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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7 17:2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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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北朝)颜之推,庄楚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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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

颜氏家训试读:

前言

读家训之祖,正教育之本

中国人自古重视家教,因此,一些有关家庭训诫、子弟教育的书籍应运而生。其中,最早、最系统、最有代表性的著作,当属颜之推的《颜氏家训》,被后人称为“百代家训之祖”。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颜之推于公元531年出生于萧梁王朝的江陵,有颜之仪、颜之善两个兄长。孩童时就极为聪明,七岁能背诵《鲁灵光殿赋》。不幸的是,在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之后跟随大哥生活。少年时,跟随当时的大学问家,同时也是湘东王的萧绎学习,得到萧绎的赏识和提拔。太清二年(548),侯景之乱爆发,颜之推由于在湘东王军中参谋军机,被叛军俘获,差点被杀害,多亏侯景的行台郎中王则相救才侥幸逃过一劫,被囚送建业。三年后侯景败死,获释回到江陵,重归已是梁元帝的萧绎麾下。两年后,西魏攻陷江陵,梁元帝死难,颜之推再次被俘虏,并被迁移到长安。后来,举家出逃,准备绕道北齐重回南方,却因梁朝灭亡,被迫在北齐定居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北齐为北周所亡,他又入周,四年后杨坚以隋代周,他又入隋。

这就是颜之推的经历,其中有几个关键的节点需要尤其关注。

其一:与梁元帝的深厚缘分

颜之推从十二岁开始,就追随萧绎。当时的萧绎可谓萧梁一代的大学问家。颜之推近水楼台先得月,受益不少,但他的兴趣更多地放在《周礼》、《春秋》等纯正的儒学典籍上,对当时谈玄说妙的风气不以为然。颜之推人品敦厚,学问也不错,受到萧绎的青睐,特别安排他辅佐自己的儿子;在他被俘释放后,再次委与重任。

可以说,梁元帝萧绎既是他学问上的老师,也对他有深厚的知遇之恩。这种深厚的感情将在本书中一再显现。

其二:三为亡国之人

颜之推的一生可谓颠沛流离,曾多次遭遇杀身之祸,三为亡国之人。第一次是萧梁被西魏所灭,颜之推作为十万俘虏之一,也被迁移到了长安;第二次是北齐被北周所灭,颜之推作为北齐的大臣再遭亡国之痛;第三次则是北周取代北齐。

俗话说,“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颜之推一介书生,在大动乱的岁月里,既要保全自己,又要保护全家、全族,所遭受的苦难可想而知。

其三:修身养性

颜之推是一个儒家学者,同时也信仰佛教,儒家所讲求的是天人合一、内圣外王、中庸等。但在乱世之中,想要以王道治国平天下,无疑是痴人说梦,只能做修身克己的功夫。

这既是时势的逼迫,更是儒者的本分。孔子说:“邦无道,免于刑戮”,“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邦国无道,天下失序,大道不行,儒者要学会保护自己,可以隐居山海,同时利用此良机大做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功夫。

颜之推就是这样,身处乱世,圣人不出,大道不行,他只能随俗浮沉、和光同尘,隐居在一个清闲的词臣职位上,同时不断地修身养性,做圣贤的克己功夫。

正因为有了真功夫,颜之推对人心的把握极为微细、极为深入。这在本书中也有经典的体现,也是本书的主要亮点之一。

书中所讲的内容大致分为几个部分。

第一:如何教育子女。

第二:如何处理兄弟、妯娌、继父、继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

第三:如何维持门风、治理家庭。

第四:告诫子孙要务实、知足、努力读书、注意养生等。

第五:告诫子孙要敬佛、不杀生、积阴德。

这些都是一个智者、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智慧的结晶,包含着中国传统家庭教育的精髓。

这本精心编辑整理的《颜氏家训》内容涵盖了教子的方方面面,蕴含着中国家庭教育的精髓,字里行间洋溢着温暖的亲情,作者以亲切的语气娓娓道来教子之方,读来如同叮咛般亲切,因此历代以来佳评如潮,为了方便阅读和更为直接地展现作者原意,编者在注译和点评前,为每一篇原文加上了一个恰切的标题,想必亦能给当下家长和孩子一种强烈的亲切感。

卷一

序致篇第一

1. 圣训素来谈时易做时难

[1][2]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3][4]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学,犹屋下架屋,床[5]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门内,

[6]提撕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7][8]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则尧、舜[9]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

注释[1]诚孝:即忠孝。隋朝为避隋文帝之父杨忠之讳而将“忠”改为“诚”,故而当时许多典籍都将忠改为诚。[2]检迹:检点自己的行为。这是六朝时的习惯用语,意为行为自持、不放纵。[3]诸子:本指先秦诸子,这里指魏晋以来的学者阐述儒家学说的著述。如徐干《徐氏中论》、夏侯湛《新论》等书。[4]模:模拟、仿效。[5]轨物范世:作为世间的规范、模范。轨物,作为事物的规范;范世,作为世俗的模范。[6]提撕:扯拉、提引。引申为提醒、教导。如《诗经·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起耳。”[7]傅婢:即侍婢、保姆。[8]斗阋(xì):指家庭内兄弟之间的争执。阋,争斗。出自《诗经·小雅·棠棣》:“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9]寡妻:正妻。

译文古代圣贤们的著述,主要是教人要行忠孝,至于言语谨慎、行为庄重、立身扬名等道理,也说得很周全。魏晋以来,阐述古代圣贤思想的书,道理重复,内容雷同,前后照搬,好比屋里再建屋子,床上再放床一样。我现在又来写这一类书,不敢拿它当作世人行为的规范,只不过是作为整顿自家门风、警醒儿孙后辈罢了。同样一句话,有的就容易被信服,是因为说话者是他们所亲近的人;同样一个吩咐,有的就容易被照办,是因为作出吩咐者是他们所敬服的人。要禁绝孩子的过分淘气,师友的劝诫,还不如婢女的指挥命令;要制止兄弟间的内讧,尧、舜的教导,还不如他们自家妻子的诱导规劝。我希望这本书能被你们信服,不过是希望它能胜过婢女对孩童、妻子对丈夫所起的作用而已。

点评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道德伦理、家训格言一类的书连篇累牍,让人目不暇接。此种情景,颜之推称之为“屋下架屋,床上施床”。

这类圣贤的话一般都有个特点:容易理解,也很有道理,就是做不到。

结果是,大家看的书虽多,但效果却很差,看了一遍就放过去,跟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此学者之大病也。

智者颜之推对此弊早已洞若观火并找到了应对的策略。

他的策略是,将这些圣贤之言通过家训的方式来落实,而且是真真切切地在家族子弟的身心上落实。

所谓“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正因为找到了“所亲、所服”的切入点,所以大家的修学效果非常好,颜氏家族人才辈出。

2. 绳其祖武,慎终追远

[1][2]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晓[3][4][5][6]夕温凊,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赐以[7]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家[8][9]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10]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11]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12]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13]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

注释[1]龆龀(tiáo chèn):儿童垂髫换齿之时,指童年时代。龆,通“髫”,指儿童下垂的头发。龀,儿童换牙。[2]两兄:指颜之仪、颜之善两人。[3]晓夕温凊(qìng):早晚向父母问安,这是古人侍奉父母的礼节。温凊,即冬暖夏凊。出自《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暖而夏凊。”凊,扇席使凉。[4]规行矩步:行走都要合乎一定的规矩,比喻举动合乎法度。[5]锵锵翼翼:行走时恭谨有礼。锵锵,走路时大方得体的样子。翼翼,行为举止恭敬谨慎的样子。[6]严君:有尊严的君王,代指父母特别是父亲的威严。[7]荼蓼:处境艰苦,这里喻指丧父。[8]家涂:家道。[9]百口:代指全家。[10]属文:写文章。[11]少:同“稍”,指作者一直到十八九岁才稍微知道砥砺品行,但已经有点晚了,因为许多恶习已经形成。[12]指:通“旨”,意旨,意向。[13]后车:比喻借鉴、教训。出自《晋书》:“前车之覆轨,后车之明鉴。”

译文我家的门风家教,向来是严谨细密的。在我小的时候,就时时得到诱导教诲;每天跟着两位兄长,早晚侍奉双亲,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神色安详,言语平和,走路大方得体,行为恭敬谨慎,就像朝见威严的君主一样。父母常传授我佳言锦句,关心我的喜好,勉励我们改正缺点,引导我们发扬长处,没有一样不是恳切真诚的。我刚满九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家道中衰,全家离散零落。慈爱的兄长来抚养我,极为困苦;但他仁爱有余却少威严,对我的督导就不够严厉。我虽然读了《周礼》、《春秋》经传,也有点喜欢作文,但与一般平庸之人相交而受到熏染,放纵私欲,信口开河,且不修边幅、不重仪表。到十八九岁时,才稍微懂得砥砺品行了,但已习惯成自然,最终还是难以彻底改掉不良习惯。二十岁以后,大的过失很少犯了,不过还是有心是口非,理智与情感相矛盾,晚上才觉察白天的错误,今天才悔悟昨天的过失的情况发生,这都是因为自己从小缺乏教育才会走到这一地步。追想平生的志向,这种感受真的是铭心刻骨,绝不仅仅是把古书上的告诫听一遍看一遍就能体会得到的,所以,我留下这二十篇《家训》,给你们作为借鉴。

点评

家风需要一代代传承下去,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颜家的家风一直不错,素为整密,孩童时代的颜之推也颇为受益。但当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可能没有父亲那样的觉悟,也可能是整天忙着工作,也有可能是天性太过仁爱,在督导子弟学习上就不像父亲那样严厉,家风就不像以前那样严整了,结果颜之推就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许多恶习,开始放纵私欲,说话信口开河,且不修边幅、不重仪表。但他很快就觉悟过来了,然后克服了这些恶习。

教子篇第二

1. 慈威并济方得良子

[1][2]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3][4][5]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生子咳提,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6]

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7]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呵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

