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无法试错的人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尹平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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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无法试错的人生试读：

过了上班的高峰，班车上很空，稀稀落落坐了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或埋头阅读，或闭目养神，或塞耳听歌，没在意压着发车时点匆匆登车的四位乘客：三男一女，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貌似在校大学生。高个小伙子叫靖晓常，像抢座位一样，一屁股压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这里视野开阔，路况了然，与驾驶员的感觉无异，是看景采风的绝佳视点。中等身材的两位叫方介生和曾文达，扶着椅背，一步一摇地走到车厢中部，找了个倚窗的座位。方介生打开律城市交通电子地图，研究起老校区到新校区的行车线路。曾文达没坐稳，好奇地将车载设施：通风器、阅读灯、安全带、靠背按键什么的摸个遍，像专业验车师。姑娘叫刘敞敞，黑发后掠绾了个髻，一根细细的项链压在淡蓝色连衣裙的领口，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她精心挑座位，乘客不多，每人都享有这种特权。她的眼光很毒，不知缺德的谁，地面乱丢垃圾！不知失职的谁，椅垫许久未清洗了，满是污渍和水迹！律城财经大学老师太好说话，对校车的脏乱差保持着令人不解的沉默。呵，若不是路途遥远，她会一直站到终点，你信不信？

班车在律城财经大学新老校区之间往返，四十五分钟一班。若不塞车，约摸四十分钟车程。上世纪末的律城财经大学，如同中国多数高校一样，老校区坐落于城市繁华地段，踩着市场经济和工业化、城市化的鼓点，周边区域历经了政府多轮规划和开发商的几番蚕食，商业气息愈来愈浓，地价一路飙升，寸土寸金，学校发展空间日趋逼仄。在新世纪高校大扩招、大基建、大发展的巨浪裹挟下，择址兴建新校区成了大学发展的共性选择。历经两届领导班子接力、历时四年的建设，一座园林化、生态型、数字化的现代大学园区拔地而起。新校区隔绝了大城市的喧嚣，阻挡了工业化的污染，地域广阔，设施先进，功能齐全，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是学者修读的世外桃源——车厢里有精美照片和优美文字说明。“咔嚓——”靖晓常用手机拍下了彩页广告，与一位似睡非睡、体态微瘦、戴着墨镜的中年女人与他并排而坐。

臀边陡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感受着隔着衣服传导过来的体温，墨镜女人倍感不适，不悦毕现。她不屑地眯了一眼这毛手毛脚的小伙，潜台词是：车上这么空，挤什么挤呀？想揩油呀，还是想吃老娘的豆腐？报上说，有的变态男专爱贴近娇巧美女，陶醉于女人特有的体香，以催生心理和生理快感……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乎乎的镜片后滚动，疑问随着恼火升腾起来：嗯，此人很是陌生，上下班挤校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学校上上下下谁不认识，叫不出名字也混个脸熟，少有例外，是不是外人蹭校车来了？听说有些精明的生意人，借着校车往返于新老校区、云游于城市与郊区之间，凭着与司机的私交，抛支香烟充当车资，有人还在行李舱载货搞运输呢！这四个人提着大小不等的包包，跑得气喘吁吁，不像是学校上班或上课一族，倒像是保卫处经常提示人们警惕的形迹可疑之徒。“嗵！嗵！”墨镜女用纤细的手指敲打着司机的椅背，嚷道：“肖师傅，肖师傅，你有没有检查乘客的身份，这可是律城财经大学校车，不是超市购物车，也不是楼市看房车，更不是免费公交车，你得清理乘客队伍！”

肖师傅把着方向盘，侧耳听来，明白墨镜女人的所指。嘴边浮出一丝苦笑，肖师傅朝着靖晓常不紧不慢地问道：“哎，你们几个，哪个部分的？”“不晓得哦，现在说不上来！”靖晓常笑呵呵地一边说，一边拿手机对着车前狂拍，回话一点儿不上心。肖师傅暗暗叫冤，心想你随便报个学院或部门不就成了吗，“不晓得”是啥意思？如果后勤集团领导在车上，追究本司机不查验乘员身份、给不法商贩提供交通便利，那当月的奖金可就遭殃了！记得上个月，一个蟊贼在学生宿舍行窃被擒，据公安的审讯记录，案犯踩点和作案都是搭乘校车前往的，据说还与班车司机混得稔熟，结果司机被无情地炒了鱿鱼……此时，他意识到车上的人十有八九都竖直了耳朵，听着这不着边际的问答呢。肖师傅本能地脚点了刹车，车厢微微抖动了一下，减缓了速度。“你们是不是财大人？”他不得不追问下去。“当然是！当然是！”靖晓常笑道。“是？出示证件！”“对，看证件！”墨镜女人马上起劲道，“司机负有查验责任哦！”

肖师傅在她的紧逼下，不得不显示出履行职责的威严：“出示证件！”“证件？”靖晓常疑惑道。“对，工牌、餐卡、门禁、借书证，啥都成！”“我手头一样没有啊！”靖晓常依旧拨弄着手机，他有报到通知书，在挎包的夹层里，怕麻烦不想拿出来。“没有，还是没带？”肖师傅提示道。心想，你们也太实诚了，就说忘带了不好吗，把底牌一亮，就不怪本师傅撵你们下车了，说着开始制动车辆，“没有证件，证明不了身份，请下车吧！”

墨镜女人更得劲了：“就是，咱怎么没见过这伙人。”“你怎么会见过我们呢？”靖晓常打趣地问道。“咱天天坐班车，火眼金睛！说，到学校干啥来的？发广告还是搞传销？是踩点还是摸号？”墨镜女人理直气壮起来，简直把他们当成了盗窃团伙。“我们是新入职的老师，学校报到去。”靖晓常将来意说一半留一半，依旧关注着挡风玻璃前秋天的浩然景色。“蒙人！”说着墨镜女人掏出手机欲拨人事处的号码。她不依不饶，好像非要把年轻人撵下车不可，仿佛大户人家轰走乞丐，边境口岸驱赶难民，更像外交照会中对不受欢迎的人下达逐客令。“靖晓常，别跟他们打弯弯，告诉她，咱们四个是新入职的老师。人事处费处长，就是那高个女人，让咱们搭乘校车报到，遇见盘查就报她的工号，112233。”刘敞敞扶着拉手，在后排大声吼道。“怎不早说呢？白费口舌，差点闹出误会来！”肖师傅会意地笑了。他像解脱了一般，轻快地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

墨镜女人狐疑地看了看四人。律城财经大学人事处长叫费艳冰，11是人事处员工工号的开头，获知这一信息如同战场上互报口令，完成了敌我识别，自己人！墨镜女人沉默下去，没敢再找茬儿。“本人看这误会太低级了吧，发生在大学里有些匪夷所思！”曾文达打了个响指，开始了得理不饶人的反击。“习惯性欺生、欺弱、欺小，不是王者风范。”这是方介生的声音，满是鄙夷的样子。“啥王者？充其量是老者。逞强、逞能什么呢？比咱们多坐了几天班车、多闻了几天汽油味，就摆起老资格，耀武扬威得不行……”曾文达欲向前排挪动，抬高嗓门旁敲侧击墨镜女人。

