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谦短篇小说集(下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7 16: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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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幼谦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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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谦短篇小说集(下卷)

李幼谦短篇小说集(下卷)试读:

家业

名海从出狱那天,云专门打佯关了店门去接他。两人回到家里,依然是那两间小房子,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大方桌上摆着他爱吃的菜,还有一瓶他爱喝的汾酒。

女儿还没放学,名海一进门,看到妻子为他做的一切,情不自禁地搂住妻子,感激的泪水滚滚流下。再看她面黄肌瘦的,黄蜡蜡的颧骨上还有两团红晕,连声说她辛苦了。云哭了,趴在丈夫的肩膀上说:“你不知道我在家里受了多少罪啊……”

名海清醒过来,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为她摘去了头上的一根白发,信誓旦旦地说对不起她,说自己委屈了妻子,要他以后就在家里休息,把挣钱的事情都交给自己去干。

云不能不委屈。他们都是第五纺织厂的工人,男的是保全工,女的是车间记录员。见云长得漂亮,名海死皮赖脸地缠着不放,打退了几个亲近云的人,终于成了她的丈夫。开始小日子过得也还和美,等女儿上小学毕业了,家里事情都丢得开了,男人无所事事,又与一帮三朋四友网络到一起,喝酒打牌,深夜不归,一次喝醉了打群架伤了人,判了五年。云一个人在家里守空房,又逢企业倒闭,自己下岗,孩子上学……所有的不幸似乎都降临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她连自杀的心都有,还是小姐妹们的劝说使她挺了起来。

云把自己结婚的金项链、金戒指卖了,从夜市摆地摊开始,卖些内衣内裤汗衫等小百货。云人靓性格温柔,薄利多销,赚钱后开始卖一些简单的服装,她有审美观,进来的衣服面料不好但款式好,自己就是个衣服架子,再不好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有型有款,十分别致。因此比别的摊位卖得快,一年下来,她就积攒了点钱,第三年又租了个门面,付出多了,利润也大点了。但她生活依然很简朴,因为经常要去劳改农场看丈夫,还要花钱打点上下关系,终于使丈夫减刑半年,提前出狱。

名海回到家里,简直把老婆视为仙女,恨不能给妻子当牛作马,到商店两天,就要云回家休息,说他一个人可以守店。云知道他没有做过生意,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独立挑担,再说他又对业务不熟悉,但是有个强劳动力帮手,她轻松多了,早上可以睡个懒觉去迟一点,进货也可以放心地交给丈夫一个人去。

女儿考上了大学,到很远的东北读书,云的担子似乎卸了一半,可总是面黄肌瘦、全身乏力,名海催促她去医院检查,原来是肺结核。两人都大吃一惊,这可是个富贵病,需要好好修养。云急得哭起来了,丈夫温柔地劝她:现在生意走上了正规,家庭经济条件好了,自己的经商的能力也培养出来了,能够独当一面,要她放心在家里当全职太太。

没办法,云劳心费力几年,如运转过度的机器,也到了必须保养的时候了。她按照医生的吩咐不再工作,早睡早起,加强营养,每天早上起来,先到公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参加了太极拳训练班,早锻炼后,回家路上买买菜,中午做好饭菜,再给丈夫送去,临时代替他一阵,自己再回家午休,下午起来后看看电视,又到晚饭时候了。一天中只有晚上两人才有时间聚在一起,再帮助丈夫结算帐目,一天就过去了。

转眼秋凉了,中午云再送饭去,手冻得通红,名海将其心疼地握在他宽大的手心里,要她以后不要送饭了,说中午可以随便买点什么吃都行。云不同意,说那样花钱而且吃不到热东西,影响身体,自己生病,就是一个人的时候将就对付午餐,营养不良造成的。

两人正说着,顾客来了,云赶紧抽出手来,心里暖烘烘的,赶紧帮助他打点生意,这一忙,就到天黑了,当晚一结算,营业额居然高出许多。

第二天送饭去依然如故,丈夫奇怪:“怎么你一来人就多起来了?”云说,因为秋风凉了,人们购买换季衣服的时间到了。有的是回头客,买衣服都到这里来,生意做久了,人熟悉了。

但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听着妻子阵阵空洞的咳嗽,名海不忍心了,一个劲催促她回家去。云担心他忙不过来,又说即将到来的国庆节更是销售的高峰,名海就提出雇佣一个人,要是云不放心,请个小伙子也行。

云大度地说:“我们可谓是患难夫妻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卖服装还是女人合适,而且要身材好的女人。”

正试穿了一套秋装的女子从帷幕后走出来,接嘴道:“老板老板娘,你们看我身材如何?”

云一看,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平平,但身材高挑,胸部高耸,气质不错,就笑着问她是否想当营业员。对方很爽快地说:“冲着每天可以试穿一下漂亮的衣服,站店也值啊。”再问她的个人情况,是县城来的姑娘,在一个服装厂当缝纫工,相对来说,那工作重多了。

于是,当场说定工资待遇,请她来帮工,她说没地方住,云想了想,就说她可以住在服装店的阁楼上,中午让丈夫回家吃饭,再给她带来中饭,晚上到自己家里吃。

女子高兴得很,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给他们抵押,一看她原来姓林,就是郊县的人,就叫她小林,去工厂提了行李,当晚就在店里住下来。

店里多了小林热闹几分,她能说会道,叫他们大哥大嫂,手脚勤快,每天到云家吃了晚饭,还帮着洗碗扫地,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才回店。现在,云霞服装店晚上有人看店,白天有人助销,就连丈夫去进货,也不再要云操心了,每天晚上结帐,营业额经常都在上升,云心情舒畅,精神也好了,晚上睡觉也香了,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下班以后,总是他们俩一同回家,以至于左邻右舍都有点担心,云感觉到好几邻居异常怜悯的目光。一天她上街买东西,遇见从商场出来的老辛,他好心地问云:“你让他们成双出对的,也不嫉妒?”

云坦然一笑:“他们一起关店,当然要一起回来啊。”

老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太坚贞,我老婆要有你一半的德性就好了……”

老辛是一家时装厂的厂长,老婆红杏出墙,他离婚了。因为见云从他工厂进货,认识并爱上了她,早就对她关怀备至,生意上都格外照顾些。可是云不愿意离婚,说丈夫不是坏人,如果把他抛弃了,他会破罐子破摔,更完了。她也不愿意当老辛的情人,说自己是正经女人,用情专一,要等丈夫回来,结果,老辛更敬中云,还帮忙找人为名海出狱疏通关系。

辛厂长的话在她心里结了个疙瘩,一天晚饭后小林走了,云就把这事向丈夫说了,他很生气,当即就问是谁挑拨离间夫妻关系的?说要去找那人算帐。云把他拉住了,要他心里没冷病,别怕吃西瓜,问他对那女子是否有想法。

名海赌咒发誓,说:“你别看她身材不错,但脸长得像烧饼一样,看着就不清爽,哪里会产生冲动?我家老婆即使现在生病,也是个病西施,你是太太,怎么会与帮工争风吃醋?”

