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读懂美国:乡下人的悲歌+我们的革命(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7 22:11:38

点击下载

作者:伯尼·桑德,J·D 万斯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从这里读懂美国:乡下人的悲歌+我们的革命(套装共2册)

从这里读懂美国:乡下人的悲歌+我们的革命(套装共2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从这里读懂美国:乡下人的悲歌+我们的革命(套装共2册)作者:伯尼·桑德;J·D 万斯排版:红枫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4-01ISBN:9785693325142本书由北京时代华语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当当数媒(武汉)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

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乡下人的悲歌

我们的革命目录CONTENTS

引言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结语

致谢

注释

返回总目录

谨以此书献给阿嬷和阿公,这两位乡下人是一直保护着我的“终结者”。引言

我的名字是J.D.万斯。首先我觉得我应该坦诚地讲一下:我认为读者们此时拿在手里的这本书有些荒唐。封面上说这是一本回忆录,但我才31岁,而且还没有取得什么伟大的成就,至少还没有那种值得一位陌生的读者花钱来读的成就。我所做过的最棒的事——至少是名义上的,就是从耶鲁法学院毕业。这是我13岁时连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耶鲁法学院每年都有大约200名的毕业生。而且我相信读者们也不会想去阅读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人生。我不是参议员,没当过哪个州的州长,更没担任过内阁部长。我并没有创立市值10亿美元的公司,也没建立改变世界的非营利组织。我仅有的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一段幸福的婚姻、一个舒适的家,还有两只可爱的狗。

因此,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并不是因为我取得了什么不平凡的成就,而是因为我做的事虽然非常平凡,但大多数像我那样长大的孩子都做不到。你们要知道,我的童年很穷困,生活在铁锈地带(Rust Belt)俄亥俄州的一座钢铁城市。从我记事时开始,这座城市的工作岗位就在不断流失,人们也逐渐失去希望。至于我家的情况,用委婉一点的说法是,我和父母间的“关系比较复杂”,他们中的一位接近整整一生都在和毒瘾做斗争。把我带大的外祖父母连高中都没毕业,而我的整个大家庭里上过大学的人也寥寥无几。各种各样的统计都会显示,像我这样的孩子前景黯淡——我们当中幸运的那些,可以不用沦落到接受社会救济的地步;而那些不幸的,则有可能会死于过量服用海洛因——我的家乡小镇仅仅去年就有几十人因此死去。

我曾是那些前景黯淡的孩子之一。我差点因为学习太差而从高中辍学,也差点屈服于身边每个人都有的那种愤怒与怨恨。现在,人们看到我时,看到我的工作和常春藤名校的毕业证书时,都会以为我是什么天才,认为只有特别出众的人才会走到我今天这一步。尽管我对这些人毫无恶意,但恕我直言,这种理论其实是一派胡言。就算我有什么天分,如果不是得到了许多慈爱的人的拯救,这些天分也会白白浪费了。

这就是我真实的人生,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我想让人们知道那种对自己濒临放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以及为什么会有人放弃自己。我想让人们了解穷人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精神和物质上的贫穷会对穷人家的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影响。我想让人们理解我和我家庭的美国梦。我想让人们体会向上层流动的真实感受。此外,我还想让人们认识到我自己不久前才意识到的一个问题:对于我们这些实现了美国梦的幸运儿来说,那些我们经历过的恶魔一直就在身后不远处穷追不舍。

在我的故事背景中,有一个关于种族的问题需要解释一下。在美国这个种族意识很强的社会中,我们的词汇往往局限于人们皮肤的颜色——黑人(black people)、亚洲人(Asians)和白种人特权(white privilege)。这些宽泛的分类有时会有用,但想了解我的故事的话,还得分得更细一点。我虽然是白人,但不会把自己等同于美国东北部信奉新教的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WASP)。与之相反,我认为自己是苏格兰-爱尔兰人后裔(Scots-Irish descent)中那些没有大学文凭的数百万白人工人阶级当中的一员。对于这个人群而言,贫穷是家庭的传统——他们的祖先当年在南方当奴工,然后又曾当过佃农、煤矿工人,在较近的年代里又当上了机械工和工厂工人。在美国人的称呼中,他们是乡下人(hillbilliy)、乡巴佬(redneck),或者是白色垃圾(white trash)。而于我来说,他们是邻居、朋友和家人。

苏格兰-爱尔兰裔是美国特色最为鲜明的群体之一。一位观察者曾记录道:“走遍美国各地,苏格兰-爱尔兰裔美国人一直令我感到震惊。他们是美国最为持久稳固、变化最少的亚文化群。当几乎到处都是对传统的全盘摒弃时,他们的家庭结构、宗教与政治,还有社会生[1]活仍然保持不变。”

对传统文化的信奉带来了许多好的特性——高度的忠诚感以及对家庭和国家的狂热奉献,但也有许多不好的特性。我们不喜欢外来者或者是与我们不一样的人,不管不一样的是样貌、行为或是说话的方式,而说话方式尤为重要。想要理解我的故事,你首先必须得了解,我骨子里是一名苏格兰-爱尔兰“乡下人”。

如果种族是硬币的其中一面的话,那另一面就是地理因素。当18世纪的第一批苏格兰-爱尔兰移民来到新大陆时,他们就被阿巴拉契亚(Appalachia)山脉所深深吸引住了。这一地区固然广袤——从南方的亚拉巴马州(Alabama)和乔治亚州(Georgia)一直延伸到北方的纽约州一部——但大阿巴拉契亚山区的文化却非常有凝聚力。我的家庭来自肯塔基州(Kentucky)东部山区,我们自称为乡下人。虽然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但定居在亚拉巴马州的小汉克·威廉姆斯(Hank Williams,J r)在他那首乡村白人歌曲A Country Boy Can Survive中也把自己视作一名乡下人。而当大阿巴拉契亚山区由支持民主党转而支持共和党时,他们重新定义了尼克松之后的美国政治。但是大阿巴拉契亚山区的白人工人阶级的命运看起来却最为黯淡。从低社会流动性到贫穷,再到离婚和吸毒,我的家乡成了苦难的中心。

因此,毫不意外,我们是一个悲观的群体。但令人吃惊的是,据调查显示,白人工人阶级是美国最悲观的群体。拉美裔移民当中许多人面临着难以想象的贫穷,但白人工人阶级比他们还要悲观。美国黑人的物质生活前景仍然落后于白人种族,但白人工人阶级比他们还要悲观。虽然真实情况中可能存在一些愤世嫉俗的成分,但现实是,相较于许多其他群体,像我这样的“寒门”对未来更为悲观,虽然很多群体明显比我们更为贫困。这种现象就说明,肯定是金钱之外的某些地方出了问题。

