怎么可能?姗姗连黄色笑话都听不懂……”“听说她也那个过了,和姗姗一家医院……”“他和她私奔了,没跑得成……”“她爸和她妈要离婚了,没有人想要她……”

……

人的声音,真的很吵。

已经没有力气了。

四周有那么多人,幻想他们会爱你,幻想他们可以把你从泥沼中带出去,结果……

其实只有千鸟愿意停在鳄鱼的头上。

千鸟是漂亮的。

它有着绿色的头,脑后还有橙红色的长羽。身体是美好的翡翠蓝。同样橙色的脚站在鳄鱼的头顶,站在那一大堆绿得恶心的疙瘩上。

真是奇怪呢!它那么小,又漂亮得那么不真实,鳄鱼居然会让它站在那里,和平得好像它们是天生就在一起的同伴。

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剩下了鳄鱼和千鸟,那会发生什么呢?鳄鱼还是会保护千鸟吗?

它还是会爱它吗?

它会不会吃掉它呢?

其实吃掉和不吃掉没什么区别,反正也是要死的,吃掉它只是让肚子不要那么饿吧,起码现在不要那么饿。

千鸟终归是鸟,鸟是会飞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那是它的天性,哪怕是需要以生命为代价。

飞走,离开鳄鱼头上布满黏液的绿疙瘩,离开它赖以生存的、充斥着腐臭的池塘,离开它。

让它彻底地沦陷。

既然如此,还是吃掉吧。

第一章

1.

何岚站在河岸上,望着灰色的河滩上那些放风筝的孩子。她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似乎我在不在这里都无所谓。过了很久,她转过头来,落日的余晖把她的脸染成朦胧的橘黄色。

她大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金色的火。她望着我,一如我望着她。“箱子,明天傍晚,我们也一起来放风筝吧。”“叫上景寺吗?”我问她。“就叫他吧,景寺。”她似乎犹豫了一下。

她再次转过头去,望着那些孩子在河滩上疯了一样地跑。我知道她的眼里其实除了我,没有任何人。

还记得那部很有名的惊悚片《沉默的羔羊》,汉尼拔问女探员:“你知道月光下的鲜血吗?”

我也这样问何岚,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的鲜血已经干了。她没有去擦它,甚至好像完全不知道那里有血。“什么?月光下的鲜血?”“汉尼拔说……”我用手抹干净她嘴角的鲜血,“它是黑色的。”

何岚笑了,细腻的皮肤在月光下发出动人心弦的光。“箱子,我们一定离开这里,好不好?离开他,离开景寺和他的美丽街,去过我们想要的日子,好不好,箱子?”“嗯。”“就算依靠别人、利用别人也一定要离开……”“在一中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对!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踩在他身上走出去!就这么决定了!”

2.

阿宝对着凉台拼了命地叫,好像凉台对面有什么,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何岚家紧闭的茶色窗户。

电话“突突突”地响。我知道一般情况下电话应该是“铃铃铃”地响,不过我家的电话真的就是“突突突”地响,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不过还是挺逗的。

我过去接电话的时候,阿宝瞪着红色的听筒,一副要赶快将它制服的凶样子。我一手摸它的头,一手把电话接起来。

打电话的是王老师,我的前任班主任,一个嘴巴有点扁、说话有点啰唆的中年男人。

这样形容他真是罪过。其实我并不讨厌他,我不讨厌任何人,真的。

他叫我晚上7点去他家吃晚饭,还叫我顺道约上芊芊和何岚。我看了一下墙上的钟,离5点还差20分,正是最尴尬的时间。说太早,现在打开电视,看不了多久就要出门,没意义;说太迟,貌似立即出门更没有意义。

我陷在沙发里,独自发着呆。时间过得出奇地慢,慢到我的耳朵不知不觉间开始偷听周围习惯性的吵闹声。一股从身体里面钻出来的烦躁感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迫使我穿上鞋去找芊芊了。

走下楼,大路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色宿舍楼。大路的尽头是一个落差大约10米的陡坡,坡下是一排和大路边的白色房子平行的、整齐划一的红砖墙宿舍楼。

我沿着大路直走,从两栋红砖房子中间的一条54级的阶梯走下陡坡,就到了美丽街。

我喜欢站在磨成了青色的斑马线的一端,停一会儿,再穿过美丽街。街对面那排沿街铺面后,瓷砖墙面的电梯住宅楼里就住着芊芊。

芊芊是我的玩伴之一,她总能想尽办法跟着我,就好像幼鸟总能跟在母鸟身后一样,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芊芊本来并不住在街的那头。她和我一样,从出生起就住在美丽街的左边,但她并不像我住在离美丽街有些距离的白色宿舍楼里。她爸爸是工人,过去她就住在我身后那座破旧的红砖宿舍楼里。

但就是那些红砖宿舍,以前也是让人艳羡不已的地方,因为它们是摩托车厂的职工宿舍。记忆有点模糊,似乎就在不久前,摩托车厂还是城里有名的高收入区,住在这里的是享受国家保障的工人阶级,是令人艳羡的一群人。但那是不久前,现在不同了。

芊芊的爸爸是厂里第二批下岗工人。他下岗前买了辆摩托车,下岗后就干起了摩托车配件的生意。结果没两年,他们就搬到对面新修的商品房去住了。而我爸爸一直住在他引以为傲的干部楼里,直到领了几万块买断工龄的钱,被人遗弃一般下了岗。

事情就是这样的,那些曾经住在美丽街右边,艳羡地看着住在左边的人们的人们,个体户、手艺人,甚至是混混,一夜之间都有钱了。而左边这些曾经很光荣的工人、干部,一夜之间,哼……不无讽刺地都下岗了,天天游魂似的在空荡荡的厂区转悠。

呵呵,不说这些大人们的事了,我才16岁,下岗什么的这些词不适合我啦!

哎呀,险些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方木香,外号箱子、木箱子。今年16岁,刚从美丽中学考到市一中,身高160厘米,体重45千克。长相嘛,和何岚比肯定是不算漂亮的,但妈妈说我这双眼睛生得好,看上去特有精神,也特甜。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呵呵……原谅我是一个天生乐观到没心没肺的女孩,所以尽管美丽街脏得可怕,好像地上总有一层黑糊糊的油,我还是要用这么阳光的词来形容我此刻迈过街道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美丽街真是越来越脏了。作为城里有名的下三流老街,它脏一点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以前它的脏还像没整理过的书房,现在简直就是一个用旧了的泔水桶,连最微小的角落里也堆积着黑色的污垢。如果是从没来过这里的人,初次光临还能闻到一股它特有的耗子味。当然,像我这样生于此、长于此的人,早就闻不出来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大家都有钱了,以前是没东西可扔,现在是有东西可扔,满地油水了!

