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宫本武藏5 二天之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7 17: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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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川英治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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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圣宫本武藏5 二天之卷

剑圣宫本武藏5 二天之卷试读:

众口

饭前做学问,白天察看藩中事务,间或入江户城值守,其间早还时常习武,晚上则与年轻侍从们消遣,这便是忠利一天的生活。“怎么样,近来可有什么趣闻?”

每当忠利如此问起的时候,尽管不允许乱了礼节,侍从们还是会变得随意。“最近听说有这样一件事……”

于是,借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主从间的气氛便融洽起来,虽然礼节上不能乱,可彼此间就像围着家长的一个大家族,其乐融融。

由于主从有别,办理公务时,忠利也会板起面孔。但晚饭之后,他会换上一件单衣,与侍从们谈话家常。他想随意,也想让其他人放松一下。而且忠利自身也与年轻的侍从有很多近似之处,所以他也喜欢与他们促膝长谈,倾听他们的心声。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这在了解世事方面也很有裨益,胜似早晨读经典。“冈谷,听说,你的枪进步不少啊。”“是长进了。”“哪有你这么自夸的。”“别人都说我进步了,唯独我自己还在谦虚,这岂不成撒谎了?”“哈哈哈,你还真自信啊。好,有空露两手给我看看,看你到底有多少长进。”“我真希望合战的那一天早日到来,可是天不遂人愿啊。”“不打仗岂不更好?”“最近流行一首歌谣,不知少主听没听说?”“什么歌谣?”“枪手枪手满天下,冈谷五郎次是第一。”“瞎说。”忠利笑道。

大家也都笑了。“那不是‘名古谷山三第一枪’的歌吗?”“啊,您知道啊?”“这么点小事我怎会不知。”忠利本想再透露一点自己对下情的熟知,可他还是打住,转而问道,“你们这儿平常练枪的多,还是练太刀的多?”

当时正好有七个侍从,答曰枪的有五人,答曰太刀的则只有两人。于是忠利又问那五人:“为什么要学枪呢?”“在战场上,枪比太刀好使啊。”他们一致回答道。“那么,练刀的呢?”忠利再问。“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平时都很好使。”自称练习太刀的两人回答道。

竟是枪好用,还是太刀好用,这永远是人们争论的话题。究

支持枪者的理由是:“在战场上,平时练习的小招数往往不管用。说到武器,只要身体掌控得住,那自然是越长越好。尤其是枪有

益:可突,可打,可拉。即使在战斗中折损,也还能当太刀用。而太刀一旦折断或卷了刃就完了。”

支持太刀者则认为:“不,我们并不认为只有战场才是武士施展本领的场所。行住坐卧,武士一直都把太刀当作灵魂佩带在身上,练习太刀便是在研磨灵魂。纵然在战场上有些许不利,练武还是应当以太刀为主。只要掌握了武道的奥妙,从太刀中得到的修为便可一通百通,拿枪则通枪,拿火枪则通火枪,绝不会有生疏之感。正所谓一艺通万法。”

这种争论似乎永无结论。

忠利虽然并不偏袒其中任何一方,可他还是对力主太刀好处多的一个名叫松下舞之允的年轻侍从说道:“舞之允,你刚才所说似乎不像是你的口吻啊,是照搬别人的吧?”

舞之允坚持道:“不,这是在下一贯的论调。”“没用,你骗不了我。”

发现被忠利看破,舞之允这才乖乖地招了实话:“其实,这些话是属下从佐佐木小次郎那里听来的。有一次,小的应邀去岩间角兵卫先生在伊皿子坂的宅邸,正巧也发生了同样的争论,当时一个叫佐佐木小次郎的食客就是这么说的。由于跟我平常的主张完全一致,我就将其当成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并无欺瞒之意。”“我说是吧。”忠利苦笑一下,忽然想起一件藩务来,那便是是否招用岩间角兵卫推荐过的佐佐木小次郎一事。当时只是听了听而已,并未决定,结果作为问题遗留至今。

尽管推荐者角兵卫说,由于对方还年轻,只须给二百石即可,可问题并不在于俸禄多少。养一名武士是何等重大之事,尤其在招募新人的时候则更须谨慎,父亲细川三斋就曾屡次告诫过他。首先是人,其次是和。再怎么是人才,也要考虑那些构筑起细川家今日之况的谱代家臣。

若将一个藩比作一面石墙,纵然是再大再好的石头,倘若无法与已叠加在一起的石头结合,那它也派不上用场。与他者不协调的石头,即使再难得,也无法将其作为藩墙的一石。天下有多少伟材名石,就因为无法与他者相容而埋没荒野。

尤其是关原合战后理应有很多这种石头,可是,大小合适、哪儿的石墙都能嵌进去的石头太多了,让大名们都挑花了眼,不是嫌这个棱角太尖,便是嫌那个无法与他者协调,怎么也找不到一块满意的砌到自己的墙上。

从这一点来说,小次郎又年轻又优秀,完全具备为细川家所用的资格。况且他现在还没有成为石头,还是一块年轻的半成品。三想起佐佐木小次郎,细川忠利自然同时又想起宫本武藏。一

有关武藏的事情,起初他是从老臣长冈佐渡那里听说的。就像今晚的夜谈一样,有一次,在主仆同乐之时,佐渡忽然说道:“最近,老臣发现了一名奇特的武士。”接着便讲起武藏在那法典原垦荒的事来。但后来,他从法典原空手而归。“真可惜,后来就去向不明了。”他叹息着向忠利复命。

可是,忠利并未死心,还说务必要见那武藏一面,于是命道:“只要多加留意,总会打听到他的下落。佐渡,你继续留意就是。”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忠利便在心里比较起佐佐木小次郎和武藏来。据佐渡所讲,武藏不仅武艺精湛,即使在山野的村落里,他也会教民众开荒,启发他们的自治意识,可谓是既有经略,又有人望。

而据岩间角兵卫所说,佐佐木小次郎乃是名门之子,深谙剑道,精通兵法,年纪虽轻,却自称已创立岩流一派,看来也绝非那种粗犷的草莽英雄。尤其是除了角兵卫,其他人最近也屡屡在江户听到小次郎的刀名。据说他曾在隅田河滩轻松斩杀小幡的

名门下,恬然而归,在神田川也一样。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连那复仇的北条新藏也反被他击杀。

与此相比,武藏之名却鲜有所闻。只是据说在数年前,武藏曾在京都的一乘寺单挑吉冈一门的几十名弟子并获胜,一时名噪天下。可不久后便立刻有人出来反驳说:“那传言殊属可疑。武藏擅长沽名钓誉,花拳绣腿,一旦遇到动真格的时候,便一溜烟逃到叡山上了,这才是真相。”

而且他一有好名声,就立刻有人出来反驳,于是不久后,他的刀名便被抹消了。

总之,武藏出名时,总会有恶言随之而来,甚至连武者中究竟有无他这一号人物都成了悬念。而且身为出生在美作国山坳里的无名乡士之子,谁都对他不屑。尽管尾张的中村里出了一个天下伟人秀吉,可重视出身、炫耀血统的世风仍未有些许改变。“对……”忠利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手在膝盖上一拍,然后环顾着年轻的侍从们,向他们询问起武藏的事来,“你们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武藏的年轻人?有没有听说过他的传闻?”“武藏?”众人立刻面面相觑,“最近武藏的名字已遍布大街小巷,所以谁都知道。”