刘敞敞压压手，叫两人别凑热闹，说：“人家依法办事，不多责难，少说几句，安静、安静，好不好，烦不烦哪！”

靖晓常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仍在身边托着手机胡乱地扫过来、拍过去，生怕肖师傅和墨镜女人搅了他的兴致。墨镜女人像斗败的驴，气鼓鼓地抱起随身物品，拖拖挂挂、跌跌跄跄地移到远离四人的最后一排座位上去了。

此后是车厢内惊人的寂静，只有引擎运转的轰鸣和车辆前行的呼啸。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刹——”“刹——”突然间，紧急制动的尖啸打破了刚刚习惯的宁静，车厢剧烈抖动，然后直直地停在马路边上，马达熄了火。司机造次？墨镜女人发功，还是在发疯？车上人没明白咋回事，即听得有人恶狠狠地砸车门：“快开门，快开门，撞人啦！撞人啦！”

司机打开双跳，无奈地拧开了车门。呼拉拉冲上来几个壮实的男人，几只粗糙的大手揪住肖司机衣领就往车下拽，嘴里念叨：“车怎么开的？啊？会不会开车呀？一个大活人没有看见，把人碾成啥样子？”那阵势要揍人。

肖师傅没缓过神来，就被那人连拖带拉揪下了车。这才发现，车前污浊的地面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一身尘土，在双跳闪烁的灯光下脸庞一黄一白、一黄一白的，煞是恐怖！双手不停地护揉着右脚，痛苦万状，低声呻吟、抽泣着。这就是被撞的女人！一个四十多岁，在城乡结合部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女人！

肖师傅被这番景象弄得莫名其妙。开了二十多年车，他向来谨慎，不开英雄车和赌气车，保持了二十年的安全行车记录。他想，刚才车速不快，与步入快车道的行人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怎么会擦碰这女人呢？她怎么会滚到车轮底下去呢？但是，这种情形下不容多想，得马上处置险情，职业敏感告诉他，得火速报警！

掏出手机。那伙人没有阻止肖师傅拨打110，只是装模作样地察看女人的伤情，七嘴八舌、危言耸听地渲染伤势：“伤了哪里？让大伙瞅瞅。”“哇，车辘轳压着脚骨上，十指连心，钻心痛呀！”“哦，伤得不轻，伤得不轻，这条腿八成废了。”“家里的劳力没了，这家子人咋活呢？”“司机得赔，得罚，说不定还得坐班房！”反正说得怪吓人的！气氛一下紧绷起来！

怎么，他们认识？结伴而行？对伤者家境了如指掌？巧合？还是另有隐情？靖晓常跟着众人下车，一边观察事态，一边用手机现场纪实拍摄，心中不免疑窦丛生。

肖师傅脸色铁青，汗颜连帘，双手微颤，感到孤立无援且束手无策。尽管他觉得车祸蹊跷，可一时又找不出明显的破绽和说理的头绪，只得焦急地等待着警察的到来。此时，不断轰击他耳鼓的是，伤者一阵紧过一阵的凄惨、痛切的呻吟。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在壮汉的鼓噪下对司机发起了越来越猛烈地抨击，甚至是围攻，有人推搡起来，想先给肖师傅一点颜色看看。

警笛呼啸声由远而近，警察到！公安出警的效率给了肖师傅一丝安慰。训练有素的警察下车后，七手八脚拍照取证后，随后要求将伤员送医，肖师傅必须随行！

墨镜女的墨镜推上了脑门，露出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听说班车不走了，愠恼地领头嚷嚷开来：“你可不能将人扔在半道上，我可有会，一百多个学生等着我呢！不到会，可算管理事故！”班车上的人纷纷拥下了车，围在车首，附和着墨镜女人：“是呀，咱十点半开标，招投标人马齐活，这可是法定程序。流了标，投标单位会赖学校玩猫腻！”“上午请来了校外专家研讨人才培养方案，若不到场，很失礼，聘请专家可是要付高额酬金的呀！”“俺去补锅炉，大锅炉滴水着哟，再不检修要出人命哪！”……面对继续行车的强烈要求，肖师傅无所适从。他无助地看着警察：显然，他必须将一车人拉回学校，扔在半路上是严重失职！但是，撇下伤者独自离去，算不算交通肇事逃逸？伤者和那伙凶悍之徒岂能轻易答应？当事人不在场，伤者和家属不放心，他们担忧司机金蝉脱壳、借机走脱。

肖师傅打通了后勤集团负责人的电话，学校接驳的车辆一小时后方能赶到。警察盘查获知，班车属于律城财经大学后勤集团，此地离目的地不远，同意肖师傅将车开回学校，然后再赶往人民医院处理事故，条件是必须留下一人代表司机和校方，以临时处置送医等应急事宜。

这无疑是最佳的、可行的折中方案！谁人留下？问遍车上所有人，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人人都有千种说法、万般事由，必须迅即撤离现场！不少人不是家有私车吗？处理过车祸和交通纠纷，应当有这类经历和经验。可是，被伤者扣为人质，肯定不是什么美差，谁愿意接手这晦气的烫手山芋呢？谁料会发生什么险情呢？

车上车下的各位，木立于车前，伏在车窗上，侧身在车门旁……面面相觑，没人理会肖师傅的求助。墨镜女呢，善于发现坏人和与坏人作对的女人呢？真的坏人出现了她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肖师傅一脸茫然，一筹莫展。他无权指派任何人。哀求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沉默，依旧是沉默，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默！

没有人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伤者见状惨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围观的路人更是怒气高涨。“我留下！”正当肖师傅失望不已的当口，耳边响起一个不算洪亮却很是坚定的声音，靖晓常拍了拍胸脯站了出来，一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他，一米七八的身高，浓密的黑发披在脑后，四方脸庞，颧骨分明，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鼻梁坚挺，喉结饱满，圆厚的嘴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自信的微笑。皮肤略黑，身着深蓝色运动服，紧绷的衣服衬出了隆隆的胸肌和宽大的躯架，富有青春朝气，一派意气风发。他紧握着手机，像警察身上的对讲机，敏捷地退下双肩包，回身交给刘敞敞，颇有置身疆场、慷慨赴死的气度，从容、刚毅、执着，仿佛舍我其谁？唯有他最适合扮此角色！

好！警察满意地点点头，问肖师傅：“行吗？”“行，行！”此时的司机不行也行，因为他是唯一！“好，咱们走！你马上赶过来哟？”警察一挥手道。肖师傅用力拍了拍靖晓常的肩头：谢了！这边托付给你，我回头即到！他从皮包里抽出一沓钱，靖晓常没有接，推了一把肖师傅，说：“赶快送师生吧。”转身对刘敞敞道：“替我请个假，处理完了就去报到。”“你疯了！”刘敞敞认为这个节骨眼出风头，既没有必要，也无济于事，可是等她反应过来想劝阻时，为时已晚。方介生和曾文达拉住刘敞敞，而不是靖晓常——众目之下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他们了解晓常，他既出手，九头牛也拉不回，况且在众目睽睽之下！