街对面烟酒超市外歪着腰互相靠着的几个男孩子眯着眼睛,吐着烟圈盯着我。他们的眼睛几乎是跟着我从街左一直转到了街右,直到我走进超市旁的巷子。

我知道他们一定还在背后继续盯着我,因为他们认识我,虽然叫不出我的名字,但这无关紧要。

我是景寺的女孩,这已如烙印般刻在我的脸上、身体上甚至灵魂上。在这条街上所有男孩子的眼中,我都是景寺的女孩,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一辆贴满了史努比狗贴纸的奇瑞车显摆地停在芊芊楼下,把上楼的门几乎堵了个严实。

我擦着车后灯才挤到了大门边,摁了一下605的门铃,对讲器里传来芊芊娇嗲的声音:“谁呢?”“箱子大人!”我贴在喇叭上喊,她立刻就开门了。

上电梯的时候,那辆奇瑞车的主人回来了。我看到他开着车从巷子里穿过,再沿着美丽街开出去,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好想跟在它后面一路狂奔,直到一个看不见美丽街的地方。

我知道何岚一定会这样做的,而芊芊呢?说实话,我并不关心她。

是芊芊的妈妈给我开的门。果然又是她常用的家居造型:全身就一件胸罩配一条内裤,外加一双鲜红的塑料拖鞋。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妈吓了一跳。因为今天她穿了套和肤色没有区别的肉色内衣裤,而且衣服好像还小了点儿。肉从衣服边缘挤出来,看着怪不自在的。

她不慌不忙地拿拖鞋给我,然后敞着门继续讲她的电话。我怀疑是我太稚嫩,而不是她太豪放。其实我妈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会只穿着内衣裤在家里走来走去,怎么我就不记得了呢?

我平息下心中的小小不爽,反手关上门。芊芊妈从柜子里拿了堆吃的东西出来,把它们摊在茶几上招呼我。她对我一直很好,以前厂子效益好的时候,我爸爸没少照顾他们家。芊芊妈的户口问题就是我爸给解决的。到今天,即便我们两家的经济情况已经彻底转换了过来,但当初的记忆似乎还深深地印在芊芊妈浮肿的橘皮组织里。

看着她三点式的样子满客厅转,我实在没什么胃口。芊芊和她妈一样喜欢煲电话粥,此刻正躲在她的小房间里说个不停。我不好打扰她。

芊芊妈看我比较无聊,就把手机摁在胸脯上,扯着嗓子冲芊芊喊道:“芊芊!和谁说话呢?”

芊芊立刻反嘴道:“你别管!箱子,你进来啊!”

我应声钻进芊芊的小房间。她的房间里贴满了海报和莫名其妙的小纸条,床上是堆成了小山一样的娃娃。我抱了个熊娃娃正准备坐下来,她突然看了一下表,尖叫着“《情书》开始了”就冲了出去,连电话都没有挂稳。

我只能跟着她又回到了客厅。她最喜欢看这个叫《情书》的韩国综艺节目,我也喜欢,里面的男孩子都挺帅的。

我们在客厅看电视,她妈就站在一边旁若无人地继续打电话。她说的都是麻将经,讨论了半个多小时的二五八万后似乎又把话题转移到了芊芊爸身上。何岚说美丽街上的女人一天到晚不是麻将就是男人,果然是没错的。“他不也是,好几天都不着家了,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利格朗(C城人对二奶的说法)。嗯……男人不都是一个德行,有了钱就要吃腥,一群烂货……”

她妈原本是农村人,说起脏话来粗鄙得很。我有点儿受不了,芊芊也感觉到了。她把电视一关,狠狠地砸了下遥控器,拖着我又钻回了她的房间。

3.

“小放家最近又要买新车了,你知道吗?”芊芊瞪着眼睛,期许地问我。

我怎么知道他家要买新车了,我连小放这个名词指代的是谁都不知道。“哦?”我惊讶的表情看来芊芊很待见,她连忙欣喜地继续说:“小放那人其实也不坏,就是矮了一点儿。亲我的时候,我都不用踮脚,一点儿都不浪漫。”“呵呵。”我傻傻地笑,接吻我没发言权,不像芊芊去年这个时候就已经没初吻了。我还记得她的初吻是给了她楼上那位当兵去了的斜眼哥。那天晚上,她突然冲到我家,红着脸跟我说她接吻了,潮红放光的面颊让我看了也不禁心跳。

一晃一年过去了,这已经是我从她口里得知和她接过吻的第四个名字了。“说真的,他人还挺老实的,吻我的时候手就这样。”芊芊窃笑着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继续说,“卡在我肩上,一动都不动,浑身都在抖,特逗。不过就是他口里总有股大蒜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还不明白?”我笑着说,“他们家是开餐馆的嘛,有大蒜味就算对得起你了,你还想吃出猪蹄味不成?”“箱子!你真坏!”芊芊口上骂我,脸上别提笑得多甜了。“我给你看个东西。”她小声说着,从她的书桌柜子深处掏出了一个文具盒,打开文具盒,从下层拿了个烟盒子出来,递给我。“看看里面的东西。”

我看着她贼一样的眼神,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倒出来几个锡纸袋子装的东西。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些东西是套子,很没用地立刻就从脸上红到了脖子。芊芊看我红脸,扯着嗓子笑,弄得像那些东西是我的一样。

我连忙把烟盒子塞给她,义正词严地说:“快收起来,你妈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芊芊“哼”了一声,把它们收起来。我觉得挺尴尬的,于是跟她说:“差点忘了来找你干吗的。王老师晚上请吃饭,叫你也去。哟……”

我瞥见书桌上的斑点狗闹钟已经指到了6点半,于是拉着她起身道:“他说7点到他家,我们要动身了呢。”“嗯。我换件衣服。”芊芊边说边行动,两三下就当着我的面把睡衣剥了个精光,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芊芊挺丰满的,或者说有点胖。她和她妈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圆滚滚、有点粗糙的样子。她有一双不太大的眼睛和一对不太浓的眉毛,鼻子很小,嘴巴却很大、很厚。我觉得她长得很普通,何岚说她长得很丑。

换好衣服,她突然转过头问我:“何岚去吗?”“出门前,我给她打了电话。”“你还跟她打电话呀!”她故意把“还”字说得又长又响。我没在意地点了下头默认。她接着更大声地对我说:“那天你们一道去放的风筝吧!她跟景寺说那些话时,你也在场吧!你怎么还跟她打电话?你烧没退吧?”

说着,她故意去摸我的额头,然后摇了摇头。她以为这很幽默。我打了一下她的手,继续问她关于那个叫小放的男孩的事。芊芊很快就忘记了我们刚才的话题,亲热地跟我说着小放追她的细节,拖着我一道出了门。

我们两个走出巷子,超市边的那几个男生还在那里。看到芊芊和我一起出来,其中一个个子很矮、头发油渍渍的男孩冲着她笑。芊芊小声跟我说,那个人就是小放,她新交的男友,美丽街街尾武汉烧烤店的小老板。

横过美丽街,上阶梯的时候,芊芊很自然地瞥了一眼阶梯左边的那座宿舍楼。我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芊芊挽着我的手跟我说:“你知道不?何岚的妈妈到处跟人说,何岚这次考了673分,是美丽中学的最高分,高出一中分数线30多分。到处说呢,遇到什么人都说,只差没在街上吆喝了。哼……”“哦。”我笑了笑,逗她说,“我不知道呢,真要在街上吆喝我就知道了。”“哈哈,箱子,你好坏!”芊芊非常开心,声音也压得更低,对我说,“还有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这是我妈跟我说的。”

