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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8 05: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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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出版社:立信会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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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

白夜: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试读:

前言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文学史上最复杂、最矛盾的作家。很多人认为,如果“托尔斯泰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他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被看作俄国小说史上最伟大的两部巨著。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小患有癫痫病,间或发作,伴其一生。1844年,23岁的他开始写作,一年后,在杂志上发表小说《穷人》,好评如潮。杂志主编、著名作家涅克拉索夫在读完小说后,立即跑到评论家别林斯基的办公室,兴奋地大叫:“又一个果戈理出现了!”别林斯基看后,更是称作者为“天才”。年仅24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了俄国文学界的名人。

1849年4月,陀思妥耶夫斯基因参与革命被捕,并于11月16日执行死刑。在行刑前一刻,突然改判流放西伯利亚。他在给兄弟的信中回忆道:“我们先是被押到谢苗诺夫练兵场,在那儿,有人向我们宣读了死刑判决书,命令我们亲吻十字架,并在我们头顶上折断了我们的宝剑,最后给我们换上尸衣。接着,三个人被捆到刑柱上,准备行刑。我是第六名,每次叫三个人,因此我在第二批。最多只能活一分钟了。……忽然吹起了回营号,有人宣布说,皇帝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

死刑事件,以及随后十年的流放和苦役,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内心世界产生了极大影响。这段生活的文学结晶,是《死屋手记》。全书由回忆、随笔、特写和故事组成,绘制出一幅幅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并透过苦役犯的日常生活探究灵魂深处,让世人在震惊中反思。托尔斯泰在读了《死屋手记》后写道:“我不知道包括普希金在内的全部新文学有比这更优秀的作品。”

1866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出版,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由于太受欢迎,再加上赌债累累,他不得不同时接受几部稿约,以口述方式,同时讲述三篇小说故事,让三位秘书记录下来。

之后几年里,他完成了《白痴》、《群魔》。1880年出版《卡拉马佐夫兄弟》,这是他最后一部著作,出版之后第二年就去世了。这部作品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哲学思考的总结,有人点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执著于探讨人与上帝的关系。他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穿梭于神性与魔性的两极,直到他年届六十,终于写下《卡拉马佐夫兄弟》,在人类精神领域竖立了一座高峰。”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性的考察,至少在深度上是前无古人的。他常常触摸最极端的精神状态,探究人类灵魂的上限与下限。这使其作品中经常出现病态心理,特别是那些自觉不自觉的反常行为、近乎昏迷与疯狂的反常状态。小说中的主人公,在肉体与精神上的痛苦,就像一种垂死的挣扎,其震撼人心的效果是其他作家难以企及的。

文学评论界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评价之高,是非常罕见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奠基人高尔基,曾猛烈抨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政治倾向,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才华:“就艺术表现力而言,他的才华恐怕只有莎士比亚堪与媲美。”现代派小说的代表作家卡夫卡,自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血缘关系”。托尔斯泰也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坦陈:“我从未想过同他争一日之雄,从来没有。……他的智慧使我妒忌,但我心里只有高兴。”

在不少作家和学者眼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不可逾越的高峰,超越了托尔斯泰。但更多人推崇托尔斯泰,比如海明威认为,自己可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比美,但远不敢同托尔斯泰一较高低。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成就,更多体现在他的长篇巨制中,比如《罪与罚》中译本在五十万字左右,《卡拉马佐夫兄弟》将近八十万。我们这个集子,选取的是他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读者可以从中感受到典型的陀氏风格;不但如此,由于中短篇小说较为轻便,更适合表达日常思想感情,所以也真切地反映了作家生活化的一面。诚实的小偷一个人因为酗酒而沦落为小偷,可是他的良心并没有完全泯灭,在临终的时候,坦率地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一个早上,正当我准备去办公室的时候,阿格拉菲娜来到我的屋里。她有着三重身份,既是我的女管家,还是我的洗衣妇和厨娘。她竟然和我聊了起来,我着实让我感到意外,因为这种事情在以前从不会发生。

