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出墙记9:重振事业(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7 06:2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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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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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出墙记9:重振事业

红杏出墙记9:重振事业试读:

红杏出墙记9:重振事业

(一)

话说白萍自亲眼参观,爱妻芷华和良友仲膺重圆旧梦,自觉万事俱了,百念皆灰,自己的世界原是爱妻良友组合而成,如今这世界虽在,却已被他两人包占,自己已被摈到世界以外,无可留恋,才撒手而行,飘然自去。

回到寓所,心头好似词曲中所说:“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净。”前事都付诸幻灭,但是将来尚须打算。白萍自想从去岁发现他们的秘密,由家中出走以后,便已决定了游戏人间,随缘住止的主意。不然怎能忍污耐垢的,和钱畏先胡混?不想又遇龙珍那一段魔障,几乎又和世界发生了纠葛。如今可乾净了,龙珍已嫁了人,芷华也有了主,她们对我都能断然割舍,看起世界上的女人,都不过如此。只这两个,我已经领略够了,从此再不作亲近女人之想。但是我既然如此灰心,如此解脱,难道我该学旧谈中所常有的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么?那岂不太落熟套?不如还是率由旧章,依然去游戏人间,闯到哪里,便是哪里,敛得甚事,便是什事。藉人们的世态炎凉,开我的风尘笑口,把荣辱生死苦乐,都付之度外,有人请我到政府去做总统,我也不辞;有人唤我到娼窑去当龟奴,我也可去,如此便可把世界玩个淋漓尽致。几时玩得够了,然后再寻个痛快死法,了此一生。这样虽然是漂泊者,却也不失为有福人。但是自己在军队上的职务,尚未辞去,这军队的生活,也过得烦了,还是先到北京去,把职务正式辞掉,落得来明去白,然后再想旁的玩法。

当时白萍主意已定,次日便到北京,向长官婉言辞职。长官虽然竭力挽留,无奈白萍辞意甚坚,只得允许。

白萍离了军队,立刻觉得无事一身轻,但一时尚不能作何消遣。他素闻北京地方的学风,十分嚣张淫靡,意欲参观个透彻,以消磨眼前的无聊岁月,便移入西城一个公寓中寄住,与一般青年学子同居。这公寓果是浪漫会场,每个学生都是竭力发展个人自由,而不顾妨碍他人的自由,于是在这自由的途径中,发生了许多不可言传的自由笑话。不特男子室中,时有女生作长夜之谈,便是舞女娼妓,都是常来常往之客。而且许多男生,暗地把请女生吃懂,与招妓俏酒,并为一谈。据说其中极微小的分别,便是妓女只会唱戏曲鼓词,而女学生却是弹梵华铃,唱情曲,妓女只会说些浪语淫词,而女学生却在浪语淫词中,镶嵌些崭新的名词,和零碎的西洋话。至於其他的打情骂俏,倒是不差上下。白萍含着一片愤激的心,瞧着这一般痴男怨女。胡作非为,并不学固执人的慨叹,而看得倒很有趣,便也和他们交结。白萍正在青年,人又俊雅,自然深受欢迎。白萍自称是某大学学生。好在北京不上课的大学生遍地皆是,不致露出马脚,因此交结了许多的浮薄朋友,尤其是一般女学生,大半愿意和他亲近,时常作无耻的追求,白萍却是逃避不追。但是学界的内幕,已被他观察得很清楚。

白萍在公寓中混了两个月,又有些索然兴尽,便想迁地为良。正在尚未决定,这时已到了十一月。一天早晨,下了一场初雪,同寓有个学生老钱,忽然动了游山看雪之兴,便约自萍到西山去。白萍原也无聊,就答应了,同他坐汽车直去西山。不想走到半路,业已雪霁天晴。白萍十分扫兴。但既已乘兴而来,不便中途歇兴而返,只得继续向前。及来到西山,只见山间地上,雪已多半融化,剩些残雪,把山原点缀成瘌痢头一般,很令人看着不生美感。白萍和老钱也惟有姑妄游之,跳下汽车,舞着手杖,好似练习赛跑一样,一口气跑了三四里地,身上都出了汗,才慢慢地向前徐步,商量着到西山饭店去吃早饭。正走着,忽见远远山坡之上立着一丛人,都忙忙碌碌地,不知在做什么。老钱眼力敏锐,已瞧得清楚,向白萍道:“这是拍电影的。那立在地上的是摄影机,大约正在拍着呢,咱们赶去看热闹。”说完就向那山坡跑去。白萍在后相随,渐行渐近,才看明白果然那群人是在拍摄电影。到了近前,便立定了看。只见一个穿西服的中年人,正立在摄影机旁,手里拿着一根好似魔术家用的小短杖,摇动着向山坡上的人指挥,口里也高声喊叫,看情形是个负导演责任的人。那山坡上立着五六个人,没一个不是面涂白粉,描眉打鬓。其中的一个,打扮得像个年少英雄模样,其余都是凶眉恶眼,短衣帮袖,另外还有一个女子,装饰得十分漂亮,白萍便明白这必是一幕英雄美人的剧情。又见那山坡自上至下,雪比旁处都厚,而且不露地皮,只是头色斑驳不纯,稍远处又藏着扫帚簇箕等物。更明白必是这影片公司,也是趁今天来照一幕雪景。无奈雪已半融,只得把各处残雪扫来,堆积一处,勉强应景,这也未免可笑。

白萍正在揣想,猛听得那导演先生一声号令,立刻那几个扮恶徒的人,有两个把那女子擒住,另外那二个便和那少年英雄争斗起来,那情形好似戏台上的武打,只是个个神情怯弱。那导演的嘴,也随着那一般演员的手足而发号施令,不住地喊:“打!踢!使劲!再像样些,喂,倒下!快起来!”那扮少年英雄的演员,挺着麻秸粗细的胳膊,大奋神威,要把那一群恶徒打得落花流水。但他那痨病鬼的体格,虽然卖尽气力,仍然是烟鬼挽辫子,丝毫没劲。那几个扮恶徒的演员,倒都像下等社会的劳工,体格很壮。若不是做戏,而是真的斗殴,只须每人一拳,便可把那少年英雄打成零骨碎肉。然而为符合剧情,都把气力含蓄起来,装作得弱不可支,以衬托那少年英雄的勇武,又好似都休着那少年是个主角,让他三分,更似乎怕使力稍猛,他鸡肋难当尊拳。每人打出一拳,踢出一脚,形状都极柔和,而且打不到地方,便缩回去,所以看着松懈不堪。后来那导演急了。跳脚高喊道:“这不成!这哪是活人打拳,简直死鬼比武。你们要拚命地打!”说着又叫遭,“老张向左边跳!老高往左闪!小周倒下!快起来!一个凤凰展翅,再一个喜鹊登技,狠狠地一脚!老李别怕疼!”导演这样一喊,演员们居然增加了精神,大家打得此伏彼起,人仰狗翻,个个身上都滚了泥和雪,神情好不狼狈。那导演又喊道:“吴翠瑛,你别忘了表演,别只站在一边看热闹,要做出着急和挣扎的样子。喂,小周,给老高一拳老高倒下,别再起来!再给老张一靠山背!老张向后滚!好,停止!停止!”说着摄影师已住手不摇,演员也都喘吁吁地休息。那导演向众人道,“你们都没有吃饱饭么?怎打的一点不起劲?小周好象肾脾亏损,连腰也直不起来,翠瑛只站在旁边看戏,也忘了表情。你叫海盗劫去,你情人来救,和强盗相打,你在旁边瞧着,不带一点神气,这是情人么?简直仇人。这不是糟改?我也没法子,只可马马虎虎。”说着又讲演道:“以下便该作一幕近撂,小周把老李打败,老李向山后逃跑,表示去请救兵。然后小周再把看守翠瑛的钱太和老冯也打跑,翠瑛立刻投到小周怀里,连着接两次吻。这吻接得要特别热烈,仿佛两个野兽。互相啃咬,才能瞧着起劲。再说两句话,便向后边瞭望,要做出惊恐的表情,表示又有大队强盗赶来,你两个要很快地抱到一处,向山坡下一看,稍一犹疑,相抱着从山坡滚下,这一节便算完。你们听明白没有?”众演员都点头答应。那导演便盼咐把摄影机向前移动丈许,机头又稍上仰。白萍在旁看着,便明白他是要借近摄的方术,把这两丈多高的山坡,幻成了陡壁悬崖,这办法更幼稚得可笑,便也凑近前去看。