注释[1]上智,下愚:出自《论语·阳货》篇:“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之人以自己的本性为师,自我勉励,自我督促,所以不教而成;下愚之人则恰好相反,即便有人教诲,也因为私欲太强而无法改变,所以虽教无益。[2]中庸之人:智力中等的平常人。[3]金匮:铜制的柜子,古代用以收藏重要文献或文物。语出汉代贾谊《新书·胎教》:“胎教之道,书之玉版,藏之金匮,置之宗庙,以为后世戒。”[4]咳提:指小儿啼哭、笑闹,代指孩提之时。提,通“啼”。[5]师保:古代担任教导皇室贵族子弟的官员,有师有保,统称师保。[6]凡庶:普通人。[7]运为:行为。

译文上根利智的人,不用教育也可能成才;下根迟钝的人,即便教育也几乎没有用处;中等根器的普通人,若不教育就不能明白事理。古时候,圣王有所谓“胎教”的方法:妃后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就要住到专门的宫殿,不看不该看的东西,不听不该听的声音,日常生活中的所听所食,都严格按照礼节去做。这种胎教的方法,都写在玉版上,藏在铜柜里。待孩子到了孩提之时,负责教导这些贵族子弟的师保开始对他进行孝、仁、礼、义的教育训练。普通人家的孩子纵然不能如此,也应当在孩子知道辨识大人的脸色,明白大人的喜怒时,及时加以教诲,使他懂得该做的就及时去做,不该做的就绝不能做。这样,等他长大几岁时,就可不必使用打竹板的方式来使其反省了。当父母的平时威严且慈爱,子女就会敬畏谨慎,从而产生孝心。我看人世间,许多父母不知教育而只是溺爱子女,往往做不到这些。他们对子女的吃喝玩乐,任意放纵,本应告诫的,反而奖励,本应斥责的,反而面露笑容加以赞赏,等孩子懂事后,还以为道理本当如此。等到孩子骄横傲慢的习气已经养成,父母才去制止它,就是把子女鞭抽棍打至死也树立不起威信,父母火气一天天增加,招致子女的怨恨也日日积累,等到子女长大成人,终究会成为一个道德败坏的人。这就是孔子所说的“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的道理。俗话又说:“教媳妇趁新到,教儿子要赶早。”这话一点不假啊!

点评

父母的威严是很重要的,但当下的问题是,许多父母都是“有慈而无威”,这就造成了许多问题。

因为父母没有威严,孩子从小就毫无敬畏之心,无所不为,孝心就很难生起来,更别提一些良好的生活习惯了。

而教育成败的关键在于能否使子女养成良好的习惯。若要养成良好的习惯,则必须从小抓起。小孩好比一团泥巴,可按父母的心愿被塑成各种形状。如果从小娇惯放纵,没有人能管得了他,长大后必然不明事理,积习难改。须知:“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

2. 妇人之仁终败儿

[1]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呵怒,伤其颜色,[2][3]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4]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5][6][7]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8]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9]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10]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

注释[1]重:难的意思。[2]楚挞:杖打。楚,荆条,古时用作刑杖。[3]艾:艾叶,草本植物,叶制成艾绒,可供针灸使用。[4]可愿:岂愿。[5]王大司马:即梁朝著名将领王僧辩,字君才,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初为湘东王萧绎中兵参军,后任平南将军、左卫将军、骠骑大将军、尚书令等职。他智勇兼备,所经战阵,多获胜利。侯景叛梁时,他和陈霸先合兵,大败侯景。之后,在北齐的威逼利诱下,迎立北齐扶植的梁贞阳侯萧渊明为帝,遭陈霸先反对,被其缢杀。[6]严正:品行严谨、方正。[7]湓城:湓浦,是湓水汇入长江的地方,即今天的江西九江。[8]梁元帝:萧绎(508~554),字世诚,小字七符,自号金楼子,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南北朝时期梁朝皇帝(552~554在位)。梁武帝萧衍第七子,梁简文帝萧纲之弟。他爱好读书,喜好文学,有大量学术著作,如《孝德传》、《忠臣传》、《注汉书》、《周易讲疏》、《老子讲疏》等,史称其“既长好学,博综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但其政治智慧不足,秉性猜忌,御下无术,导致自己最终的败亡。在都城江陵被攻破时,他将自己的藏书十四万卷悉数焚毁。[9]行路:路人。[10]婚宦:结婚和做官,这里指成年。

译文一般人不教育子女,并不是想让子女去犯罪,只是不愿看到子女受责骂而脸色痛苦的样子,不忍心子女被荆条抽打皮肉受苦罢了。这可以用治病来打比方,当子女生了病,父母哪里能不用汤药针艾去救治他们呢?再想想那些勤于督促训导子女的父母,他们难道愿意虐侍自己的亲骨肉吗?这实在是不得已啊。王大司马的母亲魏老夫人,品性非常严谨方正。王大司马在湓城时,已经是三千士卒的统领,年纪也已经过了四十了,但只要稍微不称魏老夫人的意,老夫人还用棍棒教训他,故而王大司马才能成就功业。梁元帝的时候,有一位学士,聪明富有才气,从小被父亲宠爱,疏于管教。他要是有一句话说得漂亮,当爹的巴不得过往行人都晓得,一年到头都挂在嘴上;他要是有什么事做错了,他的父亲就百般遮掩粉饰,只在心里希望他悄悄改掉。这个学士成年以后,凶暴傲慢的习气一天赛过一天,终究因为说话不检点,被周逖杀掉,死后肠子被抽出,血被拿去涂抹战鼓。

点评

为人父母,没有谁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这种爱若没有智慧的指引,往往会走向反面。

许多母亲(也包括有些父亲)太爱自己的孩子,舍不得对孩子说一点重话,不忍心表现出一丝的严厉,只要孩子一撒娇,什么过错都可以饶恕。她们虽然也知道溺爱子女不对,却无能为力,无法狠下心来面对孩子。

是为妇人之仁。

为什么会这样?还是智慧不够。

话又说回来,天下又有几个母亲能像魏老夫人那样呢?

所以必须找其他的善法。

3. 父子间亲密有度

[1]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2][3]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4][5]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

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6]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

注释[1]狎:亲近而不庄重。[2]命士:古代称读书做官者为士,命士指受有爵命的人。[3]宫:房屋、住宅。[4]悬衾箧枕:把被子悬挂晾晒起来,把枕头放进箱子里,形容对父母侍奉周到。[5]陈亢:(前511~?)字子元,一字子禽,又名原亢,小孔子40岁,蒙(今安徽蒙城)人。孔子弟子,曾做过单父(山东单县南)宰。他曾向孔子之子伯鱼请教讨论孔子的教子方式。[6]备物:备办各种器物。

译文父子之间的亲密,不能亲近而不庄重;骨肉之间的爱护,不能简慢而不拘礼节。简慢而不拘礼节则无法做到父慈子孝,过分亲昵而不庄重则容易使子女产生放肆不敬之心,进而怠慢父母。古来那些在朝堂上封官拜爵的人,和子女分房住,正是为了不过分亲昵;子女为父母搔痒按摩,收拾卧具,正是为了防止怠慢。有人问:“陈亢听说孔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较远的距离之后很高兴,这是为什么呢?”我回答说:“确实有这回事。这是因为君子是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的。这个道理,在《诗经》里有讽刺诗句,《礼记》中有不便言传的告诫,《尚书》里有悖礼作乱的记载,《春秋》里有对邪僻行为的讥讽,《易经》中更有备物致用的卦象。很多事情,都不是父子之间可以直接讲述的,所以君子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

点评

父子之间是必须有点距离的。

父亲在孩子心中除了慈爱之外,必须有点威慑力,否则子女往往会在母亲的慈爱之下肆意妄为。而这种威慑的来源之一,就是距离。

不可过分亲昵,否则孩子将失去敬畏之心,再严肃的事情都可能演化成嘻嘻哈哈,父亲便会失去应有的教育作用。

4. 溺爱等同于戕害

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1]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2]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3][4]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常朝南[5][6][7]殿,见典御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訽曰:[8]“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9][10]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也。

注释[1]东宫:太子所居之处,也代指太子。[2]礼数:指礼仪的级别。[3]乘舆:皇帝的车子,后用以代指皇帝。[4]常:通“尝”,曾经。[5]典御:古代主管帝王饮食的官员。[6]钩盾:古代官署名,主管皇家园林等事项。[7]訽:通“诟”,骂。[8]分齐:本分定限,分寸的意思。[9]坐:触犯。[10]薨(hōnɡ):周代诸侯死之称。

译文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同母弟弟,他天生聪慧,武成帝和皇后都非常喜欢他,吃的穿的,与太子一样。武成帝经常当面称赞他说:“这个聪明的孩子,将来肯定会成大器的。”等到太子即位,琅邪王被迁到北宫去住,太后给予他的礼遇极为优厚,与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即便是这样,太后还说优待不够,常挂在嘴上。琅邪王十几岁时,骄横放肆,毫无节制,穿的用的玩的,一律要与当皇帝的哥哥相比拟。一次,他到南殿朝拜皇帝,正碰上典御官、钩盾令向皇上进献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及早熟的李子,就派人去索取,没得到,就大发脾气,骂道:“皇上有的东西,我凭什么就没有?”不懂得谨守为臣的本分,他的行为大抵都是如此。许多有识之士已经看出这是古代叔段、州吁事件的再现。之后,琅邪王厌恶宰相和士开,就假传圣旨将他杀了,又担心有人来救,就命令手下军士把守皇帝所在的宫殿大门。其实他也没有谋反之心,受安抚后就罢了兵,但皇帝还是因为这件事把他抓了起来,后来也因此获罪而被处死。人们喜爱自己的孩子,却少有能够一视同仁的。从古到今,这其中的弊端太多了。那聪慧漂亮的孩子,当然值得赏识喜爱;那愚蠢迟钝的孩子,也应该怜悯同情才是。被父母偏宠的孩子,虽然父母是想以自己的爱厚待他,反而因此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实际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被杀,实际是他父亲刘邦造成的。其他像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的兵败地失,这些事例都像灵龟、明镜一样可供借鉴啊。

点评

对孩子的溺爱可说是很多父母的通病,他们无时无刻、无代价的爱造成孩子自私自利、不珍惜爱、不会给予他人爱的品性。有位教育家曾经说过:“一切都给孩子,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幸福,这是父母给孩子的最可怕的礼物。”对孩子爱得适当,爱得合理,才能使孩子健康成长。