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劳动妇女,一向很少说话。在服侍我的六年里,她只是每天中午问我想吃什么饭菜,除以之外,几乎没有说过其他话,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她突然开口说道:“先生,我来找您,是想求您把小间租出去。”“你说的是哪个小间?”“就是厨房旁边的那个小间啊!”“把它租出去?为什么啊?”“就是为了让人住进来呗,除此之外,还能为什么啊?”“会有人租吗?”“当然啦,房客想租啊!”“那个地方小得放不下一张床,谁会住在那里呢?”“不住在那!他只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就住在窗台上。”“窗台?你说的是哪个窗台?”“哎哟,您怎么不知道呢?就是过道的窗台啊!他可以坐在那里,做一些活计,比如说缝衣服或者其他。坐在椅子上也有可能。他有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桌子。他的东西可多了,几乎无所不有。”“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他是一个好人,经历了很多沧桑的好人。我想要给他做饭,每个月收他三个银卢布作为饭费和房费。”

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有一个中年人找到阿格拉菲娜,表示想要搬到厨房里住,同时还请她为他准备饭菜。阿格拉菲娜被那个人说服了,也许说受到了那个人的怂恿更合适。我很了解阿格拉菲娜的性格,知道她有了想法之后,会立即付诸行动。如果结果不能令她满意,她在此后的两三个星期里都会很不开心,结果倒霉的自然是我了。在这段时间里,她擦不干净地板,记不请哪件衣服该洗了,做的饭菜也不像以前那样可口。我早就已经看出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妇女没有自己的主意。如果一旦有主意尧思想一类的东西在她的头脑中形成,那么她会不顾一切地去实行,否则她的精神就会受到痛苦的折磨,而且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因此,为了自己能够继续过清静的生活,我立即答应了她的请求。“他要搬到这里来住,总得有个什么证件吧?”“当然有啦!他是一个阅历丰富的老好人,他还说要每个月支付三个卢布。”

第二天,一位新房客搬进了我那单身汉住所。这个地方非常简陋,以前只有我和阿格拉菲娜住在里面。新房客的到来,不但没有让我产生不快,反而还让我觉得开心。我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很少外出,也没有一个很熟的朋友。我离群索居,在这里住了十年,早就习惯了孤独的生活。但是如果再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十年尧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整天窝在单身汉住所里,从早到晚面对着阿格拉菲娜,那将会多么单调乏味啊!所以,能有一个老实人搬到这里与我同住,我实在求之不得。

我的房客果然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这一点阿格拉菲娜说是很对。他的护照显示,他是一名退役军人。其实我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够从外表判断出他的身份来,根本用不着护照。这一点也不是很难做到。我的房客名叫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们相处得还算融洽。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经历了很多事情,有时候会跟我讲起他的故事。这是让我感到最开心的事情。我一直过着非常单调的生活,这样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来到我身边,对我来说实在太好了。有一次,他给我讲了一个让我记忆犹新的故事。他是如何跟我讲起这个故事的呢?

这得从我的衣服被盗说起。一天,阿格拉菲娜和阿斯塔斐都有事外出,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陌生人走进了隔壁屋中。我走了出去,看到一个小个子陌生人站在前屋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礼服,而此时已经进入深秋,天气十分寒冷。“有什么事吗?”“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姓亚历山大罗夫的公务员?我有事找他。”“老弟,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个人。你走吧!”“看院子的人说他就住在这里,难道他在骗我吗?”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向门口。“老弟,赶紧走吧!”

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我正在试一件上衣。那是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给我改的。这个时候,又有人来到过道里。我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就把门打开一些。