少时那导演喊了一声“预备”,立刻摄影机又播起来。这次倒很干脆,少年英雄一拳一脚,便把那所谓老李的,打得翻滚在地。那老李爬起,一足还跪着,回头向那少年英雄一拍胸脯,表示不含糊,便跳下山后去了。看样子颇似旧戏中的“白水滩”,青面虎被穆玉琪打败,临下场的亮相一样,白萍和老钱都瞧着哑然而笑。这时那少年英雄赶到那女子近前,看守女子的两个恶徒,方才也似木雕泥塑,和那女子虽是仇敌,却是相安无事,而且同立於袖手旁观的地位。此际见少年近前,才如梦初醒振作精神,抛开女子。向那少年迎敌。这两个倒是真正脓包,其中的一个,见少年一拳打来,拳头还相距尺余,他已自动地滚向山后,另一个却是手脚迟慢,被那少年一脚,躲开不及,跌了个仰面朝天,恰巧头部撞在一块尖石之上,疼得他怪叫起来,僵卧不起。那导演着急叫道:“钱大,快起来跑!这太不像样。快跑!快跑!”说着见那钱大还是不动,忙改口叫那少年道,“小周,你把他踢到后边去。快!快!”那小周依言,便把那钱大像踢足球般的踢。无奈气力不佳,连踢了七八脚,才把他踢到稍为低洼,镜头摄不到之处。那导演又叫道:“翠瑛别怔着,快演你的……。”话未说完,那女子已跳跃着,跑到少年跟前,那神情活泼得很,而且态度象在什么宴会里,欢迎倩侣时一样安闲,仰着头儿,做出媚态,倚到少年身上。那少年也用力把她抱紧,果然接了两个热吻,“啧啧”有声。那女子忽然娇声叫道:“暖哟,你真蠢,把我的嘴唇都咬疼了,该死的东西。”那少年喘着微笑道:“导演先生叫我咬你,我这还是口下留情,要不然……”那女子骂道:“要不然,怎样?回家咬你妈的口去。”那少年也回骂道:“小浪东西,你骂!看我夜里怎样收拾你。”白萍在近处把这些情话听得满耳,暗想在这种情节中,居然有这样说话,将来片子摄成,看的人见他们唇吻张合,必以为男子致安慰之言,女子说感谢之语,哪知竟是互相丑骂呢。又幸而这不是有声片,若是有声,这种对白才算新鲜无比咧。

这一幕最精采的接吻表演完毕,那一双男女仍然在那里互相偎倚,尽量的享受着温存旖旎,灵肉不一致的艳福,迟迟不动。好似觉得这可以公开的揩油,应该乘机多揩一会,便忘了继续工作。但是影机的摇动,却没在停止,惹得那导演又像乞丐叫街般的高喊道:“你们还没搂够么?回去我给你们预备床帐。那时再请随便。现在是拍片子,别尽自拆烂污,快表演!回头看哪,害怕呀!”白萍听着更自忍俊不禁,暗想这个公司,连传声筒也不预备,只顾经济了公司的钱,却破费了导演的喉咙。这时那女子听着那导演的命令,立刻浑身抖战起来,好似抽筋一样,然后才回头向山后去看。那导演又跳脚道:“你怎先怕起来?还没看见什么。糟糕,这几尺片子废了,没法子,接着演。”白萍又见那少年英雄,果然有英雄气概。回头看了看,缩了缩脖儿,便算表示惊恐。又拥着那怀中的女子,向前走了两步,用手向山坡一指,口吻微动,好似要从此处跳下。这时那女子从两丈高的山坡上,向下一看,那外面的惊恐,立刻传到内心,张着两手,便向后退。叫道:“啊呀,我瞧着眼晕。我不跳,我的妈!跳下去还不摔死?”那导演急得大喊道:“翠瑛,这算什么?方才说得好好的,这会儿又变卦,诚心捣乱可不成。小周,你抱住她,楞向下滚。快快!”那少年英雄果然遵守号令,冷不防把那女子抱紧,那女子挣扎着,好似要哭的叫道:“我的妈呀,我可……”那少年英雄不由分说,但是他本身也有些胆怯,不敢直向下跳,就抱着那挣命的女子,拽到山坡边上,先横着卧倒,然后把眼一闭,也叫了一声,便滚下山坡,两个人合成一个雪球,滚到山坡脚下。少年英雄慢慢坐起,呻吟着,说是被山石撞疼了腰部,那女子却仍旧倒着,嘤嘤地哭起来。立刻那导演吩咐影机停摇,和众人都跑过去救护。先把那女子拉出雪堆,幸而并未受伤。她只哭喊着不干了,又骂那小周没良心,不该这样硬弄,“我受不了”。导演使出温柔手段,竭力哄劝,又承认从公司公款里赔偿她一套新衣,另外再加一件斗蓬。那女子忽停哭拭泪道:“斗蓬我可要皮的,棉的可不成。”那导演忙道:“一定皮的,一定皮的,还是狐皮。”那女子“噗哧”一笑,立起来道:“可要快给我做。”那导演用狐皮斗蓬把这位女明星治愈,才去看那男明星。那小周好似自知没有狐皮斗蓬的希望,居然没张致作态,自己把腰捶了两下,也便没事了。