确实如此,我们从未如此地脱离社会,而我们还将这种孤立传递给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信仰也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地围绕教堂,更多地依赖情绪化的修辞,而不是那种可以帮助贫苦孩子进步的必要社会支持。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退出了体力劳动大军,还有许多人没有为了更好的机会而搬迁。我们文化中的某些特性带来了特有的男性危机,这种危机使得我们的男性形成了某些劣根性,难以在这个变化的世界中取得成功。

当我提及我们社区的困境时,总能听到诸如此类的解释:“J.D.,白人工人阶级的前景确实恶化了,但你把本末给倒置了。他们的离婚率在增加,结婚率在降低,幸福感也在下降,但这是因为他们的经济机会下降了。只要他们能得到更好的工作,他们生活的其他方面就会相应地好转。”

我自己年轻时也曾这样认为,当时的我拼命想相信这种观点。它听起来很有道理。没有工作会造成很大压力,而没有足够生存的钱会更有压力。随着中西部的制造业中心被掏空,白人工人阶级不仅失去了自己经济上的安全感,还随之失去了稳定的家庭和家庭生活。

但那些艰难的经历也可以是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教给了我一点:这种关于经济上不安全感的说法有其偏颇之处。几年之前,在我进入耶鲁法学院前的那个夏天,我想找一份全职工作,以便攒钱搬到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的纽黑文(New Haven)市。我家一位朋友建议我在家乡附近一家中等规模的地砖分销公司打工。地砖特别重:每一块重3~5磅不等,而一箱通常装有8~12块。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地砖搬到货板上,为运走做准备。这份工作虽不轻松,但一小时能挣13美元,而我正需要用钱。所以就接受了这份工作,并尽量多轮班和加班。

这家公司有差不多12名雇员,其中大多数都已经在那里工作了许多年。有位同事同时干着两份全职工作,但并不是因为迫不得已:他在地砖分销公司的这第二份工作使得他可以追寻自己开飞机的梦想。一小时13美元对我家乡的单身汉来说不算是小钱了——一间不错的公寓的月租也才500美元左右,而且地砖公司还有稳定的加薪。在经济下滑的背景下,在那家公司干过几年的员工一小时至少能挣16美元,也就是年收入32000美元——这比哪怕一个家庭的贫困线都高出不少。虽然公司能提供如此相对稳定的环境,但管理者发现我在仓库的这一职位很难找到长期员工。在我离开之前,仓库共有3名员工,虽然我当时只有26岁,却比其他员工年长许多。

其中有一名员工叫鲍勃(Bob,化名),他在我之前几个月刚刚到这个仓库工作。他当时19岁,有一个怀孕的女友。经理非常体贴地给了他女友一份接听电话的行政工作。他和他女友的工作表现都非常糟糕。他女友差不多每隔两天就要逃一天班,而且从不预先通知,而他则是长期迟到。不仅如此,他每天还要上3~4次厕所,一去就是半小时以上。他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以至于我在那儿的工作结束之前,我和另一名员工发明了一种游戏:当他去上厕所的时候,我们会定上计时器,然后每个重要的“里程碑”都会在仓库两端互相喊叫——“35分钟了!”“45分钟了!”“1小时啦!”

最终,鲍勃也被解雇了。被解雇时,他对着经理怒斥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不知道我有一个怀孕的女友吗?”而且像他这样的还不止一个,我在地砖仓库工作的短短时间里,至少还有两个人也丢掉了工作,其中还有鲍勃的表哥。

讨论机会平等时,这样的事例不可忽视。那些获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担心的是中西部工业地区经济的下滑,以及白人工人经济中心被掏空。他们指的是制造业的岗位流向海外,而那些没有大学学历的人更难找到中产阶级的工作。确有此理——这些事情也是我所担心的。但这本书是关于除此之外的那些问题:当工业经济向南移的时候,老百姓的真实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本书讲的是,在不利的条件下,人们是如何用最坏的方式来应对的,讲的是现在的美国文化在某种程度上越来越鼓励社会的溃败,而不是抵御腐败。

我当年在地砖仓库所看到的问题位于比宏观经济趋势和政策更深的层面。太多的年轻人对努力工作并不感冒,而好的工作岗位却总是找不到人。一个年轻人有着各种需要工作的理由,如要供养未来的妻子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他却丢掉了一份有着很好医疗保险的不错工作。更令人不安的是,当丢掉自己工作的时候,他还认为自己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身上就缺少一种主观能动作用——他认为自己对自己的生活掌控很少,总是想要责怪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这种现象与现代美国的经济格局格格不入。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我在这本书里面关注的是我认识的这类人,即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白人工人阶级,但我并不是说我们这类人比其他人更值得同情。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并不是因为白种人比黑种人或其他任何人种有更多值得抱怨的地方。这就是说,我希望这本书的读者能摘下种族的有色眼镜,来从中感受阶层和家庭是如何对穷人造成影响的。对于许多分析家来说,一听到“福利女王”,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靠失业救济金过活的懒惰的黑人母亲这一有失公允的形象。这本书的读者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论据与这种形象并无关系:我认识一些“福利女王”——有些还是我的邻居,但都是白人。

这本书并不是一项学术研究。前几年,威廉姆·朱利叶斯·威尔逊(William J ulius Wilson)、查尔斯·穆雷(Charles Murray)、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Putnam)和拉吉·切迪(Raj Chetty)都曾发表引人瞩目、研究出色的著作,其中显示:上向社会流动在20世纪70年代衰退,且再没有真正恢复;某些地区比其他地区的遭遇更糟(令人震惊的是,阿巴拉契亚和铁锈地带表现糟糕);那些我曾在生活中目睹的现象,其实存在于整个社会。虽然他们得出的结论有些地方我不敢苟同,但他们都已经有说服力地指出:美国出了问题。虽然我会运用数据,也会借助学术研究来说明问题,但是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让读者相信一个纸面上的问题,而是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出生就被这样的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个故事离不开我生命中那些人物。所以,这本书不是我一个人的回忆录,而是我们整个家庭的。这是一部一群来自阿巴拉契亚的寒门子弟的眼睛所看到的机会与向上流动的历史。两代人之前,我的外祖父母一贫如洗而又彼此相爱。婚后,在逃离身边令人窒息的贫穷的希望的驱使下,他们搬到了北方。他们的外孙(我)毕业于世上最好的学府之一。

以上是简短说来,以下就是详细的故事。

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书中的某些人是化名,但书里面的故事都是根据我的回忆,对我所目睹的世界的准确描述。这里面没有复合的虚构人物,也没有断章取义的叙事。里面的很多细节我都是尽量地采用文字记录,如成绩单、手写信、照片上的备注等,但我相信本书的故事就像任何人的记忆一样不可靠。确实如此,当我请我姐姐阅读早期的稿子时,她和我就某件事情发生的顺序是否搞错了而讨论了足足30分钟。我最后还是保留了我的版本,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我姐姐的记忆(事实上,我觉得她的回忆比我的更加可靠),而是因为我认为,我的脑子是如何记忆这些事件这个事情本身,也有值得玩味的地方。