想起小林那张扁平的脸上还有些雀斑,丈夫那“烧饼”的比喻真是贴切,云就笑了。丈夫温柔地搂着她宽慰道:“太太你放心,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这个店都是你挣下,我又不是畜牲,即使她是个仙女,我也不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要担心别人说闲话,那就不要她回我们家吃饭,给她个盒饭钱,让她自行解决。”

这下云不好意思了,说:“还是照旧吧,她来吃晚饭,不过多双筷子,也省些开支,她要不来,反而弄得邻居猜疑,以为你们真有什么关系哩。”

名海说:“为避免人家讲闲话,那我就不与她一起走。”果然,以后不是小林先到家,就是云海先进门,云也放心了。入冬以后,丈夫往往天黑才到家,云觉得不正常了,名海连忙解释,说冬天天黑得早,以后早点打烊就是。云又担心影响收入,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再热一下饭菜,无疑多了些工作量。

元旦快到了,中心街道搞亮化工程,家家都开夜市,要求所有店铺必须在九点后再关店门,云也不好例外,就提出给他们送饭菜去。名海不答应,说天冷,到店里又没有顺路车,云冬天更要保养身体,不让她送饭,说两人换班,到外面买点吃的就行了,上午人少的时候,两人就能结帐,也不需要云帮忙的。而且天冷,不需要云出门,名海每天中午下班时候从菜市绕一下,带点菜回家,这下更减轻了云的负担。

云也依了他,晚上一个人早早地吃了饭,坐在被窝里看电视,看着看着,困了就关灯睡觉,小日子过得更惬意。

一天看《大长今》重播,连演三集,结束后已经十点半了,丈夫还没有回家,难道店里这样忙?想自己在家热被窝里捂着太舒服了,过意不去,决定起来去看看。打开门,居然下了大雪,她赶紧拿起伞给丈夫送去。

到了街市上,家家商店都关了门,自家店也不例外,叫门,没人应声,这人到哪里去了?总不能俩人都不在吧?风雪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身心透骨寒,夹着那把给丈夫送的伞,顶风冒雪往家里赶。

走过大世界歌舞厅,正是散场的时候,红男绿女有说有笑地从灯火辉煌的门洞里出来,散发出一股暖哄哄的脂粉香,刺激着云的鼻翼,正要打喷嚏,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你别不知足了……”

是名海!从异彩纷呈的门洞里出来,将一把大红的新伞撑开,体贴地罩着自己商店的帮工——小林。云赶紧用伞把自己遮挡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自己商店那方向走去,她赶紧脚步匆匆地赶回家。刚刚上床,丈夫来了,惊诧地问:“你还没有睡着?是冷吗?”说着握了一下云的手,“哟,手冰冷,我给你灌个热水袋去!”

等他把热水袋装好塞进云的手里,温暖了她的心,她激动的情绪也平静下来,只是轻声问道:“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下午,做成一笔大买卖,一个电脑公司集体定购西服,一万元多的生意,晚上请牵线人吃了饭、逛了大世界……”“你一个人去的?”“哪里,叫小林也去了,让她见识一下。”

云直视着名海的眼睛,他眨也不眨一下,只有心地坦荡的人才能如此,云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追究的了。

过了半个月,丈夫说要盘点,可能回家晚点,果然,夜晚11点还没有回家。云想,给他们带点夜餐去吧,另外也可以帮下忙,让他们早点结束。于是她用保温瓶装了元宵,来到店门口,怎么又是漆黑一团?

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心头,她站了一会,想起自己今天带着钥匙的,从皮包里掏出来,打开店门,进去也没见人影。她爬上阁楼,除了堆放的衣服纸箱,一张桌子,就是女子的床铺了。床上的被子没叠,浅蓝色的被单上有一团遗留的痕迹,形迹可疑,她一阵头晕目旋,看起来,还是旁观者清,别人担心的事情早就发生了,这是不以她意志为转移的事情,自己每天烧饭做菜,养活着两只白眼狼。

她顺便翻看了桌子上的帐本,本月应该是销售旺季,可是帐本上钱不多,店里的货也不多,把那女人的提包打开,都是冬季的高档时装,丈夫不是单纯地要店员当模特试验穿,是将新衣服送给她了,那件灰鼠皮大翻领的大衣,仅仅进价就是968元,自己都舍不得拿件来穿的……

她昏昏沉沉关灯下楼锁门,回到家里,早早睡了,什么也不说。半夜,丈夫才回家,她坐起来,正色问道:“你们盘点盘到哪里去了?”

名海神色慌乱了:“我,我们去外面买东西吃去了……”“是下饭店了吧?”

丈夫认为这没什么,承认了。但是妻子后面的话让他震惊,云说她什么都知道了,上楼看见了一切,因此提出要与他离婚。

名海如同被当头一棒打晕了,半天才醒悟过来:“不不不,这事情不能怪我啊,都是那姓林的纠缠着我的……”

这是个武孔有力的男人,却把罪责都推给另外一个女人,把自己与小林犯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又连声喊云是好太太,要太太原谅他。云的眼泪这才顺着腮边流淌,她摇着头说:“别叫我太太,我也不想当你太太,因为你太让我委屈了。想当年,我是车间统计员,你只是车间工人,都是你再三纠缠我,才嫁给你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你就打架斗殴坐牢了。我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又白手起家开了个商店,好容易盼得你回家我才休息,我的身体都是累垮的呀,你以为我好逸恶劳不想干活?我在家里养病还为你洗衣烧饭,可你干了什么?钱没赚多少,还与乡下来的店员睡到一起,你与她结婚去吧。”

名海一想到妻子为自己受的委屈,连连打自己几个耳光,骂自己不是人,再三赌咒发誓,明天就把小林辞退了,从此以后好好做生意,好好照顾妻子,要云看在正上大学的女儿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云还不理他,名海于是跪下了,急得流下了眼泪。

云的心太软,竟然原谅他了,又说,自己身体恢复得不错,去医院拍了X光片,说是肺部已经钙化了,可以工作了。再说,在家里闲着并不好受,又是销售旺季,要丈夫上午辞退小林,自己下午就去上班。

第二天下午,云去上班的时候,果然小林不见了,阁楼上她的东西都没有了,当然包括那些高档衣服,想必是丈夫送给她的,破财免灾吧,她舒了一口气。

为减轻她的劳累,中午都是名海回去烧饭,吃好了再带给她。有道是浪子回头,男人的手艺还真不错,有的菜比自己烧的都好吃。晚上夫妻双双把家还,路上兴致来了,到饭店里小吃一顿,或者去茶楼喝茶,同甘共苦,温馨而潇洒,云觉得比当全职太太有意义得多。

冬去春来,生意清淡了,夫妻俩正在说着闲话,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进来了,大大咧咧地“呃”了一声就算打招呼。云一看,这不是小林吗?尽管心里不快,还是打招呼:“小林,你结婚了?恭喜你当妈妈了……”

这个女人出语惊人:“我要结婚,新郎就是你丈夫,因为我儿子就是他的。”

名海正要喝斥这个女人,听到儿子两个字小眼睛放光了:“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她说:“我舅舅是县医院专门做B超的,我昨天才去检查,结果出来了。”

看着自己男人迫不及待地接过检验单看着看着笑起来了,云自己的心开始下沉,似乎往水里沉,没有抓落,水又冷,冷到彻骨,连血液也凝固了,看起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丈夫不仅要这个女人,更想要个儿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女人拖过一张板凳,往店堂当中一坐就开始发难了,说她快临产了,孩子生在哪里?要名海赶快拿个主意。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的眼色说:“好歹是我的骨血,让她暂时住到我们家里去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云气得全身发抖,指责丈夫背信弃义、不顾廉耻,自己干下了坏事为什么要连累家庭?床第之侧,怎容他人下榻?