这里的纷扰,方才告一段落,那导演抹着汗,才待发言,忽听山坡边又响起呻吟之声。大家用目看时,原来两个恶徒架着一个恶徒,从山后走来。那受伤的恶徒,头上裹着白布,身上的白雪染着红血,相映着十分动目。白萍便知是方才在山坡上,扮恶徒受伤的那个钱大,受了这样的伤,那导演看着倒漠不关心,只问跌伤了哪里。一个恶徒答是跌破后颅,导演只点点头道:“现在且忍一会,回去再请大夫调治好了。”那钱大却自己答道:“我这伤不要紧.裹上就算没事。”白萍听这人说话,很是耳熟,便很注意。恰巧那钱大已蹀躞到白萍跟前,瞧见白萍,忽然叫道:“你不是林先生么?”白萍愕然惊视,见他面上厚涂白粉,真不明白强盗何以要抹成曹操一样,却被汗和泪把粉冲得斑驳零落,像个活鬼。白布又缠到眉际,更看不清,便问道:“你是谁?”那钱大叹气道:“林先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钱畏先。”白萍大吃一惊,便问钱畏先怎落到这样景况,那钱畏先道:“一言难尽。林先生,你近来可好?”白萍正要说话,猛觉被人拉了一下,看时,却是同伴老钱。那老钱悄声道:“你有话等会儿再说,先看完这一幕喜剧,莫失了好机会。你听,导演又说话了。”白萍不知又有什么奇情趣事,忙向导演注目。只见他正向那吴翠瑛说着道:“不成,方才你们表演的太不像样。从山坡向下跳的时节,你那种神气太难看。必须做出甘心情愿,拚着跌死做同命鸳鸯的样子,才能符合剧情。像方才,你竟是意欲逃跑,小周硬捉你跳下的,岂不是笑话?这一幕原是全剧最精采的地方,公司单仗着这一幕多卖拷贝呢。我的意思,必须重做一回,把方才拍的作废……。”他话未说完,那女子已叫起来道:“我可不干!我可不干!你积德,饶我吧。”那导演道:“翠瑛,你莫胆怯,要为艺术努力牺牲。”翠瑛愁眉苦脸地道:“什么易数,就是牙牌数,我也不干。”那导演道:“你真不干?”吴翠瑛道:“真不干!真真不干。打死我也不干!”导演道:“不干也好,那么方才许你的狐皮斗蓬,也作为罢论。”吴翠瑛倏地哭道:“你欺负我,说了不算。”哭着就要倒下翻滚撒泼,那导演不动声色地道:“你闹也没用,反正只有两条路,你要斗蓬,就得重演,若不肯重演,就没有斗蓬。”那吴翠瑛撅着嘴说不出话,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看那神情,似乎既怯着摔跌的惊恐,又舍不得可爱的斗蓬,因此推就两难,犹疑不定。那导演先生又催促道:“到底怎样?我绝不强迫,只听你一句话。”吴翠瑛无限委屈道:“你们只算计我,也不怕损阴丧德,一点也不疼人,明天你夜里再在我房里起腻,看我怎么撵你,你忘了……。”那导演脸上微红,又听她似有允意,就向小周丢了个眼色,道:“小周,你扶着翠瑛,还上山坡,再演一回。你们要知道,这一部片子出了版,包你周作方和吴翠瑛都变作轰动一时的大明星。小周就是东方范朋克,翠瑛就是东方玛丽壁克福,现在必须努力。”白萍听他这一套米汤,不觉把混身的肉都麻上来。暗想他也不顾忍心害理,真把范朋克和玛丽璧克福骂得这样苦,他二人在美国有知,恐怕起码要大哭五十二星期。这时那小周嘴里咕噜着道:“我也不配范朋克,也不想成明星,只盼薪水能给够了数,我就念阿弥陀佛。”说着就过去挽着翠瑛。翠瑛扭着身子,顿足道:“我不……。”小周笑道:“走吧,我的东方璧克福,别叫你的范朋克着急。”翠瑛也噗哧地笑了,居然半推半就,任小周扶上山坡。

那导演忙挥闲人退后,喊了声“预备”,立刻影机又轧轧摇起来。导演叫道:“你门从接吻以后做起,这次可不要拆烂污。翠瑛,你可要记着,这一次能叫你得到一件斗篷,狐皮斗蓬!”这两句话居然使翠瑛精神奋发,竟格外聚精会神,表演颇为有样。她先跳到山坡边,向下看看,又一咬牙一顿足,表示出决心和大无畏的精神。导演喜欢得把中外合璧的话都说出来,拍手夸赞道:“外路外路姑得,好的很,好的很。”在导演赞扬声中,翠瑛更加勉力,发现出英雄气概,竞把小周一把抱住,很兴奋地说了两句话,仿佛鼓励小周,倒把小周比得猥琐了许多。导演又拍手赞道:“好好,就这样。好极了!别再迟误,快往下滚!要滚得有神气!”一言未了,吴翠瑛已和小周搂得紧紧地,又接了个热吻。那神气是表示一对情人,因要跳下这千丈高崖,——其实只有两丈……,跳下去还不定死活,所以有这哀艳的一吻。吻毕,两人也没预先倒下,立着把身向下一倾,就咕噜噜象肉球般地滚下来。导演乐得手舞足蹈,叫道:“大成功!大成……”才喊到半截,忽听身边的摄影师跳脚道:“糟了,这真该死。”导演回头一看,问道:“怎么?”摄影师愁眉苦脸地道:“胶片完了,恰在这时候完了。”导演直着眼,跳得老高道:“怎么完了?”摄影师道:“用完了,就完了。”导演道:“什么时候完的?”摄影师道:“就在他们要向下跳的时候胶片就摇完了。”导演急了,大喊道:“好容易他们这一幕演得精采,这又前功尽弃,你是干什么的,给我误了大事?你要负赔偿的责任。”摄影师反口道:“我负什么责任?今天早晨我曾和你说,胶片只剩下不到一千尺了,怕不够用,要再买一些。你说公司没有现款,将就着过今天再说。方才这一幕,本已拍完了,这一重摄,就不够了,也不过只差几十尺……。”导演气急败坏地道:“只差几十尺就算一败涂地!倒霉倒霉,丧气丧气。”那摄影师咳了一声,就蹲在一边,不再说话。

正在这时,那从山坡滚下的一对男女,在雪堆中喘了会子气,翠瑛虽没跌着哪里,但仍顿着不动,要等那导演过来,好撒娇泼痴,以得他的奖励安慰,并且为斗蓬要求切实保障。但顿了半晌,见导演并没对自己注意,倒回头和摄影师喊闹起来。翠瑛不知何故,觉着再顿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便和小周同跑到导演面前,问道:“怎样?我演得怎样?”导演垂头丧气地道:“不怎样,好也没用。”小周插口道:“怎么没用?”导演道:“戏没拍在片子上,还不是没用?你们演得不错,可惜胶片恰在这时用完了,枉费了气力。”翠瑛叫道:“暖呀,该死该死,我可不容易,差点儿没摔折了腰才做出一点好成绩,竟遇见这冤枉事。你们诚心耍我,拿我开心。”说完就哭,那眼泪真就一行一行地向下落。导演气得用脚只踏地下的乱石,叫道:“够了够了!我还不够别扭,你别再吵。你放心,片子没拍好,活该!斗蓬照样给你做。不给你,我是王八旦。”

吴翠瑛听说斗蓬有着,才不再闹,倒翻着眼说风凉话,道:“咱们公司好倒运,净出笑话。我就没听说过拍片子拍到半截会没了胶片。这才新鲜呢。”那导演无精打采地道:“新鲜自然新鲜,你先闭上嘴吧。”说着顿足道:“片子拍了个乱七八糟,还在这里赖着有什么用?大家收拾,快回去。”吴翠瑛把腰扭着道:“你不是还请我们到西山饭店吃大餐么?怎又说回去?”那导演没好气道:“什么大餐?照这样,怕你们连一日三餐都要没有。”吴翠瑛撅嘴道:“早晨大冷的天,我睡得正香,不愿意起床,你满嘴抹着蜜似地把我哄起来,说拍完片子请我上西山饭店吃饭。这会儿又变卦了,看你下回再说出天来,我可再信你!”那导演任她叨念,只做听不见,只指挥众人收拾一切,立刻回程。