我也不敢说自己是一位没有任何偏见的观察者。读者将看到的每个人几乎都有着明显的缺点。有的人曾试图杀人,其中有些人还成功了;有些人曾在身体上或精神上虐待自己的孩子;许多人曾(现在依然)滥用药物。但是,我爱着这些人,甚至那些我平时为了保持自己的理智而避而不谈的人。如果你读了这本书认为我的生命中有的人是坏人,那么我要说声对不起,既说给读者,也说给那些因为我的描述而成为读者眼中坏人的那些人。因为,这本书中本没有什么恶人,有的只是一群寒门的乌合之众,他们一直在挣扎着前行——感谢上帝,他们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还为了我。第一章

正如大多数小孩子一样,我小时候也记下了自己家的地址,以防哪天走失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一个成年人应该把我带哪儿去。当我上幼儿园时,如果老师问我住在哪里,我能一口气不喘地把地址背出来,虽然我母亲当时在不停地更换地址。至于她为啥那样做,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并不明白。不过,我当时把“我的地址”和“我的家”分得很清楚。我的地址就是和母亲还有姐姐相处时间最多的地方,不管这个地方换到了哪里。但是,我的家一直没变:肯塔基州杰克逊的一处小山坳,那里有我外曾祖母家的房子。

杰克逊是位于肯塔基州东南部煤田中心的一座小镇,人口也就6000来人。把它称之为小镇是有点抬举它了:那里有一个政府办公楼、几家餐馆——几乎全都是连锁快餐——还有几间商铺。大多数居民住在肯塔基15号公路附近的山里、活动住房区、政府补贴的住房、小农舍,或是山区的农庄。而其中一家山区农庄里就有着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杰克逊的人逢人便打招呼,也乐意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帮陌生人把车从雪里刨出来。每当有送葬的车队经过时,杰克逊人都会停车并走出来,然后一旁肃立,无一例外。正是这后一种行为让我意识到,杰克逊和杰克逊人都有其特别之处。当我问自己的外祖母——我们都叫她阿嬷(Mamaw)——为什么灵车经过时每个人都会停下来?她的回答是:“亲爱的,因为我们是山之民,我们尊敬我们的逝者。”

我的外祖父母在20世纪40年代末离开了杰克逊,在俄亥俄州的米德尔敦建立起自己的家庭。米德尔敦正是后来我成长的地方。但是在12岁之前,我的夏天和其他很多时候都是在杰克逊度过的。那时的我总是跟着阿嬷一起走亲访友,也察觉到她在乎的人的名单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短。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到访杰克逊仍有一个主要的目的,即照料阿嬷的母亲,我们都把她叫作布兰顿阿嬷(Mamaw Blanton,以与阿嬷区分,但反而让人迷糊)。我们和布兰顿阿嬷住在一起,住在她在丈夫去太平洋战场和日本人打仗之前就一直住着的房子里。

布兰顿阿嬷家的房子虽然并不大,也不豪华,却是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这座房子有三间卧室。房前有间小门廊、一个门廊秋千,还有一个大院子。这个大院子一面延伸到一座山上,另一面则是山坳的出口。虽然布兰顿阿嬷名下地皮不小,但大部分都是不能居住的树林。房子后虽然没有像样的后院,但却有一面满是岩石和树木的山坡。此外,还有那条山坳,以及顺着山坳蜿蜒的那条小溪。这足以算得上是后院了。

所有的孩子都睡在楼上一个房间,里面有差不多12张床,就像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宿舍一样。我和我的表兄弟姐妹总是玩耍到深夜,直到恼火的外祖母把我们吓唬得全部睡着。

对于孩子来说,房子周围的山简直就是天堂,而我大部分的时间都被用在威慑那些阿巴拉契亚的动物:只要有我在,没有一只乌龟、蛇、青蛙、鱼或是松鼠是安全的。我总是和表兄弟姐妹们到处乱跑,浑然不觉那一直存在的贫穷,抑或是布兰顿阿嬷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

在我内心深处,杰克逊是唯一属于我,属于我姐姐,以及属于阿嬷的地方。我也爱俄亥俄州,但那里充满了痛苦的经历。在杰克逊,我的外祖母是那里最强悍的女人,而外祖父是技术最为熟练的汽车修理工,我就是他们的外孙。而在俄亥俄州,我是一个被那个我几乎不认识的父亲抛弃的儿子,我的母亲则是一个我宁愿不认识的人。母亲只有在每年一次的家庭聚会或是偶尔参加葬礼时才会去肯塔基,而每次她去的时候,阿嬷都要确保她不会闹什么幺蛾子。正如阿嬷所说,在杰克逊,不能喊叫,不能争吵,不能揍我姐,更不能“带男人”。阿嬷反感母亲那些来来去去的约会对象,不许她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带到肯塔基。

在俄亥俄州的时候,我越来越擅长游走于不同的“父亲”之间。史蒂夫(Steve)正在遭受着中年危机,从他的耳环上就能看出来。在他面前,我装作认为耳环很酷,以至于他认为也应该给我打一个耳洞。奇普(Chip)是一名酗酒的警察,他把我的耳环看作是“女孩子气”的标志。在他面前,我有着厚厚的脸皮,还要装作喜欢警车。肯是一个在和母亲交往三天后就向她求婚的怪人。在他面前,我是他两个孩子的好哥哥。但以上都不是真正的我。我讨厌耳环,讨厌警车,而我当时也知道肯的两个孩子在一年之内就会走出我的生活。

但是在肯塔基,我不用假装自己,因为那里所有的男性——我外祖母的兄弟和姐妹夫们——都了解我。我想不想让他们感到骄傲呢?当然了。但是并不是因为我装作喜欢他们,而是因为我真心爱着他们。

布兰顿家族年纪和脾气都最大的男性是红树莓舅姥爷(Uncle Teaberry),红树莓是他的外号,因为那是他最爱的口香糖口味。红树莓舅姥爷和他父亲一样,二战期间曾在海军服役。他在我四岁的时候去世了,所以我对他真正的记忆其实只有两段。在我第一段回忆中,我正在逃命,而红树莓舅姥爷则在后面拿着弹簧折刀紧紧追赶,一边追还一边嚷着抓到我后把我右耳割下来喂狗。当我跳到布兰顿阿嬷的怀里时,这吓人的游戏才算结束。但我知道自己是爱他的,因为我的第二段回忆就是我因为别人不让我去他的病床边看他最后一眼而大吵大闹,以至于阿嬷不得不穿上医院的手术服然后在里面把我夹带进去。可惜我只记得在阿嬷的手术服里紧紧地抱着她,却不记得向红树莓舅姥爷告别。