我看到,来者正是昨天那位先生。他看到我的紧身大衣挂在衣架上,就当着我的面,非常自然地取了下来,夹到自己腋下,然后走出了屋子。阿格拉菲娜就在屋里,她目睹了这一切,感到相当惊奇,却任由那件大衣被那个人拿走,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追出屋去,10分钟之后回来了。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有追回那件大衣。那个人已经跑远,他没有找到。“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实在太倒霉了!幸好他没有连外套也一并拿走!否则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个可恶的骗子!”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吸引了过去,以至于忘记了被盗的事。真没有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竟然会让他如此震惊。他一直沉浸其中,总是把手里的活放下来,不停地讲出事的经过。他还说,当时他就站在那里,与那个人只隔了两步,可是他竟然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带走了紧身大衣,而且去追那个家伙也没有追上。他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做活,所以只做了一会儿就扔下了。后来我看到,他去找看院子的人,把这件事归咎于那个人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回到屋里,开始骂阿格拉菲娜。骂完之后,他又开始坐下来干活。他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讲述出事的经过,说他和我就站在离那个人两步远的地方,竟然没有阻挡住那个人,让他把大衣拿走了一类的话。这让我认识到,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虽然很能干,却爱管闲事,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我们被耍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给他递去一杯茶,说道。晚上我闲着无聊,就想随便说些什么来解闷。于是,我就说出了这句话,希望能够让他再次讲起大衣被盗这件事。“没错,我们的确被耍了,先生。实在太可恶了。虽然丢的不是我的衣服,但是我仍然很生气。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就应该算是小偷了。有的人也不好,占你的便宜,但是小偷却把你的时间和劳动成果偷走……实在太可恶了!真是让人生气,我都不想再说了。先生,您丢了东西,怎么还能这样平静呢?”“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实在太可惜了,我宁愿东西烂掉也不愿意让小偷偷走。”“是啊,没人愿意这样!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小偷都是这是样子,他们并不完全相同。我就遇到过一个诚实的小偷,先生。”“难道小偷还会诚实吗,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没错,先生,小偷没有诚实的。我只是说,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诚实的人,但还是偷了东西。”“有这种事吗?你能给我讲一讲吗,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先生。那个时候我失去了差事,待了整整一年。当时我住在老地方,在小酒店里认识了一个人。他穷困潦倒,以前在某个地方当过差,但是因为酗酒被开除了。他是一个寄生虫尧酒鬼尧好色之徒,根本就没有自尊心。他整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些时候,你会对他外套里面是否穿了衬衫产生怀疑。他有钱之后,会立即到小酒店里喝酒,直到把钱花光为止。可是他很善良,性格也很温和,不喜欢闹事,也不喜欢求人。当你看到这个可怜的酒鬼想喝酒想得要命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给他一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和他相识了,也可以说是被他缠上了。他就像条狗那样,你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他实在太没出息了!开始时他只希望能住一宿。我看到他人还不错,又有身份证,就答应了他。第二天,我又让他住了一宿。第三天,他又来找我,坐在窗台上整整一天,我没有办法,又留他住了一宿。没办法,我知道自己被他缠上了。我虽然很穷,却还要养一个食客,既供吃喝又供住宿。在纠缠我之前,他缠上了一个公务员,经常去那个人家里一起喝酒。后来,那个公务员在他的影响下,也成了酒鬼,后来被气死了。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吧。我说的这个人叫叶梅里亚,也许叫叶梅里亚·伊里奇。我一直考虑该如何对待他。我觉得他很可怜,就不忍心把他赶走。他的确相当可怜。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向别人提出请求,但是他会像狗那样,一直盯着你的眼睛。真是难以想象,酗酒竟然会造成这样大的伤害,能够把人毁成这个样子。我想要对他说:‘叶梅里亚·伊里奇,你找错人了,请你离开吧!我既不能为你提供活干,也不能养活你,因为连我自己都快要饿死了。’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对他说。因为我知道,他听到我这样说后,一定会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看,等到弄清楚我的意思后,就会站起身,提起他那个破旧的红方格包袱——这个包袱他一直随身携带着——整理一下衣服,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衣着得体的文雅先生,身上的衣服非常暖和,然后开门向楼下走去。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会挂满眼泪。哎,我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他,任由他走向毁灭……可是我又想到,我自己的处境又如何呢!我想到,过不了多久我就要从这个地方搬走,到时候叶梅里亚就找不到我了。这是真的,先生,后来我们果然搬走了。当时,亚历山大·费里波维奇老爷——希望他早日进入天堂——说:‘阿斯塔斐,你表现得很好,我非常满意。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我要告诉你,以后我们全家还会从乡下回到这里,到时候我还要雇佣你。’那时我给他当管家。老爷是一个好人,总是很和善的对待别人,但就在那一年,得了一场病,然后就死掉了。等安葬他之后,我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就带着有限的一点积蓄,住到了一个老太太家里。我在那里租下一个角落,那是她家里唯一的空地,搬了过去。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以前给别人当过保姆,后来就靠领一点儿抚养费生活。我认为已经摆脱了叶梅里亚的纠缠,他再也找不到我了。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去朋友家里串门回来,竟然看到他在家里等我。他仍旧穿着那件大衣,坐在我的木箱上,身边放着那个方格包袱。他手里拿着一本教堂里的书,那是从老太太那里要来的。他没事可做,就用这个办法来打发时间。可是,他居然把书拿反了。真是没有想到,他还是找来了!我非常无奈,后悔当初没有把他赶走。可是,现在后悔为时已晚。我非常直接地问他,是否带来了护照。