眼看这一群演员便纷乱起来,原来山坡后土道上停有三辆破旧的长途汽车,方才运这些宝贝前来,此际又要运他们回去。大家七手八脚,先把什物运到车上。白萍回头看那钱畏先,也已把头上伤痕重新裹紧,挣扎立起,与众人帮忙。想起还要和他说话,便赶去问道:“钱先生,你这贵公司是哪一家?你就住在公司里么?”钱畏先匆匆忙忙,正左手挟着铁掀,右手抱着扫帚。喘着气向前走,见白萍相问,忙答道:“唉,提不起。我现在无家可归,可不是住在公司里?我们公司是好运道影片公司。”白萍忍不住笑道:“果然好运道,怪不得方才那位女士说好运倒呢。公司在什么地方?”钱畏先道:“在前门狗尾巴胡同七号。”白萍点头道:“改天我去瞧你,现在你忙得很,请执公吧。”钱畏先摇手道:“不必,不必,千万不必。林先生,你住哪里?还是我瞧你去好。”正说着,那导演已从远处叫道:“钱大,别尽自延迟,快把零碎东西搬干净,就要走。”白萍挥手道:“你快去吧,改天我寻你细谈。”钱畏先没奈何,只得点了点头,一溜歪斜地走了。

须臾这露天外景摄影场人烟寂静。那三辆破长途汽牢,载着许多未来的电影明星,缓缓而去,方才的一片喧闹之场,倏然清冷,只胜下白萍和老钱两个,对着地下的遗迹,笑了一会,却觉肚子饿了,才缓步到饭店去吃早餐。饮食中间,那老钱笑道:“咱们莫把这顿饭当平常,那东方玛丽壁克福的吴翠瑛,哭喊还吃不到呢。”白萍叹息道:“看这影片公司的情形真是令人可惨,怎就卑陋到这步天地?真给电影界丢人。我虽然没有银幕上的经验,只就我这几年看影片所得的常识和读电影书籍的修养,若做起电影来,准能比这位导演先生胜过万倍。”老钱道:“我不懂什么电影。只觉方才这个吴翠瑛生得不坏,一双眼儿很够要人老命的。只看她那一种劲儿,每逢不愿意,就把腰儿一扭,就仿佛小孩儿受了委曲似的,我看着真不好受。上海有个韩云珍,人说是骚在骨子里,我看这吴翠瑛,却骚在腰眼儿上。方才看她向那个导演讨大餐吃,小模样儿多么可怜,我真后悔没留住她,一同来吃。我把什么女人都玩够了,再弄个电影女明星玩玩,倒也蛮新鲜。”说着又添了一个字道:“格。”白萍道:“格什么?”老钱笑道:“我这是苏州话。”白萍道:“苏州话有这样说的?”老钱道:“我这本是北京话,另外再加个苏州尾巴。你可知道樊山老人有句诗,是‘吴人京语美于莺’,我这京人吴语大约也和莺差不许多。”白萍笑道:“钱老爷饶命,何必惹我把吃下的饭重喷出来。”

那老钱吃着饭,还是不住日地叨念吴翠瑛。白萍道:“你不可侮辱人家的人格。”老钱擞着大嘴道:“你以为她们有人格么?大白天野地里拍片子。还这样打情骂俏,若是夜里在公司把门关了,男子成群,女人一个,还不知多么热闹呢。前些日有一家报纸,登载说警察在大旅社查店,发现了三个青年,一个女子,合开一个房间,正在长枕大被地得其所哉,便被捉到官里去,据说都是好运道公司的演员。那女子虽不知是这吴翠瑛不是,不过我看她的神情,起码也和那导演有过关系。至于那个扮少年英雄的小周,更不知揩过多少油了。”

白萍听着,想起方才这些影界人物的不尴不尬情形,不禁慨叹道:“你的话虽然刻薄过度,好象太骂苦了人,可是这群宝贝的模样也真是叫人没法辩护。”老钱更得意道:“所以呀,任凭人们把这群东西捧成天上星辰,人间鸾凤,然而我只把她们看作艺妓流娼,究其实还是我的眼光对,绝不算冤枉他们。你不是认得那个钱大么?几时去会他,务必带我同去。”白萍道:“你去做什么?”老钱道:“我去和吴翠瑛兜搭兜搭,倘能达到目的,就算在我的嫖经中另辟一格,给荒唐史开一个新纪录。”白萍笑道:“你若安着这种心,请去自己努力,我可不牵这个引线。”说着两人大笑。

吃喝已毕,又游览了一会,才仍坐车回寓。

过了几日,老钱还不断把吴翠瑛当作话柄,白萍却几乎把钱畏先这节事忘了。一天白萍偶然独自到前门外买零碎东西,在大街上闲遛,看见墙头的电影广告,猛然想起钱畏先,觉着好运道公司相距不远。大可去访他一下,便逶迤走到狗尾巴胡同,寻着了七号门牌。见是一座旧式房舍,墙壁灰泥,多已剥落,门外挂着一块白地黑字的木牌,上写着“好运道影片公司”七个美术体大字,却看着丝毫不生美感。门上也没有电铃,大门洞开,白萍暗想:瞧这情形,大约来客无须传达,只可径行入内,便直走入门。转过垩粉剥落的影壁,里面是个静寂寂的破大院,不见人影。白萍叫了声:“有人么?”却无人答应,忙又叫了一声,猛听身后有人问道:“你找谁?”白萍回头看时,原来在影壁之侧,有一间小房,象是司阍的小室,正有人从门里探出头来相问。仔细一瞧,千恰万巧,这人便是自己所要寻的钱畏先。那钱畏先已看出是白萍,走出来道:“林先生,你真来了,房里坐,房里坐。”说着不知怎的红了脸,慢腾腾地把破板门推开,让白萍进去。白萍见他住着这样陋室,便料到他在此间的职分,有心不进去。但既已来了,又在冬天,不能在院中立谈,只可随遇而安。

当时进到室内,先闻着一种触鼻不堪的气味,瞧时原来在室隅生着一个红泥煤球小火炉,炉旁是一张木板床,床上堆着一件破被和一堆旧棉絮,另外还有两块砖头,想必以絮为衾,将砖作枕,此外一无所有。钱畏先红着脸,让白萍坐在床上。白萍想不到他一寒至此,回忆他自称大律师,气焰万丈,养尊处优的时节,真是不堪回首。又怕惹他着愧,倒坦然地在床上坐了。钱畏先还要去取茶待客,白萍忙拦住道:“我一点也不渴,咱们谈谈最好,不要客气。”钱畏先想是无茶可取,便趁坡儿立住,很忸怩地道:“林先生,别笑话,我现在是败运走到头了。林先生你可好?”白萍道:“也没什么好,不过托庇平安。”钱晨先叹气道:“你一定很好,看样子你就很好。我们一家可都糟得不可收拾了。”