接下来是佩特舅姥爷(Uncle Pet),他身材高大,是一个说话尖锐的智者,带有一种不修边幅的幽默感。佩特舅姥爷是整个布兰顿家在经济上最为成功的人,他很早就离开了家,并创办了一家木材和建筑公司。他赚到的钱足以让他在闲暇时玩玩赛马。他看起来是布兰顿家最和蔼的一名男性了,身上带着成功商人那种平和的魅力。但是在这种平和的魅力的掩盖下,却是一团火爆的脾气。

有一次,给佩特舅姥爷一家店送货的卡车司机跟这位乡下老头儿说道:“婊子养的,赶紧卸货。”佩特叔叔把这句话按字面理解了,然后回应道:“你这么说,就是在把我亲爱的老母亲称为婊子,所以我恳请您说话注意一点。”那个叫红毛胖子的司机——因为他的体型和头发的颜色得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侮辱。接下来,佩特舅姥爷做了每个理智的企业主都会做的事:他把那司机从卡车上拉了下来,把他揍得人事不省,然后抄起一把电锯在他身上挥舞。红毛胖子差点流血致死,幸好被人紧急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佩特舅姥爷并没因此坐牢。很显然,红毛胖子也是阿巴拉契亚人,他拒绝向警察吐露事情的经过,也不想提出起诉。他自己应该知道侮辱别人母亲意味着什么。

大卫舅姥爷(Uncle David)可能是阿嬷的兄弟当中唯一一个不太看重这种荣誉文化的了。他是一个叛逆的老头儿,留着飘逸的长发,蓄着比头发更长的胡须,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规矩。有一次,当我在老房子的后院看到他种的粗壮的大麻时,他丝毫没想搪塞过去。震惊之下,我问大卫舅姥爷他准备拿这种违禁药物干啥。他大大方方地拿出香烟纸和打火机给我示范了一次。当时我只有12岁。我相信,如果阿嬷知道这事儿的话,肯定会杀死他的。

我怕阿嬷会把大卫舅姥爷杀掉是有原因的,根据家族里面的口口相传,阿嬷有一次就差点杀掉个人。阿嬷12岁的时候,有次出门时看到两个男人正在将自家的母牛往一辆卡车的车斗上装。在那个没有自来水的时代,母牛可是一个家庭最值钱的东西。阿嬷跑回家,抓起一把来复枪,然后冲着他们开了几枪。其中一个男人腿上中枪倒下了,另一个赶紧跳上卡车大叫着逃了。那个差点得手的小偷躺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阿嬷走到他跟前,拿来复枪指着他的头,准备给他个了结。幸好大卫舅姥爷把阿嬷给拦下了。因此,阿嬷的“第一滴血”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虽然我知道阿嬷是个整天装着手枪的疯婆子,但我还是不太相信上面这个故事。我问过家族里面的人,差不多一半的人从没听过此事。不过,我相信如果当时没人阻止她的话,她真会把那个小偷杀掉。她最厌恶的就是背信弃义,而没有比背叛自己的阶层更背信弃义的了。每当有人从我们门廊偷走自行车(我记得有三次),或是砸破她的车窗把零钱拿走,抑或是把快递顺走的时候,阿嬷就会像给自己部队下进军号令的将军一样跟我说:“没什么比一个穷人去偷另一个穷人的东西更卑劣的事了。日子虽然难过,我们他妈的决不能让别人的日子更难过。”

布兰顿家年纪最小就是盖瑞舅姥爷(Uncle Gary)了。他是我所认识的男人当中最为亲切的之一。盖瑞舅姥爷年少离家,在印第安纳州做起了屋顶的生意。他是一位好丈夫,也是好父亲,还经常告诉我:“杰伊,我们为你感到骄傲。”听了他的话,我就扬扬得意起来。在布兰顿家的男人当中,只有他既没有威胁要踢我的屁股,也没恐吓要割掉我的耳朵,所以我最喜爱的就是他了。

阿嬷还有两个妹妹,贝蒂(Betty)和罗丝(Rose),我深深地爱着她俩。但当时最令我着迷的是布兰顿家的男人,我喜欢坐在他们中间,央求他们一遍一遍讲各自的故事。他们就像是家族口述历史的守门人,而我则是他们最好的学生。

家族的这些口述历史大多都是少儿不宜的,而且几乎全部都涉及足以让人进监狱的暴力。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杰克逊小镇所在的布雷西特县是如何得到“血腥的布雷西特”这一绰号的。这个绰号的由来有许多种解释,但这些解释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布雷西特人仇恨某种事情,而消灭这种事情则不需要法律的许可。

关于布雷西特的血腥故事中,流传最广的其中一个是关于镇上一个被控强暴一位年轻女孩的老头。阿嬷告诉我,在审判的前几天,这个老头被发现脸朝下死在当地的一片湖里,背后还有16个弹孔。当局对这件谋杀案根本连调查都没有,而对此唯一的报道就是当地报纸在他尸体被发现的当天上午提了一下。这家报纸展现出了令人钦佩的新闻素养:“发现死亡男子,可能是被谋杀”。对此,阿嬷的反应是:“可能是被谋杀?算你该死的说对了。血腥的布雷西特会让这个婊子养的罪有应得的。”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我来自一个全是疯子的地方。但是这些故事让我感受到的是乡下人的忠诚,因为这些都是经典的善与恶的故事,而我的这些亲人是站在善的这一边。我的同胞们确实有点极端,但是自有其理由:或是维护自己妹妹的声誉,或是让罪犯得到应有的惩罚。布兰顿家的男人,就像那个我称为阿嬷的假小子一样,是乡下人眼中正义的“执法者”。在我的眼中,乡下人的正义似乎是最为正义的正义。

布兰顿家的男人虽然有其善,或者是正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善,也都充满了恶。他们当中不少要么忽视了自己家的孩子,要么背叛了自己的老婆,要么两样都干了。而且,我对他们的了解并没多深入:我仅仅在大型家庭聚会或是假期里才能见着他们。然而,我深爱并崇拜着他们。我曾无意间听到阿嬷和她母亲说,我之所以爱着布兰顿家的男人,是因为太多父亲的形象在我生命中来了又去,只有布兰顿家的男人一直都在。此番说法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但归根结底,布兰顿家的男人就像是肯塔基州那些山的活化身。我爱着他们,正如我爱着杰克逊。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对布兰顿家男人的痴迷有所减退,变成了一种欣赏,正如我把杰克逊当作天堂一样来欣赏。我一直都会把杰克逊当作自己的家。那里有着深不可测的美:当十月树叶变色时,看起来像是每座山都着起了火。

虽然有着这般的美丽,还有我在那里美好的回忆,但是杰克逊毕竟是个恶劣的地方。是杰克逊让我懂得,“乡下人”和“穷人”往往是一个意思。在布兰顿阿嬷家,我们早餐吃的是煎鸡蛋、火腿、煎土豆还有饼干;中午吃的是夹着煎大腊肠的三明治;晚餐则是豆汤和玉米面包。我知道,杰克逊的许多家庭连这些都吃不起,因为我稍大一点的时候曾听大人们说起街坊邻里那些饿肚子的可怜小孩,他们还探讨镇上应该怎样帮助这些孩子。阿嬷没让我体验到杰克逊最苦的生活,但是真实的生活毕竟摆在那里。