小林大吵大闹,跟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老板两人一起欺负她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子,现在问题出来了,大家都不负责,让她活不下去了……

她一叫喊,大街上的人拥进来看热闹,就有人帮小林讲话,说按照法规,店主都应该负责任的。名海也振振有词,说出这样的问题也怪不得他,妻子是个涝病鬼子,性冷淡,好逸恶劳,在家里当太太当惯了,还要他们两个人服侍着,在家里得不到温暖,感情早就破裂了,在店里与店员朝夕相处,从早到晚有十几个小时呆在一起,不出事也要出事的……

看看看,两人非法同居,苟且蝇营,似乎还理直气壮,这世道怎么了?云气急败坏,也破口大骂那女人恬不知耻,第三者插足,破坏人家家庭。

小林与她对骂,吵着吵着,突然激动起来,就要站起来,屁股一歪,突然就坐地上了,然后就躺在地上泼皮打滚,说她的肚子疼,是真的是假的?谁也弄不清,名海着急了,连拉带拖将她扯起来,扶着到门外,喊了一辆小车,赶紧送到医院去了。

似乎戏剧演完了一样,观众也一轰而散,留下云一个人,靠着柜台呆呆地望着天花。一个男低音突然响起:“我的预测没错吧?”

一看,是辛厂长,她恨不得靠在他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厂,可是抑住了自己的激动,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辛厂长问她怎么办,她说离婚是唯一解决的办法。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有几分兴奋,要她坐自己的车上送回去,她摇摇头说:“他不仁,我不能不义,这个时候……你快走吧。”

见她下了逐客令,他只好走了,临出门又提醒一句:“你要记住,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啊。”

望见他的车从门前疾驶而过,云才关上店门回家,第二天她也没有开店门,默默地在家里等待着与丈夫谈判。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名海才回家,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果然是个男孩,他要对这女人与儿子负责,所以要离婚。

云心里泛出一腔苦水,却不露声色地指着桌子要他签字,上面放一纸离婚协议书,上面还有财产分割情况。名海一看就叫起来了:“我怎么就这么点?服装店我有一半的。”

云镇静地说:“你以为那是夫妻共同财产是吗?不是的,那份家业是我创下的。”

他狞笑了:“肉都烂在锅里头,谁能说得清哪些是你单枪匹马创下的?”

云微笑了:“说得清。你快释放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商店财产做了公证,自然清清楚楚。”“原来,原来你早有二心啊,已经找好了野男人吧?这就要把我甩了?”名海气得牙痒,挥起拳头恶狠狠地说,“你不给老子平分家产就不行!”

云冷笑了:“哼,公证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如果能对我动手的话,那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你还想再入狱体验铁窗的生活?”

名海的拳头终于落下了,但他的膝盖也软了,他跪得笔直,同时声泪俱下地说:“云,你真是我的好太太呀,在我犯下国法的时候,你都能容忍我,等待我悔改,现在,你不能原谅我吗?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云不理他的哀求,站起来走出门去,临别对他说:“我不再相信鳄鱼的眼泪了!为你守身如玉,为你养育女儿,为你开创家业,没想到,付出没有回报,你竟然在我们家庭演出了一场农夫与蛇的故事,你与你的新人新子过你的好日子去吧,我也要寻找我真正的幸福生活了。”

一个月以后,云与名海和平分手。一年后,她与辛厂长结婚了,结婚后,她真做了地地道道的太太,却不打理业务,不料理家务,家中雇用了保姆照顾她的起居,真是享清福了。而且,辛厂长还把云的店铺给了云的女儿当嫁妆。

……银色的细纹“花”圈,在“吱吱”的音乐声中卷曲着、欢跳着、象飞舞的蝴蝶……

突然,银圈短了、小了、断了,变成了乱飞的铁屑,向四周喷溅着,然后一齐向脚下落着,失去了微烫的温度,变得那么潮湿冰凉,埋住了自己双脚,好难过啊……

她醒了,朦胧中的车床和“花”都不见了,只觉得双脚凉得透骨寒冷,浑身打着哆嗦,是些什么声音在漆黑的夜空中飘浮?“哗哗——”是屋外的大雨声,“——”“嘀哒、嘀哒”是——是“漏”!她意识到了,立即拉亮了电灯。

果然,在这九平方米的空间中,从上到下悬挂着一条条闪烁的银线。一串串晶莹的明珠,堕着、落着,掉在房间内的家具上、器物上,发出各种各样微妙而又可恶,有节奏而又嘈杂的声音。芦席夹着已变质的油毛毡的屋顶全湿了,分不清到底哪儿漏,到处挂着的水珠,任性地往下滴落着,毫不客气地滴流到床上,连被子也打湿了半截。

她连忙跳下床,看看熟睡着的女儿,稍微松了一口气。她环顾四周,没有可以放床的地方,叹了口气。啊!她意外地发现五斗橱上还是干的,连忙把大衣铺到那上面,轻轻地把女儿放上去,又用那截干被子盖住她……

毛竹架的屋梁在狂风中“嘎嘎”作响,油毛毡盖的屋顶在狂风中“扑腾扑腾”直扇,大点小滴的雨水往下直滴……就这样的屋子,她还曾经把它当乐园哩——来得真不容易呀!

当这排工棚落成时,行政科长咧着嘴一再宣传:“基建资金材料全部冻结了,这还是咱们书记担着掉乌纱帽的危险才造的哟!不是最困难最困难的就别打这份主意吧!”还有谁比她更困难呢?丈夫家弟史七个,挤得全部睡地板,自己家还在两百里外的农村,两人是厂里的双职工,就因为没房子,结婚证捏在手里两年了还不能住到一块……就这样,爱人中短波哑了喉咙,自己哭红了眼睛,才算分到这顶西头的一间芦席棚。

新婚第一夜,打发走了几乎差点把小屋挤破的人们,丈夫搂着她感慨地说:“我们总算有个家了!”她望望那油亮亮的,两人勒紧了裤带才买来的五斗橱,望着洁白的粉墙,怀着幸福的柔情喃喃地说:“是啊!真好……”的确,这房子的外表比老家那稻草顶、黄泥墙的农舍可好多了!