我连忙答应,她接着眉飞色舞地说:“听说何岚的爸爸在广州找了个小老婆,连孩子都生了,是个弟弟,呵呵……是真的,我妈亲口跟我说的,说她爸爸连续四年没回来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他在那边安了家,不会要何岚和她妈了。”“不会吧?”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何岚年年五一、十一、过年都会跟她妈一起去广州和她爸过,在那边有别的女人是有可能,有新家应该不会才对。”“切,谁知道呀?”芊芊嘟着嘴说道,“也许躲起来没让她妈妈知道呢。”“呵呵。”我连忙接话,“怎么躲?你好像挺有经验似的,拿出来分享一下嘛!你和你家小放怎么躲的呀?”“哎呀!箱子,你坏死了!我不跟你说了。”芊芊气恼地别过脸去,我也不理她。过不了一会儿,她又主动凑了过来,问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我的手机震了一下。还好我没开铃音,否则芊芊一定会吵闹着要看我短信的。短信是谁发过来的,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景寺。

42条了,离我们一起去放风筝那天已经42天了。从那天起,我就再没理过他。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从那天起,他就一天发一条短信给我,不管我回不回,都发过来。而且只发短信,不打电话,也没有上门来找我。短信内容也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箱子。

芊芊看出我脸上的异样,加紧追问我:“喂!你倒是跟我说呀!马晓是怎么知道你们三个一起去放风筝的,何岚那家伙是早就打定主意,故意叫上景寺的吗?”

我笑了笑,逗她:“你这么关心景寺,难道你也喜欢他?”“切!”芊芊用力推了我一下,“什么叫我也喜欢他?我是为景寺不值。马晓自己没种,还有脸怪景寺?再说何岚谁都看不上,我妈妈说她的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以后要么是老处女,要么就做别人的情妇!”

心头被什么东西钻了一下地痛,好像有人用手在我眼前狠狠地扇了芊芊一巴掌。我喉咙紧了一下,芊芊在我面前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自然是没有人给她那一巴掌,我也不会。“你也不能逼何岚去喜欢谁,不是吗?你又不是她妈。”我用力地傻笑,“景寺喜欢谁,我懒得管。”

这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栋老旧得发灰了的白色宿舍楼。二楼最左边那户,就是王老师的家了。

我和芊芊随便说了几句就上楼了。我一眼就看到青色的铁门外一大堆鞋子里有一双白色的板鞋,那是何岚的。“想不通。”“什么想不通。”我问她。“想不通景寺怎么也会喜欢她!她就那么好看吗?骚货一个。”芊芊撇嘴说。我在一旁解鞋带,没有再答理她。

这个时候,王老师家的门开了。

穿过洞开的大门,我看到了何岚。她也正看着我,她也只看着我。

4.

何岚跟平时一样穿得很素,白色的T恤加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短裤,一头男孩子气的精干短发,齐眉的刘海下一双黑而清透的眸子,决绝地盯着我。我光着脚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我的脚,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把她的手从身边的位子上拿开了。

我坐到她身边,芊芊挤走一个瘦瘦的眼镜男,也坐到了我身边。

何岚侧头小声对我说:“王老师下学期也去一中了。”“哦!”我顿时明白了王老师这个饭局的意思。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美丽中学这一届要去一中的学生,包括我、何岚、街对面花店的女孩,还有几个戴眼镜的男生。芊芊其实不能和我们归为一类。她是买去的,花了不少的一笔钱。同样通过钱买到一中的,在座的还有一个,他就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

在我对面,马晓沉默地夹在两个激烈讨论着的男孩中间。他爸爸是摩托车厂的副厂长。马晓个子很高,长得白净清秀,穿得也很得体。但他缩着头,孤独地坐在那里,仿佛连呼吸声都不敢露出来,一如他平常的样子,像一个总在犯错的孩子。

王老师客气地问我关于考试的事,我跟他说了一会儿,就被芊芊拉到了身边,听她嚼耳根。

原来王老师和芊芊一样,也不是通过正当渠道进的一中,而是找了他的一个在警察局当局长的姐夫帮忙,这才调了过去。像他这样的人,跟芊芊一样,即便到了一中,在别人眼里也还是会低人一等,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饭局。把我们这些昔日的学生找过来吃饭,一起去也算有个照应吧。

我没心情听芊芊数落王老师,倒不是同情他,只不过那些数落的话从芊芊口里说出来,听着有点难受。

吃饭时,我不再答理芊芊,和桌上另外几个同学聊天。平时觉得那几个成绩好的呆子挺讨厌的。但这次,和他们一起憧憬一中的校园生活竟也觉得很有意思。芊芊一个人大吃大喝,她和其他人没有一点共同话题。不过我有点担心她的体重,她看上去又胖了。何岚也不跟人搭话。和芊芊不同,不是没人找她说话,而是她觉着跟他们说话没意思,搭两句话后就会给别人摆个臭脸。

坐在我对面的马晓一副沉默内敛的样子,我看不惯,于是拿了杯鲜橙多,举到他面前。“马晓,跟我干一杯!”

他惊诧地举杯,用一种感激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我。我仰头把橙汁喝完,好像喝酒一样,然后别过头,不再看他。我讨厌他感激的眼神,还有他对我的依赖。

没多久,王老师就喝高了,扯着我拼命讲人生的不易。我搭了几句,他红着眼睛居然也十分感激,哽咽了一会儿,对我说:“老师高兴啊!看到你,还有何岚、马晓和那群垃圾划清界限,老师高兴啊!我知道我平时讲你,不要跟他们在一起,你们不高兴,说我不懂友谊义气。我快50的人了,还不懂这些?我就是太懂了,什么友谊义气都算个屁。这世上只有钱!钱!钱!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什么前途呀?你看看美丽街上那些男的、女的有几个正经人……沈景寺以后也就那样……”

何岚和马晓几乎一起起身要走,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十分尴尬。“我先走了。”马晓说出了他在饭局上的第一句话。我在桌底握紧了何岚的手,力度大到手几乎痉挛。“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家。”我对她说。

她悄悄地在我身边坐了回去,望着我,眼中只有我。我也望着她。身后传来芊芊起身的声音。她跑去拉住马晓,央求他带她去玩游戏。

我听见王老师家的大门打开又关上,身后的芊芊和对面的马晓都离开了,而我依旧望着何岚,她也望着我。

突然,我们两个一齐笑了。

第二章

1.

何岚奇怪我一直盯着她的脸,狠狠地回瞪我,却没说什么。我和她在一起时要么很多话,要么就像现在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月光让回家的路显得很长,我们俩照例没有直接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是绕着道,沿着美丽街走一段,然后再从那条54级的阶梯爬上去,回到摩托车厂静得乏力的厂区。

我挨着她走,终于忍受不了厂区里慵懒颓废的冷清,一个人说起话来。“王老师真是的,醉成那个样子,一点儿老师的样子都没有了,亏我以前那么崇拜他,化学超人呢。唉……想不到现在连老师都这么现实,教出来的学生能变成什么样啊?电视里提倡的那些,谁信啊?”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也不知道何岚有没有在听。她对我总是这个样子,当我若有若无的。不过我不管,继续在她耳边侃:“王老师看着人挺老实本分的,想不到背地里也会玩手段,不声不响就和我们一道去一中了,真是看不出呢。毕业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地跟我们说今后就不能跟我们在一起了,什么什么的,好虚伪,真是太虚伪了!”“有你虚伪?”