在最近一次去杰克逊的时候,我特意在布兰顿阿嬷的老房子那里停留了一下。现在那里住的是我的远方堂哥瑞克(Rick)一家。我们谈到了那里发生的变化。瑞克跟我说:“毒品流入了镇上,而没人再有兴趣去踏踏实实工作了。”我心里还是希望我深爱着的小山坳并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所以我让瑞克家的男孩子们带我出去走走。可惜,所到之处,皆是阿巴拉契亚山区贫穷最坏的标志。

其中有些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破破烂烂的小屋、四处乞食的流浪狗,还有草坪上乱扔的旧家具。而有些则更让人揪心。当经过一家两间卧室的小房子时,我注意到其中一间卧室的窗帘后有好多双惊恐的眼睛在打量着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凑近了些,然后数了数,三扇窗户后至少有八双眼睛,都带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恐惧与渴望。前面的门廊有一个瘦弱的男子,不到35岁的光景,看起来是这家的主人。在荒凉的前院里,几只被锁着的营养不良的恶犬保卫着散落着的几件家具。当我向瑞克的儿子问起这位年轻的父亲靠何谋生时,他告诉我,这个男人没有工作,而且以此为荣。然而,他又接着说道:“他家人都很刻薄,所以我们都尽量躲着他们。”

这户人家可能有点极端了,但是他们代表着杰克逊很多乡下人的生活。全镇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生活在贫困之中,这一数字中还包括大约一半的孩子。此外,这里面还不包括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下的大多数。处方药物成瘾在镇上泛滥。公立学校不久前被肯塔基州政府接管,可见其糟糕程度。然而,家长们还得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样的学校,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钱。让人揪心的是,当地的高中已经很久没有学生考进大学了。当地人的健康状况也很差,但没有政府的援助,他们连最基本疾病的治疗都得不到。最重要的是,他们对现状感到害臊——他们在向别人吐露自己的生活时犹豫不决,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想受到别人的评判。

2009年,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频道(ABC News)播出了一篇关于美国的阿巴拉契亚山区的新闻报道,里面提到了一种当地人称之为“山露汽水口腔病”的现象,指小孩子们所面临的严峻的口腔问题,主要是由于饮用太多含糖汽水引起的。在播出时,美国广播公司还附上了几段阿巴拉契亚山区面临贫穷和困乏的孩子的故事。这篇报道在该地区观者甚众,但却受到了彻底的鄙夷。大家一致的反应是:这关你什么事。

一名评论者写道:“这是我见识过的最令人作呕的事情了,你们都应为此感到羞愧,包括美国广播公司。”另一条评论接着说:“你们这是在加深那些古老而又偏颇的成见,没能对阿巴拉契亚山区进行更为准确的报道。你们都应该为此感到羞耻。这是我和在现实当中那些山间小镇中遇到的人的共同观点。”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的表妹安珀(Amber)试图在Facebook上平息此类批评。她认为,只有先承认该地区的问题,人们才能改变这些问题。就评论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问题而言,安珀再合适不过了:与我不同的是,她整个童年都是在杰克逊度过的。在高中时她就是学霸,后来又获得了大学证书,成为她家第一个大学毕业的人。她目睹了杰克逊贫穷问题最丑陋的一面,并且克服了它。

人们这种愤怒的反应印证了关于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人的一些学术文献。社会学家卡罗尔·A.马克斯托勒姆(Carol A.Markstrom)、希拉·K.马歇尔(Sheila K.Marshall)和罗宾·J.泰伦(Robin J.Tryon)在2000年12月份的一篇论文中指出,逃避式和一厢情愿式的应对方式“显著地预示阿巴拉契亚山区孩子们的复原力”。他们的论文认为,乡下人很早就学会用逃避的方式来处理令人不安的真相,或者是假装现实比真相要好。这种倾向固然能带来心理学上的复原力,但同时也加大了阿巴拉契亚地区的人们正视自身的难度。

我们往往总是高估或者是低估,美化自身那些好的方面,又对不好的方面视而不见。这就是为什么阿巴拉契亚地区的人们会强烈反对一篇关于该地区一些最贫穷的人的坦诚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崇拜布兰顿家族的男人,也是我为什么在18岁之前假装全世界都有问题,而自己却没有。

真相是冷酷的,而对于乡下人来说,那些最冷酷的真相,必须由他们自己来说。毫无疑问,杰克逊满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但也满是瘾君子。此外,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他有时间来生出八个孩子,却没时间来供养他们。毫无疑问,杰克逊是美丽的,但它的美丽却被遍布乡村的环境废物和垃圾所掩盖。这里的人们勤劳,不过当然不包括那些领着食品券却对踏实工作无动于衷的人。正如布兰顿家的男人一样,杰克逊也是充满了矛盾。

情况已变得非常糟糕,以至于我的表哥迈克去年夏天在埋葬完自己的母亲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她的房子卖掉。“我不能住在这儿,而且我也不能让这房子无人看管,”他说,“那些瘾君子会把这房子洗劫一空的。”尽管杰克逊一直都很贫穷,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儿子不敢把母亲房子置之不理的地方。这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变得让人不安了。

如果要问我是什么驱使着我对偏远地区的乡下人所面临的问题品头论足的话,对我自己生活的简短回顾就能看出,杰克逊面临的困境正变得越来越大众化。由于从阿巴拉契亚最贫困的地区向俄亥俄州(Ohio)、密歇根州(Michigan)、印第安纳州(Indiana)、宾夕法尼亚州(Pennsylvania)、伊利诺伊州(Illinois)等地方的大迁徙,乡下人的价值观随着他们的脚步也广为传播。确实如此,在俄亥俄州的米德尔敦(Middletown,我长大的地方),来自肯塔基州(Kentucky)的移民和他们的家庭是如此的突出,以至于我们小孩子开玩笑地把这里叫作“米德尔塔基”(Middletucky)。

我的外祖父母背井离乡地离开真正的肯塔基,来到米德尔塔基寻找新的生活,从某种方面上说,他们确实找到了。但从另一些方面来看,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肯塔基。现在肆虐杰克逊的药物成瘾自从他们女儿成年后就一直折磨着她。山露汽水口腔病虽然可能在杰克逊尤甚,但我的外祖父母也曾在米德尔敦与之斗争:阿嬷第一次看到母亲在我杯子里倒雪碧的时候,我才9个月大。在杰克逊不好找到品行正直的父亲,但在外祖父母的外孙的生活中也同样少见。数十年来,人们一直在挣扎着逃离杰克逊;现在他们又在挣扎着逃离米德尔敦。

如果说这些问题是从杰克逊开始的,它们到哪里才会结束就很难说了。多年以前,当我和阿嬷一起看着送葬的车队行进时,我就意识到,我是一个乡下人。美国许多白人工人阶级也是如此。现在,我们这些乡下人过得不好。第二章