(1)可以喝。有的时候,我们还能够喝上菜汤,那时我们会吃得很饱。我并不能吃,而酒鬼最需要的是酒,至于吃的东西,只需要一点儿就够了。我担心自己会被他酗酒的恶习搞得非常狼狈。但是,先生,我又担心如果叶梅里亚真的离我而去,我可能会伤心。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我下定决心,拯救叶梅里亚,让他戒酒,以免他因此死去。我对他说:‘算了,你就留下吧,叶梅里亚。不过,你在我这里得对我言听计从。’“我觉得他不能整天游手好闲,就打算教他做些活计,但在此之前,我要先观察他一段时间,看看他到底适合做什么活,因为不管做什么活,都需要耐性。因此,我没有立即开始教他,而是先让他散散心。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我对他彻底失望了,他已经彻底沉沦,根本就无可救药。先生,开始时我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叶梅里亚·伊里奇,你看你这副模样,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要振作起来,做这做那。’“‘你再也不能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了!看你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破了。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大衣简直就像一个筛子。这太不雅观了,你应该懂得体面。’他低着头,默默地坐在那里,任凭我说什么,都没有一点儿反应。先生,你说面对这样一个酒鬼,一个因为酗酒而舌头僵硬,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的人,我该怎么办呢?我说这件事,他扯到那件事上面。在我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叶梅里亚·伊里奇,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叹气?’“‘放心吧,我没事,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两个女人打架。她们每个人手里提着一篮酸果蔓,一个女人由于不小心把另一个女人的那篮酸果蔓打翻了。’“‘然后呢?’“‘那个女人很生气,就故意打翻了另外那个女人的酸果蔓,然后还踩了几下。’“‘然后呢,叶梅里亚·伊里奇?’“‘没有然后,我只是随便说说,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想到:‘叶梅里亚,叶梅努什卡,你的大脑都被你喝酒喝得无影无踪了!’“‘有一个老爷丢了一张钞票,也许丢在了花园街,也许在豌豆街。一个乡下人看到后很高兴,说,我的运气真好。另一个乡下人也看到了那张钞票。他说,不,运气好的人是我,在你没有看见钞票之前,我就看见了……’“‘叶梅里亚·伊里奇,后来怎么样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后来他们打了起来。警察听说有人打架,就赶了过来,把钱捡起来交还给了那位老爷。他对那两个乡下人说,要把他们抓进警察局。’“‘叶梅里亚,然后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要说这个呢?……’“‘不为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围观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叶梅里亚?你的灵魂就这样被你以极低廉的价格卖了出去。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叶梅里扬·伊里奇。’“‘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能再这样游手好闲了,你应该找点活儿干。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要可怜你自己。’“‘我该做什么呢,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活适合我做的。没有人会要我的,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别人辞退你,是因为你这个人爱喝酒,叶梅里亚。’“‘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可是今天跑堂的弗拉斯被账房叫去了。’“‘叶梅里亚,你知道账房这样做的原因吗?’“‘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不知道。也许那儿需要这样做。’“我觉得我和叶梅里亚都完蛋了。我觉得我们犯了罪,受到了上帝的惩罚。哎,先生,您能告诉我,遇到这种人,我该怎么办吗?“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耍花招。我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说,他也许是听够了,听得不耐烦了,看到我生他的气,就拿起大衣跑出去,跑到别人找不到他的地方,在外面待上一天,直到傍晚才回来。那时他又喝得醉眼朦胧了。他哪来的钱,谁给他酒喝,我一无所知,这不是我的错……“‘叶梅里亚·伊里奇,如果你继续喝下去,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听从我的劝告,不要再继续喝下去了。如果你下次再这样醉醺醺地回来,我是不会让你进屋的。你就睡在楼梯上吧!……’“在此后的两天里,他一直呆坐着,没有出去。可是等到第三天,他又跑出去了。他一直没有回来,我非常焦急地等着他。我担心他会发生意外,也觉得他十分可怜。我感到自己对他有些过分,他是被我逼走的。他到底去了哪里?直到天黑,他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竟然睡在过道里。他身子平躺在地上,头枕着小台阶,浑身冻成了一团。“‘叶梅里亚,你还好吗?你怎么睡在这里?愿上帝保佑你!’“‘前两天您骂了我一顿,让我在过道里过夜,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害怕再惹您生气,就不敢进去,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所以我就睡在这里啦!’