靖晓常小心翼翼搀扶起伤者一猫腰钻进了面包车。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从人群中呼呼驶出。长江医院。伤者碰撞部位X光检查报告出炉：右脚趾骨骨裂，重伤！与检验报告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伙凶神恶煞的男人，好像对结果早有所料。拿到报告，他们并不意外，也不认真研读检验报告的文字，一口咬定结果很严重、很严重，马上催促学校、警方和伤者三方谈判医治和赔偿事宜。

自称伤者家属的两名男子，皮肤焦黑，灰头土面的，一身匪气。那大个子像打手，露出肩部的青龙文身。矮个子，转动着一对绿豆小眼，一副精明老沉的模样，像狗头军师。两人的搭配恰到好处，一文一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来真的来者不善！

靖晓常读本科和研究生时当过学生干部，处理过学生伤害、火灾、自杀等棘手事件，面对来势汹汹的所谓伤者家属或代言人，心里不怵。尤其是刚才肖师傅发来短信，称听说前三周人民医院收治过一位车祸右脚压伤的“碰瓷”妇女，要求他莫应允任何索赔要求，也不要垫付一分钱医药费！切切！他和车队领导马上赶到！刘敞敞、方介生和曾文达也从网上搜索到近来发生在律城市大街小巷的“碰瓷”事件，其手法与刚刚的车祸高度相似，让靖晓常倍加小心。提醒：始终与警察在一起……

靖晓常心中有了底气，与警察在一起他们不敢造次。他将事情前后经过一一串联起来，默默梳理出一个逐渐清晰的轮廓……

不由分说，三方坐定了。在急诊室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在几张候诊室的钢折椅上，连一杯润嗓的清水甚至都没有地方放，有的是警察手中的笔和纸，以备达成协议后形成书面文稿，签字画押；有的是警察办案的录音笔，以保留证据，防范双方反悔或拒不认账。谈判开锣，直勾勾地冲着一个字——“钱”而来！

急诊室内外人头攒动，空气中飘浮着福尔马林的浓烈气味，家属扶着病员、护士推着病床、医生握着听诊器，取药的、缴费的、探视的，往来穿梭、步履匆匆，没有人留意走廊一隅，几个神态各异的人在紧张地商谈什么。

警察问要不要等待司机或校方领导。那小个子男人早就等不及了，粗声粗气地道：“等？病人躺在床上等钱治疗！要等，先得将医药费付掉，先将押金垫上。医院可是不见钱到账就不发药！一分钟也不能等哪！”“那就开始吧。”靖晓常知道拿到检验报告，那伙人认为得了理，会更加张狂，漫天要价。他沉着地说：“肖师傅已授权，刚才又有短信过来，我能够全权代表。”“那好！”那膀大腰圆的高个男人指着报告书，张口道，“检验报告很清楚，很清楚，伤者被大巴右前轮碾压，趾骨骨裂，这事故性质先得认定。”

看来这两人经营伤情应用和索赔谈判甚是老到，有理有节，步步紧逼，这是第一步！靖晓常说：“认定车祸性质前，请说明你们与伤者的关系，说话能代表伤者吗？”“当然，咱们是伤者家属。伤者因伤势过重正在抢救，无法亲自到场，委托我俩追责、索赔。”高个子男人道。“那好，你们的身份由警察同志查验，拍下身份证！我只想请你解释，你们怎么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车祸现场，难道事先预知临江路中段会发生车祸？”“这……”高个子男人语塞了，一双金鱼眼瞪得滚圆，冲着靖晓常发狠，像要吃人！矮个子男人则眼珠一转，马上救场道：“这与医治和赔偿有联系吗？我们难道不能一道出行吗？”“可以，当然可以！我想临江路口的监控可以找到你们什么时候进入现场的证据。我再请问，原来不是送伤员去人民医院，怎么中途嚷着改道长江医院，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靖晓常的提问招招逼人。“这是对伤者负责，长江医院骨科全市最好，诊治也便宜，这也是为你——肇事者着想。”矮个男人答道。“在车上，还没有看到伤情报告，你们怎么知道是骨头出了毛病呢？”“车祸不都是这样的吗？”“是吗？请问车祸发生时你与伤者分别在什么地方，站在什么位置？”“呸！老子不跟你瞎扯，乱打岔，现在是谈赔偿、赔偿！”“不弄清事故责任怎么赔偿？”“事故责任很清楚，是驾驶员疏于瞭望、车速过快所致。”“不对，当时车速不到40码，司机看到行人已经鸣号减速。”“有什么证据？车辆上没有行车记录仪，你哪来的数据？你怎么知道40码呢？”“真不打自招，你们晓得班车上没装行车记录仪，所以设下圈套玩‘碰瓷’。”靖晓常打断了与矮个男人的一问一答。“什么？碰瓷？你……你……你血口喷人？看来你欠揍！老子废了你！”高个子男人站起来、冲过来要动手打人，被坐在一边的警察制止住。警察敲击着搁在膝盖的大檐帽，转问靖晓常道：“你说碰瓷，根据什么？”“事故全程都被我无意中录在手机里呢。当然，为了防范不测，我已作备份！”

靖晓常打开手机，调出录像，指着活动的画面回放说：“警察同志，你看，校车正沿着临江路靠右匀速行驶，不远处出现了当事人，好像就是对面这位，放着好端端的人行道不走，却上了车行道。他既不过马路，又无特定去向，而是在车左边的路沿上佯装看手机，缓慢地往马路中间挤压，其目的是逼迫校车贴右行驶，同时分散司机的注意力。而这时一个女人，就是伤者，突然出现在车辆右侧，班车驶近时，伤者还侧头看了一眼，证明她知道车辆正在驶抵。当车辆与她齐肩，伤者有一个向校车故意接近的明显动作。班车直线行驶，照理应与伤者有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不会发生擦碰，更不会碾压，录像资料可以供公安局技术分析。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即当事人合伙玩碰瓷，敲诈驾乘人员！”

那两男人听罢，恼羞成怒，若不是警察在场，那大个子早就将靖晓常打得头破血流，早就通过武力压迫对方答应天价赔偿要求了！那小个子脱口道：“你那山寨手机，图像模糊，人影晃动，能看清啥？又说明啥呢？这根本不能作为证据！”矮子说这话，心里还是发虚的：他妈的！这小子将这个事故梳理得丝丝不乱，揭开了精心设计骗局的谜底！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设计，竟变得不堪一击！这小子冲了咱的好戏、砸了咱的场子、坏了咱的营生！他心中这股子恶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要把这可恶的年轻人烧干、吞噬、碾成粉……但是，表面还得故作镇静，戏还没演完。

靖晓常没有看他们的表情，可以想象他们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们没有想到哥们手里有比行车记录仪更厉害的证据。他接着说：“听说前三周人民医院收治了一位‘碰瓷’伤员，伤在相同部位，这让我想起事情这么凑巧？是不是害怕提示医院和警方往‘碰瓷’上想，所以做贼心虚地临时改道长江医院。我说得对不对啊？”