何岚突然开口,搞得我愣得抖了一下。她看着我受惊的样子,冷笑着继续:“你还跟他说希望高中也能当他学生,哪有走后门进一中的老师当班主任的?讲出来都嫌恶心!”

何岚说话时总会把尾音扬起来,每个字都似向人挑战一样。因此,芊芊说听到她说话就来气。学校里、美丽街上很多人都和芊芊一样的,非常地不喜欢她。不过我不同,我并不会因为她固有的说话方式而生气,一次都没有,我从不跟她吵。

我和她一起数着数,走上那条54级的台阶。两个人都直勾勾地望着台阶的顶点。台阶两边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红砖宿舍楼在夜色中,颜色如凝固的血块一样让人难受。灯光从那些发黄、肮脏的玻璃里射出来,反而让夜更黑、更沉。

走上了台阶,何岚才重新跟我说话。“马晓还是老样子。”她说。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才说:“马晓没你这样豪爽。”“是绝情吧!我是绝情吧!”何岚淡定地说,嘴角露出快意的笑容。我盯着她,忽然很想牵她的手。我就喜欢她这个样子,自私、绝情,却足够直率。“呵呵。”我笑道,“他确实不如你绝情呢,况且景寺也没错。”“以后别跟我提那个名字。”“哦,他为你打了马晓之后,我也没理他了。”我漠然地说道。“是为了我?哼……”何岚瞟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算了,为了你不为了你,不都是一样打了吗?较真干吗?”我说着想拉她的手,她一下避开我。“才不是较真呢,木箱子,是你在嫉妒吧!”

我抬眼望着她,要做的就是等待,然后发生,任由她用她惯有的腔调把我伤害得更深。“你一直喜欢景寺!大家都看出来了,还是很贱的暗恋。”何岚说完,用力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等待着那些从我的身体里被她拽出来的感情。

许久之后,我望着她笑了,淡淡地说:“是呀,很贱的暗恋呢。”

就是这样的,我喜欢着这样的何岚,喜欢着一再伤害我,如刀刃般的何岚。她也喜欢着我,喜欢着圆滑、却和她一样冷漠的我。“我们还是和好吧。”何岚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不管他们了,我们和好吧。”

天气还是很热,我和她十指相扣,不一会儿两只手就黏糊糊的了。她家就住在我家前面那栋,从我家的凉台可以看到她家的厨房。

她让我送她到楼梯口,一直都是如此。她叫了声,把楼梯灯弄开,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说:“木箱子啊!”“什么?”“明天一起去一中的游泳馆游泳吧!再过三天就开学了,也算摸摸底,先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嗯。”我正要转身,她又叫住了我。“木箱子!”“嗯。”“我们两个能做多久的好朋友呀?”“啊?”我愣了愣,笑道,“先挺过高中再说吧!”“哈哈。”何岚站在灯下笑开了,那双总是直勾勾盯着人的大眼睛是那样地柔美纯净。2.

第二天,午后,天气出奇地热。太阳都是白色的,阿宝肚皮朝天躺在厕所的瓷砖上,用一只眼睛监视着我。

我一边准备去游泳馆的东西,一边也用一只眼睛监测着它。阿宝长了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其实骨子里精得很。别看它现在躺在那里要死不活的,只要我提脚出门,它一准会瞬间堵过来,横在门口撒娇,要我带它出去。

我满腹心思计划着等会儿怎么甩开阿宝这个大包袱,突然有人很轻地敲了下我家的门。

我打开门,隔着铁门看到的是景寺深不见底的狭长双眸。

景寺看着铁门内的我,也不叫我开门,也不离开。他总是这么有耐心,慢慢地等着你,观察着你,凝听着你,直到你被他击败。

我一度以为他失去了他惯有的耐心,我以为他决不会主动来找我,想不到他竟然来了。那天之后,第43天,他终于亲自过来了。

看到他不紧不慢地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我才知道,其实是我一直在任性地等他。他只不过是看穿了我而已。

我犹豫了一下,悄然把门打开。他推开门,自己走进来,拿了我爸爸的拖鞋换上。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几乎是无声的,不说话,动作也很轻。他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懒懒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阿宝的专用位置上。

阿宝立即还魂,从厕所里冲了过来,对着他拼了命地叫。景寺掏出打火机,在它面前打燃,晃了一下。阿宝见状吓得躲到茶几底下,呜呜咽咽地还是冲他叫。

景寺点了一根烟,很无聊地吸,依旧是无声的。他总是这样,很少说话,动作也很轻,无声得仿若空气都凝滞。

我当着他的面收拾着东西。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很久之后,依然如此。我想要他先开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于是停了下来,转过头看他。

他的眼睛不大,形状狭长而眼眶深陷,眉毛浓密地压在上面。高挺的鼻梁制造出的阴影,让他的目光总似从黑夜里发出来一样。他个子并不高,偏窄的肩膀有时还让他看上去有点大头。不过,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睛,那他身体的瘦弱,甚至他鼻翼边的污垢就都不重要了。“我要出门了。”“哦。”他应了一声,又点了根烟。

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抬手又放手,把烟灰弹进桌上喝残的纸杯里。香烟边缘的红线缓慢地向上爬升,我几次注视着它都快要窒息。但我还是一直等待着,等待着景寺在我面前吸完了那根烟。

他把烟头丢进纸杯,确定它被杯子里的液体熄掉后,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烟灰,一声不响地朝门口走了过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换好了鞋。临出门,他突然转过头来,说:“木箱子,你还生我气呢?”“嗯!”我稚气地重重点头。“呵……”他扬起眼角一笑,语气认真地对我说,“我打他,不是因为何岚。”“那是为了什么?!”我追问,立即被自己急迫的心吓得退缩。

他转过身,正面对着我,说:“因为他想离开我,背叛我,这才是原因。”“哼……”我抬着脸冲他笑,盯着他的眸子却是冷的,“背叛你的人,你就要揍,那我呢?以后你会揍我吗?”“你和他不同。”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和他们都不同。”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明白他看我的眼神,那样笃定到鲜红。“有什么不同?因为你总是帮马晓,而我总是帮你吗?把作业给你抄,考试帮你作弊,就这样不同吗?就因为这样就不同了吗?他一直对你没用,我一直都有用吗?”我几乎是在逼问他,后面的话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木香……”他欲言又止,深深地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扒下我肩上的背袋,“一起下楼吧。”

我没法拒绝他,再说这也是唯一一个让阿宝不纠缠我的出门方式。我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身前的他穿了件过大的白色背心,露出一肩结实而精瘦的肌肉,皮肤的颜色是我最爱的小麦色。

走到楼下,他将背袋重新放回我的肩上,冲我笑笑,又是那样无声地离开了。

在他把背袋放回我肩膀的时候,他的手好像在我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把我的头发拨开,以免让背带压住。他的手很热,我的脖子几乎要被烫伤,感觉却很享受。

我不明白景寺为什么来找我,更不明白他说的话和他的眼神。我从来就没明白过他。他说我和他们都不同,他们也包括何岚吗?