“当时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我很生气,同时又很可怜他。“‘叶梅里亚,你不要再看着楼梯了,还是做点儿别的事吧!……’“‘我能做什么活计呢,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你简直是没救了!你就不能学习一下裁缝的手艺吗?你看你这件大衣,还能继续穿吗?上面全是窟窿,用来扫楼梯都不行。你这个酒鬼,去找根针,好好补一下上面的窟窿。’“先生,他听到我的话之后,竟然真的拿起了针。其实,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大概他看到我生气了,心里感到害怕,就按我说的做了。他脱下大衣放下来,然后就开始穿针。我盯着他看,发现血丝布满他的双眼,眼屎挂在他的眼角。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穿了很长时间也无法把线穿进针眼里。他把线放进嘴里吮湿,然后用手捻着,来回折腾了好几次,仍然没有成功。他彻底绝望了,把双手一甩,紧紧地盯着我看……“‘辛苦了,叶梅里亚!这要是在别人面前,你丢脸可就丢大了。我只是责备你一下,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你竟然真会这么做,你可真老实。算了,你就老实地坐在这里吧,不要再惹事了,不要再丢人了,不要在楼道里过夜了……’“‘那我做什么呢,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非常清楚,我什么也干不了,因为我整天喝得烂醉,神志不清。让您费心了,我的……大恩人。’“这时我看到,他的面色惨白,一滴眼泪流下来,流到他那没有刮过的小胡子上面,在上面来回摇动着,他的嘴唇变成了青色,突然颤抖起来。我的叶梅里亚竟然大声地哭了起来,眼睛里流出很多泪水。……天哪!我突然心痛得厉害。“‘叶梅里亚,真是没有想到,你的感情是这样丰富,竟然因为这样一件事就失声痛哭!谁能够想到呢?……要是我彻底不管你了,你的一生就会彻底毁灭!……’“先生,讲到这里,您应该明白了我对他的态度了吧?我觉得这种无聊的小事,根本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您对这种小事会视而不见,恐怕连两个铜钱也不会给,可是如果我有钱,我愿意给他很多钱。我多么希望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啊!先生,我以前有一条非常漂亮的裤子,是蓝底方格的,质地优良,是我给一位外地来的地主做的。后来,那个人嫌瘦不要了,于是就变成了我的。我一直把它留在手里,当成宝贝看待。我觉得如果把它拿到市场去卖,可以卖五个卢布。我还可以把它改成两条衬裤,卖给彼得堡的先生们,然后用剩下的布料做一件坎肩。您知道,我们穷人总会想办法利用东西。而这个时候,叶梅里亚正处于困难时期。我发现他连续三天没有喝过一滴酒,他非常痛苦地坐在那里,样子十分可怜。我想到:朋友,难道你真的幡然醒悟,下决心不再喝酒,否则你就是一文钱也没有了。当时正赶上过节,我去作通宵祈祷,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去。回到家里,我看到他在窗台上坐着。他醉眼朦胧,来回摇晃着。我觉得很无奈。后来,我去开木箱子。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我已经记不清了。打开木箱子之后,我大吃一惊——那条裤子竟然不见了!我找了半天,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仍然没有找到。我万分着急!我以为是老太太偷走了那条裤子,就去找她,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其实,她并没有偷,我冤枉她了。虽然叶梅里亚喝得醉醺醺地坐在那里,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他。那个老太太说:‘先生,我根本就没有拿您的裤子。我要它有什么用吗?不久之前,您的同伴还把我的裙子拿走了呢……反正我没拿,也不知道是谁拿的。’我问她说:‘有人到这里来过吗?’她回答说:‘没有。先生,我一直待在这里,没有人来过这里。叶梅里亚·伊里奇出去过,之后又回来了,你还是问他去吧!他不就坐在那里吗?’我问叶梅里亚:‘你拿了地主订做的那条新紧身裤没有,叶梅里亚?’他回答说:‘我没拿过,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这可真是一件怪事。我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叶梅里亚就坐在那里,身子来回摇动着。先生,我就蹲在他的面前,看着木箱子。突然,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顿时怒火中烧。他也突然看了我一眼。“‘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你不要怀疑我,我根本就没拿过你的裤子。您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是我真的没拿。’“‘叶梅里扬·伊里奇,那你告诉你,裤子怎么会不见了呢?’“‘我也不知道啊,我没看见,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难道裤子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叶梅里亚·伊里奇?’“‘也许吧,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他说完后,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把油灯点亮,坐下来开始缝衣服。我正在改一件背心,那是楼下的一个小官员的。但是我憋了一肚子火。如果能够找到那条裤子,就算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部烧掉我也在所不惜。叶梅里亚也感觉到,我是真的发火了。先生,如果一个人心里装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在灾难尚未降临之前,他就一定会产生出强烈的预感,这就像风暴到来之前,飞鸟已经产生出预感一样。