年轻的侍从们全都是一副很了解的口吻。四?武藏的名字大街小巷都知道了,何出此言?”忠利惊奇地“哦问道。“被人写到告示牌上了呗。”

一个年轻人刚说了这么一句,另一个姓森的随之说道:“好多人都在抄写告示牌的内容呢,我也觉得好玩,便在怀纸上抄了一份。我现在就念给主公听吧。”“唔,念来听听。”“那属下就念了。”于是,森展开怀纸念道:“告看见我们后屁滚尿流撒腿就跑的宫本武藏。”

大家顿时扑哧一声全笑了出来。

忠利则板着面孔。“就这些吗?”“不。”森继续念道,“本位田家的老婆婆也正找你寻仇,我们兄弟也不会放过你。若不出来,你就不配做武士。”随后又解释道,“听说这是半瓦弥次兵卫的手下们写的,在各处都立了告示牌。文字粗俗,真不愧是出自无赖汉之手,街上的人都觉得好玩。”

忠利的表情有些痛苦。这与自己心目中的武藏也相差太远了。他觉得不但武藏受到了唾弃,甚至连自己的愚昧也受到了他们的嘲讽。“唔……那武藏原来竟是这般人物?”忠利仍不放弃最后一抹希望问道。

结果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似乎是个无聊之辈啊。不,更重要的是,看来此人是一个十足的懦夫,即使遭到市侩的如此羞辱都不敢露面。”

不久,自鸣钟响了起来,年轻侍从们全都退了下去。

忠利就寝后,仍在考虑这件事。但他的想法并不与众人一致,他反倒觉得武藏“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甚至还站在武藏的立场上前思后想起来。

次日早晨,忠利依例在读经的书房听完早课,然后来到走廊,看到长冈佐渡在院子里,便喊了起来:“佐渡,佐渡!”

老人回过头来,从庭前殷勤地行晨礼。“你之后又留心过没有?”

由于忠利的问话太过突然,竟弄得佐渡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武藏那事儿。”忠利又补充一句。“是。”佐渡这才低下头来应答。“总之,发现他之后立刻给我领来。我想见见他。”

而在同一日,稍稍过午时分,忠利又照例来到靶场时,早已在靶场休息间等他的岩间角兵卫再次有意无意地向他推荐起小次郎来。

忠利握着弓,点点头,说道:“我都差点忘了。唔,什么时候都行,有空你就领那佐佐木小次郎来趟靶场吧。至于用还是不用,等见了后再定。”

如雨虫鸣

里是伊皿子坂的中部,岩间角兵卫的朱门私宅便坐落在这这里。小次郎的住处就在这宅院中,是一栋独立的房屋。“您在吗?”这时,有位访客问道。

小次郎正坐在屋里,静静地望着他的爱刀晾衣杆。这把刀原本是要研磨的,由于厨子野耕介经常出入细川家,他便托此处的主人角兵卫将其交给了耕介,要其研磨。可是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他与耕介家的龃龉越发严重,于是在岩间角兵卫的催促下,这把刀今早便被从耕介家送还回来。

当然并未研磨——小次郎本以为是这样,可是当他坐在房间中拔出来一看,发现根本不是如此。

自己的眼前竟忽然现出一道百年清泉,如湖水般深沉苍翠的刀身上反射着璀璨的白光。原先那黑痣般的锈斑不见了,埋没在血污中的花纹也如朦胧月夜般动人地呈现出来。“简直就像是换了一把刀。”小次郎百看不厌。

由于这房屋就坐落在月岬高台上,所以坐在屋里望去,从芝的海滨到品川的大海一览无余,就连从上总的海上涌起的云峰都近在咫尺。此刻,云峰的影子和品川的海色也全都融入了他的刀光中。“在家吗?小次郎先生在家吗?”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忽然从柴门处传来。“哪一位?”小次郎将刀收入刀鞘,答道,“小次郎在家,有事请从柴门绕走廊进来。”

外面的访客立刻便应道:“啊,在啊。”说话间,阿杉与一名无赖汉的身影出现在廊前。“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老婆婆吗。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大热天的。”“招呼就待会儿再打吧。先给我点水洗洗脚吧。”“那儿有一口井。但这儿是高地,井很深呢。喂,汉子,好好照看着,可别让老婆婆掉下去了。”

小次郎喊的那“汉子”,便是从半瓦家一路把阿杉领到这里的半瓦的手下。

阿杉在井旁擦擦汗,洗洗脚,这才进屋与小次郎打招呼,然后对着穿堂的凉风眯起了眼睛。“真凉快的房子啊,闲居在这么舒服的地方,连您都要变懒了吧?”她说道。

小次郎微微一笑,道:“我可跟您的儿子又八不一样。”

阿杉眨了眨落寞的眼睛,又说道:“是啊。我也没什么礼物,这是老身我抄的经书,就送一部给您吧,闲来也可读一读。”说着便递上一本《父母恩重经》。

小次郎早就听说过阿杉的誓愿,原来竟是这般东西,所以只是打量了一眼。“对了对了,汉子。”他问身后的无赖汉,“上次我给你们写的告示,你们有没有立出去?”二赖汉上前一步,说道:“就是那个要武藏出来,他不出来就不无配做武士……的告示?”

小次郎使劲点点头,说道:“没错。你们有没有分别立在各个街口?”“我们只花了两天,就把那些显眼的地方差不多都插遍了,师父您没看到?”“我就不必看了。”

阿杉一听,也从一旁插进话来,说道:“今天我们来这儿的路上还看到那告示牌了呢,旁边围了好多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呢。我在一边听着,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啦。”“若是看到了这告示还不出来,武藏的武士名分也就等于废了,将会沦为天下笑柄。这样老婆婆也可以雪恨了吧。”“什么啊。就算别人再怎么嘲笑,那种不知羞耻的厚脸皮也会不痛不痒。若只是这样,我老婆子既不会解恨,也不会挽回一丝脸面。”“呵呵……”小次郎看她如此执着,喜笑颜开,道,“不愧是老婆婆,年龄再大也矢志不渝,令人敬佩啊。”他不失时机地鼓动道,“对了,今天来此所为何事?”他又问道。

阿杉于是郑重相告:也不为别的,只因寄身在半瓦家已两年有余,老给人家添麻烦也过意不去,而且自己也厌倦了照顾这些粗野男人。正好铠渡口附近有间出租房屋空了出来,就想搬到那里去,倒不是想另立门户,只是想一个人住。“您觉得怎样?”她带着商量的语气,继续说道,“看样子武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儿子又八虽在江户,却不知下落……于是我就想跟老家那边要点钱,先在那儿住一阵子。”她与小次郎合计道。

小次郎原本就没有异议,觉得这样也好。其实他也只是由着性子,对半瓦的人半消遣半利用而已,而最近,他也对与这些无赖汉的交往感到了些许厌倦。考虑到自己将来还要事主,就更不能与这些人深交了。最近,就连武艺的教授他都几乎不去了。

于是,小次郎便叫来岩间家的仆从,让其从后面的田里摘来西瓜招待了阿杉和无赖汉,又说道:“武藏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派人向我报告。我最近也忙得脱不开身,就先不去半瓦那边了。”