景寺一直知道我喜欢他,从来就知道。从我跟他玩开始,那似乎还是幼稚园的事,跟着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跟着他,甚至让我的朋友也变成他的朋友,马晓、芊芊还有……

何岚。

他知道吧,我对他的心情,那么他呢?他呢?3.

我没让自己想下去。在何岚家楼下,我用了十成功力把她叫了下来。她照旧穿得很运动、很素,身上就带了几块坐车的钱,泳装穿在了T恤里。

我问她待会儿游完泳怎么办,她说把泳装拿在手上就是了。

我又问她那T恤里什么都不穿吗?她大笑着说她打算一直佝偻着背走到家。“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好歹你也是美丽街的街花吧,一点儿都不注意影响。”我抓着公车上摇晃着的抓手,很大声地说她。她抓着我旁边的把手,被颠簸的公车震得一晃一晃的,也很大声地回话道:“你知道什么?这年头凸点走光才会更红呢!”“那是炒作!”“我也要自我炒作呀!”何岚笑得更厉害,全然不顾身边的几个大婶正斜眼看着她。阳光穿过移动的车窗,闪动变幻着射进来。车上人太多,光线总是一扫而过又换到了别人的身体上。我们看得见那些在对方身上变换的光影却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尽管它是如此耀眼。

我们两个胡说了一路,快到一中的时候,车上人少了些,我们两个坐到了位子。她望着窗外逝过的街景,反倒不和我说话了。“景寺刚刚到我家来了。”“我那天跟你说过了。”何岚头也不回地说。

我眨了下眼睛,语调不自觉地有点神伤:“那我们说点别的吧。”

她倏然转过头来,怪异地斜眼瞧我。我假装没看见,不理她。

她瞧了会儿,也没了兴致,于是又望向窗外。

我们几乎从不争吵,维持着一种近似安静的和平。而维持这种和平的代价,往往是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无视她的挑衅,直到她失去戳穿我的兴趣。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一中的教学楼就在街口的转弯处。何岚突然说:“喜欢他,就会一辈子跟着他。他一辈子也就在街上了,你跟我都没有那么傻。”

她望着窗外,我望着玻璃上她眼睛的反光,期待着。可是,到下车她都没有通过那反光看我一眼。

我们两个凭直觉在一中校园中找到了游泳馆,买了票。因为泳装就穿在T恤里,何岚两三下就换好了衣服,在一边饶有兴趣地欣赏我的单人脱衣秀。我被她看得浑身发热,急匆匆地套好了泳衣。她忽然跳过来,拧起我齐肩的头发道:“木箱子,你打算留长头发啊?不和我一个发型了吗?”“嗯。”我补充了句,“是的。”“哼……”何岚在我身后冷笑一声,我假装没听见,顺手将衣服、手表和钱揉成一团,塞进了更衣柜里。

一中的游泳馆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规规矩矩的长方形设计,刷成红色的高墙和四周零星环绕的蓝色塑料椅子,还有头顶上摇晃不止的黑色射灯,让人怀疑是旧篮球场改造成的。

房子中央的水池是标准的五十米池,只是一头深一头浅,方便菜鸟与高手共用。池水很干净,可惜是廉价的深绿色,而不是电影里或者跳水比赛中常见的天蓝色。

不过这一点儿都不妨碍我去享受游泳的快乐,因为水池里的生物太耀眼了。

游泳这项运动是不大适合孤身进行的,所以泳池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三两个朋友一道来的。深水区里有一群男孩子,有七八个,都很阳光健康,扎堆地聚在那里,非常地打眼。

我和何岚一出更衣室就注意到了他们。虽然看不清每个人长什么样,但他们聚在一起,声音很大地霸占了整个泳池的一边,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何岚怕冻,等我下水。我发了三回誓,保证水不冷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沿着扶梯爬下来,一下来就直骂我骗她。

不过旋即她就适应了水温,在我耳边指着那群男孩子窃笑:“还好芊芊没来,她来了一定要血洗了这里。”“哈,你别得意,以后我们来,她一定会缠着我们。”“切!”何岚挣脱我游开,边游边说,“她才不缠我呢。只有你那么虚伪,肯哄着她。”“你只管说我吧!我习惯了,耳朵起茧了,才不怕呢!”我一边赶上她,一边偷偷瞟那群男孩子。我惊讶地发现他们也跟我一样,偷偷地瞟我们。“喂!”我用眼神叫何岚看,何岚飞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唉……美女到哪里都是美女呀。”我玩世不恭地对何岚说,她默认地高声笑起来。她果然比我不虚伪。我赶上她,围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游。

我们俩漫无目的地玩了会儿水,她推了我一下,向我挑战我最擅长的仰泳。我才不怕她呢。她发号施令,大叫了一声。我们两个同时向泳池那端没头没脑地闭着眼睛猛划。

奋力前进中,我时不时睁开被水模糊的眼睛,去看游泳馆的屋顶,生怕一不小心游过了界,手打到泳池边缘,那就太血腥了。看着看着,直觉应该快到泳池的另一端了,我正要收手转潜泳,手背“啪”的一下就打到了个实物。

还好那东西软软的,滑滑的,不是泳池坚硬的瓷砖边缘,而是一个人的肩膀。我的手不怎么痛,但那个人想必是受了点内伤的。

我连忙转身道歉,顿见光芒四射,目眩神迷。我这一打就打到了那群男孩子里面最帅的一个。他的皮肤黑黑的,五官如画般英俊,特别是眼睛像狼一样勾魂夺魄。哎呀呀,实在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词语来形容我转过身的那惊鸿一瞥。

之前玩水时,我就注意到他了。那感觉根本不需要过多说明。有些人太过出色,不管放到多少人里面,都能让人一眼把他揪出来。这个男生就是典型。

我正口干舌燥,不知怎么跟他道歉才好,身旁何岚的泳道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哀号。她比我更狠,直接打到了人家的脸,指甲在那个男生脸上拉出了五道鲜红的杠杠。

不过何岚就是何岚,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捂着脸的受害者,停下来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就用力在他身边的瓷砖上一蹬脚,转身游走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家伙呀!美女也不能这么蛮横啊!“那位同学,对不起啊。”我连忙帮她跟人道歉,回头顺便对我的受害者说,“你也对不起了。”

然后,以最快速度,消失,向泳池的那端潜去。一直到了离他们最远的地方,我才敢再一次去窥视他们的反应。没想到那个被我伤害的花样美男正在那等着我的目光,我一望,他就冲我招手,大声道:“没事!”