因此,尽管西墙上夏天可以烙大饼,冬天可以结冰霜,尽管添人进口后,身子都只能侧着进来,丈夫老为他转不开身子发牢骚,她都微微一笑缓言开导:“人要知足嘛!哪儿还能找得到房子住呢?况且,这还是现成的防震棚呢!”“四人帮”垮台后,厂里陆续盖起了几幢宿舍楼,可哪轮得到呢!眼看房屋越来越破旧,一次下雨时竟有好几个地方漏了,她只得去找行政科长。

行政科长最拿手的是“笑”。他两手一摊,苦笑着:“不看我也知道!可是爱莫能助呀!我不能一口气吹座房子给你吧!你说哪儿有空房间?连我们赵厂长家小都没迁到厂里嘛!对了,他分工管行政的,要不你再找找他去吧!”

赵厂长一听到她提起房屋的事,那油光水滑的脸上立刻打起了皱:“工人阶级嘛,应当眼光看得远一点!现在全国干四化,你为四化作了多少贡献?可在车刀上下过功夫,车床上闹过革新?你可尽想着漏不漏的小事情,雨还没下哩!再说,锅里没有碗里怎么有?等四化实现了,不用说房子,冰箱、电视、小汽车,哪样没有?”这下她又理用了,象犯了错误一样耷拉着头想着:是啊,我为四化作了些什么呢?陈景润在刀条形的小房子里研究攻克了数学尖端,他也不受客观条件限制嘛……不过,不知他的房子是不是漏?她带着这个问题上了床,连做梦也想在车床上闹革新了,谁知却被“漏”弄醒了。

她现在望着这乱糟糟水淋淋的房间,不由得不泄气:下班回来,连看书的地方都没有,唯一的一张方桌还摆满了油瓶盐罐,地下煤炉还碍着腿,隔壁的收音机波震得墙上石灰粉直掉,不懂事的女儿在这小天地里不是打翻了锅就是碰倒了盆,丈夫被派到外地学习,全副家庭担子都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哪有精力、哪有时间、哪有条件搞革新啊!这些情况再见到赵厂长时我要说说……突然,“叭哒”一声,墙上的石灰掉下一大块,得逞的风乘虚而入,地情的雨也顺着芦席缝往里直潲了,涓涓细流顺墙淌了下来。她忙去堵,抽下床上垫的稻草塞,没用;用东西挡,也挡不住。最后,只得拿了一把伞跑到外面去,把伞撑开,伞把子从洞里捣进来,再回屋把伞柄拴到桌腿上,风、雨总算少往里灌些了。她耽心这样下去,屋子会被雨淋塌了哩,她穿上雨衣,朝科长家跑去……

哎!到底是科长,干部多忙啊,深更半夜还在忙着哩——堂屋里还亮着灯。她踮起脚,从两格毛花玻璃的上方往里看。她看到笑眯眯的行政科长腰弯得象弓一样在往司机小黄面前的酒杯里斟酒里:“嘿嘿!这酒还是赵厂长的哩,喝两杯御御寒,今晚就辛苦一趟吧?呃?小黄!”小伙子大约才从床上给拖起来,还睡眼朦胧的,一肚子不高兴地噘着嘴:“白天才运来还没卸货,晚上又要运出去,这不是撑饱了没事干,穷折腾!”科长陪笑说:“实说了吧,这是给赵厂长家送去的……只好黑更半夜的来麻烦你了。这,厂长心中有数,不会亏待你的。”小黄还是咕噜着:“他家不是去年才盖的屋吗?厂里那排工棚要倒了正等这批料修理呢!”“嘿!人家厂长看得远嘛!”科长忙打断了他的话:“人家看到北京——有个领导还盖5000平方米的住宅哩!我给你说……”科长不放心地朝门外走来,开门要看动静,吓得她象自己干什么亏心事一样,三脚两步冲到那黑夜沉沉的雨幕中去了。

风,象受伤的野兽,嚎叫着,乱窜着,雨衣下摆一时被掀开,一时又裹在腿上。雨丝象鞭子一样刷在她的脸上,又苦又咸的液体流进了她的嘴里,这是雨水,还是自己辛酸的泪呀?她默默地吞着,急步地走着。那起皱的不耐烦的脸,那假惺惺地笑着的脸,都在她眼前晃动,使她难以呼吸,使她无法理解。这个善良的女工,一向把领导看成是党的代表,他们的话就是党的声音,她认为怀疑领导是荒唐的,总是从积极方面去理解不合理的事情,设身处地去设想领导的困难……今天,她的被欺骗的心灵感到剧烈疼痛啊!“十月的秋风扫荡了满天的阴霾”,这毕竟是诗人的夸张啊,“四害”留下的不仅是一付国贫民穷的烂摊子,更留下了多少官僚主义,利已主义的病毒,侵蚀了一些干部的肌体和灵魂,这些人,他们丢掉了关心群众生活的优良传统,为了谋取私利,不惜说大话、假话来欺骗群众,这不也是待兴的“百废”之一吗!……

她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推门一看,惊呆了,可怜的女儿,满身泥水,头上一个大血泡,在泥泞的屋中爬着,叫着,喉咙都哭哑了,嘴唇都冻紫了。她连忙抱起女儿,扒下她又脏又湿的衣服,抱在自己的怀里暖着。女儿半天才缓过气来,睁着稚气的眼睛问:“妈妈!家里怎么到处都是水呀?”“咱们家漏——外面在下大雨。”“哪雨下得大大的,我们房子会垮吗?”“不能再大了,再大我们家的房子会垮的!”“垮了就好了,咱们就能住那红红的大楼房子是吗?……妈妈!你怎么不说话,哎呀,你的眼泪都漏到我脸上来了?”妈妈替孩子的擦脸,呜咽着:“孩子——快睡吧!床上不能睡了,我抱着你睡。”有了热气的女儿恢复了活力,她伸出光溜溜的小手,颤抖着擦去了妈妈脸上的泪水,轻轻地说:“妈妈,别哭!我长大了造房子给你住,不漏的……”慢慢地睡着了。妈妈抱着熟睡的女儿,她撑着雨伞呆呆地坐等到天亮。

早上,天还是阴沉沉的,雨停了,她在厂里猪圈附近,拣了几块修一下屋顶。可是,正碰上了赵厂长,他劈头盖脑就是一顾批评:什么无政府主义啊,什么损公肥私呀……她气得颤抖着嘴唇,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扔下旧油毛毡,跑进了车间。车轮在飞转着,她的头象针扎一样的阵阵刺痛,眼皮好象棉帘一样又厚又重,耳朵里好象尽是雨点“滴嗒滴嗒”的漏声。眼前的铁屑怎么奕成了飞溅的雨滴,……是车刀钝子吧,她意识错乱了,伸手要去关闸,突然一阵头晕,眼前金星乱飞,她的手不知怎么伸到那飞旋着的大夹盘上——“啊!!!”一声惨叫铁屑带着殷红的鲜血飞溅出来……

赵厂长听说,又是那个吵房子漏的女工,便大发雷霆:“我说她们眼皮太浅嘛!上班大概还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这能不出事故吗?靠这些人怎么建设四化?”