白萍听他说起“一家”两字,不胜诧异。猛想起他必是把他的太太——也就是龙珍的姐姐——包括在一起,便问道:“你的太太现在又与你同居了么?她可好?”钱畏先苦着脸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们离开的事你是知道的,她现在算是遭了报应。”白萍道:“怎么?”畏先道:“说起来话长,自从她丧了良心,把我赶出来,我就在外面漂流。受尽饥馁,跑到天津。先在一个公司里当仆人,后来又转到一家医院,才算得了准饭。不想医院又闹事,被官厅封了门,因而失业,几乎落到乞讨。前两日才展转回到北京,求人荐到这公司来看门,带着给公司扮些零碎角色。我也不知倒了什么运,凡是派我扮的脚色都是挨打受骂,每月只给八块钱薪水,还不管伙食。唉,这都我的事,还没说她呢。上月我到街上买菜,就遇我那位太太,见面吓了我一跳,大冷的天,她只穿一件短夹袄,瘦得和小鬼一样,一把拉住了我,哭哭啼啼,问起来,才知道她从赶走了我,把你和龙珍也推出门,她自己带着财产竟嫁了那唱武生的沈瑞楼。那沈瑞楼真是坏蛋,哄她上了鸦片烟瘾,软在家里,不能出门,却自拿她的钱财去挥霍,回家就打她出气。及至钱财花到磐尽,沈瑞楼就抛下她自到外码头去唱戏。她两手空空,只落了满身伤痕,一腔烟瘾,连房子都没得住,每日在大街上寻觅熟识的人,伸托度日,和叫花子也差不多。她还要向我央求,要恢复旧日的关系。我因为自己的生活还不得准,哪有能力再养活她。当时便和她说,咱们当初过着很好的日月,只为你无事生非,弄得一败涂地,大家全落到这般光景。如今我也并不恨怨你,也有心再收留你,不过有心无力,谁也顾不得谁,各奔前程,各自图生去吧。她也瞧得出我的落魄情形,倒很能原谅,只问我讨了几角钱去。临别时,她又托我带着眼儿,寻觅你林先生和龙珍,希望你俩周济她。你回去和龙珍说一声,她的姐姐现住在莲花河一家小破院里,很盼她去瞧瞧,能带些钱去更好。”

白萍听着,不胜慨叹。想到畏先太太人品虽不端正,但待自己总算有恩,如今她落到这般光景,怎能袖手旁观?势宜量力相助。又忆起龙珍曾向自己说过,她姐姐赶出畏先以后,未嫁沈瑞楼以前,曾和龙珍谈心,自言明知嫁沈瑞楼等于跳火坑,日后必无好果,但因孽缘前定,甘心自投地狱。所以交给龙珍许多钱财,预备日后退步。如今居然不出所料,畏先说她要龙珍去探视,想必就是想索回那笔钱了。只是她们还不知道我已和龙珍断绝关系,以为还在同居,所以要我把这话转达,我向哪里去寻龙珍呢?人事推移,只一年工夫,畏先夫妇由分而合,竟而邂逅穷途。我与龙珍由合而分,已作分飞莺燕。看起来,真是转绿回黄,沧桑一瞬,叫人不堪回首了。白萍慨叹之下,便向畏先道:“钱先生,你可知道我和龙珍中间已起了变化,现在她已改嫁别人了。”钱畏先大愕道:“是么?怎的?我不信。”白萍道:“我有什么撤诳的必要?实在龙珍已嫁了别人。”畏先直着眼道:“她和你好得那样怎……?”白萍道:“这里面自然很有原因,不过现在不便细谈。龙珍如今所嫁的丈夫我却见过,漂亮极了,她也很得意。你若见她的令姊,也该报告一声。至于她现在哪里,我可不知道。”畏先怔了半晌道:“这真新鲜,凭龙珍那样丑鬼,得嫁你还不是一步登天?怎还不安心知足,又转了岔路?看起来她们姐妹全是一样的贱骨头,放着幸福不享,非得把自己撮弄得受了罪才罢。”白萍道:“不谈那些了。你的太太既然苦到那样,我总该稍为帮助一些,这里有些许的钱,请你转交给她,并且替我问候。”说着就取出几张钞票,递给畏先。畏先似要忸怩推辞,白萍道:“这不过是请你转交,你闹什么客气?”畏先才收下,很谨慎地塞入内衣袋里。

白萍又问起这影片公司的情形,畏先道:“我们这个公司从去年就成立了,已出过一部片子,名字叫作《梨花压海棠》……”白萍道:“哦,这片子我看过,是说一个老富翁娶了十几个姨太太,姨太太个个偷人,闹得满片淫亵,不堪入目。最后的一幕更妙,是十几位姨太太同时在花园里和情人幽会,正在皆大欢喜,恰巧富翁赶来撞见,倒不生气,只令这十几对男女,在他面前大接其吻,然后又捉对儿跳舞起来。富翁搬来钢琴,在旁奏乐助兴。舞终乐罢,众人排成队伍,向富翁鞠躬。富翁哈哈大笑,翻了个跟头便算结局。这种无理取闹,气得我连骂了几天。可是我记得那部胡闹片子的出版者是什么百城公司,并不是好运道公司呀。”畏先道:“便是因为那部《梨花压海棠》受了社会唾骂,我们这位导演梅有影先生说失败的原因,是因为百城两字的音近于不成,所以不能成功。为求吉利,就把公司名字改作好运道,接着拍摄这部新片。”白萍道:“方才在西山所拍的就是新片么?这片子叫什么名儿?”畏先道:“这名儿可长咧,叫作 ‘有情的小妹妹的有义的好哥哥’。”白萍狂笑道:“哪位先生这样高才,想出这绕口令的名儿?”畏先道:“还有谁昵?左不过是我们那位自称东方刘别谦的梅有影。”白萍道:“真该死,单看这个名字,就该判他无期徒刑。中国的电影事业,被这群混账东西害得万劫不复,真是胆大妄为。畏先兄,我和你说句痛快话,你们这个公司照这样办法,十万年也不得成功,还不如急速关门,给中国电影界留些脸面。”钱畏先道:“谁说不是,我们公司的股东早就要歇业,现在不过梅有影周作方这几个人,因为公司歇业,便无处可归,所以胡乱支持着。股东虽没有声明脱离关系,却已不肯再添入本钱。你不见我们这种窘样么?”白萍点头道:“你们股东倒很明白,拿钱给这般人胡闹岂不冤枉!而且无论耗费多少钱,也弄不出丝毫成绩。”畏先道:“也就仗着股东财势厚罢咧,他也知道上了梅有影的当。”白萍道:“你们股东是哪几位?”畏先道:“只有一位,你知道有名的开军衣庄发财的孔庸斋,我们股东就是他的儿子。”白萍听着心里一动,忙问道:“是他的第几儿子呢?”畏先道:“那老孔只有一位少爷……。”白萍道:“可是名叫孔昭和的么?”畏先道:“不错,你怎认得他?”白萍道:“当初我的先父曾和孔庸斋共过事,我也和孔昭和同过学,只是有多年不见了。他现在住哪里?”畏先道:“你要寻他么?这可真巧,他方才到公司里来,不知和梅有影交涉什么事,现在还没走呢。”白萍道:“那么就烦你通知一声,就说有他的旧同学林白萍来访。”畏先答应着,要向外走,又回头道:“你既和他有交情,回头见着面,务必替我说些好话。”白萍笑着点头。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一阵皮靴声响,畏先向外探头一看,悄声道:“孔少爷出来了。”白萍忙立起向外望时,只见一个仪容英秀、衣冠华南的中年人正昂然从院中走出,后面跟着的是那导演大家梅有影,正耸肩谄笑说着话,好象在央求什么。白萍已瞧清那中年人便是孔昭和,数年不见,竟变成这样雍容华贵,宛然是个资本家的神气,便从房中出来。那二天已渐走渐近,梅有影跟着似乎还作恳切的请求,孔昭和忽然站住。回身向梅有影大声道:“你可要自己明白,不要把我当傻子,本来我花钱干这电影公司,并没想从这个上得利益。不过一半为我自己好玩。一半为你们这些人生活,你们干不好,我也不计较。一年赔几万,我姓孔的还赔得起,可是你们有饭也得好生吃。上次闹了那样笑话,我要歇业,你又苦苦拦着,定要继续办下去。如今更是一些成绩没有,名誉坏得到家。外面全说公司里的男演员多是唱文明戏出身,夜里还出去当像姑赚钱。女演员也是操着暗娼营生,时常应召陪酒。我这哪是办电影公司,简直开男女混杂的大窑子么!有影,你什么话也不必说,赶快给我结束,限三天把公司关门。若再延迟,可莫怪我不留面子。”那梅有影还喃喃地对付道:“您不要听外面流言,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演员们在我指导之下,全都束身自爱,绝没有……。”那孔昭和听到这里,忽勃然大怒,跳脚喊道:“你真是讨没脸!束身自爱,简直放屁!就算我冤枉了你们,好在公司里一切合同都在年前满了,现在算你借我的房舍家具接办。你们既都是好人,就请赶快到旁处去装好人。从即刻起,我的房舍家具都要收回。我就到警区去,请派几个警察,强制你们搬出去。”说着气冲冲地就向外跑,正从白萍身边走过。