就这样,天还没黑,他就把二人打发回去了。

阿杉回去后,小次郎简单打扫了一下屋里,又往院子里洒了些井水。山芋和牵牛花的藤蔓从篱笆一直缠绕到洗手盆下,一朵朵白花在晚风中摇曳。“今天角兵卫先生又值夜吧。”

小次郎躺在屋子里,望着萦绕着主屋的蚊香冒出的熏烟。这里并不需要灯火,即使点上也很快会被风吹灭,况且不久后晚月就会离开海面,照到他的脸上来。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武士从坡下的墓地打破篱笆,潜入到这伊皿子坂的山崖上。三间角兵卫每次都骑马赶赴藩邸,所以每次回到伊皿子坂,他岩总是把马拴在坂下。一看到他的身影,寺门前的花店老板便会出来替他看马。可今天傍晚,角兵卫瞅了瞅花店里面,也没有看见老板的影子,便准备自己把马拴到后面的树上。“哦,老爷。”这时,花店老板慌忙从寺后山上跑了过来,跟往常一样从角兵卫手里接过缰绳,说道,“刚才有个形迹可疑的武士打破了墓地的栅栏,上到那连条道都没有的崖上了。我告诉他那儿没有近道,结果他瞪了我一眼,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老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该不会是最近传说中经常擅闯大名府邸的盗贼吧?”他似乎仍不放心,不时抬头望望黑黢黢的树后。

角兵卫似乎没有在意。尽管传言说有怪盗不时潜入大名府邸,可细川家未曾遭遇过,更没有大名自曝其辱说遭遇过盗贼。于是他便笑道:“哈哈,那只不过是传言而已。既是潜入寺后山上的盗贼,充其量也不过是些小毛贼或试刀杀人的武士罢了。”“可这一带是东海道的出入口,一些逃亡他国的家伙经常会打劫过往路人,所以傍晚时一看到形迹可疑之人,一整晚都让人不得安生。”“一旦有事,立刻跑来敲门就是。我家的一个食客正等着这样的机会,可是老碰不上,每天都在发着髀肉复生之叹呢。”“您是说佐佐木先生吧?这一带人都夸他呢,模样那么潇洒,功夫却那么高强。”

听到有人夸赞小次郎,岩间角兵卫也有些飘飘然。他喜欢年轻人,尤其在现在的世风下,家里养一个有为的青年,也是身为武者的荣誉。

一旦有事需用人的时候,哪怕多带一个家臣到主君的马前效力也行,这样自然会深得主公赏识,并且将超群的人才推荐给主家,这既是家臣的义务,同时又会扶植自己的势力。作为当值的家臣,自私自利当然不好,可那种完全舍己为公的,即使像细川这样的大藩中,似乎也没有几人。

话虽如此,若说岩间角兵卫是一个不忠者,似乎也有失公允。他绝不比一个好武士差多少,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超凡的谱代武士。可在平常的事务中,反倒是这种人更方便更实用,往往会事半功倍。“我回来了。”由于伊皿子坂很陡,每当他来到自家门前与家人打招呼的时候,总是有点气喘。由于妻子儿女都安置在了老家,家里自然只剩男佣女仆。不过,在角兵卫不值夜的日子里,每当角兵卫傍晚回来晚时,仆人们便会在朱门到玄关之间的路上洒上水,因而连竹叶上都沾着亮晶晶的水珠。“老爷回来了。”看到他回来,仆人们连忙出来迎接。“唔。”角兵卫应了一声,“佐佐木先生今天在家还是外出了?”他立刻问道。四天似乎一整天都在家,现在正躺在屋里凉快呢。”“今“是吗。那好,赶紧备酒。准备好之后,把佐佐木先生给我叫过来。”说话间,角兵卫已进入浴室,立刻脱掉汗湿的衣服,在洗澡间换上便服。“您回来了?”等他再来到书院时,小次郎早已一手摇着团扇,坐在那里等他了。

酒上来了。“来,先敬您一杯。”角兵卫斟上酒,说道,“今天有件好事,所以就想尽快告诉您。”“哦?好事?”“就是上次推荐您的事。最近主公也听到了不少有关您的新闻,已经答应要我近日带您去见见了。哎呀,事情运作到这一步可真是不容易啊,毕竟整个藩中家臣们推荐的人也太多了。”

角兵卫满以为小次郎一定会欣喜异常,可是小次郎并未吱声,只是用嘴唇碰了碰酒杯沿儿,听完后只说了一句:“回敬您一杯。”脸上也毫无欣喜之情。

不过,角兵卫并不以为这是对方的不满,反倒更尊敬起来,说道:“这样一来,我也终于没有辜负您所托,没有白费劲啊。今晚咱们就庆祝一下,多喝一些。”

小次郎这才稍稍点头致意,说道:“多谢您关照。”“不,能将您这样的人才推荐给主家,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啊。”“您实在是高抬在下了。在下原本就没有指望什么高官厚禄,只是觉得细川家有幽斋公、三斋公以及现在的当家人忠利公,是接连三代名主的望族。而且只有在藩中效劳才能实现武士的抱负,这才求您帮忙引荐。”“不不,我绝无吹捧之意。现如今,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在江户可是家喻户晓啊。”“像我这样每天好吃懒做,怎么会如此出名呢?”小次郎自嘲地笑道,露出充满朝气的牙齿,“并非是在下出色,或许是世上的冒牌货太多吧。”“忠利公说随时都可以召见……那么,您什么时候去一趟藩邸?”“在下也随时恭候。”“那,明日可否?”“可以。”小次郎一脸不卑不亢。

角兵卫见状,更为他的气度倾倒。但他忽然又想起忠利曾嘱咐的一句话来,便又说道:“不过,主公说了,怎么也得见过一面之后方能定夺。话虽如此,这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仕宦之事已经八九不离十,几乎已定。”为防万一,他先和小次郎打好招呼。

结果小次郎放下酒杯,注视了一会儿角兵卫。“算了。角兵卫先生,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这去细川家当差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他昂然说道,饮酒后的耳朵充血,变得通红。

?为何?”角兵卫一下子惊呆了,不解地望着他。“哎“在下并不中意。”小次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并未交代理由。

不过,小次郎突然变得不高兴,似乎是因为角兵卫刚才所打的招呼:“怎么也得见过一面之后方能定夺”。他一定是对这条件不满意了。

又不是离开细川家这棵大树,自己就吃不上饭了。无论走到哪里,三五百石还是不在话下的。一定是小次郎平日的自负被角兵卫毫无遮掩的说辞伤害了。小次郎本就是那种从不替人着想的性格,因此他也不管角兵卫是一脸为难,还是觉得他做事太随便,毫不在意,吃完饭后便立刻回了住处。

皎洁的月光映在没有灯光的榻榻米上。小次郎一上去,便仰面躺下,头枕着胳膊。“呵呵呵……”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忽然独自笑了起来,“真是个老实人啊,这角兵卫。”他喃喃道。

他早就摸透了角兵卫的脾气。听自己如此一说,角兵卫在他的主君面前肯定很为难,而且他再怎么急也肯定无法冲自己发火。

不求厚禄——这话是出自小次郎口中,可他浑身充满了欲望。他不光要得到厚禄,还想得到最大的名声和显赫的官位,否则自己干吗如此辛苦修行呢?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扬名,为了衣锦还乡,为了满足一个人所有的荣耀吗?要实现这一切,在当今时代,武道精湛才是捷径。而幸运的是,自己生来便对刀怀有天赋。他一直是带着这种想法,带着自尊心,圆滑处世,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的一进一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在他的眼里,这里的主人岩间角兵卫虽然年长得多,心思却太幼稚了。他只能这么认为。

不知不觉间,小次郎竟抱着美梦睡着了。月光在榻榻米上移动了一尺多,他仍未醒。凉风不断地摇曳着窗外的山竹,可他从白天的暑热中获得解脱的肉体似乎连打都打不醒。

这时,一直躲在蚊虫群集的山崖后的人影露了出来。好!眼见时机已到,人影便像癞蛤蟆似的一直溜到没有灯光的房檐下。

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士。这不正是傍晚时一度引起坂下花店老好板怀疑并消失在寺后山里的那个年轻武士吗?