行政科长凑到他跟前向他请示:“是不是用你的小吉普送她上医院……”“叫大老张开那辆解放牌去吧!”“卡车不是咋夜小黄开去给你……”

赵厂长一点就透,点了点头。

一群幼儿园的孩子在厂门口玩,一个小女孩向正要上车的她跑来:“妈妈!你坐车到哪去?”

妈妈的呻呤代替了回答,一滴滴殷红的、温热的血,从那沾满油污而又血肉模糊的指头上滴了下来……

女儿尖叫起来:“妈妈——你的手漏了啊!我怕……漏……”

她用那双颤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恐惧地哭了起来,从她那双小手的指缝里漏出了晶莹的泪水……

卖卤鸭的少年郎

又是臭咸菜蒸豆腐,象从沼泽里舀上的烂泥,绿茵茵粘糊糊的泛着白沫,看着就恶心,她要闻着这味准会晕倒。

她心眼可真好,居然“割让领土”,让我把卤鸭摊摆到她店门口。帮我招揽顾客不说,还送了一袋味精和卤药,自吹是“卤鸭老手”,下午要来送教上门。嘿嘿,无亲无故无往来,人家为的哪一门?莫非……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三等公民,白日做梦,光那张白嫩嫩的粉脸,就叫多少小伙子望得脖子酸吧。眉眼如何?没看清,也不敢看。

哎,只怪自己投错了胎,妈妈是农村户口,爸爸脚穿皮鞋戴手表,吃商品粮,逢礼拜休息,每月拿工资。那本大红工作证多气派。他从小就羡慕得眼睛出血。一次偷来揣口袋里,撕去半截荷包,露出半截红本本,趾高气扬地跑了三个村予。要不是妈妈有病,他至少也能考个中技。爸爸不就是上大学脱掉“二哥皮”的么?怪自己无能,在农村挣不到一家口粮,进城里不如小五七的姑娘……

稀饭哽着喉咙,他放碗抓起鸭,还得妈妈提脚,割了半天,才放出血,淅淅沥沥,鲜红鲜红。“谁家的少——年……郎啊——”一曲《五更调》,韵味深长,飞过墙。是她?他大惊失色,甩了菜刀夺下鸭:“妈,你,你到房里去一下,别,别作声……”扣上门他还补充了一句:“快把臭咸菜盖起来——”

见姑娘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华子腿脚也抖了,话音也颤了:“你,你怎么找到的……”“嘴下有路啊。”她笑盈盈地说道,“还不晓得我的大名吧?叫我津津老师好了……呀——”鸭子搭拉着断脖子忽然从地上蹦起,晃了几步又倒了,津津跳到一边,躲开飞溅的血滴,抚掌大笑:“哈哈,你杀的?精彩极了,老鸭都产生了临死不屈的效果。”“看我的!”她不笑了,把鸭头一扭,捏住嘴,在鸭脖上只抹一刀,哗哗的鲜血就淌下来了。

浸好的鸭,手一推,便毛褪皮露,连杂毛都不剩。切去翅膀、脚掌,刀头一旋,尾部不过弹丸小洞,竞能拉出全部内脏。最妙的是清洗鸭肠,不用剪子不用刀,这头伸进筷子,那头拉出的就是破好的鸭肠皮……“噗——”一滴鸭屎喷到津津额上。华子伸手想去揩,又在半空中停下,回避了激光样的眼波。

津津也楞住了。她那羞怯的眼睛,华子在银幕上见过多次。今天才在现实中遇到。“哥吔——”妹妹一声叫,才把华子从飘飘荡荡的云雾中唤醒过来。他第一次发现妹妹竟背着出土文物一样的花书包。他眼一瞪,吓得妹妹不敢回家了。

津津还是没留住。她走了,把他的魂也带走了。直到妈妈大叫:“饭糊着——”他才去开了房门。“伢勒.进城才几天,怎么就被城里妹子迷住了,人家是金命你是土命呀……”“啰嗦什么呀?人家来帮我们杀鸭的,”儿子没好气地说,“她是可怜我们!”“哟,媳妇没进房,就把老娘扔过墙,小妖精一来,就把我锁在屋里,你个没良心的……”“哭什么?死人啦!”爸爸下班了。“你儿子好能啊,勾引城里小丫头了……”“好啊,你不早盼着要娶媳妇?城里的更好,你孙子就能吃商品粮了,升学招工都容易了。”

爸爸半真半假的话倒给他添了勇气。第二天,他一板车把油光光的卤鸭推进了店里。进门就后悔了:津津正和一个小伙子说话。眼睛笑眯了,两颗脑袋几乎凑一块。谁也不朝他瞥一眼,八成是在谈恋爱。哎,害他做了一夜花花绿绿的梦,正要走,一个女人来照顾生意了:“侬卤啊发葱姜勿?”“两块三、两块三!”华子当问价。

小伙子笑了:“上海话都不懂,,乡勿宁!”

华子把刀往砧板上一拍;“三斤鸭子两斤嘴,不买别啰嗦。”

津津偏啰嗦,说没放葱姜,有点腥气。“阿拉要一斤。”上海人反倒掏出大茶缸,但就是不搭鸭头,华子火了:“买不到没头的活鸭子。”“嘻嘻买不到没屎的活鸭,不能搭屎呀!”“做生意也不活络,一毛钱一个,给我下酒倒不错。”小伙子留着长鬓角已经令人生厌,再和津津一唱一搭讲相声,华子气不过,干脆把鸭头丢进瓷缸再操秤:“一斤二两六,两块八。”“贴贴巧巧八角洋钿?”女人不信,“有计算机哦?”“人家二级管灵着哩,还有九分八厘没收你的理。”津津接过两张粉红票,还是不朝他望。

真窝囊!华子推车朝市里走去。

还没开张,一团红火飞到他跟前,一张粉红票伸到鼻子下:“呃,晚上带你见识见识。”

舞会?只在电影里看过,灯红酒绿、花花世界,好不令人向往,去看她和长鬓角搂抱?“土头脑子,街上小伙子谁不跳?中央首长……”“我不是街上小伙子,更不是中央首长。我是乡巴佬,没户口没工作的三等公民!”他的怒气怨气总算发泄出来了。

津津吓了一跳,她提“街上”,是针对自己住城郊厂区而言,没想到触痛了华子。

再上街卖卤鸭,华子来个“行人靠左”,津津还是挡住他:“斩卤鸭,随便多少!”

华子胡乱砍下一块:“五毛!”