5. 气节尊严不可失

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1][2]。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3]

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

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注释[1]书疏:即文书信函的书写工作。[2]伏:通“服”。[3]俛(fǔ):同“俯”。

译文齐朝有位士大夫,曾经对我讲:“我有个孩子,已经十七岁了,通晓公文的书写。我又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他渐渐地也掌握了,用这些特长去为王公大臣们效劳,应该没有人不宠爱他,这也是一件紧要的事啊。”我当时低着头,未作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让人诧异啊!假如通过这种方式能做宰相,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

点评

这位北齐官员如果放到现在,应该算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中国父亲了。这位父亲的潜台词有三。第一,人生的真正成就是做官,获得富贵。第二,获得富贵的方式,即便要出卖自己的尊严、人格,做佞臣、做倡优之臣,也是可以容忍的。第三,要学习一些必要的技巧。这与传统教育培养君子人格的主旨截然相反。所以,这种教育方式,可能暂时会收一时之利,但最终却很有可能把孩子导入歧途。

兄弟篇第三

1. 兄弟分形连气如手足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1]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2]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3][4][5]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6]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7]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8][9]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注释[1]九族:指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和以下的子、孙、曾孙、玄孙。另一种说法是以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为“九族”。[2]分形连气:兄弟之间形体各别,气息相通。[3]案:古代一种放食器的盘。[4]传服:指大孩子穿过的衣服留给小孩子穿,古代兄弟之间常出现这种情况。[5]连业:哥哥用过的经籍,弟弟又接着使用。业,古代书写经典的大版。[6]娣姒(dìsì):兄弟之妻互称,即“妯娌”。[7]节量:节制度量。[8]友:兄弟相亲爱。悌:敬爱兄长。[9]旁人:指妻子。

译文有了人群然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然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然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中的亲人,就这三种关系而已。由此再衍生出去,直至产生九族,其实都来源于这三种关系,所以对于人伦来说,三亲是最为重要的,不能不加以重视。兄弟,是一母所生,同气连枝的人。他们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一个,右手牵一个;这个扯着父母的前襟,那个抓住父母的后摆;吃饭用一个案盘;哥哥穿过的衣服留给弟弟;哥哥用过的课本,弟弟上学时继续使用;就连游玩,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就算有人悖礼胡来,但兄弟间却不会不互相爱护。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各自娶妻生子,即便是忠诚厚道的人,兄弟间的感情也免不了日渐淡漠。妯娌比起兄弟来,关系就更加疏远淡薄了。现在让关系疏远淡薄者来决定关系亲密者之间的关系,这就好比给方形的底座配上圆形的盖子,必然是不合适的。只有相亲相爱、感情至深到不会受妻子影响的兄弟,才可避免上述情况。

点评

兄弟如手足,感情极深。

但这种深厚的感情以各自结婚开始,会逐渐变得淡薄。这是一件不可避免、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其中的关键变量,是各自的妻子。

君不见,多少兄弟反目成仇,是因为各自的妻子。多少兄弟挥刀相向,也是因为自己的妻子。

2. 听妇言,乖骨肉,岂为丈夫

[1][2]

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3][4][5]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6]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7][8]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9][10]

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11][12]则僮仆为雠敌矣。如此,则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

注释[1]殁(mò):死。[2]先人:指已去世的父母。[3]遗体:古人称自己的身体为父母的遗体。[4]分气:分得父母的血气,指兄弟。[5]念:爱怜。[6]地亲:地近情亲。[7]楹:厅堂前的柱子。[8]沦:没落,这里指摧折。[9]子侄:兄弟之子。[10]群从:与“子侄”同辈的族中子弟。[11]踖(jí):践踏。[12]蹈:踩。

译文父母去世之后,兄弟间互相照顾,应当像身体与它的影子,音响与它的回声一样密切。互相爱护先辈所给予的躯体,互相珍惜从父母那儿分得的血气,若不是兄弟,有谁会这样互相爱怜呢?兄弟之间的关系与别人不同,因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怨恨;但又因为地近情亲,怨恨也容易消除。就好比一间居室,有一个洞就立刻堵上,有一条缝隙就马上填涂,就不会有倒塌的危险。如果有鸟雀和老鼠在房上和屋基里打洞也不放在心上,刮风下雨也不加提防,那么就会墙壁倒塌,楹柱摧折,就没法补救了。兄弟身边,(对兄弟之情的损害)仆妾可比得上鸟雀老鼠,妻子可比得上刮风下雨,怕是要更加厉害啊!兄弟之间要是不和睦,侄子辈之间就不会互相友爱;侄子辈之间不互相友爱,整个家族中的子弟们就会互相疏远,关系淡薄;子弟辈们关系淡薄,那僮仆大概就会成为仇敌了。如果是这样,过往的路人就可以随意欺辱他们,谁能够解救他们呢!在世间,有的人能够结交天下之士,相互之间快乐友爱,却对自己的哥哥缺乏敬意,为什么对多数人可做到的,对少数人却不行呢!有的人统领数万军队,能使部属为自己效死力,却对自己的弟弟缺乏恩惠,为什么对关系疏远的人能做到的,对关系亲密的人却不行呢!

点评

父母去世之后,兄弟亲情就更显得弥足珍贵。这种令人温暖的亲情,使兄弟关系如影随形,使人受用终生。

然而,兄弟之间,矛盾极易产生,要使亲情永驻,须防微社渐,时时维护。一旦兄弟失和,阋墙于内,别人就可以随意欺辱他们了。

3. 妯娌相处贵在恕己而行

[1]

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闲者,[2]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若能[3]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

注释[1]骨肉:此指妯娌为同胞姊妹关系而言,极言妯娌间难以相处。[2]公务:此指大家庭内部的集体事务。[3]换子而抚:互相交换孩子抚养。这里指把兄弟的子女当成自己的子女。

译文妯娌之间,纠纷最多,即使是同胞姊妹,让她们成为妯娌住在一起,也不如让她们远嫁不同的地方,这样,她们反而会因长久分离之后互相思念,遥相盼望相聚的日子,关系反而变得更为亲密。何况妯娌基本上都是陌生人,又处在容易闹纠纷的环境里,互相之间能够不产生嫌隙的,就太少见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家在面对家庭中的集体事务时,难免各怀私心;肩负重大的家庭责任时,心底却挂念着个人的恩怨。如果妯娌之间能够本着仁爱之心行事,拿别人的孩子如自己的孩子一般爱护,这种弊端就不会产生了。

点评

两个陌生的女人,因为各自丈夫的关系而成了妯娌,不得不住在一起,处理家族集体的各种事务,各种纠纷就不可避免地要产生。

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各怀私心,都想多得一点,害怕自己吃一点点亏。

久而久之,妯娌之间会产生嫌隙,就连原本亲密的兄弟关系也会被破坏,故而作者才慨叹妻妾是破坏兄弟关系的雀鼠风雨。

4. 千经万典,孝悌为先

[1]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璡,尝与兄瓛连栋隔壁,瓛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2]瓛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3]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

[4]并命尔。

注释[1]可:肯。[2]向来:刚才。[3]孜孜:勤勉的样子。[4]并命:兄弟相从而死。

译文人们不肯以对待父亲那样的态度来敬事兄长,又怎么能埋怨兄长对自己不如对自家孩子那样疼爱呢?由此可知,是人们缺乏对自身的观照。沛国的刘琎与哥哥刘瓛住房只隔一堵墙壁。一次,刘瓛呼叫刘琎,连叫几声都没有答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刘琎答应。刘瓛感到奇怪,问他原因,他说:“刚才因为还没有穿戴好衣帽。”以这样的态度敬事兄长,兄弟之间的任何隔阂都可以免除了。江陵王玄绍与他的弟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别友爱,谁要得到美味新奇的食物,除非是三人在一起共享,否则决不会有谁先去品尝。兄弟之间互相勤勉相待,态度热诚,每次见面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赶上江陵陷落,玄绍因体形魁梧,被敌兵包围,两个弟弟争着去抱他,请求替哥哥去死,但未能消解厄运,最终三人被一同杀害。

点评

俗话说,长兄如父。在一个大家族中,长兄是父亲之外,责任最重、承担也最多的一个人。但就像颜之推所说,有几个人肯以对待父亲那样的态度来敬事兄长呢?

后娶篇第四

1. 贤人难免遇蛮妻蒙蔽

[1][2][3]

吉甫,贤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贤父御孝子,合得终于

[4][5]天性,而后妻闲之,伯奇遂放,曾参妇死,谓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6][7]

王骏丧妻,亦谓人曰:“我不及曾参、子不如华、元。”并终[8]身不娶,此等足以为诫。其后,假继惨虐孤遗。离间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慎之哉!慎之哉!

注释[1]吉甫:即尹吉甫(公元前852~前775),西周后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诗经》的主要采集者,被尊称为中华诗祖。他辅助过三代帝王,在周宣王时候率军北伐猃狁(xiǎn yǔn)获得胜利,后周幽王听信谗言,杀了他。[2]伯奇:尹吉甫之子,以孝闻名。[3]御:治理,此处指管教。[4]天性:本性,指父子之间相互关心爱护的本性。[5]曾参:即曾子,孔门弟子,《大学》、《孝经》的作者,被后世称为“宗圣”,是子思的老师。在孔门弟子中,曾子尤其重视孝。[6]王骏:西汉名臣,其父是汉昭帝、汉宣帝时期的名儒、谏议大夫王吉。他历任谏议大夫、赵内史、幽州刺史、司隶校尉、京兆尹、御史大夫等显职。政绩卓著,口碑很好,死后,“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班固把王吉比作周朝的伯夷、叔齐,汉代的园公、绮里季、夏黄公、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等。[7]华、元:曾子的两个儿子曾华、曾元,也以孝闻名。[8]假继:继母。

译文吉甫是位贤明的父亲,伯奇是位孝顺的儿子。一个贤明的父亲来管教一个孝顺的儿子,算得上是合乎天性,应该能够称心如意了吧,但吉甫的后妻从中挑拨,伯奇就被父亲放逐了。曾参的妻子死后,他拒绝再娶,并对儿子说:“我不如吉甫贤明,你们也不如伯奇孝顺。”王骏在妻子死后,也对别人说了同样的理由:“我不如曾参,我的孩子也不如曾华、曾元。”曾参与王骏都是终身不再娶,这些事例足以为诫。继母残酷虐待前妻的孩子,离间父子骨肉的关系,让人伤心断肠的事,实在是不可胜数。所以对娶后妻的事,要慎重啊!慎重啊!