那两男人惊呆了。他们将拳头攥得团团紧，将开关咬得咯咯响，真想把这小子一拳打倒，打得他断气，然后五马分尸才解气！但是，在警察威严下又不敢放肆！

靖晓常接着往下说：“我想，下面要请专家验伤，看看趾骨骨裂是新伤还是旧伤，查验骨裂的真正原因。我想，病人家属是在挑战常理，伤者与车辆同向而行，即使受伤应是左脚，怎么换到右脚？再说，30吨重的大巴车轮碾过右脚，恐怕不是骨裂，伤员的脚应当压成肉饼。奇怪的是，我扶她起来时，伤者竟不费吹灰之力站立起身，奇迹般的仍然具有自如的行走能力，而且还能东张西望，头脑清楚地委托你们去讨价还价、索取什么赔偿金！这故事编得太科幻了不是？”

警察听罢如梦初醒，脸色骤变，深感事态严重，他所经办的已不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和一般的民事纠纷，而是彻头彻尾的刑事案件！一连串的细节合成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真相！他马上要求保留证据，用对讲机要求警局调阅临江路口监控录像，看看当事人什么时候进入临江路事故路段，并与靖晓常手中的录像对接，以还原事故全貌。“你，你，你重放一遍，我看仔细喽。”警察说话都结巴了。没等录像重放完毕，那两位“家属”等不及、坐不住了，方寸大乱，恶狠狠地瞪了靖晓常一眼，借口如厕，悄然从公厕边门溜之大吉。

这一眼牢牢地定格靖晓的脑海里。可怕的、能杀人的眼神传递邪恶的念头：老子记下你了，后会有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邪恶在以后的多年里，并未被司法机关的威严所征服，也未被监狱的教育所感化。多年之后，刑满释放的这伙歹人重操旧业，再现凶残，将失去警察保护的揭弊者刺伤，险些丢了性命，靖晓常为年轻时的见义勇为付了高昂的代价！当然这是后话，现下暂且不表。

回到此时的急诊室，正在佯装治伤的妇女，接到小个子的撤退通知，在医生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拔去针管，手脚麻利地混入了急诊大厅熙熙攘攘的人流。

靖晓常庆幸自己学法律、做审计的经验累积，庆幸自己见多识广的信息储备，庆幸自己对社会丑恶行径的特殊敏感与高度警觉，否则，与那伙歹人对撞，早被他们的气势吓住了，早被他们罗列的所谓证据搞蒙了，不知不觉地跟着他们设定的圈套一路到黑！这是一伙多么凶残狡诈之歹徒，早就踩点，相中了没有安装行车记录仪的校车，选择在没有监控探头的复杂路段下手，除了伤者的验伤报告，没有其他有效证据，在那伙人的淫威下，司机只得束手就范！这一手真是阴险之至，此前可能屡屡得手，将百姓、司机，甚至是公安玩弄于股掌之中，赚得盆满钵满！赚得冠冕堂皇！赚得心安理得！是的，所有环节似乎丝丝入扣、无懈可击！但是，他们忘了一项天规：多行不义必自毙！哈哈，今儿他们终于栽在哥手里！我操，没想到不经意的采风录像，竟然成了送他们上法庭的关键证据！二　高处不胜寒

靖晓常被肖师傅奉为见义勇为的英雄，被校内媒体列为新闻追踪的热点人物，校报和官网同时以“博士舌战碰瓷恶少，捍卫尊严拒绝讹诈”为题，以大版面篇幅报道了校车临江路历险的经过，让晓常在律城财经大学尚未露面便已声名大噪。传说学校酝酿着授他一个什么荣誉称号，对了，叫“特别贡献奖”；准备颁发一笔不菲的奖金，大概是耳熟能详的“见义勇为奖”吧。

不过，靖晓常没有等到称号，也没有得到奖励，得到的却是在新入职教师欢迎大会上代表62名新员工登台发言的资格，一次在律城财经大学领导面前展示、在新员工面前发声、在新闻媒体镜头面前露脸的难得机会。当然，这也是一份不薄的礼遇了。“说什么呢？”靖晓常犯难了，感到压力山大。“你可好好表现表现啰，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书记、校长悉数到场，大会隆重着呢，你得认真准备准备。”费艳冰特别叮嘱道。“我心律有点乱，怕说不好，领导不中意，您还是另请他人吧。”靖晓常心里一直在打鼓。“你看，成语用错了，应当是‘另请高明’，这样才显得更加谦卑。你别搞错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多人想都想不着，你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哟！”费艳冰的脸上略带愠容。“我真的不知说啥。面对台下的领导，说多了说少了，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合适。费处长你行行好，教教我。”“那你就说说见义勇为的事迹嘛，那是一种思想境界，一种道德高度。”“那哪算得事迹哟，不就是巧遇的身边事，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一吹，不成了表扬与自我表扬啦。”“你是真的不开窍，还是装腔作势变戏法？”费艳冰有点不耐烦了，“发言已经打上议程，你讲得讲，不讲也得讲，自己掂量掂量吧。”“我……”“我什么？你总不能刚入职就让我们失望吧。”“好，我讲，我讲就是！”靖晓常无奈地退出人事处办公室，走到门口时，传出里屋费艳冰冷冰冰的话：“你先写个稿子吧，没有把握就照念，再没有把握，就早点把稿子送过来让我过目。”“是，是！”靖晓常顺口说着。怯场？不至于吧，在学校时他曾是风云人物，与领导对话、与陌生人辩论、与流氓对垒，什么时候露过怯？没有，绝没有！就说前几天，与那帮碰瓷团伙硬碰硬，面对强悍的对手，拳头乱舞，那架势要打架、要杀人哪，靖晓常的心脏未曾提速，真的动手，他未必处于下风，他跟军训教官练过擒拿格斗术，尽管学得半生不熟，花拳绣腿，但是对付非专业选手能耍耍，打上几个回合……不过，今天真的踌躇，想急流勇退。他明白刚刚入校，“见义勇为”的宣传已经让他风头尽出，大红大紫，让新入职的和在职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教师员工刮目相看，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不期而至，此时应当选择低调，再低调，以防乐极生悲！赚了些头寸，高调入市，不及时止盈，只会输得精光，他深谙股市操盘，也是人生的道理！入职员工欢迎大会上，领导免不了大谈年轻人成长，肯定举例见义勇为，如果自己再现身说法，火上浇油，岂不烧过头、烧昏了头哪！台下各位不是欣赏、褒奖，恐怕是反感，甚至是羡慕、嫉妒、恨！见好就收是人最稀缺的能力！哼，当众发言，领导的口味挑剔着呢，同伴们的心态吊诡着呢，这个火候很难把握……但是，眼下的情形明摆着，推是肯定推不掉的，他已试探过，再硬推就开罪领导和同事们了，他们以为你假谦虚，心里偷着乐还来不及呢！靖晓常剩下的选项不是发言不发言，而是如何发言和发什么言，寻找最佳的发言内容与形式，以在领导和同事那边即使不加分，至少也不丢分。

遇事找方介生他们商量商量吧。方介生读博时就在政府机关兼职做智库，为党政官员当参谋助手，是小有名气的智多星，何不借他满肚子的鬼主意，求一万全之策。放眼律城财经大学，只有三位熟人，知根知底靠得住的人，遇事不找他们，又能找谁去问计呢？