津津不要他还人情,掏出两块钱放橱上,转身对店里嚷:“陈大姐,昨晚看电视没有?人家山西农民都进城开饭店了,咱们这里不准卖卤鸭……”

店里出来个女人忙打招呼:“卖卤鸭的,别往前走了,街上查照哩I”

华子头也不抬,一操车把,好重,轮胎丝丝地冒气哩。他喉管也呼噜噜地冒气了,对那狡黠笑着的细眼睛大喊一声:“谁拿乡里人不当人,老子就……”就怎么?他说不出,也理不清。

津津也曾恨得牙痒,发誓一辈子不见他。可又吃不香睡不稳,谁叫她正逢妙龄时代呢?父母把工余时间全搓进了麻将牌里。舅舅卖卤鸭缺帮手,便把她当童养媳带过去。幸亏宣扬近亲结婚不利优生,解放了她。回家也是多余人,五七小店只上半天班,闲得关节都要生锈。

天上降下个“高加林”,英俊、文雅、勤快,好学,为什么偏是个乡下人?啊,要不是个三等公民能瞧得上自家?小眼睛、矮个子、塌鼻梁,还没正式工作,工资不多花钱倒是好手。他不就少个户口么?津津一口气看了四次《人生》,每场要带两块手帕,越看越为“黄亚萍”惋惜,决心不让这个“高加林”跑了。“我,我给你送营业执照来了……”她摊开一个纸卷,上面贴着姑娘头像。“请放尊重点。”华子怕泪水涌出,有意眯着眼。“我借给你用……在我们店门口卖,查照也不怕……”“我不要人可怜。”“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喜欢……你。”

声音那么轻,轻得象耳语;可又那么响,响得象炸雷。他终于转过头来,看见那细眯眯的眼睛睁园了,充满了盈盈春意。自尊与自卑象鸭蹼一样在春水中交替划动,那是挣扎,免得沉下去……半天,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一无所有。”“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我帮你。”津津感情得到了满足,仿佛成了七仙女,真要唱一曲《路遇》:“上无片瓦我不怪你,下无寸土……”

各色彩带在四壁闪着金辉,枝形吊灯发出珠宝般的光芒,斑驳陆离的激光柱使人眼花缭乱,再加摩肩接踵的人群,花枝招展的服饰,荡人心魄,压人肺腑,华子头嗡嗡作响,打蜡的地面在脚下不安地抖动.越小心地板越打滑。在香风靡音中、他被拖着转得头昏目眩。

音乐停止。对对舞伴靠边去。他惶惑地站在场中。唉,不该穿皮鞋,脚下抹油一样的滑。津津挤挤眼,随机应变地挽起他的胳臂,他更窘,忙甩开她的手。“准是第一次下舞池的……”“那土劲,活生生一个乡巴佬!”

一个“乡”字就是古配军脸上的金字,洗不去的烙印。他急,他气,他羞,腿肚子抽筋,弹琵琶似的,更不敢迈步,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和尖利的口哨。音乐又响了:节奏疯狂,旋律怪诞。一个小胡子率先冲进去,大叫~声:“跳啊,阿乡,正宗的迪斯科哟——”冲着他抖腿,扭腰、耸肩、抽胯,呲牙咧嘴,象扭曲的吐信子的冷蛇。

华子只有拿津津出气:“老子是正宗土八路,不跳了——”

津津追到门口:“一块钱不能只玩五分钟啊,除了跳舞,玩意儿多着哩!”“文化官”三个熠熠闪光的大字照得他心里亮堂了:何必跟小沫浪子一般见识?他们没文化教养啊。一块钱丢到水里还冒泡子哩。何况,津津帮了自己那么大的忙,为酬答她,说是玩通霄的。

他又打起精神四处转悠。弹子房,乒乓室,赛车场。见男女老少痴迷地玩看电动玩具,忽然产生一种优越感:街巴佬,真无聊……

津津也是个有文凭没水平的高中生,不解地问:“这还不好玩?”“哼,文化宫里没文化!”“谁说的?六楼书法展览,你看得懂?”

华子自豪地笑了。不是附庸风雅,农村人讲究字。现在倒要看看,城里人的字好多少。

书法展览分文不收却要工作证。看门的小伙子长得帅。津津挤眉弄眼地说:“哟,我们小五七的什么证也没有嘛。”“那说明你没资格看。文化高早上大学了,谁进五七呀!”小伙子也逗撩着。“从农村来的呢?”华子冷冷地问。“万元户?”看门人说,“即使是物质上的地主,也是精神上的贫农,看彩电去!”“津津!”谁在叫?津津猛回头,象见了催命无常一样,刷地白了脸,转身跑了。

溜冰场口,站着一对横眉竖眼的男女。华予正没好气,第一回合就失策:“干什么的?”

女的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男的阴阳怪气地唱起了五更调:“你要问他是谁呀?谁呀…~卖卤鸭的少年郎啊。”“哈,还是伟大的贫下中农哩!”展览室抛来笑声。

华子知道这是街上人的天下,转身要走,那青年妇女拦住他:“就凭你这模样,还和我妹妹吊膀子?”津津的姐姐?华子凉了半截,难怪津津从不带他去自己家,原来,还是忌讳……

女人泼口大骂:“你他妈个乡巴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凭什么骂人?”华子忍无可忍。“骂人怎样?老子还打人哩!”一个巴掌扇来。

血管和脸颊一起肿胀。可是,在四周的哄笑声中,无数个“乡”字象金箍咒,桎梏着他,压迫着他,每根痛神经都扯着五脏六腑。此刻,他情愿用生命作代价,换来个户口薄,甩到这些狗男女脸上。

可是,金钱买不来他的尊严,命蹇事乖,孤独无援,自怨倒霉。他把捏得出水的拳头张开,湿漉漉的巴掌捧住了面孔……

回家后,妈妈大吃一惊;“牙疼?呀,喝酒的?你怎么……”“华子,”津津来了。华子如临大敌,不顾妈妈的唠叨,将门抵上加了闩:“街上小姐,请自尊一点,莫上我们乡里人家脏了脚。”“呜呜……,我为你,都挨……挨打了……”

华子心头一凉,可热辣辣的验颊又添把火:“那——更别来了,我没请你”“我不能回去,我家人把我……赶出来了……”

华子的心忽然被提起,悬在半空中没处着落。自己还有一个虽贫穷却温暖的家,津津呢?小市民的家庭放纵了她也损害了她,我不保护谁保护?可是,怎么收留他?就凭这芦席棚子和黑人黑户?哎,长痛不如短痛,他咬咬牙,呻吟似地说:“我也……没办法……”“脓包!”父亲从里间出来拉开门闩,“没办法保护一个姑娘,算什么男子汉?”