点评

尹吉甫算是一个贤明的人了,辅佐西周三代君主,率军东征西讨无往而不胜,还能采集诗歌编成《诗经》。这样的一个人,还能被自己的妻子蒙蔽,怒不可遏地把自己孝顺的儿子赶出家门,那普通人就更可想而知了。

好在他的事迹成了一个反面典型,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2. 一夫多妻家无宁日

[1][2][3]

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虻,[4][5]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阋之耻。河北鄙于侧出,不预人流[6],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7]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8][9]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10][11]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12]仆求容,助相说引,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注释[1]江左:长江下游以东地区。庶孽,封建社会称妾所生子女为庶孽。[2]妾媵(yìnɡ):正妻以外的婢妾的通称。[3]疥癣蚊虻:指家庭内部的一些小矛盾、小纠纷。[4]大分:名分。[5]河北:黄河以北地区。侧出:妾所生的子女。[6]人流:有身份者的行列。[7]士庶:士族和庶族。南北朝时期尤其重视门第,士族和庶族分得很清楚。[8]子:此指前妻之子。[9]母:此指后母。[10]辞迹:言语,行迹。此句指传扬先辈隐私。[11]考:指已去世的父亲。祖考:指已去世的祖先。[12]引:诱引。

译文江东一带的人并不忌讳妾媵所生的孩子,正妻死后,多以妾媵主持家事。这样,家庭内的小摩擦、小矛盾或许不能避免,但限于妾媵的身份地位,很少发生兄弟内讧那种有辱家门的事。黄河以北一带则不同,瞧不起妾媵所生的孩子,把他们当下等人看,不让他们平等参与各种家庭或社会事务。因此,在正妻死后,男人必须再娶,甚至娶三四次,以致出现后母的年龄比前妻的儿子还小的现象。而且后妻所生的儿子,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他们的衣服饮食,乃至婚配做官,竟然有像士庶贵贱那样的差别,而当地习俗竟认为这是很正常的。这种家庭,在父亲死后,往往为官司的事挤破衙门,诽谤辱骂之声连路人都听得到。前妻之子辱骂后母是小妾,后母之子贬斥前妻之子是佣仆。他们肆意传扬去世父亲的隐私,暴露家中先人的是非长短,以此来证明自己有理,这样的事情在再娶的家庭里常常出现。可悲啊!自古以来,奸臣佞妾,用一句话就置人死地的事情太多了!何况继母凭借夫妇的情义,早晚在丈夫面前说他人的坏话,以改变男人的心意,婢女男仆为讨得女主人欢喜,帮着劝说引诱,积年累月,家里哪还会有孝子?对此不可不警惕。

点评

一夫多妻制是历史上的一种旧俗。人的欲望必须受控,有一个度才能保持一种长久的和谐。颜氏指出一夫多妻是家中鸡犬不宁的根源,真可谓是一针见血。

3. 慎重考虑丧偶再娶

凡庸之性,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妇人怀[1]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之僻,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2][3][4]宦学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异姓宠则父母被怨,继亲虐则兄弟为雠,家有此者,皆门户之祸也。[5][6]

思鲁等从舅殷外臣,博达之士也,有子基、谌,皆已成立,[7]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见后母,感慕呜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视。王亦凄怆,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礼遣,此亦悔事也。

注释[1]沈惑:沉迷、迷惑。[2]宦学:做官和进学。[3]异姓:前夫之子。因为子女跟从父姓,和继父不同姓,故称“异姓”。[4]继亲:后母。[5]思鲁:颜之推的长子,字孔归。[6]从舅:母亲的表兄弟。[7]感慕:思念。

译文一般人的习性是,丈夫大多宠爱前夫留下的孩子,后妻则必定虐待前妻留下的骨肉。这不只是因为妇人心怀嫉妒之情,男人沉迷女色,也是事物发展的情势促使他们这样做。前夫的孩子,不敢与自己的孩子争夺家产,从小照顾抚养他,日积月久,就会产生爱心,所以就会宠爱他;对后妻来说,前妻的孩子,年龄往往在自己孩子之上,读书做官,男婚女嫁,没有一样不需提防,所以就会虐待他。但前夫的孩子被宠爱,父母就会遭到怨恨,后母虐待前妻的孩子,兄弟之间就会变成仇人,哪家有这种事发生,都是家庭的祸害啊!思鲁的表舅父殷外臣,是位博学通达的读书人。他有两个孩子,叫殷基、殷谌,都已长大成人,殷外臣又娶了王氏为妻。殷基每当拜见后母时,因念及生母失声痛哭,难以控制,家里人都低下头不忍心看他。王氏也非常悲伤,不知如何是好,才过门不到十天就要求退婚,殷家只好依照礼节将她送回娘家,这也是值得懊悔的事啊。

点评

颜之推算是把人心给琢磨透了。

男人沉迷于女人的温柔乡里,判断力下降,而女人却心怀忌妒,往往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心生烦恼。这就是大部分家庭的现状,从古到今几乎没变过。

男人后娶,家庭的重新组合,必然造成家庭成员之间产生新的矛盾,甚至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实在应该慎重啊。

治家篇第五

1. 教化须自上而下

[1]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2][3]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4][5][6]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注释[1]风化:教育感化。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一般都标榜以礼仪治天下,行王道德政,所以一般都很重视教育感化。[2]陵:通“凌”,侵侮。[3]摄:通“慑”,使人恐惧。[4]竖子:未成年的人。[5]中:合适。[6]措:安放。

译文教育感化要从上向下推行,前人影响后人。因此,父亲如果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哥哥如果不友爱,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如果不仁义,妻子就不会温顺。父亲慈爱而子女忤逆,哥哥友爱而弟弟倨傲,丈夫仁义而妻凶悍,那就是天生的凶暴之民,只有靠刑罚杀戮来使他们畏惧,而不是靠训导就可加以改变的。家庭内部如果取消体罚,孩子的过失马上就会出现;刑罚施用如果不当,老百姓就会不知如何是好,治家的宽严标准也与治国相同。

点评

中国古代讲究德治,讲究以孝治天下,讲究礼仪,所培养出来的中国人温文儒雅,可谓文明之至。

颜之推认为教化要从上而下推行,前人影响后人,教化才能发挥作用。

确实如此,因为教化的源头就是上位的心。所以一切皆以修身为本。

2. 宽严贵在恰到好处

[1][2]

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3]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4][5][6]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注释[1]孙:同“逊”恭顺。[2]固:鄙陋。[3]稼:播种谷物。穑:收获谷物。[4]善:通“膳”,饮食。[5]埘(shí):在墙边垒的鸡窝。[6]樵苏:做燃料用的柴草。

译文孔子说:“奢侈了就不恭顺,俭朴则显得鄙陋。与其不恭顺,宁可鄙陋。”又说:“假如有一个人有周公那样的才能,但只要他既骄傲又吝啬,余下的也就不值得称道了。”这么说来,就应该节俭而不应该吝啬了。节俭,是指合乎礼数的减省节约;吝啬,是指面对穷困急难也不救济。现在肯施舍的人常常奢侈无度,奉行节俭的人却又吝啬小气。如果能做到肯施舍而不奢侈,能节俭而不吝啬,那就最好了。老百姓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春播秋收获取食物,种桑纺麻得到衣服。蔬菜水果的积蓄,靠的是果园菜圃的出产;鸡肉猪肉等美味,则来自鸡窝猪圈的蓄养。直至房屋器用、柴草脂烛,没有一样不是通过耕种养殖得到的。那些善于管理家业的人,不出门也能保证各种家庭生活必需品的充足,只不过家里还缺一口盐井罢了。现在北方地区的家庭一般能够做到减省节约,以保障衣食之用;江南地区风气奢侈,在节俭持家方面大多赶不上北方。

点评

这种情况从古到今都很常见。

有些人,在帮助别人、布施钱财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这当然令人赞叹。但另一方面,他又挥霍无度,奢侈浪费,令人极为鄙视。

只能说他有德,只是德不纯而已。

或许只有真正的圣贤才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吧。

3. 赏罚有度,不可苛责

[1]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2]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饟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3][4]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5][6][7]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卒无一言。

注释[1]中书舍人:官名,为中书省属官,全称中书省通事舍人,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甚重。[2]然诺:应允诺言。[3]乡党:泛指乡里。[4]蠹(dù):本指蛀虫,引申为害家庭的人或事。[5]寄人宅:以宅寄人,把房子借给别人住。[6]彻:通“撤”,意为拆毁。[7]颦蹙:皱眉蹙额,心中不快的样子。

译文梁朝孝元帝的时候,有一位中书舍人,治家没有法度,待家人过于严苛。妻妾就买通刺客,乘他喝醉时杀了他。世上的一些名士,只知宽厚仁慈,以致款待客人馈赠的食品,僮仆都敢私下减损,承诺接济亲友的东西,都由妻子把持控制,甚至发生狎弄侮辱宾客、侵犯乡里的事,这也是家中的一大弊害啊。北齐吏部侍郎房文烈,从不生气发怒,一次连续几天降雨,家中断粮,房文烈派一名婢女去买米,婢女乘机逃跑了,过了三四天,才把她抓获。房文烈只是语气和缓地对她说:“一家人都没吃的了,你跑哪里去啦?”竟然没有责打她。房文烈曾经把房子借给别人居住,奴婢们竟把房子拆了当柴烧,差不多要拆光了,他听到后皱了皱眉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点评

治家跟治国的道理一样,必须赏罚有度。一旦失度,祸患丛生。

若治家太过严苛,妻子儿女都会无法忍受,就像暴君治国,此时恩义已绝,出现妻妾勾结刺客杀人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同样,若治家太过宽松,毫无法度,妻妾奴婢就会无法无天,败尽家财,就会像汉元帝一样。