只见这人悄悄爬过来,从廊前朝屋内窥探了一会儿。由于他避开月光蜷曲着,只要他不出声,就没人能察觉。

屋内微微传来小次郎的鼾声。一时骤歇的虫鸣也从草露中再次回响起来。不久。人影倏地站起身,拔刀出鞘,噌的一下跳上走廊,瞄准小次郎躺着的身影。“拿命来!”人影咬着牙根就是一刀,可几乎同时,一条黑棒却从小次郎的左手中呼地打了过来,狠狠打在其小臂上。

也不知人影在挥下的利刃上用了多少力气,虽然手臂被打中,那利刃仍砍透了榻榻米。可是,原本还躺在上面的小次郎,却像躲过水面一击的鱼儿早已悠然游至他处一样,唰的一下躲到墙边,转向人影站定。同时,他已将爱刀晾衣杆一分为二拿在手里,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利刃。“谁?”从小次郎的气息中也不难猜出,他早就预感到了这名刺客的偷袭。就连对滴落的露珠和虫鸣都丝毫不放松警惕的他背靠墙壁,气定神闲,毫不慌乱。“是、是我!”与此相对,偷袭者的声音却显得歇斯底里。“光一个‘我’字怎知你是谁?报上名来!趁人熟睡偷袭,卑鄙至极,不配做武士。”“小幡景宪之子余五郎景政!”“余五郎!”“呸……亏你做得出来!”“做得出来?你什么意思?”“你竟然趁家父卧病在床,向世上散布小幡家的坏话。”“等等。散布坏话的并非在下,而是世间人向世间散布的。”“挑衅门人决斗并痛下杀手的难道不是你?”“是我小次郎无疑。可谁让他们实力不济,没有本事呢。在武道上,唯有这点让人无奈啊。”“真、真是大言不惭!你还让一个叫什么半瓦的无赖帮忙……”“那可就是后话了。”“你说什么?”“我没空跟你啰唆!”小次郎火起,往前迈出一步,“你爱怎么恨就怎么恨。为武道上的胜负而寻仇,你不光要被人耻笑为懦夫中的懦夫,而且连自己的一条小命也要搭上,这些你可都想清楚了?”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啊。”说着,小次郎又进一步,晾衣杆一尺多长的白刃已映在月光下。唰!忽然间,一道白光飞向余五郎,令余五郎头昏眼花。

刀是今天刚刚研磨好的。小次郎就像饥渴的肠胃遇见了美味,把对方的身影当成了猎物,盯得直了眼睛。

方面求人帮着推荐,另一方面又对欲投靠的主公的话语不一满,关键时刻还耍起性子。岩间角兵卫好不尴尬。我再也不管了,他想,并且自省起来:喜欢后生是好事,却不能连后生的错误思想都纵容。

不过,角兵卫十分喜欢小次郎其人,并坚信他不是寻常之辈。因而,虽然被夹在小次郎与主公之间的他当时愤愤不已,可数日过后,他又重新思考起来:倘是凡人,一听说要见主公,一定会欣然前往,可小次郎……或许这便是他的超凡之处吧,于是他又善意地自我开解,反倒认为年轻人有这种气概更为难得,愈发高看小次郎,还认为他完全有资格对主公说不。

时间到了四日之后。此前,他要么值夜,要么就是心情尚未恢复,也无法与小次郎见面,可这天一早,他却忽然来到小次郎的住处。“小次郎先生,昨天我正要从藩邸回来时,忠利公又催起您的事来。怎么样,主公说了,要在靶场见见您,去一趟如何?就当是让主公看一下家臣的弓法就是。”角兵卫试探道。

小次郎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于是,角兵卫又道:“若想入仕,无论哪里都要先让主公见一下,这是通例,所以您也不必认为这是一种耻辱。”“可是,主家。”“有话请讲。”“倘若人家说不中意,被人家拒绝,那我小次郎岂不就变成了旧货?我小次郎还没有沦落到到处推销自己的地步。”“那就是我传达得不好了。主公并非此意。”“那么,您是如何回复忠利公的呢?”“我还没正式回复。因此,主公那边还一直在期待。”“哈哈哈,让您这恩人为难,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啊。”“今晚又是我值夜,主公或许又会问起什么来,所以您就不要为难老夫了,怎么也得到藩邸露次面才是。”“好吧。”小次郎卖弄人情般点点头,答道,“那就为您去一趟吧。”

角兵卫欣喜道:“那么,今日就行?”“好,今日就去。”“正合我意。”“时间呢?”“虽说是随时都行,可主君午后才会去靶场,这样也不会拘束,可轻松拜访。”“知道了。”“一言为定。”角兵卫又叮嘱了一遍,这才先赶奔藩邸而去。

之后,小次郎便悠然地打扮起来。尽管嘴上常豪爽地说并不在意装扮,实际上他却颇爱打扮,尤其注重衣饰。他要人拿来身轻罗礼服和舶来衣料的裙裤,草履和斗笠也要了新的,又朝岩间家的仆人问道:“有马吗?”

仆人告诉小次郎,角兵卫换乘的白马就寄存在坂下花店的小棚里。小次郎于是来到花店前,可今天老板也没在。他往远处一瞧,只见寺院旁边围了好多人,有花店的老板和僧侣们,还有附近的许多人,正在吵嚷着什么。二什么事了?小次郎也凑过去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出着一张草席。围在一旁的人们则正在商量埋葬的事情。

死者的身份不明,年纪很轻,还是一名武士。从肩头被深深地劈了一刀,血迹早已干黑,身上没有任何物件。“我看到过这个武士,是在四天前的傍晚看到的。”花店的老板说道。“哦?”僧侣和附近的人都好奇地盯着他。

老板刚要开口接着再说,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回过头。只听小次郎说道:“我听说岩间大人的白马就寄放在你的小棚里,快给我牵出来。”“啊,哎呀。”老板连忙行礼,说道,“您这是要外出啊。”说着便与小次郎急急忙忙朝家里赶去。

小次郎抚摩着从小棚中牵出来的月毛驹,说道:“好马啊。我去也。”

老板仰望着飞身上马的小次郎的雄姿,不由赞叹道:“真是宝马配英雄啊。”