乡下人喜欢给许多词加上自己的口音。我们把鲦鱼叫作“条儿鱼”,把小龙虾叫作“蝲蛄”。“山谷”的定义是“凹地或盆地”,但是除了要向哪位朋友解释我口中的“山坳”是什么意思的情况下,我从来不会用到“山谷”这个词。其他人对自己的外祖父母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外公、外婆、家爹、家婆等等。但是除了我们的社区之外,我还从没听人叫过“阿公”(Papaw)或“阿嬷”。只有在乡下人们才会这么称呼外祖父母。

我的外祖父母——阿公和阿嬷——无疑且无条件地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人。他们生命中的最后20年都用来向我展示爱和稳定的价值,教我那些大多数人从自己父母那学到的人生功课。他们两个都尽其所能,保证我能有足够的自信和正确的机会来为美国梦一搏。但是我怀疑,我的外祖父母——吉姆·万斯(Jim Vance)和邦妮·布兰顿(Bonnie Blanton)——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可曾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太高的期望。他们怎会有太高的期望呢?阿巴拉契亚的山区和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间教室的学校不像是培养美好梦想的地方。

关于阿公早年间的生活,我们所知不多,而且我怀疑以后也不会了解更多。我们知道的是,他身上带着那种乡下人的忠诚感。阿公的远方表亲——也叫吉姆·万斯——入赘了哈特菲尔德(Hatfield)家,他加入了一家叫作“野猫队”(Wildcats)的由南部邦联以前的士兵和支持者组成的组织。当阿公那个叫吉姆的表亲谋杀了一名叫作阿萨·哈蒙·麦科伊(Asa Harmon McCoy)的联邦士兵时,他引发了美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家族间宿怨。

阿公全名詹姆斯·李·万斯(James Lee Vance),生于1929年,他的中间名是向自己的父亲李·万斯致敬。阿公出生后没多久,他的父亲李就去世了。所以他不知所措的母亲格尔蒂就把他送到了外公那里。他外公帕普·陶比(Pap Taulbee)是一个严厉的人,做着木材小生意。虽然格尔蒂时不时会寄些钱过来,但却很少来看望自己年幼的儿子。阿公一直到17岁都是和陶比一起住在肯塔基州的杰克逊(Jackson)。

帕普·陶比家两居室的小房子离布兰顿一家也就几百米的距离。那时的布兰顿一家有布莱恩(Blaine)和海蒂(Hattie)以及他们的八个孩子。海蒂为阿公这个没妈疼的孩子感到难过,就成了他的乳母。我外公很快成了布兰顿家额外的一员:他大多数的空余时间都是和布兰顿家的男孩们到处乱跑,而且大多数吃饭的时候都是在海蒂家的厨房。因此,他最终娶了海蒂家最大的女儿也就再自然不过了。

我外公娶的是一个来自热闹家庭的女孩。布兰顿一家在布雷西特算是赫赫有名了,而布兰顿家族也有一段像外公家一样著名的宿怨。阿嬷的曾祖父曾在20世纪初被选举为本县的法官,但那是在她祖父蒂尔登(Tilden,法官之子)在选举日杀死敌对家族的一名成员之后。[2]在《纽约时报》一篇关于这件惨烈宿怨的报道中,有两点尤为引人[3]注意。第一点是,蒂尔登从未因此罪行而被送进监狱。第二点是,正如《纽约时报》所报道的那样,“情况复杂”。要我说也是这样。

当我第一次在布雷西特县(Breathitt County)流通最广的报纸上看到这件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时,我当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骄傲。我其他的祖先不太可能也登上过《纽约时报》。就算他们有谁登上了,我也不太相信还有什么事迹能像这样一起成功的宿怨让我感到骄傲。那可是一起决定了选举结果的宿怨!就像阿嬷曾时常说的那样,你能让男孩离开肯塔基州,但你不能让肯塔基的血液离开男孩的身体。

我不能想象阿公当时是怎么想的。阿嬷可是来自一个宁可冲你开一枪也不愿和你争论的家族。阿嬷的父亲是一个吓人的老乡下人,二战期间的水手经历不仅给了他战争的勋章,还给了他一张厉害的嘴。阿嬷祖父残忍的事迹都登上了《纽约时报》。阿嬷家的血统就已足够吓人,阿嬷本人也不是平庸之辈,乃至几十年后,海军陆战队的征兵官员都告诉我,与我家相比,海军陆战队的新兵训练营反而更好受一些。他当时说:“那些新兵营的教官是很刻薄,但和你家外婆比起来可差远了。”不过,阿公并没有被阿嬷的严厉所吓倒。于是,1947年,当时都才十几岁的阿嬷和阿公在杰克逊结婚了。

当时,二战胜利的陶醉感正在消退,人们开始适应和平年代的生活,那时的杰克逊有两种人:一种是背井离乡,搬到工业发达的地区谋生活的人,另一种就是其他的人。当阿公和阿嬷一个17岁,一个14岁时,他们得决定成为哪一类人。

阿公有次曾告诉我,当时对于他的许多朋友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在“矿里”工作,指的是离杰克逊不远的煤矿。那些留在杰克逊的人就算没陷入贫困,也是游走在贫困的边缘。因此,婚后不久,阿公带着自己年轻的家庭搬到了米德尔敦,俄亥俄州一座工业经济正在飞速发展的小城。

这是我阿公告诉我的故事。正如很多家族的传说一样,这故事大体上是真实的,但是有些细节却反复无常。最近一次去杰克逊探亲的时候,我的姨姥爷阿奇——阿嬷的妹夫,也是那一代杰克逊人当中的最后一位——介绍我认识了邦妮·索斯。84岁的邦妮一生都住在离阿嬷童年时期的房子100米外的那座房子里。在阿嬷离开杰克逊到俄亥俄州之前,邦妮一直都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据邦妮所言,阿嬷和阿公之所以离开杰克逊,还包括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绯闻。

1946年时,邦妮·索斯和阿公是一对恋人。我不太确定在那时的杰克逊,恋人这种关系是什么意味——是准备订婚呢,还是只是一起消磨时间。除了说阿公那时候“长得很帅”,邦妮对他所言甚少。邦妮还回想起来的一件事就是,1946年的某段时间,阿公出轨了,出轨的对象还是邦妮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阿嬷。那时阿嬷才13岁,而阿公也不过16岁,但他俩之间的出轨让阿嬷怀孕了。

当时的形势给阿公和阿嬷离开杰克逊施加了许多压力:我那上过战场、令人生畏而又脾气暴躁的曾外祖父;阿嬷那些众所周知敢于捍卫她荣誉的兄弟;还有很快就知道邦妮·布兰顿怀孕的那些沾亲带故的枪不离身的乡下人。而最主要的是,邦妮和吉姆·万斯不久就会有另一个生命要抚养,而他们还不一定能养活自己。阿嬷和阿公很突然地就离开杰克逊到了俄亥俄州的代顿,在那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就搬到米德尔敦定居了。