4. 进德修身齐家之本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1]

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2]

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3][4][5]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俯仰命[6][7]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注释[1]领军:领军大将军的简称,南北朝时的高级武官。[2]奥博:指深藏广蓄,积累丰厚。[3]瓯:盛酒的器具。[4]脔:切成块的肉。[5]俯仰:周旋,应付。[6]郎:六朝人呼婿为郎。[7]常:长。

译文裴子野总是收养他的远亲旧属中那些饥寒交迫而无力自救的人。他家本来就清寒,碰上水旱灾害,二石米煮成稀粥,也只能让每人都勉强喝上一点。他与大家一道喝粥,从来没有埋怨之色。邺城有一位领军,过于贪财,家中童仆已有八百人,还发誓要凑满一千。家中早晚的饭菜,以每人十五文钱为标准,遇到有客人来,也不会再添加一点。后来他被法办,朝廷派人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他有一屋子的麻鞋,几库房的烂衣服,其余的财宝多得无法说。南阳有个人,家财积累丰厚,而秉性却特别吝啬。有一年冬至,女婿去拜望他,他就摆出一小铜盆酒,几块獐子肉来招待。女婿怪他简慢无礼,一下子就把酒肉全吃喝光了。这个南阳人感到惊愕,只好对付着叫仆人再添上一点,就这样添了两次。回头他责备女儿说:“你丈夫爱喝酒,所以你老受穷。”到他死后,几个儿子争夺家财,哥哥竟然把弟弟给杀了。

点评

这三个例子可谓典型。

裴子野德行很高,乐善好施,他能这么做,是因为他经年累月积累德行,已经在家人中建立了威信,所以大家不得不陪着他吃苦,却也毫无怨言,何况他还和大家一起共甘共苦,更是没的说了。

邺城领军和那个南阳人,贪心炽盛之辈,下场很惨。

治家,不过是修身的外延,信然。

5. 夫唱妇随真和合

[1]

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2][3]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

[4]牝鸡晨鸣,以致祸也。[5]

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者,[6]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

南间贫素,皆事外饰,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7][8]寒。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9][10]充而已;倡合之礼,或尔汝之。河北妇人,织纴组紃之事,黼黻[11]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注释[1]中馈:指妇女在家中主持饮食等事。[2]干蛊(ɡǔ):主事。蛊,事。[3]君子:古代妻子对丈夫的一种敬称。[4]牝鸡:母鸡。牝鸡晨鸣,母鸡充当公鸡鸣叫司晨,比喻女主主事。[5]婚姻之家:指亲家。[6]持门户:当家的意思。[7]人事:交际应酬。[8]内政:家庭内部的事务,这里借指主持家务的妻子。[9]尔汝:夫妻间互相轻贱的称呼。[10]织纴组紃:古代妇女从事的家庭纺织事务。[11]黼黻(fǔfú):古代礼眼上绣的花纹。

译文妇女主持家务,不过是操办一些有关酒食、衣服等礼仪方面的事罢了。在国家层面,不可让她们参与论断国事,就家庭而言,不可让她们主持家政。如果真有聪明能干、洞察古今的女子,应该辅佐丈夫,以弥补他的不足,绝不要学母鸡在清晨打鸣,从而招致灾祸。江东的妇女,平时很少有对外的交游,她们的娘家与婆家,有的十几年都不曾见面,只是遣人问候,互赠礼品来表达各自的情意。邺城的风俗,则是妇女当家。她们与外人争辩是非,应酬交际,外出时乘坐的车马挤满街道,丝绸衣裙充盈官府,有的替儿子求官,有的为丈夫叫屈,这恐怕是鲜卑的遗风吧!南方即便贫寒人家,都很注意修饰外表,车马衣服,以整齐为贵,而家中的妻子儿女,却难免挨饿受冻。黄河以北一带,人事交际多由妻子出面,因而不能没有丝绸衣裙、金银翡翠以充门面,那瘦弱的马匹和憔悴的奴仆,不过是凑数而已。至于夫唱妇随的礼节恐怕已被互相轻贱的称呼所代替了。黄河以北一带的妇女,论纺织、刺绣一类的手艺,要比江东的妇女强得多。

点评

封建社会里,妻子顺从丈夫被认为是一种美德。

许多现代人认为这是古代妇女受到压迫的一种表现,是旧社会的一种恶习,是男女不平等的一种表现。其实仔细想想,这真是一种恶习吗?

难道丈夫说东,妻子说西,两个人天天吵架就是男女平等了?如果是这样,这样的“平等生活”许多人会宁可不要。

恐怕夫唱妇随、相敬如宾才是大多数人的本意,而且也是最幸福的一种活法。

6. 婚配嫁娶难得素对

[1]

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2][3]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实为之。[4]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5][6]

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

注释[1]兄弟:指女儿的兄弟。[2]姊妹:指儿子的姊妹。[3]行:指女儿出嫁。留:指儿子娶媳妇。[4]落索:冷落萧索。阿姑:婆婆。[5]素对:清白的配偶。素,清白寒素。[6]靖侯:即颜之推九世祖颜含。

译文女人的秉性,大都宠爱女婿却虐待儿媳。宠爱女婿,儿子就会产生不满情绪;虐待儿媳,则女儿的谗言就随之而至。这样不论是嫁女儿还是娶儿媳,都要得罪家人,这其实都是当母亲的造成的。以至于有谚语说:“阿姑吃饭好冷清。”这是儿媳妇对她的报复啊。这是家庭中经常出现的弊端,能不警戒吗?男女婚配要选择清白、贫寒的人家,这是先祖靖侯立下的规矩。近来风气,嫁女儿娶媳妇,竟然有卖女儿捞钱财,用财礼买媳妇的。为子女选配偶时,比量算计对方父辈祖辈的权势地位,斤斤计较对方财礼的多寡;女方要求得多,男方应允得少,与商人几乎没有两样。结果,招来的女婿猥琐鄙贱,娶来媳妇则凶悍擅权。他们贪荣求利,反而给家庭招来耻辱,对此怎能不慎重呢?

点评

婆婆和媳妇,都是女人,女人何苦难为女人呢?

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实际上她们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除非她们能压伏自己心中强烈的支配欲。

颜家的婚配观念极富智慧,不找达官贵人,也不论门当户对,而是找清白、贫寒之家,其中的深意确是耐人寻味。

7. 圣经圣书谦恭相待

[1]

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一也。[2]

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3]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4]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5]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

注释[1]百行:古代礼治,官员所定的立身行己之道,共有百事,称之为百行,以期在日常生活中养德。[2]卷束:卷起束理。南北朝时,书籍是抄写在绢帛上,然后卷成一卷收藏,称之为书卷。[3]部:部分、类别,古代书籍一般按内容分为若干门类称部。帙:古人用以装书卷的书套。[4]点:通“玷”。[5]秽用:指把书卷拿来覆瓿、糊窗等。

译文借别人的书籍,都应当爱护,借来时如有缺坏,就替别人把它修补好,这也是士大夫百行之一。济阳人江禄,在读书没有结束时,即便碰上了急事,也一定要把书卷束整齐,然后才起身,所以他借的书没有损坏,别人也不讨厌他来借书。有的人把书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桌上,以致书卷分散,很多都被孩童、婢女、侍妾弄脏,或被风雨侵蚀,被虫鼠蛀咬毁伤,这实在是有损道德。我每次读圣人之书,都严肃恭敬地面对。那些书上有《五经》的文义以及贤达的姓名,可不敢放在污秽的地方呀。

点评

书中有圣人之语,读书,就好像圣人在身边对自己耳提面命,这就是颜之推的读书态度,就是《易经》中所说:“无有师保,如临父母。”

说到底,是一种恭敬心,为什么读书必须有恭敬心?

没有恭敬心,圣人的话就入不了心,就更谈不上修正自己了。

8. 妖妄之事勿沾染

[1][2]

吾家巫觋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

注释[1]巫觋(wūxí):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后亦泛指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巫师。祷请:向鬼神祈祷请求。[2]符书章醮:道士用来驱鬼招神或治病延年的神秘文书。

译文我们家从来不请巫婆神汉祈求鬼神消灾赐福,也不会让道士用符书设坛场做法事以祈福,这些都是你们看到的。可不要把钱花费在这些妖妄之事上。

点评

家中不要随意地请一些和尚、道士、巫婆、神汉来做消灾赐福的法事,其中是有深意的。

以前,谁都想鬼神消灾赐福,但消灾赐福的正确方法是修身立德,养自己的浩然正气,自然百福辐辏、灾祸远离。更关键的是,家中妇女、子侄因为判断力弱,跟这些人在一起相处,容易被迷惑。

更关键的是,能被请来做法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从古到今,真正有成就的修行者没听过有谁整天去世间做消灾赐福的法事,这样做既增长了世间人的妄心又增加了自己的罪孽(把法事当成生意来买卖)。可想而知,能请到家做法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但法事是不是就不做了呢?