靖晓常、方介生、刘敞敞和曾文达同年毕业于ZN大学，靖晓常、方介生是博士研究生，刘敞敞、曾文达是硕士。尽管师从于不同学术前辈，修研专业不一，读书时交往寥寥，偌大的校园碰面机会不算频繁，但是，学缘和校友情缘消弭了学历层次和专业归属的差异，彼此的心距贴得很近。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人生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有着共同的求学经历，毕业后又携手就职于律城财经大学，这不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是什么？不是天赐的福气又是什么呢？曾文达计算过同学又同事的几率为二十万分之一。不知他用什么公式和模型推演出来的，也无从复核其准确度，但是大家相识、相知、相好是微小概率事件，是不争的事实！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友情，特别是进入律城财经大学、置身于陌生环境下，这应当成为四人的共识和自觉。

接到录用通知，刘敞敞主动串联，给大家订下“群规”：四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祸临头不许各自飞，面对敌友必须同进同退，统一行动，不得单独与敌媾和，不得出卖集体，哥们姐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做得到，大家哥姐好，做不到趁早散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美女发起桃园结义，男爷们岂能不允？这一无纸契约迅即达成。其实，什么敌呀友的，如今不兴阶级斗争了，不过是同事朋友的远近亲疏，哪个人需要结识，是否值得深交而已，不就是兄妹四人来到人地生疏的律城财经大学抱团取暖，彼此图个照应罢了。

四人当中，靖晓常三十二岁，年岁最长，三人同称“老大”或“大哥”。没人知晓，他是烈士遗孤，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西南边境的自卫反击作战中，作为战场记者，其父在一次敌我双方对射的炮击中，为救同事壮烈牺牲，他与一起殉国的战友长眠在那片青山绿水的丛林大山里。悲痛万分的母亲，病故前叮嘱晓常除了你爸留下一笔不多的抚恤金外，爹妈啥没留下，今后人生全由你自个打拼，切记莫要活在烈士的光环里，要学你爸那样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靖晓常记下妈妈的临终嘱咐，他的烈属身份只是档案里记载的一个符号，从未向人提起。当年高考烈士子女可以加分，但他却硬是靠分数说话考取名牌大学。在ZN大学，晓常没能享受烈士带来的任何荣耀，相反却生活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生活在优秀是一种习惯的无形压力中。

他很自律，学习上很拼，曾是学生会和研究生会骨干，最先出道，最早混入领导层，他的学养、能力、见识，特别是他的为人，公认在其他三人之上。这“老大”可不是白叫的，得有公信力！他有了家室，脱离了单身生活，并生有一女，可是他的配偶和千金谁也没见过，他的已婚也是公开的概念，仿佛是专门针对那些对他的才学和帅气存有非分之想的女生所预设的警戒线。

方介生比靖晓常小三岁。他不苟言笑，四方脸，小分头，黑框眼镜，白衬衫如同牛奶漂白过一般，裤管笔直，西装搭在胳膊上，夹一只黑色公文包，眼中射出冷漠的光，每时每刻都像在思索学问，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不过，这并非装腔作势，他可是真学霸，考试无坚不摧，考什么中什么，所有考卷好像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同学复习备考一两个月，他冲刺七八天就搞定，人称学仙、考霸。他写得一手好字和一手好文章，故予人学问高深、文理通吃的印象。学习上有困难找介生，肯定没错！他有无女友，有无恋爱史，不详！不详即视为无，就是单身，大家都如此推论，也就是爱的大门依然洞开。

刘敞敞芳龄二十六，既当姐姐，又当妹妹，就看她对谁说话，所以她的角色需要经常切换。凭借男才（财）女貌的通用法则，她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一位实力男，他在证券公司工作，做股票、期货频频得手，后来自己经营保健品，生意红火，是率先富起来的年轻一族，令不少同龄人相当眼红。她，年轻美貌正当时，一米六八的标准身高，身材匀称，曲线分明，瓜子脸，皓齿明眸，与当红影视明星气质上有一拼，人称校园的“帅哥杀手”和“眼珠吸附器”。当然，也有人叫她“交际花”和“万能胶”，这词不中听，八成是同龄女性同性相斥或吃不到葡萄怨葡萄酸的忌愤之语。不过，她确是男性公民的兴奋剂，只要她参与或者组织的活动，男生都跑得欢，催化剂的效果明显，这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和长项。

曾文达最年轻，农村的孩子上学早，家境贫寒的父母想让孩子早些学成、挣钱养家糊口。硕士毕业的他，二十四岁，名字老成却是地道的小字辈，面对哥姐三人多少有些代沟。曾文达人穷气短、马瘦毛长，早年不得不由父母做主，预支了生活的选择权，与同村的一富家女订下“娃娃亲”，看不出来，迄今他已携七八年的恋爱史，其中的得失恩怨、悲欢离合，恐怕只有他才说得清楚，外人仅知道这种马拉松式的恋爱，在快闪文化盛行的时风下已不多见。

来到律城财经大学后，他们四人习惯聚会，有事聚，没事图个热闹也聚，因为整个校园都是陌生的面孔，与其他人一时半会儿还搭不上话，不知深浅，话不投机半句多嘛，只有四人之间可以不设防。

中午，清园，教工餐厅。

靖晓常与刘敞敞、方介生几乎同时到达，就餐时间都有了某种默契，踩着点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排队就餐的队伍中。吃饭嘛，能面对面坐在一块儿，交换信息，点评时政，探讨学术，时间利用率最佳。打好饭菜后，三人端着餐盘并到一桌。刘敞敞问：“吃什么呢？”靖晓常答：“食堂菜谱天天固定，三日之内必有重复。挑自己喜欢的吃呗，西红柿炒蛋、丝瓜肉末。”“文达呢？”刘敞敞问，“难道不晓得这个时点排队最快吗？”“他呀，还是学生习惯，生活潦草，喜欢躲在宿舍冲泡面。他的康师傅面可是成箱批发的哦。”方介生道。“方便面，垃圾食品！明天你把他拉过来，吃食堂营养快餐！”刘敞敞命令道。“尽力吧，咱不知道拉动拉不动，这头犟牛。”方介生没有把握。“好了，不说他了。”刘敞敞话锋一转，对着靖晓常说，“听说明儿下午学校领导全阵容出席，召开啥新入职教工欢迎会，听说大哥代表我们登台发言？”“正是！碰瓷事件将我顶到风口浪尖，人事处指定的，政治任务，必须无条件接受并圆满完成。哥们不想做领导的代言人、传声筒，通过我的嘴说一通领导满意、百姓不悦的假大空的废话、官话和不中听的话。”靖晓常晃动着手里的筷子低声道，生怕邻桌的就餐者隔墙有耳。“嘴在你身上，怎么说由你，别给自己定调子、画框框。”方介生说。“你说我咋个讲法？两头都能落好？哥正想向各位讨教。”靖晓常向前倾了倾身子说。“当然是精彩频出，打出ZN大学的品牌和影响力，让大家不敢小瞧咱哥姐啊。老大的讲演本领无人不晓，给他们露一手，展示展示呗。”方介生感到这是头等好事，有机会在领导心目中构建先入为主的印象。“短、实，切莫讲虚话，空表态。这不是工作会议，也不是干部任命，更不是战前动员誓师。叫敞敞我讲，就用年轻人欢喜的方式，干净利落，几分钟结束战斗，就酷毙了！”女人家不全是头发长、见识短，刘敞敞的一番话就颇具画龙点睛之功，让晓常茅塞顿开，他不住地点头称是。“敞敞说得对，发言有没有文采、有没有水平倒是次要，关键是内容实在，风格清新，与众不同。”方介生补充道，“你不能跟领导一个腔调儿。压住气场，适当展示。”