小次郎又从钱袋子里抓出若干钱,在马上说道:“老板,就用这些给他供点香和花吧。”“哎?给谁供?”“刚才那死人。”说着,小次郎便从坂下的寺门前往高轮大道而去。“呸!”小次郎不禁从马上吐了口唾沫。看到污秽后的那种不快的唾液仍残留在嘴里。他只觉得,四日前的月夜用刚磨好的晾衣杆斩杀的那人似乎正踢开身上的草席,从马后尾随而来。“他没道理怨恨我。”他在心里为自己的作为做着辩解。

炎炎烈日下,他的白马一路疾驰而去。无论是商家、旅人,还是行路的武士,都连忙为他让路,还不住地回头看。以他这马上的雄姿,就是到了江户的大街上也会引人注目。这究竟是哪里的武士啊?人们纷纷驻足回望。

来到细川家的藩邸时,正好是约定的时间。小次郎交好马,刚来到府内,岩间角兵卫便立刻跑了出来。“您来得正好。”他仿佛是给自己办事似的慰劳道,“请稍稍擦擦汗,在休息间先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禀告主公。”说着,他立刻叫来麦茶、冷水和烟盆,将小次郎奉若上宾。

不久,便有另一名武士前来引路。当然,小次郎将引以为豪的晾衣杆交到家臣手里,自己只佩带小刀随之而去。

细川忠利今天也照例在这里射箭。他说夏天每日要射百箭,已持续了好多天。一群近侍正围着忠利,有的跑来跑去拔箭,有的则在一旁侍奉,还有的屏气凝神,注视着忠利的一举一动。“手巾,手巾。”忠利竖起弓。他已经射累了,汗水已流进眼中。“主公。”角兵卫趁机跪到一旁,说道。“什么事?”“佐佐木小次郎正在等候拜谒,恭请主公赐教。”“佐佐木?啊,是吗。”忠利连理都未理,又搭上一支箭,接着拉开弓步,将握弓的左手举过眉梢。三光是忠利,连家臣们也没有一个对候在一旁的小次郎看上一不眼。不久,百射结束。“水,水。”忠利长舒一口气,说道。家臣们立刻汲来井水,倒满大盆。

忠利于是光起膀子,又擦汗又洗脚。家臣们有的在一旁拿着衣袖,有的则打来新水换上,丝毫不敢怠慢。尽管如此,忠利的举止仍像个野人一样粗野,毫无一点大名的仪态。

现在待在老家的老主公三斋是一名茶人,再上一代的幽斋公则更是一名风雅歌人。所以这第三代忠利公,恐怕不是风雅的公卿风度,就该是那风流的阔少气质,没想到却如此不雅,这令小次郎深感意外。

忠利连脚都没擦干就穿上草履,急急忙忙地返回靶场。看到从刚才起便彷徨不安的岩间角兵卫,这才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角兵卫,那就见见吧。”于是令人在帷幕的阴影下摆好折凳,背倚着九曜纹家徽坐了下来。

在角兵卫的招呼下,小次郎跪坐在忠利面前。在这个爱惜人才、礼贤下士的时代,接受谒见时都是采取这种礼节,忠利也不例外。“赐座。”忠利旋即说道。

受赐折凳后便是贵客。小次郎于是起膝谢道:“请恕小人无礼。”他一面点头示意,一面坐了上去,与忠利面对面。“你的详情,我都听角兵卫说过了。你出生在岩国?”“正是。”“岩国的吉川光家公素以英迈闻名,你的父祖也是吉川家的侍从?”“据传,在下的远祖乃是近江佐佐木一族,可室町将军灭亡后,便潜入母方故里,故未曾食过吉川家俸禄。”

询问完家系和亲戚等问题后,忠利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出来当差吗?”“尚未事主。”“听角兵卫说,你想在此当差,那你到底是看中了本家的哪一点?”“我想,只有这里才是武士愿意为其赴死的地方。”“唔,唔。”忠利唔了两声,似乎很满意,“你的武道是……”“岩流。”“岩流?”“是在下独创的。”“该是有渊源的吧?”“在下先是学富田五郎右卫门的富田流,后又从老家岩国的一位名为片山伯耆守久安的老隐士那里传承了片山拔刀术,同时又在岩国川的河畔练习刀斩飞燕,自得此道。”“哈哈,所谓的岩流,这名字便取自岩国川吧。”“大人明鉴。”“真想见识一下啊。”忠利于是从折凳上环顾起家臣的面孔来,问道,“谁起来与佐佐木比一下?”四名男子便是佐佐木?这就是最近以来名声大噪的那个人?没这想到这么年轻啊。从刚才起便注视着忠利与他对话的家臣们正感慨时,突然听忠利说“谁起来与佐佐木比一下”,顿时面面相觑。

于是,众人的眼神自然立刻转向了小次郎,可他毫无为难之意,反倒是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情,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潮。

不过,未等有家臣自告奋勇起身请战,忠利便指名道:“冈谷。”“在。”“上次在谈论枪与刀的利弊时,比谁都坚持枪有用的,就是你吧?”“是。”“机会来了,你去试试。”

冈谷五郎次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对小次郎道:“在下不才,愿与阁下过几招,阁下可愿意?”

小次郎心中大喜,使劲点点头。“承让。”

双方表面上礼貌有加,无形中却透着一股切肤的杀气。

帷幕中,清扫靶场沙子以及整理弓箭的人也都汇集到忠利身后。即使这些三句话不离武艺,拿太刀和弓箭有如筷子一般的人,除了练功,能真正领略正式比武的机会,一生中也不过几次。

倘若设问一句,赴战场作战与平常的比武,究竟哪一个更恐怖?如果老实回答,恐怕眼前的这群武士都会说:当然是比武更恐怖。

战争是集体的行动,而比武则是一对一的挑战。如不能取胜,则非死即残。从每根脚趾头到一毫一发都得动员起来,穷尽毕生的力量去战斗。像战争时那样,趁着别人作战的空隙自己赶紧喘口气,比武时是绝不会有的。

五郎次的朋友们都在严肃地注视着他的举止。看到五郎次从容不迫的样子,这才稍稍松口气。他是不会输给这小子的,大家都如此想。

细川藩中从来都没有枪术专家。自幽斋公和三斋公以来,在无数战场上历练成人者全被收入麾下,就连足轻中也不乏擅长枪术者。而擅长使枪并非是当差人的特别技能,所以也可以说,这里并不怎么需要枪术教头之类。尽管如此,五郎次等人也算是其中的枪师了。他既有实战经验,平时也积淀了不少功夫,堪称老手。“请主公稍候。”五郎次向主公和对手点头示意后,平静地退到了后面。当然是为了装扮。

早晨笑着出去,傍晚或许就会躺着回来,这是一名当差人必需的思想准备,今天也不例外。从束带到内衣,五郎次穿得都很洁净,当他退下去准备时,这一身装束却忽然让他悲凉起来。五次郎全身舒展,身形挺立,提着借来的三尺木太刀,裙裤的小褶皱也垂了下来。可他连拢都不拢,选好比试的地点后,便率先等在那里。他魁伟猛健,无论在谁看来,即使是带着憎恨的目光,也能看出他威风凛凛的气概。尤其是他如鹫一般勇猛且帅气的侧脸上,丝毫看不出与平时有一点异样。

怎么回事?同伴们的目光不禁全涌向即将上场的冈谷五郎次。一看到小次郎的异彩,人们便不由得担心起五郎次的能力,不安的眼神不觉间朝他正在做准备的幕后移去。

不过,五郎次早已平静地装扮好。他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是因为他又仔细地在枪尖上缠了一些湿布。

小次郎见状,说道:“五郎次先生。你那是作什么用呢?如果是怕万一伤着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言辞听起来很平常,却分明带着桀骜不驯。如今,五郎次拿着的缠着湿漂白布的枪便是他在战场上得心应手的短刀形菊池枪,柄长九尺有余,握手以下是珍珠色的泥金画,光是菖蒲状的枪尖便有七八寸长,真是一杆宝枪。“真枪就行。”小次郎嘲笑着他的徒劳。“不必?”五郎次顿时横眉立目,主公忠利和一旁的朋友也都在用眼神说道:太猖狂了!别理他,挑了他!