不是,真正能让人解脱的“法”和“师”是尊贵的,要用恭敬心去道场,如法地做。

卷二

风操篇第六

1. 言谈举止有礼有致

[1][2][3]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4]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5]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6]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

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

注解[1]《礼经》:根据下文的内容,这里的《礼经》应该是《礼记》。[2]箕帚(jīzhǒu):亦作“箕箒”,指畚箕和扫帚,都是扫除之具。[3]匕箸:汤匙和筷。[4]节文:节制修饰。[5]阡陌:途径。[6]翰墨:笔墨。

译文我看《礼经》,上面有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秽物时该怎样使用畚箕、扫帚,进餐时该怎样使用匙子、筷子,在长辈面前该保持怎样的一种行为姿态,酒席宴会上该有些什么规矩,服侍长辈洗手又该如何进行,都有一定的规范,说得也十分周详。但此书已经残缺,不是全本;有些礼仪规范,书上也没有记载,有些则需根据世事的变化作相应的调整,博学通达的君子,自己去权衡度量,然后推而行之,所以人们就把这些礼仪规范称为士大夫风操。然而各个家庭所规定的风度节操又有所不同,各有长短,但它们的大致脉络还是清楚的。我过去在江南的时候,对这些礼仪规范耳闻目睹,早已深受其熏染,就像蓬蒿生长在麻地之中,不用规范也长得很直一样。你们生长在战乱年代,对这些礼仪规范当然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所以我姑且把它们记录下来,以此传示子孙后代。

点评

士大夫风操,相当于一个君子详细的行为规范吧。

有了这个行为规范,不管愿意不愿意,总是受到了圣贤教育的启蒙,可能暂时也不明白这些行为规范的意义,而且还会有些逆反,但久而久之,就能领悟其中的深意。

没有了这些,就会少了中国人的味道。

2. 避讳不当贻笑大方

(一)[1]《礼》曰:“见似目瞿,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临文不讳,庙中不[2][3]讳,君所无私讳。”益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期于颠沛而走也。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4][5]竟修笺书,朝夕辐辏,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6][7]涕,不省取记,多废公事,物情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

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以代换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

注释[1]“礼曰”二句:《礼记·杂记》,“免丧之外,行于道路,见似目瞿,闻名心瞿。”瞿:恭谨、惊恐不安的样子。[2]消息:斟酌。[3]颠沛:此处形容闻先人名讳后立即趋避的狼狈样。[4]辐辏:车辏集中于轴心,此喻信函聚集于官署。[5]几案:案桌。这里作文书档案等的代称。[6]省:检查,察看。记:书信。[7]物情:人情。古代称人为物。

译文《礼记》上说:“(父母去世后)看见与过世父母相似的容貌,听到与过世父母相同的名字,都会心跳不安。”这是因为心中有所感触,故而悲痛哀伤;如果是在平日气氛和缓的地方,在机缘巧合下发生这类事,自然可以把这种感情发泄出来。但如果是在一些无法回避的情况下,就应当适当地忍一忍。比如自己的叔伯兄弟,相貌有酷似过世父母的,难道你能因此而一辈子伤心,与他们绝交吗?《礼记》上还说:“读文章时不避父讳,在宗庙中祭祀祖先时不避父祖之讳,在国君面前不避私家之讳。”其意,就是让我们进一步明白,在听到祖先、父母的名字时,应该先斟酌一下自己应取的态度,不一定非得立马悲痛趋避不可。梁朝的谢举,很有声誉,但一听到别人称先父母的名字就要大哭一场,因此遭到当时人的讥讽嘲笑。还有一个人叫臧逢世,是臧严的儿子,他勤奋学习,修身立德,从不干败坏门风的事情。梁孝元帝治理江州时,派他到建昌督促公事,当地百姓纷纷写信来函,信函集中到官署,堆得案桌满满的。而臧逢世在处理公务时,只要见到信函中出现“严寒”一类字样,必然掉泪,就不再察看回复了,因而经常耽误公事。人们对此既不满又诧异,他最终因办事不力被孝元帝召回。以上所举都是些避讳不当的例子。近年在扬州城,有一位读书人忌讳“审”字,他与一位姓沈的人关系亲密,姓沈的给他写信,落名时只写名不写姓,这就不近人情了。现在凡要避讳的字,一般都用它的同义词来替换:齐桓公名叫小白,所以五白这种博戏(古代的一种赌输赢、角胜负的游戏)就有了“五皓”的称呼;淮南厉王名长,所以“琴瑟各有长短”就说成“琴瑟各有修短”。但还没有听说过把布帛称作布皓,把肾肠称作肾修的。梁武帝的小名叫阿练,所以他的子孙都把练称作绢,然而把销炼物称为销绢物,恐怕就有悖于这个词的含义了。还有那忌讳云字的人,把纷纭叫作纷烟;忌讳桐字的人,把梧桐树称作白铁树,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了。

点评

物极必反,任何事物发展到顶点之后都会走向它的反面。避讳就是一个典型。

避讳的本意是让孝子更好地忆念先人,进而修身立德、奋发有为,但某些人的做法却是过头了,他们一遇到与过世父母相似的面貌或是遇到与过世父母相同的名字,就会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这就是自寻烦恼了。(二)

刘、缓、绥,兄弟并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为照字,惟依[1]《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讳相犯,当自可避;其有同音异[2]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

注释[1]正讳:指人的正名。[2]吕尚:姜太公。

译文刘、刘缓、刘绥三兄弟都是名人,他们的父亲名叫刘昭,所以三兄弟便一辈子都不写照字,只是依照《尔雅》用炤来代替。然而,凡文字与人的正名相同,当然应该避讳;但如果行文中出现同音异字,就无法都避讳了。刘字的下半部分就有昭的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上”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一”字,便会一下笔就犯难,一写字就犯讳了。

点评

避讳之事,现代人认为纯属多余,其实圣贤制定这一礼节,其初衷也只是用来增长儿女们的孝心、恭敬心,自然是有必要。但什么事过犹不及,避讳这种事太过僵化自然也是行不通的,久而久之,甚至让人心生郁闷,生出逆反心理,反而失去了避讳的本意。

3. 取名起字有讲究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若卫侯、[1]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士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2]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3]

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吾亲识中有讳襄、[4]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闻者辛苦[5][6],无憀赖焉。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7][8],故名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庚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

注释[1]魏公子:按照《史记》的记载,应为韩公子。[2]妣:死去的母亲。[3]为孙地:为孙子留有余地。[4]交疏:应为“疏交”,指朋友中比较疏远的人。[5]辛苦:悲痛。[6]无憀赖:无所依从。[7]蔡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才女蔡文姬之父。[8]孙卿:即荀卿、荀子,战国时期大儒。

译文周公给儿子取名为禽,孔子给儿子取名为鲤,这种名字只限于他们本身,自可不必管它。至于像卫侯、韩公子、楚太子的名字都叫虮虱;司马相如的名字叫犬子,王修的名字叫狗子,这就势必牵涉到他们的父母,显得不通情理。古人就是这么称呼的,但到了现在就成了笑柄。北方有许多人给儿子取名为驴驹、猪子,如果让他们这样自称或让他的兄弟这样称呼他,又怎么忍心呢?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朝时有孔翁归,又有顾翁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像这类名字,都是应当尽力避免的。现在人避讳,比古人更严格。那些为儿子取名字的人,应当为他们的孙子留点余地。我的亲属朋友中有讳“襄”字的、讳“友”字的、讳“同”字的、讳“清”字的、讳“和”字的、讳“禹”字的。大家在一起,交往比较疏远的人一时仓促,讲出的话总是冒犯众人,让听话的人感到伤心,令大众无所适从。从前司马长卿因为钦慕蔺相如,所以就改名为相如,顾元叹钦慕蔡邕,所以就取名为雍。后汉的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朝的庚晏婴、祖孙登,这些人把古人姓名作为自己的名字,也实在是太卑贱了。

点评

取名字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不可不慎重。

因为名字就是咒语。好的名字会给人输入一种正能量,每一次被人叫起时,都是一次心灵的充电,久而久之,自然会浩然正气充盈。相反,不好的名字就会给人负能量,结果可想而知。

有些家长可能是怕孩子养不大,所以故意给孩子取一些似乎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乳名。还是古人做得好,在成年礼上,由老师赐字,从此大家就叫你的字,比如孟德、玄德、孔明等等。

4. 嬉笑言谈不当招恶

[1]

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2][3][4]犊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近在议曹,共平章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5]

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曰:“今日天下大同,须为[6][7]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旧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

注释[1]刘文饶:东汉名臣刘宽,字文饶,以“宽”闻名天下,海内称其为长者,官至太尉。畜产,畜牲,骂人的话。《后汉书·刘宽传》记载:“(宽)尝坐客,遣苍头市酒,迂久,大醉而还。客不堪之,骂曰:‘畜产。’宽须臾遣人视奴,疑必自杀。”[2]豚:小猪。犊:小牛。[3]议曹:官署名,掌言职。[4]平章:商量处理。[5]大同:指隋已灭陈,天下统一。[6]关中:北朝时,西魏都城设于关中,此处代指西魏。[7]陶朱公大儿:据《史记》记载,越国大夫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之后,归隐经商,家资丰饶,人称“陶朱公”。后来,陶朱公的次子在楚国杀人被囚,其长子执意要去营救,虽携带千金最终却因吝惜钱财导致弟弟被杀。

译文东汉的刘文饶不忍心奴仆被骂为畜牲,现在那些愚人们,却拿这类字眼互相开玩笑,还指名道姓地称别人为猪儿牛儿的,有见识的旁观者,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住,何况那当事人呢?最近我在议曹参加商讨百官的俸禄标准问题,有一位显贵,是当今名臣,认为大家商议的标准过于优厚了。有两位原齐朝士族的文学侍从便对这位显贵说:“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了,我们应该给后世树立典范,哪能再沿袭旧朝的老规矩呢?明公如此吝啬,一定是陶朱公的大儿子吧!”彼此你欢我笑,竟丝毫不以为嫌。

点评

凡事都有“度”,都过犹不及。开玩笑也是这样。

适当开开玩笑,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活跃人们的生活,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人倍感亲切。但玩笑开得过分了,没有了尊重、恭敬,就失去了幽默感,只会给人留下厌恶。

那两个齐朝的学士,在正式办公场合,对一位当世名臣出言讥讽,称人家为“陶朱公大儿”,这无疑是极不妥当的。

5. 待客之礼贵在真诚

[1]

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申慰。北人

[2]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3]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注释[1]束带:整饬衣冠,束紧衣带,表示对所见的人恭敬。[2]至岁:指冬至、岁首二节。[3]揖:俯身为礼。

译文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不到办丧事的人家去;如果没有写信致哀,就要等过了节再穿着礼服前往吊唁,以示慰问。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特别重视吊唁活动,这种做法没有明文记载,我是不赞同的。南方人不兴到门外迎接客人,见面时只是拱手而不弯腰作揖,送客也仅起身离席而已;北方人迎送客人都要走到门口,相见时躬身为礼,这些都是古代的遗风,我很赞许这样的待客之道。