还好此刻是在水池里,不然我此刻就冒烟了。何岚游过来,惯例是要笑话我。我不等她笑话就往池子上面爬,一边说道:“不早了,该回去了。”“切!你别在我面前假正经,早看透你了。”“我假正经什么,根本就没有不正经的事!”我一边乱七八糟地辩解,一边用闪电般急速的目光去最后享受一下那些男孩子们的英姿。

果然,一中的男生就是比美丽中学的要帅。除了那位倾国倾城的狼眼帅哥,还有一个和其他人气质完全不同、全部时间都缩在泳池角上的男孩子,长得也十分精致。他五官看上去非常漂亮俊秀,肩膀很宽,身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一直窝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像被阴影罩住了一样。“超级阴郁呢。”我叹息着,最后望了一眼,走回了更衣室。4.

何岚弓着身子,试图用干手机把身上的衣服吹干。她到底还没有挂空挡、凸点穿T恤回家的勇气。不过她试了好久,那架日本产的干手机最多也就能把她胸部以上的衣服吹干。她想方设法地摆了好几个造型要吹干腰和屁股,都失败了。

她最后试了一下,放弃了。回到我身边把衣服套在五成干的泳装上。“咦,你发什么呆啊?”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对她说:“何大姐,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呀?”

她摸了摸,掏出一个硬币给我看。“完了,我回不去了。”我告诉她我开始包在衣服里的钱和手表都不见了。“你有没有搞错?”何岚横了我一眼,“我可不陪你走回去,10多站呢!”“我又没说要你陪我走。”我心一横,对她说,“等一下,我会有办法的。”“什么办法?我先回去,再来接你?不可能!”

其实我心里也没主意,但她这样说,我就一定要想出点办法来。心一横,拼了这张老脸了,这里不是一中游泳馆吗?里面游泳的不都是一中的学生吗?借!管他认识不认识,逮着一个就借,以后还回去就是了。

我咬牙走出更衣室,迎面一队高大的男孩子,湿淋淋地光着膀子,从我身边鱼贯而过,正是那群男孩子。他们也不玩了,要回去了吗?都好高大呀!我拍了下自己,这时候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干吗,不是见谁是谁吗?就找他们借呀!“喂!那位同学。”

我呼唤着叫住了队伍里最后一个还没来得及走进男子更衣室的男生,正是那个泳池角落里的阴郁男。他果然很高,身材匀称美好,肩膀很宽,腰很细,清俊的面孔上睫毛出奇地长,就是眉宇间好像总在生什么人的气一样,打着个结。

我见他停步,连忙凑上去抓紧时间跟他搭话:“同学,你是一中的学生吧!”

我想此刻我的表情一定贱得可憎,绝对是那种标准的老乡脸。不过他是男生呢,一个女生这么不要脸地跟他搭话,面目再可憎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他瞪着我好久都不说话。我微笑得几乎要僵掉,又补了句:“我是一中新生。”只差没告诉他我不是坏人了。这时他才张口,蚊子一样地小声说他也是高一新生。“你也是新生啊!”我欣喜地大叫,下一句话就是,“借我点钱坐车吧,同学!开学就还给你。”

我听见何岚在我身后窃窃地笑,我真想给自己一拳。倒是那个男生就跟没看见我那张贫嘴脸一样,木然转身走进了更衣室。

我强撑的自尊几乎瞬间崩溃,这算什么?!

何岚凑到我身边,小声说道:“不如你假装是我的智障妹妹,我看能不能想办法帮你逃票回家。”“算了吧你,我这样子像智障,天下就没有几个真傻子了。”

何岚笑得肚子都痛了,我站在更衣室外面,真没勇气再去找第二个人借钱。突然,我背后有股强烈的感应力召唤我。

我转过身,看到的正是那个阴郁男生。他穿好了衣服,一身从头到脚的纯黑色匡威,也不看我,递给我10块钱。“同学!”我几乎要感激出眼泪来,双手接过他的钱,并一把抓住了他转身欲走的衣角。“同学!你别忙着走呀!把名字给我!我还要还你钱呢!”

何岚笑得快晕过去,我想我此刻的样子一定是衰到了极点。他看上去本意也是不愿再搭理我的,更是绝对不会把他的大名赐给我。可这时那个狼眼帅哥从更衣室走了出来,看到被拉扯着的他,还有我和何岚,对着我们咧嘴一笑,冲他喊道:“于帆,怎么了?”“你叫于帆呀!我知道了!我会还你的!等着。”我终于松手。他钻进人群,仓皇逃走了。

5.

何岚浑身都是湿的,衣服贴着身体,显露出她的好身材。公车上好几个男人都故作正经地偷偷望她,目光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她扬着脸盯着空气,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她一定知道那些人在看她,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是活在男人们爱慕的中心的。“你想什么呢?”她扁着嘴巴问我,夕阳洒在她长而弯的睫毛上,让她的脸好像宝石一般发着光。“我还能想什么?男人呗!”

何岚大笑:“你这个色女,今天我算是开了眼,还有你这样不要脸跟人家搭讪的。”“切。”我哼了一声,“我才没想那个家伙呢!我想的是那个皮肤黑点的帅哥,真是不错,和美丽中学的低档货差别好大呀。”“本来就是,根本不能拿来比。”何岚说着也来了精神,“你看到他们穿的鞋子没?那个黑帅哥穿的是科比系列的最新款,听说现在只有香港有货呢。还有被你骚扰的那位,脚上是纪念版的匡威黑五。如果是真货,那全国只有24双呢!”“那双破鞋有这么神?”我对运动鞋没什么研究,不过何岚是狂热的乔丹系列粉丝。她听我这样说,兴致更高了,两眼放光地开始给我介绍匡威鞋的历史,顺道又把她最喜欢的乔丹系列花团锦簇地说了一番。

我望着她被夕阳染成了金色的兴奋不已的眼睛,突然想到景寺的运动鞋似乎也是乔丹的,不过是乔丹牌,而不是耐克的乔丹系列。

何岚在我家洗完澡,穿了我的睡衣,拖着我妈的拖鞋走出来,把湿漉漉的毛巾塞进洗衣机,问我:“你爸妈呢?”“老妈现在上班的地方远,不方便每天都跑回家,所以只周末回来。”爸爸我没说。下岗在家的爸爸,今年才45岁,闲得都快疯了。他总想找点事来做,证明自己还不是一个被社会淘汰的废人。找来找去,也许是发现他再也当不了干部了,于是就开始不爱回家,逃避回家了。

何岚接着问我:“你妈现在上班的地方怎样?还行不?”“嗯,挺不错的一个店子,经营摩托车配件的。她还是做她的老本行——会计。店老板也是厂里原来的销售处处长,她的老领导,对我妈挺好的,让我妈做会计,他也放心些。”“哦。”她应了声,话锋一转就到了我爸身上,“你爸呢?好久没见了。”“他呀。”我停下手中的活,半开玩笑地对何岚说,“他最近总是去街上的四川家菜馆吃饭,看来是看上店子里那个老板娘了。”

何岚笑我说:“你妈也不管?真没用!”“可不是吗。”我默默地回答,继续将袋子里的面条下到沸腾的锅里。面条被水里的泡泡冲得上下翻滚,我的视线竟不能从它们身上移开。

何岚坐在沙发上等我下好面给她吃。其实她妈比我妈更忙,她爸爸去广州打工后,更是连续四年都没有回来过。不过我不会问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下了岗又在做什么。