父亲见津津进门,又甩个枕头到阁楼上去,“小兰,你睡觉斯文点,别蹬着你姐姐了……哎,华子,你带津津到厨房洗脸砑——”

昏黄的微光照着两张带伤的脸和四只红肿的眼睛。“你家人也打你了?”“不,是你姐姐。”“你为我……受苦了……”“值得。”“你真好。”津津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紧贴他的,是滑腻的皮肤,湿润的嘴,还有那饱满的、富有弹性的胸脯。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嘴唇伸向那雪白的后颈。他觉得自己被融化了,向那不可知的地方沉下去、沉下去……忽然,自己后颈窝被蚊子叮了一口,好痛哟。反手一巴掌拍去,满手是血。他猛地清醒过来,抬起头,看到芦席棚下吊只蜘珠,伸着长腿,在空中划呀划呀,它的网呢?自己的家呢?一腔热血,忽然降到冰点。他轻轻推开她:“你,你家人会、会找来的……”

胆小鬼,阿乡,木头!津津的小眼睛发出火辣辣的野光:“怕啥?我说我”“没,没的事,我,我今天才挨、挨你一下。”华子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撞翻灶台。“傻瓜,这样,他们就懒得管我了……”“不,不,要考虑后果,以后……怎么办……”“以后?咱们合伙干。卤鸭能发财。等有了钱啊,他们还要来求我们。”“你不上班啦?”“鬼班!一天挣不到只鸭毛钱。白为你当长工不好?”

见她笑得甜蜜蜜的,华子将信将疑地苦笑了。

转眼就是黄叶飘飘。一个眼镜来买卤鸭。津津见她是秤盲,称秤翘得高高的再一抹秤砣:“八两五,一块九角五分五厘,就给一块九吧。”“算得真准!”眼镜还以为占了便宜。

华子来送饭,正给津津披衣服,见她少了七钱秤,忙说:“对不起,她把星看错了。”

津津乒乓地砍碎卤鸭,装进饭盒加了卤汁,这才回头白了他一眼:“错了?你叫她自己秤秤!”

华子不声不响把一角一分钱速给那带眼镜的妇女,挥手叫她离去。津津气得一把扯下围裙扔到地上:“你要看中那四只眼,怎么中秋不拎只卤鸭去送节?”

华子拾起围裙自己扎上:“你呀,也不是这一回了,不要光盯在钱上嘛——”“哟,不要钱?你为啥来做生意?农村多好,山清水秀,吟诗作画,高雅得很啦……”“我是说、合理利润赚得不少了……”“啊,赚不少了?那好,拿来,买家俱呀,买彩电吧,买冰箱啊,再买块地皮盖房子如何?”

华子苦笑了:“我哪有这么多的钱?!”“没钱?装什么阔气?你妈炒青菜老边叶子都舍不得甩,你爸爸的皮鞋还打个补丁,你妹子连毛衣都没有,你的手表还是几块一只的电子表。”津津上下嘴唇起劲地掀动,把背上的衣服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给我买件羊毛衫,还是出口转内销的处理品,现你祖宗八代的世!”“你是在我一文不明时上我家来的呀……”“可我知道你会有钱。我就是来帮你赚钱的,我天天盼着,钱赚够了,咱们买上彩电、冰箱、沙发、双卡收录机,房间里铺上波斯地毯,在同庆楼摆上二十桌,咱们体体面面办喜事,气气我那妖精表嫂……”津津在哼畅想曲了。“那以后呢?物质享受总是有限的,穿得再光,吃得再香,我也是个……”

又来了。津津冷冷一笑:“嘿,有钱能使鬼推磨,买通……”

华子连连摆手:“违法的事可不能干。”

津津摘下牌照往板上一扔:“到现在还用我的牌照做生意,这也合法吗?”“农民进城傲生意合法了!”华子得意地掏出一张营业执照:“我早领到了。”

怪不得找岔子哩,过河拆桥了。津津把玻璃框甩碎,抓出自己的执照撕得粉碎;“好啊,我们都完成历史使命了。我这长工到期了。”

华子如冷水浇头,好不寒心:我早知道她是个爱虚荣、图享受的姑娘,我图哪一门呢。时髦的城里小伙子多得很,那个长鬓角就找过她许多回,两人有说有笑的,多亲热……哎,幸亏,没和她……自尊与自卑又使他犯了个错误:“你,你不上我家拿、拿你的东西?”

啊,他巴不得我走哩,下逐客令了。津津怅然地说:“来时,也是甩着两只空手的呀。我家人到你家闹过几次,冲烂好多东西。衣服,都留给小妹穿吧……”“那,那有啥,”华子还是不知道挽留,“你给我们帮了不少忙,这是给你立的户,上午,又存进了一笔钱……”

存折?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三位数的存款,给这么多的报酬?我只是他聘请的特级技师,按功行赏。帐算得清清楚楚的,存心没打算和我共同生活。难怪,总保持一段距离。津津打个寒噤:没户口的乡下人就象这失根的落叶一样,怕是靠不住的吧…~钱,是回家的梯子,她捏起存折,走了,步步踩在落叶上,软绵绵的,轻飘飘的。

生活,又回到了旧轨道。津津倒是时时想起华子那忧虑羞怯的眼睛。唉,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当真那么贱?那怕他有一点表示也好,可影子也见不着他的。这无情无义的木头,哎,跟他在一起也乏味得很,莫非有生理毛病?她渐渐想开了。

下了一夜的雪,店门前清冷得可怕。一本《电影画报》就是消磨上班时间的珍品了。“呃,我买东西。”

津津手笼在袖子里头都不抬:“买什么?”“买心。”“?”她抬起头来:冤家!头吹得蓬蓬的,衣穿得挺挺的,发财了,还认得人呀!她没好气地说:“到动物园去,多的是狼心狗肺!”“我要这金子做的心。”华子对装饰品呶呶嘴。“那是假的,冰冷。”“真心是有的,我见过。”“你买不起!”“我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华予摊开一个小本子。“户口?!”津津眼睛亮了,扔掉画报站起来趴到柜台上,“我说有钱能使……”“什么呀,”华子一挥手,潇洒自如,“爸爸升工程师了,按政策照顾的。”“这下称心如意了,找对象也不愁了。”津津酸溜溜地说。

华子一把抓住津津那白嫩的、灵巧的手:“我找到了,她聪明、能干、善良,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给过我最无私的帮助……”

津津眼睛湿润了:“你,还记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过去老是觉得配不上你,现在,我们平等了。”“成了二等公民?”她还是那么尖酸。“成了一等公民了。我进厂了,有资格进文化馆、展览室了,上你们家也不丢人了。我们一起复习功课,明年考夜大去,共同学习充,实自己……”“你不卤鸭了?学徒工一月没它一天挣的钱多呀、”津津象看着一个火星人。“津津,”华子摇摇她的手,“咱们一副身架一张嘴,不买房子不买地,要那么多钱于什么?再说)……万一,政策又有变,我,我也要跌价了……,是象我父亲那样有张文凭才可靠哩。”“你进来——”津津掀开柜台板把他拉进去搬个肥皂箱让他坐下,俯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是个九等公民我也不变心,不象你,这么久……”“我,不行,不平等的婚姻是没有幸福的,不知道,前一阵子我多痛苦……”

津津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我卤鸭,给你交学费……”“你真好,任何时候都愿意为我——”华子说,俯身下去了,第一次搂起她,把火热的嘴唇紧紧贴在她滚烫的嘴唇上……

雪花,悠悠地飘着。可惜,看不见柜台后那对年轻的恋人。

玫瑰红,百合白

诅咒情人节!