白萍因他正在恼怒,不便相唤。孔昭和走过几步,忽又回头向畏先道:“钱大,你要监视着他们,在我没回来以前,不许他们带着东西出去。”说话时见畏先身边立着个西装齐楚的人,不禁略一注目,就“哦”了一声道:“哦,你是林……白萍兄。”白萍见他已看见自己,就赶上一步道:“昭和兄,久违久违。”孔昭和跳到近前和白萍握手道:“这几年我很想念你,近况如何?今天怎到这里来?”白萍道:“我是来访这位钱畏先先生,听说老兄在此,正要专程拜访,不想……。”孔昭和看了钱畏先一眼,似乎诧异白萍怎会和仆役相识,但也不问,只拉着白萍道:“一向阔别,难得相见,快同我回家去谈。”说着又回顾梅有影道:“我暂且不用严厉手段,给你留些情面,还是限三天完全搬出,我回家就派人来,向你接收房舍家俱。若有短欠,都要你担负赔偿。”说着就拉着白萍走出。

转出巷口,就见路旁停着一辆很壮美的汽车。二人坐上去。孔昭和向汽车夫说声回家,汽车便开起来。孔昭和叙了些别后景况,都是得意之谈。白萍却自觉乏善可述,又想到自己和芷华结婚时,他曾送过很丰厚的礼物,更觉凄然感怀,幸喜他还没有动问,车已停在一座广厦之前。白萍认识这地方是东四牌楼附近,便问道:“我记得你的府上不是在西城么?”孔昭和笑道:“这里是我新买的宅子,今年春天才移过来。西城的旧宅已被一个学校买去建筑宿舍了。”

二人谈着进门,昭和把白萍让进客厅,又说了些闲话。渐渐谈到电影公司,白萍道:“老兄居然有这种兴趣,作此提倡艺术的事业。”孔昭和不觉把余怒重新勾起,拍着案子道:“什么提倡艺术,简直给干电影的丢人。说起来也怨我没有主张,这个梅有影和我在前年才认识,还是在朋友家席上遇见。他自己吹牛,说是曾在美国留学十年,专修电影,并且在好莱坞练习许久,具有很深的学问和经验,此次回国,立志要在电影界作一番事业。我不该和他敷衍,惹得他拚命向我兜搭起来,陈说办电影公司的好处,既能得名,又可获利。上海的几家公司,都大为得法,可惜华北暮气沉沉,没一个有眼光的人肯作这先驱的事业,真是货弃于地,可惜之至。若有人在这北京组织个公司,藉着故都的古迹风景,延揽学界的中心人材,比上海还要事半功倍,定能得到意外的好成绩。这一片话说得天花乱坠,我竟被他说动了心,就拿出几万块钱,叫他负责组织。起初他倒很卖力,闹得乌烟瘴气。好容易完全成立,开始拍了一部片子,名儿是什么《妹妹哥哥》。我每天很忙,也没工夫去监视。及至拍完试映,才请我去看。我一瞧几乎气死,哪里是电影,简直禽兽大会。当时便向梅有影质问,他竟又振振有词,说现在社会程度太低,影片若是陈义过高,便难博得同情。我们为营业起见,不能不降格以求,并且担保能卖百八十套考贝。我终吃了商人重利的亏,以为万一真能得利,就任他肉麻也罢。哪知公映的第一天,就被社会办事处禁止,拷贝也只被人租去一套,还是藏在天津租界里一家小影院映的。京津报纸,同声大骂,气得我要立刻关门,梅有影又涎着脸苦苦央告。我也没办法,只对他说随你们去胡闹也罢,只是我不能再出钱了,从此就不再过问。哪知他们这群无耻东西,什么鬼事都做,弄得秽声四播,昨天警察厅的潘科长向我关照,说贵公司的男女职员闹得太不像话,若不碍着我的面子,早已究办,请我赶紧整理,省得惹出大波澜来。所以我今天跑去叫他们结束,这才是伤财惹气呢。”说着又气得吁吁喘气。白萍道:“结束了最好,再拖延下去更怕不可收拾。这般人物我已领教过了,他们连看电影的程度都够不上,何况叫他们制片子。”就把在西山所见的种种情形诉说了一遍。

昭和听白萍说完,好似想起什么事,忽然“哦”了一声道:“你是行家,我记得咱们同学的时节,你就有影迷的绰号,还记得你房里有许多专门研究电影的西文书,我们都看不懂。你既下过那样功夫,想必对电影很拿手,我那公司的一切设备现在也白白放着,丝毫无用,你若高兴,就废物利用,接着来玩一下,我可以连狗尾巴胡同的房舍都送给你,你愿意么?”白萍摇头道:“我可办不了。”昭和道:“你现在是正干旁的事业,不能分身么?”白萍道:“不是,我如今正在游手好闲,哪有正业!”昭和道:“那末你就来玩一下,岂不很好?”说着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没有资本,那我就尽力供给。”白萍笑道:“你已弄得这样一场糊涂还不寒心?怎又高兴再办?莫非有这伤财惹气的意?”昭和道:“钱我是不在乎的,实和你说,近年我在商业上十分得意,破耗几文不成问题,所以要接办,还是见你后临时起的意,一来为对外争一口气,二来为是把你留住和我盘桓。”

白萍素知昭和为人豪爽,自来一诺千金,自己也对电影素感兴趣,不禁心头活动,便与昭和略作榷商。昭和道:“我一切全是外行,只懂得拿钱,钱以外的都由你主持好了,今天晚上,我便同你到公司去接收,接过来你好整理,那时再仔细商量,现在且谈些别的。你这次到北京,嫂夫人一同来么?”白萍原怕他有此一问,如今果然怕什么有了什么,不觉心中难过起来,只摇了摇头。昭和又问道:“还在天津么?我看最好把嫂夫人也接到这里。”白萍只可又点点头,忙用话岔开。