靖晓常咀嚼着“适当展示”的意味，有道理！接着又问：“费处长叫我将发言稿写好了交她审定，你说给不给她过目呢？”“如果费处长没有说死一定得经她审查，那还是不给为好。她过了目，让你按照领导的意图改，你改还是不改呢？不改，不给领导面子。改，又违心，不是作者本意，何苦呢？”方介生说，“更可恶的是，领导让你添加内容，将你讲话的风格全变掉，那更是骑虎难下。”“那倒也是。”靖晓常敬佩方介生，凡事入木三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晓常从短短的交谈中得到启发，介生和敞敞的话更坚定了他主张，让他自信满满。“我们哥姐仨，为老大使劲鼓掌就是！你可别对领导点头哈腰的，更别滥用那些吹捧领导的肉麻之词，看了、听了让人起鸡皮疙瘩子！”对于刘敞敞最后的吩咐，靖晓常有些突兀，不知她为何得出了这般结论，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金庸小说读滥了，不行礼通过什么表达谦卑？不赞美领导，这等重要场合等于没有姿态，与新入职老师的身份不符……不过，她说出了一个浅白的道理，细节决定成败——这与他博士生导师的口头禅如出一辙，这既是审计法则，又是业界治学的行规，同时也是事业成功的诀窍，对此他深深省得。

欢迎大会如期召开。

学术报告厅坐的满满当当，估计有两三百人之多。学校党政领导、各二级学院书记院长、职能处室负责人悉数到场，仅从规模和层级上看，足以见得全校上下对新入职员工不折不扣的高度重视。

会场经过精心布置，电子屏幕闪动着“律城财经大学二〇〇九年度新入职员工欢迎大会”的醒目会标，鲜花盆景拼出红、绿、黄三色相间的精美图案，深红地毯从入口笔直地延伸至主席台，一排排射灯多角度交汇、将束束光线投向硕大的舞台。墨绿色的台布覆盖了桌面，蓝底白字的席卡一字排列，大号字体清晰易辨，各位领导和嘉宾的身份及主次尊卑一目了然。喇叭里不断放送着热情激荡的熟耳红歌：《歌唱祖国》《在希望的田野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将会场气氛预热至适宜温度。

在师生们的思维定势中，律城财经大学每年都有几个盛大节日：开学典礼、毕业典礼、运动会、科技文化节和新员工入职仪式，在校历上都用红字标注，分外醒目。既是节日，就不能轻描淡写、随便应付，就得正规、排场、有规矩。瞧，领导们齐刷刷地着正装，校徽闪闪，喜气洋洋，像出席重大的外事礼宾。电教部早早架设好机位，摄像机选择了最佳拍摄角度，全程全景录像。挎着大炮、小炮的摄影记者跑前串后，乐此不疲，捕捉着精彩瞬间，领导所到之处“啪啦”“啪啦”镁光灯闪烁，快门声此起彼伏。

靖晓常对此透不过气的阵式早有所预估，他穿着深蓝色西服，将红色领带揣在口袋，到了会场才仓促系好，将刚刚领到的校徽正正地别在胸前。方介生和曾文达也一身正装，风度翩翩，很是养眼。刘敞敞嘛，不用说，啥时候都衣着考究，任何场合都不失色。相比之下，有些新入职的年轻教师显得嫩气，对欢迎大会的气场缺乏预见，不搭调的穿什么的都有：牛仔裤、西装短裙、板鞋、运动鞋……太休闲，太随意，开骡马大会了不是？靖晓常等给领导的好感油然而生。此情此景，让费艳冰领教了什么叫素质，什么是内化于心、外化于形的素养！有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难道什么场合、什么着装，还需要人事处要求和通知吗？

开会了。

身穿紫色套裙的费艳冰作为主持人，首先一一介绍了领导和来宾，然后很有礼貌地请出党委书记马联平教授致欢迎词和校长郭成敬教授介绍校史、校情并作寄语。

首次近距离仰视领导，目睹其真人风采，年轻人眼睛直勾勾的，对领导口中吐出的每句话都很当真，无不竖直了耳跟，生怕漏掉任何一字。这是新入职员工的第一课，肯定有重要信息，有启迪思维、影响未来的物超所值。

靖晓常拿着手机左照右拍，记录这一人生的难忘瞬间。方介生则拿出小本本记着什么。曾文达见了颇是不屑，他认为晓常会场上摆弄手机，是对领导的大不敬。方介生动作有些夸张，领导官样讲话有啥好记的呢？又不是学术报告和专业讲座，记录姿态无非引起领导重视，寻求其好感而已，太做作、太假了吧？这很可能成为同事的笑柄。其实，方介生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遇有价值的信息都速记下来，留心皆学问，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他相信领导讲话肯定有些精彩片段和精妙词句。

高校领导自是学界精英，开会讲话是其职业生涯之常态。的确，书记、校长历经了大大小小无数会议，久经沙场，不用说，对自己的经验和口才信心十足。你看，讲台上压着秘书代拟的发言稿，马书记偶有低头，斜睨数眼，根本不按秘书的套路说，玩脱口秀，发言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带打顿的，你休想从中挑出一点儿语病，展现的正是领导的真实力，年轻人敬畏得五体投地。

马联平从政治高度介绍了当前高等教育的发展态势，律城财经大学在本省乃至全国高等教育版图中的地位和影响，阐释了现代大学的使命及年轻人的历史担当，说得年轻人感同身受、激情飞扬。一阵不算热烈的掌声将马书记送回座位。

郭成敬如数家珍般介绍了律城财经大学的昨天、今天和明天，细说了学校教学、科研、社会服务和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既有贡献与现实能力，对新员工提出了做人、做事、做学问的希冀。然后，郭校长颇费一番口舌，详尽诠释了他用从教、从政几十年之心血、提炼总结的“四大认同”，描绘年轻教师成长的基本路数。他认为：一位老师进入大学，首先是职务聘用的“待遇认同”，这一认同使他得以成为学校的一员；其次，是进入工作状态的“岗位认同”，即钻研岗位角色，履行岗位职责，完成岗位任务，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完成了由学生向教师的角色转换；再后，是承载教学、科研的使命担当，提升教书、管理和服务育人能力，为学校事业奉献才学，即达成“目标认同”，成为教师群体中的佼佼者；最终，走向最高境界的“价值认同”，即与学校文化融为一体，与师生同呼吸、共命运，将个人理想与学校发展的高度相融而彼此不可切割，人生事业的巅峰必定寓于学校和社会发展整体之中。“四个认同”的关键词是：忠诚、激情、使命和拼搏！

沁人心肺的一席话，恰如兴奋剂的静脉注射，旋即在年轻教师体内发生了强烈的生理反应，年轻人的情绪被激发起来，个个热血沸腾、群情激昂，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生、理想、事业宛如遥远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灿烂、壮观、温暖、激昂且触手可及；明天的蓝图仿佛已绘就，展现在每个人面前；教授、名师、学科带头人和知名学者就是他们不久的将来；律城财经大学事业的接力棒，已交传他们手中，未来律城财经大学的书记、校长、院长、处长不可避免地诞生于在座的你我他她……