就像这些翻滚的面条,如果你正不由自主地翻滚着,就没有力气去摇晃你身边的其他面条。那样只会碎得更快,也毫无意义。

我们吃完面,又聊了会儿鞋子。然后我给阿宝切了两根火腿肠,等它吃完饭,带着它一道和何岚出门了。

我和何岚一起散步的活动区域其实很小,来回在宿舍群里转悠了几次后,就照例坐到了美丽街的54级阶梯上,望着美丽街聊天。

阿宝独自在阶梯下的美丽街上蹿来蹿去,一会儿找电线杆方便,一会儿追逐餐馆里养的比他大一倍的土狗。“阿宝太胖了,该减肥了。”何岚撑着下巴盯着阿宝,目光在美丽街上游荡。“还行吧,八哥狗都是它这样。太瘦了,它在八哥狗圈子里会混不下去的。”我调侃着,猛然听见阿宝撕心裂肺的号叫。叫声中掺杂了愤怒和怨恨,还有几分怯弱。

何岚突然收回她游荡的目光,决绝地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城市上空。我朝阿宝望过去,看到的是景寺带着他的男孩们,从美丽街的那头敞开步子,慢悠悠地游向另一头。

美丽街是景寺的,我们要么是他的男孩女孩,要么就是他的敌人。从小到大我们都是跟着他,在他的身后,一路尾随。

日头已经隐没不见,昏黄如血的天色中,景寺身后一个高而瘦的身影分外打眼。

是马晓,和景寺绝交了的马晓。

马晓紧紧跟在景寺身后,一如他从小所做的那样。

我了解景寺,他不会原谅任何人。他是那样地沉默,又是那样地不可捉摸。但只要他作出了决定,从来都是绝对的,不可更改的。

那天夜里,他抛弃了马晓,狠狠地揍了马晓,让马晓蜷缩在他的脚下,哭成了一个泪人。今天,马晓却紧紧跟在他身后,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不是景寺的作风,绝对不是。

景寺看到我,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晦暗不明的暮色里,我看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看得我全身紧绷,烤干了一样地涩痛。

马晓微笑着冲我招手,回到景寺身边的他好像又获得了保护伞,不再那样萎缩。

即便景寺会重新接纳他是另有原因的,我还是忍不住对微笑的马晓招了招手。“箱子,你今天干吗去了?”

马晓亲热地问我,他跟我从小就是邻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比谁都长。我和景寺也是他仅有的朋友。“没什么,去游泳了。”“哦。”马晓还想跟我继续说话,但看了看我身边的何岚,他又有点儿手足无措起来。

景寺叫了他一下,他又冲我笑了一下,一队人跟着景寺向街的那头走了过去。

等他们走远,何岚站起身,说道:“我们回家吧。”

说完她走了下去,若要回家,回头便是路,但她却朝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走进了面前那条暗黑湿臭的美丽街。

我跟在她身后,阿宝贴着我,一路上冲所有遇到的人叫。

真是条势利的狗,有主人在身边态度就完全不同。突然,它摇摆着肥屁股,往旁边的一个店铺里钻。

是那家我跟何岚提过的四川家菜馆。而我爸爸正如我所言,坐在店子敞开的大门内,和染了红发的老板娘亲热地说着话。

何岚故意在店子前停下来等我,我望了她一眼,没有勇气再去看她的表情。“阿宝!乖,哈哈……”爸爸逗着阿宝,顺手递了个红色塑料袋给我,塑料袋上模糊能看到黄色的油渍。“带回去给阿宝吃,来,阿宝……哈哈……”

我步履僵硬,迟疑地从爸爸手中接过那个塑料袋。上面果然有一层滑腻的、黄色的油,里面的东西发出一种香甜的腐败味道,是店子里客人吃剩了的糖醋排骨。“香香,叫阿姨。”“阿姨。”我顺从地叫,父亲的面孔在我眼前莫名地模糊。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一秒,我怀疑这还是那个生我养我的男人!“香香真乖,下次到阿姨家来吃中饭啊。”老板娘似乎在对我热情地笑。我看不清,我真的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店门口等我的何岚无比地清晰。“我先走了。”

我用一种电视剧里学来的坏女人的表情,对老板娘冷笑着离开,慢慢走向何岚。她在那里等着我,观察着我。

过了很久,她对我说:“那个女人比你妈年轻多了,这也是男人的正常需要。”

我突然站住了,很久之后对她说:“还是你爸好,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只要过年和你妈好,你妈就会觉得心里踏实。不管他在外面是不是给你生了个弟弟,是不是不要你们了,只要眼不见,心也就不烦。”

她不再说话,一路向前,在楼道口没有再回过头跟我告别。

第三章

1.

报到那天,我去得很早,都没有机会见到班上其他的同学。

何岚没和我一起走。我一个人斜背着包,环抱着公车上的铁柱子,随着它旋转颠簸,从一中驶向我的家。

明明是清晨,公车到站时,我似乎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7个小时。斜下来的日光不像朝阳,而是另外的其他什么东西。

我忘记计时了,于是第二天早上去上学,我把在车上消耗的时间计算得太少。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了。是一个很瘦的男老师,戴着没有下底的金丝眼镜,看上去很不近人情。他拿着花名册点名,过了会儿才注意到在门口踟蹰的我。“你是谁?”“我是你的学生,老师。”我经过考虑后,这样回答。班上的同学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没办法,我总是做一些逗人开心的事,说一些哄人开心的话。就跟芊芊总能跟着我一样,这是我的本能。

男老师也笑了笑,很和气地问我:“你是我的学生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木香,姓方。”我这样回答,全班当然又是一阵大笑,我很满意。

老师微笑着,放过了我。在全班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的一中生活正式开始。

第一节课下课后,我放眼扫过房间里几十张陌生的脸,就跟3年前我从摩托车厂子弟小学升上美丽中学时一样。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一次新生,一次全新的开始,第二天就立马发现离开美丽中学才是新生,才能算是开始。

今天,离开了美丽中学,美丽街。可这种雷同得惊人的场景,让我不禁怀疑,真的是那样吗?

努力考上了一中,就能够离开美丽街了吗?“方木香,你好。”

一个很甜的声音主动向我袭来。我万分欣喜地循着那声音转过头去,毕竟这是第一个在一中跟我说话的人嘛。

结果,却很让我失望。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是我身边有股奶腥味的小胖妹。她圆圆的鼻头,一脸像芝麻一样的雀斑,让我立刻就想到了芊芊。

胖妹很是友好,见我望着她一副死鱼眼也不在意,继续用她那和外貌不般配的声音对我说:“我叫郑幽兰。”“哦。”我回过神来,友好点儿,初来乍到,我一定要拼命友好点儿,“叫我木香就好了,幽兰。”

这名字真土!我在心里骂,而同时其他人正嘲笑着我的名字。

郑幽兰身后的一个男生,听到我自称木箱,扑哧一下笑得脸红,还直咳嗽。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对他的长相作全方位评估的同时,赫然发现那个泳池里的超级阴郁男就坐在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最后一个位置上面。

原来在这个教室里,我还是有亲人的!我连忙朝他招手,大叫道:“喂!那边那个……”

完了,把他的名字忘光光了,怎么办?我嗓门大,头几个字喊出来,几乎全班的人都朝我看了过来。唯有那个阴郁男扫了我一眼,好似完全不知道我喊的人是他,又拧过头去,表情说不出的难受。“那个帅哥!第三组最后的那位,看这边!”