当时白萍在孔宅吃过晚饭,二人才又同坐汽车回到狗尾巴胡同。孔昭和把梅有影唤到面前,很严厉地要他交代。梅有影没法违抗,只得在孔昭和监视之下,把公司内的一切设备家具和账目都移交白萍。交代办完,已费了许多工夫。其中有无从稽考的款项,和业已遗失的器具,孔昭和也没有详细追问,含糊下去,给梅有影留了许多情面。梅有影并不知道白萍前来接办公司,所以没什么怨懑。不过只诧异这个人曾在西山见过,如今出面来接收公司,还疑惑他当日到西山去是孔昭和派去暗查自己。

孔昭和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或者还是这个人的毛病呢。孔昭和又要叫一切职员当时搬出公司,梅有影央告道:“天已太晚,这群人出去无处可归,请求容他们暂再假宿一宵,明日早行。”孔昭和不肯答应,白萍也代为说情。昭和道:“这些人鱼龙混杂,既已闹到这样,若不立刻叫他们离开,恐怕他们挟嫌做出意外的事。”白萍道:“那也没有什么,我既接收过来,应该负责。请你派人到我住的公寓把我的行李取来,我今天住在这里好了。”昭和道:“几年不见,你居然还是当日肯负责任的脾气。这样也好,不过行李派人去未必取得来,回头我从家中送一套来就是,只是这里的房舍都没收拾,太不干净,很委曲你。”白萍道:“我没有你那样娇贵,很不算委曲。再说我正要寻个清静的地方,自己思索公司将来进行的办法。若回公寓去,定被同住的人吵得不能运用脑筋,住在这里不是正好么?”梅有影听了白萍这两句话,才明白昭和还要继续经营,这林白萍便是自己的后任,不觉心中气忿,只向白萍眨着白眼。

昭和叫钱畏先赶着收拾一间干净房子,给白萍休息,又叮嘱两句,便自走了。昭和走后。梅有影向白萍瞪了瞪眼,就退入后院,想是去与他的同党去商议什么。

那钱畏先在旁已听得明白,看看左右无人,忽然喜笑颤开,向白萍作揖打恭道:“给您道喜,您这算是公司大经理了。我从前几天在西山瞧见您,就看出您满面红光,是要发迹的样子,如今果然。啊啊,您可要提携我吃碗饱饭,莫也把我撵了。”白萍暗想,事体还没怎样,而且便是成功,也不过尔尔,有什么了不得。他却把自己看成一步登天,做出这等怪样,不由笑道:“好吧,只要我能接办这个公司,定然有你一份。”畏先道:“方才您和孔东家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一定是您接办,错不了。您先喝茶,我去给您收拾卧室。”说着就兴匆匆地走出。

白萍见他这样情形,不禁想起当日自己在他家里当书记教师门房几种兼差的时候,那时他是何等气焰,至今不及期年却已把地位翻了过儿,我已成了他的上人,他竟以仆役的身分来侍奉我了,真是人事转移,沧桑易变,令人不胜感慨。便自己独坐着思索。对于公司要如何重新组织,怎样延揽人材,过了一点多钟,才在腹中约略定了个草案。钱畏先已来察报,说是卧室业已收拾干净,请白萍去看。白萍随他走出,到了对面一明两暗的正房里。室中暖融融的,已把煤炉生起来,一切陈设,居然很是款式。白萍问畏先道:“公司里不是昭和早就断了接济,应该很穷,怎还有这样讲究的家俱陈设?”畏先道,“您没瞧见后院的演员宿舍,破烂得也和我那间门房差不多少。只有这一间,是我们东家特预备的会客室,家俱都是由东家宅里搬来的,所以好像座破大院里的皇宫,寻常老是锁着。今天是特为您开放。”说着又悄声笑道:“早先并不关锁,任演员们待客公用。只是这些男女们闹得太不像话。时常男演员同女演员借这房间来寻整夜的舒服。我也是听旁人说,今年夏初,一天东家大早晨跑了来撞到房里,恰见梅有影和那个吴翠瑛正在床上搂着同睡,惹得东家大怒,骂了一阵,把床上的被褥都叫人用火烧了,从此便锁起来,不许人进去。”说着又指着墙隅的铜床道:“所以床上光溜溜露着床篦,这都是那般狗男女的德政呢。”

白萍听着正自好笑,恰在这时,孔昭和派人送了一套很华丽的铺陈被褥。畏先忙把来摊在铜床之上,收拾得十分熨贴。白萍见他如此奔走趋跄,逢迎谄媚,究还不忍鄙薄,倒有些不大过意,便请他自去休息。钱畏先似乎还要和白萍长谈,好乘机用些巴结的功夫。及见白萍请他休息,倒误会是白萍厌烦了他,便不敢冒渎,居然做出仆役的工架,唯唯而退。迟了会儿,又走进来,买了一大盘水果糕点和香烟,放在桌上,又重换了一壶香茗。白萍忙道:“你怎这样破费?”畏先弯着腰道:“应该孝敬的,可惜天太晚,买不出好吃东西,您包涵着用。”说完又走出去。

白萍因他过分殷勤,更为不安。忽然想起他这是有所为而来,大约一来是营谋较好的位置,二来要得特别的关照,所以不惜工本,将小比大。想来官场中的钻营,也是如此。不过我能领略到这般滋味倒是奇事咧。又想到方才曾给过畏先一笔钱,他如今转用来买东西孝敬我,倒算是蜻蜒啃尾巴,自吃自,尚不为受之有愧,就领了这盛情也罢。当时便拾起个橘子,且吃且想。