热烈掌声从四面响起，连成一片，十秒、十五秒、二十秒……郭成敬压了压手，掌声依旧高涨，经久不息，校长的煽情取得了极佳的效果。

轮到靖晓常发言了，大家的期待不减，想必他同郭校长一样道出些鲜货实料，说到大伙心坎里。他可是代表台下新入职的年轻人，当给会议增添青春气息，表达新教师的心灵共鸣，让领导们关注新入职教师的横空出世，扶持学术新生代的未来崛起。

靖晓常激情被会场气氛点燃了，他按照费艳冰的要求拟就了发言稿备索，开会时一直攥着，手汗浸湿了稿纸。这场合，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他的激动、适度的紧绷，不至影响临场发挥，他的思维依旧条理清晰。

原本靖晓常打算效仿领导，甩开讲稿，自由发挥，天马行空，他习惯这样的发言模式，也符合他的个性。当学生干部时，学生会主席竞选、每年一度学代会报告工作、创业大赛激辩，练就他脱稿演说的本领，他对自己的口才和发言效果信心满满，拼效果、拼出彩、拼惊奇，他不输任何人……可是，校长的强大人气场让他震惊，会议已达高潮，再创一次高峰既困难、也无必要，领导总是胜人一筹的，永远不要挑战领导的威望，我的发言时长和效果绝对不允许超越领导，我挣得的掌声只能短于和弱于书记和校长，必须的！这是赛场规则，否则就是不讲政治，不识抬举了。让你上台发言是给你机会，切不可自以为是、忘乎所以……如果照原有设计，亮一亮哥们的演讲口才，加之方介生他们在台下鼓噪和欢呼雀跃，极有可能喧宾夺主，夺了校长、书记的气场，那绝对犯不上！听得出来，刚才与会者给马书记的掌声有些吝啬和寒碜，远不如郭校长那么热烈，一定程度上说是身不由己的习惯性、礼节性动作而已。说实在的，书记的发言政治色彩浓烈，角色需要，显然不如校长单刀直入，一把抓住了年轻人的心。如果自己的发言讲过了头，掌声爆棚，书记情何以堪？年轻教师又会作何感想？晓常的脑子里突突地转动着，想来想去，速冻，将“止盈”进行到底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并占据了思想高峰，他忽然洞悉了方介生“适当展示”的内涵。对了，要换一个套路，照着稿子念，念得一字不漏，控制好时长，示弱、装尿、扮领导说二十分钟，我说八分钟，不，更短，四分钟，以示低调、平素和朴实无华，以示领导在上，晓常自惭形秽，亦步亦趋。就这么着！靖晓常压制内心的激动，竭力让走上讲台的步履坚定、稳沉、从容。此时没有欢迎掌声，听到的是“哒”“哒”“哒”，锃亮的皮鞋与地板接触的有节奏的步履。

走到话筒前，靖晓常微笑平视全场，向众人微微倾身，似鞠躬非鞠躬，然后又换了一个角度，向前排领导颔首示意，表现出的是兴奋、自信、谦卑和有备而来，既不失分寸，又不落俗套。

他从口供里掏出讲稿，将头埋了下去，埋在鲜花和话筒后面，字正腔圆地说：“主持人，各位前辈、各位贤达、各位才俊：值此欢迎大会，代表本年度新入职的六十二位员工发言，我特别荣幸。抱歉，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有意调整一下语速，又将眼光扎入托在手里的发言稿：“我光荣入籍，加盟律城财经大学，翻开了崭新的人生。选择做老师，无疑有机会成本，我不后悔放弃经商、从政、出国和其他的就业机会。戴上校徽是人生最佳选项，因为我们热爱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称号，瞄准老师是阳光下最美好、最崇高的职业。俗话说，政客拥有权力，商人拥有财富，学者拥有思想，教师拥有未来。我们执掌着国家的明天！老师的职业告诉我们，与学生为伍永远年轻！正是这一选择，让我们在律城财大相识、相伴，相互携手、共创未来。感谢学校，为新入职教师搭建了成才平台，为我们的成功提供了成功机遇，为有志者设计了成长路径。我们怀揣希望、为明天而来，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我们耐得住清贫、寂寞和挫折，不惧残酷竞争和优胜劣汰。始步于人生起跑线，希望长辈指点，期盼同行提携。相信个人的发展与学校事业同行，机遇降临与实力积累同生，成功喜悦与失败苦涩同在。我想，大家跟我一样，现在即使没有惊天动地的、改写历史的勃勃野心，也确实有大干一场的本能冲动！我们能够完成郭校长所说的‘四个认同’的华丽转身，用汗水和泪水浇铸律城财经大学财经科学的金色殿堂，为学校建设一流大学奉献萤烛之光！我想，实实在在做好每件事，认认真真上好每节课，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是五彩人生的底色。人生不容试错，无法在实验室模拟，可是坚守人生基本态度，你、我、他、她肯定能够走向成功！说得不对，请批评指正。谢谢大家！”话毕，上前几步至台中央向大家鞠躬致谢。

片刻停顿，掌声响起，回落。刘敞敞、方介生、曾文达鼓动周围人一个劲地鼓掌，将停顿的掌声再度调动起来。主席台上的领导们被台下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鼓起掌来。费艳冰不住点头，心想，这年轻人是块好料，不仅人精神，而且说话提气，是个可造之才，有实力而且谦虚、沉稳，选定他发言没错，想必马书记和郭校长也很满意，年轻人还是青涩点好，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她不喜欢年轻人在领导面前自以为是地夸夸其谈。