小次郎则催促般加重了语气,道:“没错!”他凝视着对方。“这可是你说的。”五郎次于是解下湿布,握住长枪中间,毫不客气地逼了过来,“那就遂了你的心愿。但既然我用真枪,那也请你用真刀。”“不,我用这个就行。”“不,不行。”“不。”小次郎压住他的气息,“在下乃藩外之人,怎能如此造次,在别人家的主公面前持真刀?”“可是……”五郎次仍不满地咬着嘴唇。

忠利似乎已对五郎次的磨蹭很不耐烦,便说道:“冈谷,这不卑鄙,你就由着对手吧。快比!”他的语气中也分明对小次郎有了看法。“请。”

两人于是互致注目礼,凄厉的杀气映在双方脸上。一瞬间,只听啪的一声,五郎次跳了出去。可是小次郎却像粘在粘鸟竿上的小鸟一样,竟一下子贴到了枪柄之下,径直朝五郎次的心口冲去。五郎次无暇出枪,便猛一转身,用枪尾的金属箍朝小次郎脖颈附近砸下去。只听铿的一声,金属箍的头部带着回声被弹入空中。而小次郎的木刀随之紧咬过来,嗖的一声,朝着随枪势掀起的五郎次的肋骨打来。

噌、噌、噌!五郎次顿时连退三步,又跳到一边。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只能一避再避。可是,他已经是一只被鹫追赶的隼了。忽然,枪柄在纠缠不休的木刀下戛然而断。一刹那,五郎次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被硬生生地从肉体中剜了出来,一声惨叫。眨眼间,胜负已决。六到伊皿子坂的宅院后,小次郎便向主人岩间角兵卫问道:“今回日在主公面前,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不,上乘。”“那我回去后,忠利公是怎么说的?”“也没怎么说。”“总会说上几句什么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去了座间。”“唔……”小次郎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不久后会有消息的。”角兵卫又补上一句。“用与不用都无所谓。但忠利公果然名不虚传,是位名主。若早晚都要仕宦,真是非此莫属啊。不过,这也靠缘分了。”

在角兵卫看来,小次郎的锋芒终于显露出来。从昨天起,他就觉得有些反感。一直呵护在怀中的小鸟,不觉间再一瞧,竟已变成了一只鹫。

昨天,小次郎本打算至少要与四五个人过招给忠利看看,可大概是由于最初与冈谷五郎次的比武太过残忍了吧,“见识了,已经行了”忠利一句话便结束了比试。

听说五郎次后来苏醒了,不过恐怕已经瘸了,左侧的大腿骨或腰部的骨头应该已经粉碎。光是让他们瞧瞧这些就行,即使与细川家无缘也毫无遗憾,小次郎暗想。可是,他仍十分割舍不下。自己将来的托身之所,除了伊达、黑田、岛津、毛利,细川家是很可靠的一个藩。可由于大坂城这个悬而未决的存在仍孕育着战争,一旦自己委身错了,便极有可能再度沦为浪人,遭受逃亡之苦。即使寻找效劳的主公,也得把将来算进去通盘考虑才行,否则就会因半年的俸禄而白白搭上一生。

小次郎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只要三斋公还在老家那边发挥余威,细川家便会稳如泰山,前途一片光明。而且既然是乘船,最好搭乘这样的大船,才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之舵,驶向新时代的大潮。

可是,越是好的世家便越难挤进去。小次郎有些焦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数日之后,他忽然丢下这么一句便出了门。“我去探望一下冈谷五郎次先生。”

这一日他是徒步去的。五郎次的家在常盘桥附近。突然见到小次郎前来热情探望时,五郎次仍无法从病床上起来。“不,比武的胜负乃是实力的差距,我就算恨自己不成熟,也不能怪您……”五郎次面露微笑,“您太热情了,劳您看望,真过意不去。”他眼含泪滴。

小次郎回去后,五郎次便向来探望的朋友说:“他真是个文雅的武士。本以为他是个傲慢的人,没想到竟也这么有情有义。”

小次郎料定五郎次会这么说。果如所料,他碰巧从一位访客的嘴里听到了卧病在床的对手对他的溢美之词。

青柿

两天便去一次,隔三天再去一次,小次郎前后去冈谷家探望隔了四次。有一日,他还让人专门从鱼市送去活鱼以作慰问。

江户已进入伏天,空地上的荒草遮蔽了房屋,螃蟹慢腾腾地爬上了干燥的大街。武藏快给我出来,若不出来就不配做武士——半瓦手下立在各个街口的告示牌或是被夏草淹没,或是被风雨吹倒,或是被偷去做了柴火,已经无法看见。“得找个地方吃饭了。”小次郎想起了饥肠辘辘的肚子,环顾四周。

这里可不是京都,连卖“奈良茶饭”的店铺都没有。只见眼前空地的草芥中,有人撑起一片苇帘,上写“屯食”二字。据传,这所谓的屯食就是古时候的饭团,大概就是屯集食物的意思吧。可是,这儿的屯食又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从苇帘后面散出来的烟缭绕在草丛里,怎么也不肯散去。小次郎走近一看,顿时闻到烹煮食物的香味。当然不会是卖饭团的,但确是卖食物的店家无疑。“给我来一碗茶。”小次郎说着走进阴凉,但见里面的凳子上,一人正捧着酒碗,另一人则托着饭碗,两人吃得正香。

小次郎便走到对面桌凳的一头。“老板,你这儿能做些什么?”“米饭、炖鱼和酱汤。酒也有。”“我看你的招牌上写着屯食二字,究竟是何意思?”“大家也都这么问,但我也不知道。”“这难道不是你写的吗?”“是在这里休息的一个年长的旅人说要给我写,于是就写了这两个字。”“这么说,还真是好手笔。”“据说是一个到各地求神拜佛的人,看来在木曾也是十分了得的富豪,什么平河天满宫、冰川神社,还有神田神社,他在每一处都捐献了庞大的数目呢,还说这是他最大的乐趣,真是一个奇人。”“唔,那人叫什么名字?”“奈良井大藏。”“我好像听说过。”“他给我写下了屯食二字,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毕竟是大德之士给小人写的招牌,若是挂出去,至少也能赶赶穷神吧。”老板笑道。

小次郎瞧了瞧摆在桌上的瓷碗,于是盛好饭和菜,一面用筷子驱赶着苍蝇,一面弄成泡饭吃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两名浪人中的一个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正从苇帘的窟窿里窥着草原。“来了。”只见他回头看看伙伴说道,“浜田,是不是那个卖西瓜的?”于是,另一个男人也慌忙放下筷子起身,同样把脸凑到苇帘上。“唔,就是他。”他使劲点头道。二热的天,连青草都散发热气,一个卖西瓜的人正挑着扁担走大来。一名浪人从苇帘下面追出,忽然抽出刀,一下子便砍断了扁担上捆货的绳子。卖瓜人顿时一个跟头,连人带瓜一齐朝前倒去。“喂!”这时,刚才被唤为浜田的另一名浪人也立刻跑上去,从一旁揪住卖瓜人的脖子,“前些天一直在护城河边的石堆那儿送茶水的姑娘,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你少给我装糊涂。一定是你藏起来了!”