桌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不过墨盒却已干冻,只可寻了张纸,用自己的自来水钢笔,草草地拟了个计划草案。这草案的大纲,第一,拍摄的一切器具,即日清查,利用原有之物,缺者添补。第二,公司的财政请昭和另派专人负责。第三,摄影师和布景师都要聘请高手。白萍恰有几个相识的旧友,在上海各电影公司担任着这类职务,应该通快信去接洽,要出很优厚的薪金,请他们弃彼就此。第四,要立即在各报上刊登广告,招聘演员和职员。白萍既酌定这几桩先决问题,便先拟了个广告稿,预备明天送到报馆去登,又写了几封信底,预备明天抄录后,寄到上海。这些事草草办完,已到了夜里两点多钟。白萍打了个呵欠,觉得身上微寒。看煤炉时,已将熄灭,忙自己去添了些煤。正要上床安睡,忽听外面有人轻轻敲门作响。白萍以为是畏先又来照应,便道:“你还没睡么?有什么事?”说完这句,门外并不答应,仍在继续敲着。白萍疑惑自己的声音被门壁隔阻,外面不能听见,又有些不耐烦,门外格地笑了一声,门儿向内微启,先探进一个剪发女人的头儿来,望着白萍微笑了笑接着才全身涌现。白萍才看清来人是谁,便已大吃一惊,原来竟是那个被称为东方玛丽壁克福的吴翠瑛。那吴翠瑛走进来,立刻又回手把门关上,满脸含着媚笑,向白萍点头道:“林先生,您还没睡么?这房里冷不冷?”说话时的神情,好似和白萍十分熟识,而且非常关切。白萍不由诧异,这位烂污女士三更半夜跑到我这房里,其意何居?她又怎知自己姓林?但一转想,便明白定是那梅有影所说。在白萍之意,原恨不得立刻下个逐客令,继而飨以闭门羹。不过一来因情面所关,二来为尊重女性,不好意思绝人太甚,只得应酬一下,就也点头道:“请坐,这样深夜,您有什么事见教?”吴翠瑛一扭身,便坐在床边道:“我没事,来瞧瞧你。”白萍看她脸上做出电影式的表情,不仅秋波送情,语声带媚,而且面上厚涂脂粉,眉抹得特黑,唇涂得通红,好像化好装要上镜头一样,料想必是加意装饰而来。白萍灵机一动,便想到她的来意不善,立刻在心中加了戒备,面上陪笑道:“谢谢密司,我不敢当您来瞧,请回吧。”吴翠瑛把腰一转,旋即凑到白萍面前,撅着嘴道:“官儿还有打送礼的?你怎么撵我?我偏不走。”白萍见她语意露出邪僻,又有撒赖之势,觉得不好应付,忙道:“您不走就请坐。”吴翠瑛忽又改容望着白萍一笑,仿佛表示自己得了胜利,就立起走到桌边,用手翻弄桌上散乱着的信纸,回头叫道:“林先生,这公司是您接办了,要把我们旧人完全赶走,一个不留,是不是?”白萍忙答道:“一切都由孔昭和先生处置,我个人无权干预。”吴翠瑛把嘴一撤,笑道:“我也得信啊?你有权也罢,无权也罢,林先生,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你接办公司,女演员总要用的。你用旁人也是用,落得的用我。”白萍想不到她居然同钱畏先走了同一途径。也是为营谋而来,便敷衍着答道:“我明天和孔昭和先生商量看,若有借重之处,一定请密司帮忙。”吴翠瑛又跳过来,和白萍面对面而立,两人的腹部几乎接触,一只手搭在白萍肩上撤娇儿道:“不成,敷衍我,不成。说痛快话,到底要我不要?”说着又悄声道:“只要你用我,我总对得住你,由着你的性儿还不成么?你一个人也是孤孤单单,别有福不会享。”

吴翠瑛这一说出要毛遂自荐、进贡内体的话来,几乎把白萍吓了个倒仰,真想不到她竟能如此寡廉鲜耻。倒仓卒得不着应付之策,只好退了两步,摆手道:“密司,请你自己尊重,有话也要规矩着说。”吴翠瑛又赶过来,似乎要拥抱一样,白萍反成了畏缩的女子,吴翠瑛似变作强暴的男人。两个一退一赶,直赶到墙角。白萍无处可退,只用手支撑着叫道:“吴女士,你再这样,我可要用严厉手段把你推出,那时别怨我不顾情面。”吴翠瑛挺着胸脯,眯缝着眼儿,向前凑着道:“你推,你推。你是会的,把我推到床上去。”说着就投怀入抱,直撞进白萍怀中。

白萍可没了法子,惟有扳住他的肩头向外推拽。吴翠瑛却一只手环住白萍的腰,一只手抱住脖颈,通红的嘴唇直向他颊边偎去,腰部以下也用力向白萍身边挨挤,好似要用这最后的法术把白萍的情欲引动。哪知白萍此际除了心惊以外,更不能发生其他的感情,惟有竭力推拒。吴翠瑛却只喘吁吁的笑着,不慌不忙地与白萍撕掠,因此二人滚作一团。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白萍心中才决定要高声大喊,把众人唤来,或是把这骚物儿惊跑,以解危局。却忽地门儿一声响,从外面闯然走进一个人,且走且叫道:“林先生,林先……。”最末的生字没叫出口,已改了声音喊道:“呀!这……。”原来这进来的人已看见白萍和翠瑛的活剧。白萍急忙回头,见进来的人却是钱畏先,正张着大口发怔,知道来了救星,忙叫道:“你快来,这是什么事!”吴翠瑛也出于不意,见进来了人,立刻松了白萍。白萍霍地跳开,向钱畏先发作道:“公司里怎有这样没廉耻的人?你赶快给我把她赶出去。”

钱畏先瞪着眼睛,还在怔着,猛然拉住了白萍,直拉到离吴翠瑛很远的屋角,附着白萍的耳朵很急切地低声道:“这怎么办,外面都散着人,要来捉你?”白萍大惊道:“捉我做甚么?他们是谁?”畏先道:“方才我从室里出来小便,走到墙角,就听有人说道:是时候了,咱们进去捉吧。又有人道:等一会,等翠瑛喊叫,咱们再进去。这下子起码也给姓林的小子个厉害。我听出这说话的是梅有影和周作方。另外又有人低声说。最好捉住了送官,只要翠瑛一口咬住,就告他个强奸罪。其余还有几人附和着说却听不清。我晓得这公司的职员全在那里,一定是阴谋陷害你林先生,所以赶快来……。”

白萍没等他说完,业已恍然大悟,怪不得吴翠瑛半夜来调戏自己,如此迫切,原来他们商量妥的计策。一定是吴翠瑛要把我诱得入港,在丑态百出之际,她便喊叫起来,然后大家一拥而入,她反咬一口,说我强奸,说不定把我凌辱—阵,然后送官,那时我有口也难分诉,幸而我没上圈套,不过已危险得很。然而翠瑛在扭住自己的时候,已可以喊叫,她何以迟迟不发,或者也许别有用心呢。

白萍这种思想,在脑中不过几秒钟工夫。猛又灵机大动,回头看吴翠瑛还走在原处向自己望着,暗想和她同处一室,虽有畏先在旁,也怕不妙。忙跳过把房门大敞四开,自己站在门限之间,向翠瑛叫道:“你请出去!快快!”吴翠瑛还是傲着浪态,不仅不动,倒向白萍招手。白萍转脸向畏先道:“她不走,就让她在房里独自呆着,我到你的门房去。”说着就直向外走出,畏先在后跟着,把个吴翠瑛丢在房里,追也不好追,叫也不能叫,眼见得羊肉吃不着,倒惹一身骚。此际再想叫闹,诬赖白萍侮辱,无奈对方业已出了屋子,到了院中,机会业已失去。又怕无法回复梅有影等人,不觉便暂时呆在房里。

白萍向外走了几步,恰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借着屋里开门露出的灯光。看了看,竟是那个梅有影,后面还跟着周作方。那梅有影撞着白萍,愕然向后退了几步,瞧瞧白萍,又回头去看周作方,周作方也只看着梅有影发怔。白萍却向他俩点头道:“梅先生,周先生,到这时候还不睡,太用心了。你们是寻吴女士么?她正在这屋里等着你们。”说着向后面一指,便仍领着畏先向外走到门房之处,回头看时,见吴翠瑛已从屋内出来。到了梅周二人一处。三个唧唧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好似翠瑛受了他俩的埋怨,却又不甘,便哓哓分辩,却听不真切。又见梅有影猛然把脚一顿,高声道:“完了,全完了!咱们认失败吧。明天各自讨饭去。”说完便左手拉着小周,右手拽了小吴,直奔后院走了。

白萍方喘了一口气,向畏先道:“我要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来,我真很危险。这群人卑鄙阴险,居然到这步田地。这种心思,若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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