阿嬷晚年的时候,偶尔会提起自己一个在襁褓之中就去世的女儿,她还让我们相信这个女儿是在他们最大的孩子——我的吉米舅舅(Uncle Jimmy)——之后出生的。在我的吉米舅舅和我母亲出生之间的10年里,阿嬷曾流产七次。但是,最近我姐姐发现了一份“婴儿”万斯的出生证明,那就是我从未得知的姨妈。可惜的是,我这个姨妈死得那么早,以至于她的出生证明上还写着她的死亡日期。那个促使阿嬷和阿公搬到俄亥俄州的婴儿连她人生中第一个星期都没过完。在那张出生证明上,婴儿那伤心欲绝的母亲谎报了自己的年龄:当时她才14岁,而她丈夫也不过17岁,她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否则她就会被送回杰克逊,而阿公则会被送进监狱。

阿嬷迈向成年生活的第一次尝试以悲剧告终。现在我时常想知道:如果没那个孩子的话,她会不会一直留在杰克逊?她会和吉姆·万斯私奔到陌生的土地上去吗?阿嬷的一生——也是我们整个家庭的轨迹——可能都会因为这个只活了6天的小婴儿而改变。

不管是什么样的经济机会和家庭需求驱使了我的阿嬷和阿公到了俄亥俄州,他们毕竟是到了那里,而且再也没有回头路。阿公在一家叫作阿姆科(Armco)的钢铁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阿姆科在肯塔基州东部的招聘力度相当大,他们公司的代表冲进一个个像杰克逊那样的镇子,对那些愿意北上在工厂做工的人们许诺美好的生活(诚然如此)。当时有一种鼓励举家迁徙的特别政策:那些有家庭成员在阿姆科工作的申请者会被优先录用。阿姆科并不是仅仅雇用肯塔基州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那些年轻人,他们还积极地鼓励这些年轻人把自己全家都带上。

当时有许多家工业企业都采用了类似的策略,而这些策略看起来都挺管用。在那个时期,美国有许多像杰克逊和米德尔敦这样的地方。研究人员们发现,历史上有两大拨从阿巴拉契亚山区向东西部工业发达的地区的移民潮。第一次是在一战后,那时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发现在肯塔基州、西弗吉尼亚州和田纳西州那些尚未工业化的山区找份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拨移民潮直到北方地区惨遭大萧条才结束。[4]

阿公和阿嬷所置身的是第二次移民潮,这拨移民潮中不仅有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还有阿巴拉契亚山区20世纪四五十年代那些数量[5]急剧增加的年轻人。与周围那些州比起来,经济落后的肯塔基和西弗吉尼亚山区仅有两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而这两样也正是北方工业地区所需要的:煤炭和乡下人。这两样东西大量地流出阿巴拉契亚山区。

具体的数字很难确定,因为相关的研究往往测量的是“净迁出”,即那些离开的人减去进来的人。而许多家庭在不停地往返,因此就使这项统计数据出现了偏差。但可以确定的是,上千万的乡下人曾踏上那条“乡巴佬公路”——这个比喻深受北方人的欢迎,因为他们的城市里满是像阿嬷和阿公这样的外乡人。

这次移民的规模是惊人的,在20世纪50年代,每100名肯塔基人中就有13个搬到其他州。某些地区的迁出比例比这要高得多:在哈伦县(Harlan)这个因为一部关于煤矿罢工的奥斯卡获奖纪录片而为人所知的地方,有30%的人口选择了移民。1960年,俄亥俄州的1000万人口当中,有100万是在肯塔基州、西弗吉尼亚州和田纳西州出生的。这其中还没包括那些来自阿巴拉契亚南部山区的大量移民,也没包括那些骨子里面其实是乡下人的移民的下一代和下下一代们。毫无疑问,移民的下一代和下下一代肯定不在少数,因为乡下人的生[6]育率比当地人要高得多。

简言之,我阿嬷和阿公的经历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整个地区很大一部分人都收拾家当向北迁徙。如果读者想要更多的证据,就请在感恩节或圣诞节的后一天到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任何一个北向的公路上看一看,基本上每辆车的车牌都是来自俄亥俄州、印第安纳州或密歇根州。这些车上都装满了回乡过节的乡下人。

阿嬷一家每次都满怀热情地投身于这种来回的迁徙。在她7个兄弟和妹妹中,佩特、保罗和盖瑞都搬到了印第安纳州从事建筑行业,每个人都有份成功的事业,也赚了不小的财富。罗丝、贝蒂、红树莓和大卫选择了留下,他们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除了大卫按当地的标准来看过得还稍微舒服一些。到了人生的尽头,离开杰克逊的四个与留下来的四个相比,社会上和经济上的地位明显要高出许多。正如阿公在年少时就曾想到的那样,乡下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出走。

对于阿嬷和阿公来说,在米德尔敦感到孤独反而是不正常的事情。虽然他们与自己的大家庭相隔绝,但他们却很难从米德尔敦的广大人群中被隔绝出来。米德尔敦大多数居民都是从别的地方搬到这里的新工厂来工作的,而这其中的大多数又是从阿巴拉契亚山区来的。[7]那些主要的工业企业所采取的以家庭为基础的招聘手段取得了他们想要的效果,而这之后的结果也不难预料。在整个中西部的工业地区,由来自阿巴拉契亚山区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组成的社区像雨后春笋一般涌现,简直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某项研究显示:“移民潮并没有摧毁一个个的社区和家庭,而是[8]把他们运到了别的地方。”在20世纪50年代的米德尔敦,阿嬷和阿公发现自己置身的环境既陌生而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他们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阿巴拉契亚山区那样的支持,而熟悉则是因为他们身边仍到处都是乡下人。

我很想告诉读者阿嬷和阿公是怎样在新的环境中发迹,又如何撑起成功的家庭,然后又怎样在退休后过上了惬意的中产阶级生活。然而事实并不尽如此。事实上,阿嬷和阿公在新的生活中挣扎过,而且一直挣扎了数十年。

首先,那些离开肯塔基山区去谋求更好生活的人被打上了一种不寻常的烙印。乡下人有一种说法“自我膨胀得裤衩都装不下了”——用来描述那些认为自己和出身的地方比起来要高贵一些的人。当阿嬷和阿公到俄亥俄州之后很久,他们都会被家乡的人们这样称呼。那种把自己家庭抛在身后的负罪感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阿嬷和阿公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会定期回老家看看。

这种情况在来自阿巴拉契亚山区的移民中非常常见: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在一生中会“回家”,而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一个大约一个月就[9]会回去一次。虽然20世纪50年代时开车差不多需要20个小时,但是阿嬷和阿公经常回杰克逊,有的时候甚至连续好几个周末都回去。经济流动性不仅带来了许多压力,还带来了许多新的责任。