点评

待客之礼,其本意是拉近宾主之间的关系,贵在真诚、朴实。

当客人到来,南方人不兴到门外迎接,见面也只是拱手而已,这就显得不太真诚,为什么呢?许多人到了新的环境,一般都会感到不安,所以南方人的迎客之礼会让客人不安,显得有点傲慢。

相比之下,北方人的待客之礼就显得热情了许多,迎来送往都要走到门口,相见时要躬身,客人一般都会很快消除自己的不安情绪,宾主之间的关系就近了很多。

6. 北方颇具华夏遗风

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谷,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1]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江南轻重,各有谓[2]号,具诸《书仪》;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

注释[1]轻:地位低。重:地位高。[2]号:别名。

译文过去,王公诸侯都自称孤、寡、不谷,从那以后,纵使是孔子那样的至圣先师,与弟子谈话时也都自称名字。后来虽然有人自称臣、仆,但这样做的人不多。江南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号,这都记载在《书仪》这本书中。北方人自称名字,这是古人的遗风,我赞许这种自称名字的做法。

点评

自从晋朝南渡以来,当时的许多人认为,东晋才是中华正统,北方的王朝只是蛮夷而已。

这种文化上的自信恐怕也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吧。特别是北方经过王猛、孝文帝、宇文泰等人的治理之后,各种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生机勃勃的新文明,反而颇具华夏遗风;反观东晋,士人继续崇尚清谈,华而不实,大家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号,以附庸风雅。

最终,南朝被灭,天下终归于统一,恐怕也与这种文化差异有关。

7. 闲聊之中慎谈家世

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事不获[1][2][3][4]已,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何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5]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山

[6][7]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侃委曲,吾答之云:“卿[8]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第七亡叔,非从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

注解[1]不获已:不得已,没有办法。[2]阀阅:本作伐阅,指功绩和资历,后来变为世家门第的代称。《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如《汉书·车千秋传》:“千秋无他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3]文翰:指信札,公文。[4]无何:无故,没有由来。[5]大门中:对别人称自己已故的祖父和父亲。以下所言“门中”,都是称家族中的死者。[6]太山羊侃:太山,即泰山。羊侃(495~549),字祖忻,泰山梁父(今山东泰安县东南)人,是南朝梁末的著名大将。因率领部众南归梁朝,被授予徐州刺史,封高昌县侯。忠于梁王朝,其军事才能卓越,在保卫建康的战斗中起了重要作用。[7]委曲:事情的始末经过。[8]亲:汉魏至隋,习惯于亲戚称谓之上加“亲”字,以示其为直系的或最亲近的亲戚关系。

译文说到先人的名字,按理应当产生哀念之情,这在古人是很容易的,而现在的人却觉得很难。江南人除非是不得已,否则,在与别人谈及家世的时候,一般是以书信往来的,很少当面谈及。而北方人经常无缘无故地找人聊家世,到家里相访。这种事各有各的习惯,就不可强加于人。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强加于自己,就应该设法回避。你的名声地位都不高,如果是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言及家世,你们可以隐忍敷衍一下,尽快结束谈话;不要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长辈已经去世,谈话中必须提到他们时,就要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对伯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称兄弟的儿子“某某门中”,并且要各自依照他们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表情上应掌握的分寸,而且与平时的表情要有所不同。如果是同国君谈话提及自己已经过世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要流露出悲痛的神情,但还是可以称他们为“亡祖”“亡伯”“亡叔”。我见一些名士,与国君谈话时,也有称他已故的兄弟为“兄子门中”“弟子门中”的,这是不够妥当的。北方的风俗,就完全不是这样。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到南方来的。我最近到邺城,他侄儿羊肃来拜访我,问及羊侃的具体情况,我答道:“您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羊肃说:“他是我的亲第七亡叔,不是堂叔。”祖孝徵当时也在座,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点评

古人重家世,尤其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家世不但代表了该家族过去的荣耀,还直接和当前的权力地位密切相关,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因此,可以说,那时候人们聊天如果聊家世,就像现在女人见面问年龄、男人见面问工资一样不礼貌。

谁主动挑起这个话题,谁本身就是个是非之人。在这种人面前,不管你怎么说,都是错,都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的家世如果比他显赫,他会忌妒你,以后可能找机会报复你;你的家世如果比他低微,他就会不自觉地嘲笑你甚至你的先人。

你说该怎么办?

对这种人,最好的策略就是远离。

8. 长幼内外宜法属辞严

(一)[1][2]

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为家父,母[3]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4]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与人[5][6]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称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7]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

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称彼之母与自称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注释[1]侯霸(?~37):字君房,河南郡密县(今河南新密东南)人,东汉初年名臣。历任尚书令、大司徒,深得光武帝的信赖器重,对东汉初年的政权建设多有建树。建武十三年(37),因病去世。[2]陈思王:指曹植(192~232),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国曹魏著名文学家,建安文学代表人物。他是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为陈王,去世后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3]潘尼(约250~约311):字正叔,荥阳中牟(在今河南城关镇大潘庄)人,西晋文学家。祖父潘勖,汉东海相。父亲潘满,平原内史。潘岳之侄,少有才,与潘岳俱以文章知名,并称“两潘”。潘尼生情稳静恬淡,不与人争利,安心研读,专志著述。[4]田里:乡下、农村里。猥人:鄙俗之人,即农民。[5]世父:伯父。[6]尊于父:伯父较父亲年长,故云。[7]在室:女子未出嫁。

译文以前,侯霸的子孙称他们的祖父叫家公;曹植称他的父亲叫家父,母亲叫家母;潘尼则称他的祖父叫家祖:古人的这种称呼,在今天的人看来几乎就是笑柄了。现在南北各地风俗,提到祖父母和双亲,没有冠之以家的;只有山野村夫,才会这样称呼。与别人谈话,提到自己的伯父,就按父辈排行次序称呼,不冠以“家”字的原因,是因为伯父比父亲年长,所以不敢称“家”。凡是说到自己的姑姑、姊妹、女儿,已经出嫁的,就以她丈夫的姓氏称呼她,还没出嫁的,就按兄弟妹妹的排行次序称呼她。因为女子行婚后就成为别的家族的人了,所以也不能称“家”。对于子孙,不可称“家”的原因,是为了表示对他们的轻视、忽略。蔡邕的书集中,称他的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的书集中,也说到家孙,现在都不这样称呼了。和别人谈话,提到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长姑,都在称呼前面加“尊”字,从叔父母以下,则在称呼前面加“贤”字,这是为了表示尊卑差别。王羲之的信,称呼别人的母亲和称呼自己的母亲时都一样,前面不加尊字,现在的人是不认可这种做法的。

点评

王阳明说,学者要在人情事故中学习圣贤之道。

天底下,最复杂的莫过于人情事故了,即便简单如长辈的称谓,一旦弄错也会影响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更会影响自己的情绪。

不信?你到丈母娘家里故意喊错试试看。

所以古人才深有感触地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二)

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1]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2]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3]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

注释[1]世叔父:世父和叔父。世父,指伯父。[2]群从:指诸子侄辈。[3]家公家母:母之父母为家公家母。

译文亲属的称谓,都应该有所粉饰,不可滥用。没有教养的人,在祖父祖母去世后,对外祖父、外祖母的称呼与祖父、祖母一个样,叫人听了不舒服。虽是当面,在称呼上都应加“外”字以示区别;称呼父母的伯父、叔父,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排行顺序来区别;父母亲的伯母、叔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姓氏来区别;称呼父母的堂伯父、堂伯母、堂祖父、堂祖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爵位和姓氏以示区别。黄河以北的男子,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的乡间偶尔也是这样称呼。用“家”字代替了“外”字,这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明白。

点评

亲戚的名称需要明确地加以区分,否则会出现许多问题。

在古代宗法社会,每个人都处于一个宗族里面,亲戚的名称不仅是亲情的表达,而且还标示着两人之间的某种权利和义务,而且这种权利和义务的行使还有宗族的监督。故而,亲属的名称需要很明确。

当代社会以家庭为细胞,宗族的力量已经式微,所以亲属名称也不如古代那样需要明确区分,比如现在许多男人叫自己的岳父、岳母为爸、妈,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三)[1][2]

六九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3]“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4],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5]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

注释[1]周弘让(约公元498~577):字不详,汝南安城(今河南汝南东南)人,出生官宦之家。性简素,博学多通。梁时隐于句容之茅山,屡次征召,不就。侯景之乱,畏祸为侯景的中书侍郎,为世所讥。梁元帝时,为国子监酒,迁仁威将军。陈文帝初,以白衣领太常卿、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2]中外:一称中表,即内外之意。舅父之子为内兄弟,姑母之子为外兄弟。[3]丈人:这里指对亲戚长辈的通称。[4]丈母:这里指父辈的妻子。[5]仆射(yè):职官名,一般指尚书仆射,属高级官员。仆是“主管”的意思,古代重武,主射者掌事,故诸官之长称仆射。

译文我曾经问周弘让:“父母的中表姐妹,该怎么称呼?”周弘让回答说:“也把他们称作丈人。”自古以来没有见过把女人叫“丈人”的。我的亲表们所奉行的称呼是:如果是父亲的中表姐妹,就称她为某姓姑;如果是母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她为某姓姨。中表长辈的妻子,俚俗称她们为丈母,而士大夫则是这样称呼的,如果她姓王就称她作王母,如果姓谢就称她为谢母。而《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顾母就是陆机的堂叔母,现在不这样称呼了。齐朝的士大夫们,都称祖珽仆射为祖公,完全不顾这样称呼会与自己祖父的称呼相同,甚至还有人当着祖珽的面用这种称呼开玩笑。

点评

将姑妈、姨妈叫作“丈人”,在现代人看来,确实挺有意思,但周弘让才华横溢,应该不会乱说,可能江南一带真有地方是这么叫的。

俗语说,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天,看来要想不失礼,多学一点各地的风俗还是很有必要的。(四)[1]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按:《尔雅》、《丧服经》、《左传》,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姪;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

注释[1]从父:伯父叔父的通称。

译文古人称呼伯父、叔父,而现在人大多只单称伯、叔。叔伯兄弟、姊妹,父亲去世后,在他们面前,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无法回避的。兄弟的儿子死了父亲,你与别人谈话时,当了他们的面,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颇不忍心,北方大多数称他们为“侄”。按:在《尔雅》、《丧服经》、《左传》诸书中,“侄”这个称呼虽然男女都可用,但都是对姑而言。晋代以来,才开始称叔侄。现在统称为侄,从道理上说是恰当的。