众人兴致勃勃、有说有笑地从报告厅江鲫过溪般鱼贯而出。

靖晓常和方介生、刘敞敞和曾文达走成一排，拦住散会者的去路。靖晓常将三人拉到一边，说：“时间还早，看看到哪里去散散心哪。”“行啊，老大今儿风光无限，弟妹们没少给你加油助威。今晚饭局，理应老大包了，得感谢弟仨给力、拉风啊！”方介生一把扯住靖晓常的袖子边走边说。“你别吹啦，我知道发言一般般、一般般。”靖晓常淡淡地说，“没有风光，更不是无限，勉强及格罢了。”“老大的发言不赖，短、新、奇，大获成功哪！”方介生知道晓常低调处理，发言在玩技巧，他的发言稿原文三千多字，计划用时十分钟，他临时作了精练和压缩，现场拼装的，看不出接缝和剪裁的痕迹，足见其深厚的文字功力——这就是内行看门道。“是啊，我们不能给你白出力啊。你看，嗓子都哑了，肚子也饿了，你总得表示表示、犒劳犒劳。”曾文达马上凑上来说道，他则是外行看热闹。“就是嘛，没有咱们台下给力，老大在台上的底气哪有那么足，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啊！”方介生不想点破其暗道机关，跟着起哄说。“好，好，我请大家到食堂吃小炒。”靖晓常勾着曾文达的肩膀说。“老大，未免太小气了吧，食堂的饭本人有时间吃，啥时候都能吃，鉴于弟妹们的杰出贡献，食堂小炒，这么点回报，太贬损我们的劳动价值了吧。”曾文达不答应了，停下脚步说。“是啊，起码到大排档级以上的饭店，点上几个菜，喝上两罐啤酒，才勉强算请客。食堂，那叫工作餐，不够分量！不够情谊！”方介生有板有眼地说。“听说你见义勇为，学校要给你颁发奖金呢，”刘敞敞将道听途说之事告诉靖晓常，“可不兴闷声发大财的哟。”“我怎么不知道？拿到奖金，肯定不会独吞，相信哥们的觉悟，那时再请客不晚。”靖晓常见与会者散尽，抬高音量道。“拿了奖金请客天经地义，不过跟今天的请客一毛钱关系没有，将来与今天彼此不可替代。老大的意思是说，奖金没到账，本次请客就想赖掉不成？这太不够意思了吧。”曾文达乘胜追击，拧住靖晓常粗壮的胳膊不放，要他立马表态。“看来今儿不放血过不去了。好，好，哥们今天一咬牙、一跺脚，请客！你们说到什么地方去？”靖晓常经不住大家一番真真假假的纠缠，只得答应斥资吃饭。“老大，看你那副模样，请顿饭要下这么大决心吗？不至于吧？你又咬牙、又跺脚的，这顿饭敞敞我吃得下去吗？”刘敞敞见靖晓常勉为其难，内心有些不忍，知道他刚刚工作，经济上不宽裕，恐怕财务预算里没有这笔开销，她接着说：“如是这样，大伙AA制，抬石头，过家家算了。”“别，别，说定了我请客就我请客，没问题！”美女这一说，把靖晓常一个大男人搞得难堪了，说不定她要将“小气”的帽子扣在头上。男人最忌惮女人说自己小气，这不反映穷困与富有，而是折射出男人的品相和气质！“介生，咱们上哪里去打牙祭？是回市区，还是在周边找个地呀？”曾文达打不定主意反问道。“这样吧，现在离开饭时间还早，你看四点不到，早上出城时，在校车上发现在城南新开了一家楼盘，我们去凑凑热闹，看看楼市，摸摸价位，然后在周围找个地方歇歇脚、吃个饭，怎么样？”靖晓常看了看表，认为现在饭店还没开门迎客，早早的坐饭桌上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他的建议立即得到三人点赞。

于是，四个顺手拦下了一辆送学生进校园的出租车，直奔晓常说的城南阳光美第售楼中心。三　楼市这塘水

上了车，曾文达就后悔了。心想，刚工作，口袋浅，银两少，家底空空，大学加研究生，一口气读了七年书，父母支撑下来已属不易，眼下刚刚自食其力，充其量解决了温饱，买房远未提上议事日程。到楼市看热闹，除了一饱眼福、解解眼馋之外，剩下的是失落、失意和失望。现下住的是集体宿舍，两人一间，属于自己的只是三尺床头，购房那是另一世界上的人思考的命题。去楼市，不如逛书市，荷包里买几本书的钱还是有的，而且一本好书能够打发几天时光，让自己陶醉几时，自得其乐，暂时抛烦恼于脑后！可是，既然集体做了决策，不好扫大伙的兴。

方介生知道老大的性格，喜欢观察地形、地貌，每到一处总是最早将其周边的情况盘熟。他好奇心和涉猎的事物很多、也很广，是其他三人所无法比拟的。从专业上考虑，楼市是市场行情的风向标，是地方经济的晴雨表，可以从中窥视社会购买力和公众消费倾向，他认为老大的选择颇有寓意。

刘敞敞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后排的三个男人不吱声，便松开安全带，回过头说笑话，手舞足蹈挑逗大家，几次被司机制止，说她的动作过大，妨碍了观察后视镜，影响行车安全。刘敞敞对着司机说了声对不起，回过头又说：“大家出门在外，把校徽摘了，别丢人现眼的！敞敞我只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律城财经大学。”方介生提醒道，校徽后面有编号，在人事处有存底，自己保管好喽。曾文达说，学校里难得撞见教师戴校徽，要么是上了年岁的教授，他们真正爱校如家，要么是刚入职的年轻教师，图几天新鲜……

阳光美第售楼中心金玉满堂、金碧辉煌，展现了房地产开发商的超群实力。售楼中心本身就是一处宫殿、一处官邸、一幢经典的欧派建筑：户外花坛、喷泉、水溪、庭院、绿化丛，风光带精巧、精妙、精致不已，在初秋金色斜阳的映照下，绿油油的草坪生机盎然，百果树、香樟树、桂花树果实挂满枝头，茂密的树叶在微风轻拂下沙沙作响，不时飘出甜美的沁人鼻息的桂花芬芳；方圆数千平方米的大花园酷似皇家园林，像五星级酒店和高级度假村，直接将人带入高雅、别致、阔绰的富人生活圈。

营销大厅内更是富丽堂皇，其豪华程度超越了四位年轻人所见识的所有家装，其档次和水准可窥一斑。本科辅修过工程管理的方介生，自称领教过各类装潢工艺，他的电脑笔记本中存储了成千幅装潢图集。他一瞧，这儿的装潢用料、材质和做工，不禁啧啧咋舌，连连称妙！美中不足的唯有售楼处刚刚开张，带着未干油漆的呛鼻气息。

衣着整齐、彬彬有礼的营销人员木立于入口处，随时准备迎接各路观房宾客。巨大的沙盘四角，营销人员别着工号牌，不厌其烦地讲解着楼盘的结构、品质及其无以复加的优越性，催生着现实的和潜在的客户的购买欲望。

见了四位年轻人相伴而入，营销人员马上揣摩来者身份：一群潜在消费群体，年轻人结婚具有刚性需求。他们立即将四人引到中小户型的立体模型前，开始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宣介。

尽管对营销人员细致入微的介绍几无兴趣，可是面对和颜悦色、笑容可掬的介绍者不辞辛劳的大费口舌，曾文达也难生抵触，只好口里嚼着口香糖，硬着头皮左耳进、右耳出地缄默着，双手则不时接受，捧着一堆越来越厚的、沉甸甸的广告彩页和精美小巧的纪念品。靖晓常饶有兴趣地聆听，不停地用手机拍摄，还不时打断营销人员连珠炮式的介绍，提出各种各样刁钻古怪的问题，仿佛他口袋里揣了支票，当真是准备选房来了。

营销人员果然中招，吃定了这位潜在客户，问他索取了手机号码。我操！刘敞敞看到靖晓常，居然真的将手机号码告诉了对方！他是不是疯了？不怕日后销售员天天骚扰，手机塞满垃圾短信，不怕个人信息被不法之徒出售牟利，不怕个人信息用于非法途径！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看房临近结束，不顾曾文达躲在大厅角落玩弄手机，已经明显失去兴趣和耐心，靖晓常仍坚持要参观样板间。曾文达称累了，不去了，靖晓常、方介生和刘敞敞则随着营销人员一一换上了塑料鞋套。

样板间装饰得与真实家庭无异，从餐桌上的碗筷，到床头的饰物，再到健身房的饮料和水杯，甚至连厨房平板锅上的煎鸡蛋、餐桌上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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