当《梁祝》那凄婉的旋律让他苏醒时,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可是职业习惯又让他不得不摸出手机。

一个柔嫩的声音送入耳膜:肖记者,情人节快乐!

快乐个屁!出于礼貌他没骂出声,睡意朦胧地问有什么事。

肖记者贵人头上多忘事,你可是专门来向我学习过花语的,那时候,我是你的老师,但,《情人节的花儿落了》写得真是催人泪下,我是您忠实的粉丝……

对方的语气十分悦耳动听,如一首轻音乐,却是那种催人入眠的音乐,如童年的摇篮曲,让他昏昏沉沉,似乎他已经睡过去了,但又强制自己清醒过来,打断对方的话:如果没有事,以后有机会聊好吗?我要挂机了。

不,我还没说正经事哩,我是报料的。

一听这话,肖采白清醒了,一个记者的成功不能缺少一批敏感的报料人员,他有意无意地网络了一批朋友,作为他的信息员,朋友的朋友也来加盟。对他们可不能怠慢。如果前面的话没挺清楚,下面可要竖起耳朵。他赶紧坐起,把耳机紧贴在耳朵上:你说你说。

那声音又嗲气来了:有个先生在我们情人坊花店订购了999朵玫瑰……

啊,这情人坊花店自己是去过,那店主的模样记不清楚了,但那段日子正是自己最痛苦的日子,不想去那里。再说,999朵玫瑰已经算不上新闻了,他正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对方打断了他的思绪:

尽管花钱买浪费已经不再时尚,但他慷慨地预付了全部金额,说好凌晨四时四十分取。说这么准确时间的可不多,也不知道有什么寓意……

在这个小城,还真没见过什么人这样奢侈过,取玫瑰的时间更特别。肖记者一看,把对方那手机号码输入自己手机上,看看四点差十分了,从办公室出来,匆匆在夜市摊位吃了碗扬州炒饭,赶到情人坊守株待兔。

走进花店,有灯光,敲开玻璃门,出来个三十来岁的时髦女子,见来人就赶紧说没有玫瑰了,一朵也没有了,为了凑齐999朵玫瑰,还特别从南京调来的。小肖掏出记者证,一问,报料人不是花店的。这女人见了记者特别亲切,连忙让座、倒水,掏出自己的名片,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见她的名片上印着“曾及兰经理”的字样,肖记者才知道,为这笔大买卖,老板半夜就来花店了。问她购买玫瑰的是什么人?老板很生动地叙述了一遍,说是个很帅气的年轻人,高大、英俊,一口普通话,来订购玫瑰时还开着一辆蓝色的捷达,一看就知道有品位。

然后,两人就讨论为什么他要选择这个时间来取花?为什么他不制作花篮?这么些玫瑰他怎么拿?拿去怎么向情人献花?老板很饶舌,说她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顾客,真能把拿货的时间卡那么准?

正说着,门外一辆蓝色的轿车无声地停下了,一个大小伙子推门进来,肖记者一看墙上的钟,才四点三十哩。

老板笑容可掬地迎上去,连声说准备就绪,保证一支不少。小肖正准备掏名片,花店老板先主动介绍小肖,说这是晚报记者。小伙子是个人精,连忙递上香烟、名片。记者一看,知道他是“作秀广告公司”的经理,叫章朴,看那手机号码,原来就是刚才新闻报料的。

肖记者知道这个“作秀”广告公司,市里颇有点名气,经常看见他们策划一些别具匠心的广告活动,再通过软广告发布出来。经理名字与公司名字都有趣,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个帅哥,帅得如同超男一样。自己报料买玫瑰,莫非利用晚报给企业作不付广告费用的广告?于是就问他拿这么多玫瑰干什么用?

章经理一笑,满嘴牙齿白晃晃的,他说今天是情人节,还能有什么用?向女朋友求婚啊。问他为什么要定时间?他说取个吉利数字,四四(事事)如意啊。问他这么多花,女朋友怎么拿得了?他笑得更爽了:“我的公司就是专门作秀的,你跟我去看看,看我怎么对女朋友作秀吧!”

正说着,时间到了,他一拍巴掌,跟着进来几个小伙子,一个人搬两箱,出门来,居然还有一辆车。他们把花放后面的面包车里,两车沿着大街行驶,进了一个新建的小区,在一幢楼前停了车,搬下玫瑰,章朴吩咐大家在草地上把玫瑰插在4号楼前的草坪上。

等忙好了,天也微亮了,苍绿的草地上一排红玫瑰组成的大字特别醒目,那是“林云,我爱你!”5个字,连标点符号都完整无缺。

跟着经理的人居然是一支小乐队,纷纷拿出了家伙。六点零六分到了,章朴一声令下,管乐齐鸣,奏起了一只新疆民歌《你送我一支玫瑰花》。早春的清晨,又是休息的日子,大家都还在睡懒觉哩。一曲未了,楼上楼下的窗户纷纷打开了,家家伸出脑袋来,有笑的,有骂的,有问的,小章一律置之不理。终于,三楼正中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美丽姑娘伸头对下面喊道:“章朴,大清早的,吵什么?”

章朴连忙举起一朵玫瑰花跪下,乐队刹时停止演奏,他对上面喊道:“林云,我爱你!”两辆小车的车灯立刻亮了,灯光雪亮地照着小楼前的花园,玫瑰花组成的几个大字鲜艳夺目,楼上的林云眼睛一亮,突然笑了,说:“难怪你的广告公司取这样的名字,你真会作秀。”说完她居然把窗户关起来了。

章朴看她不动心,站起来继续让乐队演奏。四周居民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喊林家人出来支应。林云的父母出来干涉了,问他是谁,说是家里人都不认识他,怎么就来求婚?章朴就说,自己经常到银行办理业务,早就认识林云了,她人不仅漂亮,服务态度也好,自己有产业,郎才女貌,两人再合适也没有,请家长郑重考虑。

林家夫妻责怪他,说没见过这样求婚的,大清早弄得四邻不安,请他赶快离开。小章就说自己办的广告公司,创意就是企业的生命,这样广而告之,是为了表达自己求婚的诚心。

父亲很生气,说女儿不会同意的,再这样吵闹要喊保安了。他们没想到,保安早被买动,天踏都不会过来的。

正说着,没想到女儿已经穿戴整齐跑下楼来了,接过章朴玫瑰,转身对父母说:“谁说我不同意?我同意章朴的求婚了,我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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