点评

由上可知,对亲人的称呼也大有学问,称呼不当,不但会伤了亲人的心,连自己也会觉得不忍心,更别提外人了;反之,称呼得当,一个家族可能就会更加亲密、融洽。

9. 离别未必涕泗交零

[1]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2]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3][4]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

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6]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注释[1]王子侯:皇室所封列侯。[2]分张:分别。[3]密云:无泪,指故作悲怆之态却不掉下来泪水。[4]赧然:羞愧而脸红的样子。[5]分首:即分手。首,手同音通用。[6]烂然:目光明亮、炯炯有神的样子。

译文别时容易见时难,所以,古人对离别之情很重视。江南人在饯行时,谈到分别就会掉眼泪。梁朝有一位封侯的王子,是梁武帝的弟弟,将到东边的州郡去任职,前来与武帝告别。武帝对他说:“我年纪已经老了,与你分别,真感到伤心。”说完,流下几行眼泪。王子装出悲伤的样子,却挤不出眼泪,只好含羞而去。他因这件事被指责,在江边渡口徘徊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没有走成。北方的风俗,就不太看重这种事,在岔路口谈起别离,都是欢笑着分手。当然,本来就有一些人,天性很少流泪,即使痛断肝肠,眼睛依然闪闪发光;对这样的人,就不可过分责备。

点评

古代交通不发达,亲友之间每一次的别离都有可能是永别,所以离别之情极为真挚、感人,故而留下了许多送别的佳句。

离别的当下,想到熟悉的亲友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泪水就会忍不住地落下来,这是人之常情。但颜之推也说了,世间也有一些人,虽然很悲痛,但从来不会哭,更别提有泪水落下来了,对这种人,就应当宽恕。

总之,离别的泪,贵在自然而然。

10. 宗族礼节不可废

[1][2]

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3][4]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5]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

注释[1]从祖:父亲的堂伯叔。[2]族祖:祖父的堂伯叔。[3]秩:官吏的俸禄,代指官吏的职位或品级。[4]昭穆:古代宗法制度,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后亦泛指家族的辈分。[5]中土:中原,汉以后以今河南、山东一带为中土。

译文同宗亲属的世系辈数,有叔伯,有父亲的堂叔伯,有祖父的堂叔伯。江南的风俗,从这往上数,对官职高、辈分高的人,在称呼上加一“尊”字;同一祖宗,辈分相同的人,即使相隔百代,仍然称为兄弟;如果对外人介绍,则都称作族人。黄河以北地区的男子,虽然已隔二三十代,仍然称堂伯堂叔。梁武帝曾经问一位中原人说:“你是北方人,为什么不知道有‘族’这种称呼呢?”他回答说:“同宗骨肉的关系容易因此疏远,所以我不忍心称作族人。”这虽然是一种机敏的回答,但在礼法上却是讲不通的。

点评

历代帝王中,明太祖特别重视礼仪,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其理由是“礼仪者御世之大防”。

南北朝时,知识分子空谈玄学,崇尚“越名教而任自然”,对儒家礼仪抱一种轻视、忽略的态度,但他们本身修为不够。最终的结果,没有成为真正的“真人”,却成了一个个的可笑之人。

儒家礼仪是做人的第一关,过不了这一关,算不得中国人,想修出世间法,也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11. 遭重丧三日必吊

[1]

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2]之。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3]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修名诣其家。

注释[1]除丧:丧事完毕,除去丧礼之服。[2]如之:如同那样,即如同对待“三日不吊”者一样。[3]轻服:五种丧服中较轻的几种,如大功、小功、缌麻之类。

译文江南地区,凡遭逢重丧的人家,如果有人与他家相识,又同住在一个城镇里,三天之内不去吊丧,丧家就会与他绝交。丧家办完丧事,除掉丧服,在路上与他相遇,也要避开他,因为恨他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道路遥远而未能前来吊丧的人,可以写信来表示慰问;不来信的,丧家也会一样对待他。北方的风俗则不是这样。江南地区凡来吊丧的人,除了主人之外,对不认识的人不握手;如果只认识披戴较轻丧服的人而不认识主人,就不到灵堂去吊丧,改天准备好名刺再上他家去表示慰问。

点评

古人重丧礼,因为“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对遭遇重丧的人,要尊重、怜恤,如果相识且同住在一个城镇里,就更要主动前去吊唁安慰一番,这恐怕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过了三天,还不去吊唁一番,就说明这个人缺乏人情味。缺乏人情味,大家与他绝交恐怕也很正常吧。

12. 告慰先人情真意切

(一)[1]

阴阳说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则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2][3]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哭,皆当有罪,[4][5]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

注释[1]说:《群书类编故事》卷二“说”作“家”。[2]清谧:清静。[3]晦: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朔:阴历每月初一。[4]算:寿命。[5]望:阴历每月十五日。

译文阴阳家说:“辰日为水墓,又为土墓,所以辰日不得哭丧。”王充在《论衡》中说:“辰日不能哭泣,哭泣家里就会再死人。”而今那些没有教养的人,辰日遇到丧事,不问轻丧重丧,全家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哭声,并谢绝吊丧的客人。道家认为:“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老天要减损他的寿命。”如果丧家在朔日望日,悲痛万分,难道因为珍惜自己的寿命,就不敢哭泣了吗?真叫人不明白。

点评

作为平凡的世人,日月的运行,时间的变化都会对他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因亲人去世而哭泣,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古人相信阴阳家的说法太过,一到辰日,不问轻丧重丧,全家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哭声,而且还谢绝吊丧的客人。显得有些不近情理。

现代人则矫枉过正,把阴阳学全部当作迷信,过犹不及。(二)[1]

二亲既没,所居斋寝,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徵数人同集谈宴。孝徵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2]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3]便起就马而去。举坐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4]《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用。政[5][6]为常所讲习,雠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若寻常坟[7][8]典,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勿容散逸,惟当缄保,以留后世耳。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伤怛,不能饮食。

注释[1]斋寝:斋戒时居住的旁屋。[2]鹿尾:鹿之尾,为古代的一种珍贵食品。[3]反侧:惶恐不安。[4]杯圈:一种木制饮器。[5]政:通“正”,只。[6]雠(chóu)校:校对。[7]坟典:三坟五典,相传记述上古之事的典籍。其中,伏羲、神农、黄帝之书叫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叫五典。此指书籍。[8]缄:封。

译文父母亲去世之后,他们生前斋戒时所居的旁屋,儿子和媳妇都不忍心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母亲刘氏死后,生前所居的屋子,李构终身将其锁闭,不忍心再开门进去。李构的母亲,是刘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可能是得到了江南风教的薰陶。他的父亲李奖,是扬州刺史,镇守寿春,被人杀害。李构曾经与王松年、祖孝徵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孝徵善于画画,手边又有纸笔,就画了一个人。过了一会儿,他因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人像斩断给李构看,但并无其他的意思。李构却悲痛得变了脸色,起身乘马而去了。在座的人都很惊诧,却猜不透其中的原因。祖孝徵后来醒悟过来,才深感不安,当时却很少有人能理解。吴郡的陆襄,他的父亲陆闲遭到刑戮,陆襄终身穿布衣吃素餐,即便是生姜,如果用刀切割过,他都不忍心食用;而做饭,也只用手掐摘蔬菜供厨房之需。江宁的姚子笃,因为母亲是被烧死的,所以之后他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亲因酒醉后被奴仆杀害,所以他终身不再饮酒。然而从根本上说,礼是因人的感情需要而设立的,而感情则可根据事理而决断,假如父母亲因为吃饭噎死了,总不至于因此而绝食吧!《礼经》上讲:父亲遗留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只要在上面感受到父母的气息,就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生前经常用来讲习、校对、缮写以及专门使用的,有遗迹可引发哀思罢了。如果是常用的书籍,以及各种日用品,哪能全部废弃呢?父母遗物既然不阅读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应当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子孙后代。思鲁几弟兄的四舅母,是吴郡张建的女儿,她有一位五妹,三岁时就失去了母亲。灵床上的屏风,是她母亲生前使用的旧物。这屏风因屋漏被沾湿,被拿出去曝晒,那女孩一见,就忍不住伏在床上流泪。家里人见她一直不起来,感到奇怪,就过去抱她起身,只见垫席已被泪水浸湿,女孩神色哀伤,不能饮食。家人带她去看病,医生摸过脉后说:“她已经伤心断肠了!”女孩为此吐血,几天后就死了。亲戚们都怜惜她,没有不悲伤叹息的。

点评

人生,最大的恩德莫过于父母之恩。父母去世后所留下的东西,一旦被子女看到,极容易触景生情,故而有些地方有这方面的风俗礼节,父母曾经斋戒过的房子不再住人,父母曾经睡过的床不再睡人等等。

按颜之推的说法,有些人做的确实有点过分,但这总强过父母七七还没过完就吃肉喝酒的人吧!(三)[1][2][3]

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4][5][6][7]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

[8][9]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注释[1]偏傍:不正。偏傍之书,指旁门左道的书。[2]归杀:也作归煞、回煞。旧时民间的一种说法,谓人死之后若干日灵魂回家一次叫“归杀”。[3]画瓦:在瓦片上画图像以镇邪。[4]厌胜:古代的一种巫术,谓能以咒语制服、压服人或物。[5]然:“燃”的本字。[6]户外列灰:在门外铺灰,以观死人魂魄之迹。[7]祓(fú):古代除灾祈福的一种仪式。[8]章断注连:向上天上书以求断绝死者之殃染及旁人。注连,传染的意思,指一人得病而死,另一人也得此病。[9]儒雅:儒学正统。

译文有些旁门左道的书中说,人死之后灵魂在某一天要返家。这一天,家中子孙们都逃避在外,没有人敢留在家中;又说,用画瓦和书符可以镇邪,念咒语可以驱鬼;又说,出丧那一天,门前要燃火,屋外要铺灰,要举行驱鬼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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