这种不寻常的烙印来自两个方面:阿嬷和阿公的新邻居当中,很多都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待他们。在俄亥俄州那些早期的白人中产阶级看来,这些乡下人一看就不是一类人。这些乡下人不仅孩子众多,还时常在家里留宿各路亲戚好长时间。有几次,阿嬷的兄弟或妹妹在寻找工作时就曾在阿嬷和阿公的房子里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换而言之,阿嬷和阿公很多的文化与习惯都受到了米德尔敦本地人的强烈指责。《阿巴拉契亚奥德赛》(Appalachian Odyssey)一书在描写涌入底特律的乡下人时说道:“令中西部城市里的白人感到反感的,并不是来自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移民这些格格不入的乡下陌生人本身。确切地说,这些移民打碎了北方白人关于白种人的样貌、言谈和举止的许多设想……乡下人令人反感的地方其实是他们的种族。从外表上看,他们和那些在当地乃至全国具有经济、政治和社会影响力的人属于同一人种(白种人)。但是,乡下人与到底特律的那些南方黑人间有着许多相同的地区特色。”

阿公在俄亥俄州遇到的一位好朋友也是来自肯塔基州的乡下人,他是社区的邮递员。这位邮递员才搬来没多久,就因为他在自家后院养鸡而卷入了与米德尔敦政府之间的纠纷。他对待自家鸡和阿嬷在乡下养鸡没什么两样:每天早上把蛋捡走,当鸡的数量过多时,就挑几只老一点的,把它们的脖子扭断,然后就在自家后院开膛破肚。设想一下:当一位“高贵”的家庭主妇看向窗外时,就在几英尺之外,来自肯塔基的邻居正在屠杀咯咯乱叫的鸡,这场景会令这位家庭主妇感到多么的恐惧。时至今日,我和姐姐提到那位老邮递员时还称他为“养鸡人”。而多年以后,每次提到米德尔敦市政府是如何联合对付这位养鸡人时,阿嬷都会愤愤地抨击道:“去他妈的区划法!”

阿嬷和阿公搬到米德尔敦后还遇到了其他方面的问题。在杰克逊的乡下,隐私是个听说过但没见过的东西。家人、朋友还有邻居不用敲门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家门。母亲告诉女儿如何养孩子,父亲教给儿子怎样干活儿,哥哥告诉妹夫怎样对待自己的老婆。在忙忙碌碌中,人们从自己的邻居们那里学会如何处理家庭生活。但是在米德尔敦,房子就像一座城堡,外人切莫擅闯。

然而对于阿嬷和阿公来说,他们的城堡空空如也。他们从山里带来了那种古老的家庭结构,试着让这种结构在一个充满了小家庭和隐私的世界里行得通。他们结婚还没多久,又没有旁人来指导他们有关婚姻的事情。他们当上了父母,但又没有外祖父母、姑妈、叔伯或是表兄弟姐妹来搭把手。离他们最近的近亲是阿公的母亲格尔蒂,但阿嬷因为格尔蒂抛弃外公这事儿而特别看不上她。

过了几年,阿嬷和阿公总算开始适应了。阿嬷和住在旁边公寓的一位“邻居太太”(这是阿嬷对那些她喜欢的邻居的称呼)成了好朋友;阿公空闲时间鼓捣鼓捣汽车,也逐渐和同事们成了朋友。1951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我的吉米舅舅——并让他享受到了他们刚刚挣得的物质条件。阿嬷后来跟我说,吉米舅舅两周的时候就能坐起来了,4个月大的时候就会走了,刚满一周岁就已经能说整句的话,3岁时已经能读古典小说了(吉米舅舅说这些“有点夸张”)。他们到印第安纳州的波利斯去看阿嬷的兄弟,还和新朋友们一起野餐。正如吉米舅舅所言,他们过上了“典型的中产阶级生活”。这种生活虽然从某种角度看起来略感无聊,但一旦你明白不无聊的后果时,就会觉得这种无聊是多么的幸福。

但事情并非都是顺顺利利的。有一次,他们到商场去买圣诞礼物,假日的商场熙熙攘攘,阿嬷和阿公就让吉米舅舅自己闲逛,寻找自己钟爱的玩具。吉米舅舅不久前跟我提起:“那时候电视上在播一种玩具的广告。那是一个模仿喷气机仪表盘的塑料操纵台,能亮灯,还能打飞镖。玩的时候感觉就像战斗机飞行员一样。”

吉米舅舅走进的一家店正好在卖这种玩具,于是他就拿起来玩。“那个店员不高兴,让我把玩具放下并离开。”被呵斥了一顿的小吉米一直站在外面的寒风中,直到阿嬷和阿公逛到那儿问他想不想到那家店里面去。“我不能进去。”吉米舅舅跟阿公说。“为啥?”“我就是不能。”“赶紧告诉我为啥。”

吉米舅舅指着那个店员说:“那人冲我发火,让我离开,还不让我再进去。”

阿嬷和阿公冲进那家店,想听听那个店员为什么会那么无礼。那个店员解释说,吉米舅舅当时玩的那个玩具很贵。“是这个吗?”阿公把那件玩具拿起来问道。那个店员点了点头。阿公立马把那件玩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接下来就是一团混乱。吉米舅舅回忆道:“他俩像疯子一样。父亲又拿起一件玩具扔到对面,然后气势汹汹地朝那个店员走去;妈妈则从架子上随便拿起什么东西就到处乱扔,一边扔还一边喊叫:‘揍他!揍他!’接着父亲凑到那个店员跟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再跟我儿子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脖子扭断。’那个可怜的家伙被吓得要死,而我当时只想赶紧离开。”那个店员道了歉,接着万斯一家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圣诞购物。

因此,就算在阿嬷和阿公过得最好的时候,他们也在挣扎着适应。米德尔敦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在这里,阿公应该上班,应当向这家店的管理人员客客气气地抱怨这位无礼的店员。阿嬷则应当做饭、洗衣、照顾孩子。但是,对一个在12岁就曾差点杀人的女人来说,妇女缝纫小组、野餐和上门推销吸尘器的推销员这些都显得格格不入。当自己的孩子年幼需要一直盯着照顾时,阿嬷没得到什么帮助,整天除了忙着看孩子都没时间干别的。几十年后,阿嬷还记得在20世纪中叶时的米德尔敦,那段缓慢的郊区生活是多么的孤独。每次提到那个时,她都用自己的方式直言不讳地说道:“那个时候的女性总是被人骑在头上拉屎。”

阿嬷也有自己的梦想,但却从未有追寻自己梦想的机会。她的最爱就是孩子们,既有狭义层面(在她晚年,世上除了她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们,没啥能让她感兴趣),也有广义层面(她经常看关于受虐待、被忽视或走失的孩子的节目,还把手头仅有的那点钱给社区最穷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