一个人责问着,另一人则把刀贴到卖瓜人的鼻尖上,喝道:“快说!你说不说!你住哪儿?”两人威胁着。“就凭你这副德行还敢诱拐女人,岂有此理!”说着还用刀面敲打着卖瓜人的脸。

卖瓜人面如土色,只一个劲地摇头,可是一看到空隙,他便愤然推开一个浪人,拾起扁担朝另一人打去。“还敢打我?”浪人嚷嚷道。“这小子看来绝不是个寻常的卖瓜人。浜田,小心。”“哼,料他也没多大本事。”说着,浜田一把夺过对方打来的扁担,顺势将其打倒在地,然后将扁担压在卖瓜人背上,用现成的绳子将其结结实实地绑在扁担上。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猫被踢飞般的惨叫,同时,地上也发出扑通一声。他无意中回头一看,噗!一股红色的细雾混在夏草的热风里,一下子吹打在他的脸上。“啊!”浜田一下子从卖瓜人身上跳开,仿佛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情景,睁大了怀疑的眼睛,愕然大叫一声,“何人……你、你是何人?”

可是,像蝮蛇一样哧溜哧溜逼到他胸口来的刀锋却冷而不答。原来是佐佐木小次郎。

不用说,这刀自然是小次郎一直用的长刀晾衣杆了。自从厨子野耕介用研磨桶磨掉旧锈,令它重现光芒以来,它便嗜血不已,见血就想吸。

小次郎笑而不答,只是在夏草上追赶着后退的浜田,被绑在扁担上的卖瓜人一看到小次郎,顿时大吃一惊。“啊……佐佐木……佐佐木……佐佐木小次郎先生,救命啊!”他趴在地上拼命大喊。

小次郎却连理都不理,只是数着以刀相向一步步后退的浜田的呼吸,仿佛要将其赶入死地。他一退,自己便一进,他往旁边一绕,自己也横着一绕,一直让对方无法逃离自己的刀锋。

脸色苍白的浜田听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顿时惶然起来。“哎,佐佐木?”绕来绕去间,竟忽然撒腿就跑。“哪里走!”话音未落,晾衣杆已越过空中,削掉浜田的耳朵,又从肩头深深地劈了进去。三佐本小次郎立刻给卖瓜人割断绳扣,可卖瓜人仍未从草丛里佐抬起头。虽然坐是坐起来了,脸却一直不敢抬。

小次郎擦了擦晾衣杆上的血,将其收回刀鞘中,仿佛见了奇景一样。“老兄。”他拍拍卖瓜人的背说道,“这没什么丢脸的。喂,又八。”“是。”“是什么是,抬起头来。咱们也算是好久不见了。”“您挺好的?”“当然。可是你怎么做起这莫名其妙的生意来了?”“别说了,丢人。”“先把西瓜捡起来吧。对了,先寄放在那屯食小店如何?”于是,小次郎便从草地中招呼道:“喂,老板。”

把又八的行李和西瓜寄放在屯食,小次郎又取出矢立,在拉窗一旁写道:

空地上此二尸体,斩杀者乃居于伊皿子坂月岬之人,日后寻仇请便。佐佐木小次郎“老板,这样一来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多谢多谢。”“也谈不上谢,只是死者的亲友来时,请帮我传一下话。小次郎决不会逃匿,随时都会恭候大驾。”然后又对苇帘外面的又八说道:“走吧。”他催促着又八前行。

本位田又八一直低着头。最近,他挑着西瓜担子到处叫卖,主要卖给那些在江户城各处劳作的采石场劳工和木工棚工匠,还有在外廓的脚手架上工作的泥瓦匠等。

刚来江户时,他还一度踌躇满志:哪怕只为了阿通一人,自己也要像个男人那样去做一样修行或是事业。可无论做什么,他立刻就会气馁。没有生活的能力,这是又八的天性,光职业都换了不下三四次了。尤其是阿通走后,他就更加颓废,要么住在各处的流氓窝里,要么给赌徒们放哨混顿饭吃,要么就在江户的庙会或是出游等节日里卖一些适时的小东西。总之,他连一份固定的工作都没有找到。

不过,小次郎早就知道他的脾性,根本就不觉奇怪。只是,既然自己写下了声明,不久后一定会有人找上门来,自己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便问道:“你究竟跟那些浪人有什么仇恨?”

又八闻言,羞于启齿地说道:“实际上,是为了女人的事情……”

又八的生活中总是摆脱不了女人,似乎他与女人从前世就结下了深重的孽缘。小次郎不觉苦笑起来。“唔,看来你还是改不了那好色的本性啊。那么,你说的那女人究竟是何来历,又是为了何种原因?”

撬开又八那张难以张开的嘴巴还真是费劲,可即便回到伊皿子坂,自己也没什么事,所以对小次郎来说,哪怕只听听女人的故事也能让他打发时光,而且与又八相遇也是意外。四于,又八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护城河边的市场上撑起了终几十家挂着苇帘的休闲茶屋,专门做那些筑城的劳工和往来的路人的生意。其中一家有个十分惹眼的卖茶女,于是人们便趋之若鹜,那些不想喝茶的也去了,不想吃凉粉的也去了,而在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中,就有刚才那个姓浜田的浪人。

又八也时常在卖完西瓜回去时顺便休息一下。有一次,姑娘偷偷告诉他:“我十分讨厌那个武士,可这儿一打烊,茶屋的主人就逼我去陪那武士。你能否把我藏到你家里?我是个女人,浆洗缝补的活儿我都会。”

既然这样,自己也没理由拒绝,于是两人便串通好,又八立刻把姑娘藏到了自己家。没有别的,就这些理由——他频频为自己辩白。“真可笑。”小次郎并不认同。“为什么?”又八有些不满,追问自己的话中究竟哪里可笑。

大热的天,听着又八那似恋爱又似辩解的冗长糗事,小次郎哭笑不得,便说道:“算了。先领我到你住的地方,然后咱们再慢慢说吧。”

又八却停住了脚步。脸上分明现出为难的神情。“不行?”“可是,我根本就没个像样的家领您去啊。”“没事,没关系。”“可是……”又八又谢绝道,“那就下次吧。”“为何?”“今天有点那个……”