这下围观群众雪亮的眼睛都移向了我的目标,准确地定位在了他的身上。他脸色煞白,机械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我,砸过来一句:“你认识我吗?”

上天保佑,那个生动的画面赫然重现——

那位狼眼的帅哥在他身后深情地呼唤:“于帆,你……”“于帆,我怎么不认识你?”我有点儿不怀好意,“我还欠你10块钱呢,给。”

我掏出10块钱,揉成一个团,想要扔给他。哪知道他再也不理我了,戴上MP3的耳机,在座位上专心听起了歌。我又喊了几声,把钱丢过去。被揉成一团的10块钱落在他的桌子上。他瞥了一眼,扫灰一样用书本把那团钱打到了地上。“唉……一中有钱人真多,10块钱都鄙视。”我大声地调侃他。虽然他曾经有恩于我,可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阴郁劲。就跟马晓一样,明明生活得比谁都好,干吗这么阴郁?

看他一身名牌的样子,估计初中肯定也是在市里面的好学校读的。班上好像有几个人,都是他的同学,认识他。我对他公开的调侃,立刻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好几个女生都偷偷直笑,有两个男生更是朝我投来了赞许的眼神。

我前面坐的一个瘦高的短发女生,看来以前就是一中的,人缘不错的样子。她本来在和几个穿校服的女生说话,现在也转过身来,自我介绍道:“木箱,我是铅笔。”“哦?铅笔?!”我摆出一副周星星的招牌惊讶表情,热络地跟她握手,“幸会,铅笔,我是箱子。”

以铅笔为中心的几个女生立刻笑成了一簇芙蓉花,接连向我介绍她们的名字,很快在班上我就有了第一堆朋友。

我总是能很快找到一堆人,成为他们或她们的朋友,然后……以后在班上混就方便很多了,比如说作业差一题没写,或者有苦差事时可以仗势逃避。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也是何岚口中的圆滑和虚伪。

连续两节课下课,我都搅和在铅笔她们中间说笑话,很快就被她们接纳成了死党。而那位第一个向我伸出橄榄枝的郑幽兰同学,几次三番地要插话进来,都被姐妹几个齐心合力推了出去。隐隐地,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看到幽兰一次次插话又一次次失败,幻想着芊芊在她的班级被其他人一次次推出去。

幽兰身后那个取笑过我名字的男生,人缘似乎也不错,下课都没时间闲在座位上,不过他上课时总时不时地朝我看。我没觉得多不好意思,或许是我脸皮太厚,或许我对自己的长相其实还是很有自信的。2.

放学后,铅笔问我住哪里,同不同路。发现我们一个住城南一个住城北后,她不无惋惜地挽起了她的那群姐妹们,一齐背书包回家。

其实,我喜欢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坐公车,那让我无所顾忌。可是,我不习惯目送着别人成群结队的,而我却要一个人,这让我受不了。在人群中一个人,那让我感到可耻。

幽兰问我住哪里,我假装人太多没听到她说什么,朝何岚的班级走了过去。也该放下身架去找她了,总不能让美女主动来找我吧!我一路走一路安慰自己。

还没到她班的教室门口,我就听到了那些熟悉的谩骂声。“你以为你是谁呀!叫你让一下都不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穿的鞋都比你……你以为你很漂亮啊?破烂货……”

我们所在的高一年级驻扎在一中新修建的教学楼的二楼。

走廊的墙壁用颗粒状的墙漆刷成了和谐的粉红色,粗糙的颗粒很有质感。地板砖是有沧桑质感的灰色大理石。特别引人注意的是那些挂在走廊中央、仿古的玉兰花式吊灯和木制的酒红色墙脚包边。它们让这座现代感十足的建筑平添了几分书香门第的古朴和典雅。我用力地看着它们,同时有股冲动,想要跑进教室,亲手验一验那些投影仪和电脑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地方,这个在走廊上挂着玉兰吊灯、教室里放着投影仪的地方就确确实实是一中没错。怎么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还有我在何岚的班级外听到的那些骂人的话都和美丽中学没有两样呢?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跳到何岚班门口。果然那些骂人的话都是冲着她去的,她成绩好,形象可人,被老师安排在了整个教室的最中央,第四组的第四个位置上。骂她的女孩身后还有几个表情受伤的帮手,何岚就那样被她们围在教室的中央,冷着脸任凭她们倒豆子一样把那些我都厌倦了的话,倒在她身上。

豆子而已,它们立刻就从她的身上滚了下去,任何人都是伤害不了何岚的。“喂!何大姐,你好磨蹭呀。”“我才没心跟丑八怪磨蹭呢!”何岚转身说。那个女生拦到了她面前,骂得更加大声了。

我靠在门边,看了会儿,突然大叫:“看俺来救你!”

说完,我便做出极端搞怪的飞行模样向何岚冲了过去。可是很不幸,我还没能飞到她身边,甚至才飞出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啪嗒!巨响中,我直板板地摔在了隔壁的隔壁班的地板上。

哄笑中,何岚顺利得救了,走过来用鞋尖对着我。“箱子,丢脸丢够了啊!”

我爬起来,拍了拍手,手上并不脏,忽略掉细菌好似根本是干净的,一中果然不是美丽中学。

我不介意何岚对我牺牲的无视,倒是身后一个男生控制不住的笑声让我肚子如火烧一样。我迅猛地转过头去,他终于不笑了,手从嘴边移走,自然地垂在腰间,眨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是懒散地瞧着我。

正是我们班那个坐在幽兰身后、嘲笑过我名字的男生。他和景寺差不多高,瘦瘦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好像都是瘦瘦的,一点儿都不像电视里的那些外国男生。不过我却很喜欢这种瘦瘦的男生,在他们并不高大的身体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比那些强壮的外国人还要有力量。

男孩长得并不出众,不过非常干净。他眼睛很大,衬衣的领子泛着蓝色的光,相当得体地在白色休闲裤下配了双POLO的米色皮鞋。我喜欢他的鞋子,盯着它,闻得到了大商场里弥漫的香水味。“给。”他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包茶香味的纸巾给我,声音懒懒地对我说,“明天还我,我可不是于帆那样的富帅!噢,我叫王栋,箱子同学。”

说完他就从我身边飘走了。他走路就跟飘似的,脚几乎不离开地面地走。也许这就是他的象征,比如景寺走路摇摇晃晃地,好像一只脚短些,又也许是因为他脚下的鞋子太舒适了。“还看呢!你班上的?”何岚不耐烦地催我,我这才想起教室里还有一群纠缠她的女生,于是连忙拉着她跑步下楼。

跑着,跑着,芊芊出现在我的左边。她总是能跟上我,甩都甩不掉,除非我会飞。

何岚一百个不愿意,但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和我还有芊芊一起回家。我们三个就是那种特典型的女子三人组,一个特漂亮的是何岚,一个胶合剂是我,一个很普通的、有点胖的是芊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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