看到又八一本正经的样子,小次郎也不便强求,忽然爽快地说道:“是吗?既然这样,那你就抽空到我的住处来吧。我就住在伊皿子坂中部的岩间角兵卫大人府内。”“改日一定拜访。”“啊……那也行。对了,前一阵子立在各个街口的告示牌,你看到了没有?就是给武藏看的那个,半瓦的人立下的。”“看到了。”“那上面写着‘本位田家的老婆婆也在找’,你没看到?”“看到了。”“那你为何不立刻去寻找你的母亲?”“以我现在这种样子……”“别犯傻了。对母亲哪还讲什么面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武藏。身为儿子,到时候若是不在场,岂不是一生的过错?你会抱憾终生的。”

又八并未诚心接受小次郎的建议。他们母子间的感情并不像他人看到的那样。尽管心里有些不快,可鉴于对方刚才搭救的恩义,他便留下了一句含混的话语:“好的,过几天就去。”便在芝的路口与小次郎分别。

小次郎果然奸猾。表面上做出分别的样子,却立刻折返回来,尾随又八拐进了狭窄的后街。五前是几栋长屋。这是人们不断砍伐树丛和杂木后逐渐形成的眼一片区域。道路之类也没有修,全凭两脚踩出小道来,也没有下水道,每户的洗澡水和厨房污水肆意流淌,自然地汇入小河。

江户的人口正在激增,倘若对居住环境没有如此麻木的神经是根本生存不下去的。其中多数人都是劳工,尤以修筑河川和城池者居多。“又八,回来了?”邻家挖井的老板招呼道。老板正盘腿坐在浴盆中,将头从横放的防雨窗上面探出。“啊,洗澡啊?”刚回到家的又八应道。

盆中的老板又说道:“怎么样,我马上就出来了,要不你也洗洗?”“多谢,不过我家朱实今天也烧好水了。”“你们感情可真好。你们是兄妹还是夫妻啊?长屋的人也都不大清楚,到底是哪一种啊?”“呵呵。”

说话间,正好朱实走了过来,又八和老板就都闭了嘴。朱实把提来的大盆放在柿子树下,不一会儿,又把桶里的热水倒进盆。“又八哥,你试试凉热。”“有点热。”耳边传来滑车水井吱吱转动的声音。又八裸着身子跑过去,拎来一桶凉水,自己倒好后,便立刻坐了进去。“啊,真舒服。”

老板已换上浴衣,在丝瓜架下拿出竹凳。“今天的西瓜都卖了?”他问道。“明知故问。”又八看着指缝间干黑的血渍,不快地用手巾擦掉。“我说,比起卖西瓜来,还是挖井赚钱轻松啊。”“虽然老板您一直这么劝说,可一旦挖起井来就得进城,那就很少能回家了。”“那倒也是。没有工头的许可是不能回家的。”“朱实说了,那样太寂寞了,让我不要干。”“哦,舍不得老婆?”“我们绝不是那种关系。”“跟老婆在一块儿,凉水都会比蜜甜吧。”“啊,痛!”“怎么了?”“头上掉下来一个青柿子。”“呵呵呵,谁让你恋老婆来着。”

老板用茶色的团扇拍拍膝盖,笑了。这老板是伊豆伊东人,名叫运平,在这一带深得人们敬重。他已年逾六十,有着一头乱麻般的头发,是日莲宗的信徒,早晚都要念经,不过照顾年轻人的体力还是有的。

长屋的入口处竖有一块牌子,上写“介绍城用挖洞、掘井中介运平宅”,此处便是这位老板的家。由于城郭水井的开凿需要特别的技术,一般的掘井者胜任不了。而运平有在伊豆挖矿山的经历,于是便被聘请做工程顾问并介绍挖井工。这便是这位运平老板每晚喝烧酒喝到兴头上,经常在丝瓜棚下谈论的得意往事。六有许可便不让回家,干活时还受到监视,在家留守的家人则没形同人质,甚至还要受到町名主和老板的束缚。不过,在城内做事比起外面的工作要轻松得多,工钱也会多一倍。工程结束前,吃住都是在城内,连零花钱都没处花。所以,你就忍耐一时半会儿,等挣到钱后就别卖西瓜了,用这些钱做本钱弄点小生意多好。

邻家的运平老板一直这么劝又八,朱实却总是摇头。“若是又八哥去城中打工,我立刻就跑。”她威胁道。“我怎么会去呢?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又八也不想做这种工作。他要寻找的,是那种既轻松又有面子的工作。

他从洗澡盆中一出来,朱实便加上几块挡板,自己开始洗。然后,两人都换上浴衣,又谈起了刚才的话题。“为了一点钱就要像犯人一样被绑着去工作,我讨厌。但我也不打算一直卖西瓜。你说呢,朱实?眼下虽过得凄苦,你就先忍忍吧。”又八吃着绿紫苏拌豆腐说道。朱实也连连赞成:“那是那是。”她吃着泡饭,“哪怕一辈子只那么一次也行,怎么也得拿出点出息来让世人看看。”

朱实和又八来到这里后,一直被长屋里的人视为夫妇,可朱实压根就没想把又八这种没出息的人当作丈夫。她看男人的眼光早已变高了。来到江户后,尤其是在置身于繁华堺町的玩乐世界期间,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她之所以又逃到又八家来,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她不过是一只把又八当成跳板,想再度飞向天空的小鸟而已。可是,她现在还不能让又八到城中去干活。说白了,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若是被自己做卖茶女时认识的那个男人——姓浜田的浪人发现可就惨了。“对了对了。”吃完饭后,又八又说起这件事来。自己被浜田抓住,正要倒霉的时候,却被佐佐木小次郎相救。那小次郎非要让自己领他来这儿不可,自己最终没答应,委婉地分开便回到家里。又八一面观察着朱实的神色,一面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哎,你碰到小次郎了?”朱实顿时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起来,“那你说了我在这儿的事情没有?你该不会说吧?”她叮问道。“谁会把你在的事告诉那种家伙啊。一说出来那还不完了,那么执拗的小次郎岂不又……啊!”说话间,又八忽然喊了起来,手捂侧脸。是谁扔的呢?从后面飞来的一个青柿子啪的一下正打在他的脸上。青柿子仍很硬,白色的果肉碎裂开来,又迸到了朱实的脸上。

而这时,夕月下的树丛中,一个酷似小次郎的身影正若无其事地朝街市方向走去。

露水

父!”伊织追着武藏喊道。临近秋天的武藏野上,荒草比伊“师织还高。“快来!”武藏不时回过头,等待着那从草海中传过来的雏鸟般的脚步声。“路倒是有,可就是看不清。”“不愧是绵延十郡的武藏野,果然很大。”“咱们到哪儿去?”“找个住着舒服的地方。”“要住下来?在这里?”“挺好的吧?”

伊织既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头望着与原野一样广阔的天空,说道:“这个,我也说不好。”“等到秋天就好了。天空是那么蓝,辽阔的荒原上结满了露珠。光是想想,就让人神清气爽,不是吗?”“看来师父还是不喜欢城里?”“不,待在人中间也很有意思。可是街上到处都竖着骂我的告示牌,我武藏的脸皮就是再厚,也没法在城里住啊。”“所以您就逃出来了?”“唔。”“真不甘心啊。”“说什么呢,就这么点事。”“可是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不说师父的好话。真窝火。”“没办法。”“谁说没办法?我真想把那些说坏话的人全都打一顿,然后自己也立个牌子,让那些说坏话的人全都滚出来。”“不,我并不想打那种没用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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