“‘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今天马夫车的老婆和安季普·普罗霍里奇医生结婚,不久前,马车夫刚刚死去……’叶梅里亚用颤抖的嗓音说道。“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叶梅里亚不再说下去。他走到床前,在床边四处搜寻起来。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他找了很久,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没有呢?它到底跑哪去了?’我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他跪在地上,开始爬向床底。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你在干什么,叶梅里亚?你怎么能在地上爬呢?’“‘我看看裤子是不是掉到了床底下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先生——我气急败坏,竟然对他用起尊称来——先生,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穷人,不值得您这样劳神费力。您这样做,只会让您的膝盖白白受累。’“‘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不怕。也许随便找一下就能找到。’“‘叶梅里亚·伊里奇,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想说什么,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裤子是你偷走的吧?我把你留在这里,给你吃的,可是没想到你竟然偷我的东西,还不肯老实交代,是吗?’先生,我看到他在我面前跪着爬来爬去,气愤到了极点。“‘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没偷……’“他仍然趴在床底下,没有起来。又在那里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出来。他的脸色像一块白布那样苍白。他慢慢地挪到我身边,然后坐到了窗台上。坐了10多分钟后,他嗖地一下站起来,神情非常可怕地说:‘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不是我。’直到现在,我还对那个画面记忆犹新。“他说:‘我没偷您的裤子,我连动都没动一下,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叶梅里亚浑身瑟瑟发抖。他的手指颤抖起来,尖细的嗓子也在发抖,身体好像紧紧地贴在窗框上。他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脯。看到这一幕,我吓坏了。“‘叶梅里亚·伊里奇,既然您说没偷,那我就当作您没偷吧。我是一个愚蠢的人,如果我说您说得不对,还请您多包涵。裤子丢就丢吧!就算没有它,我们也能生活下去。上帝赐予我们两只手,我们可以用它们来养活自己,决不会去偷盗,也不会乞求其他穷哥们的施舍……’“我对他说了这一番话。他听完之后,一直站在我的面前,后来又坐下了。他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我都睡着了,他仍然坐在那里。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时发现,他躺在地板上,下面没有铺任何东西,身上盖着那大衣,身体在大衣里缩成一团。他没有上床睡觉,因为他做的事实在太丢人了。先生,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看他不顺眼,开始还对他怀恨在心。我像被亲生儿子偷了一样伤心难过。我想,叶梅里亚啊!可是,您知道吗,先生?在此后的连续两个星期里,他像疯了似的不停喝酒,每天都醉得很厉害。他整天早出晚归,两个星期里一直沉默不语。可能痛苦在折磨着他,也可能是他在故意用这个办法折磨自己。后来的一天,他突然不再喝酒,坐回到窗台上。他好像把所有的东西都喝光了。我记得很清楚,他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三天三夜。后来我看到他哭了起来。他就那样坐着哭,一滴滴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先生,不管是谁,看到像叶梅里亚这样的老人痛哭流涕,一定会非常伤心的。“我问他:‘你怎么了,叶梅里亚?’“他浑身上下颤抖了一下。我也受到影响,打了一个寒噤。这是两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开口同他讲话。“‘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没什么!’“‘算了,叶梅里亚,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怎么总是坐在那样,像一只猫头鹰似的?’我又心软了,开始可怜他。“‘是啊,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指的不是那个。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想做点儿什么?’“‘叶梅里亚·伊里奇,做什么好呢?’“‘不管什么活,我都愿意做。像我以前那样的职务就不错。我觉得菲多谢伊·伊万诺维奇能够帮上忙,所以就去求他……我知道这样不好,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又惹您生气了。只要我能够找到合适的活计,我就会报答您,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除此之外我还会把伙食费交齐。’“‘叶梅里亚,别再说了,虽然你犯了点错,但它已经过去了,我们别再计较它了!让我们继续过从前那样的生活吧!’“‘不,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知道,您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不过,你的裤子我根本就没有动过。’“‘你说没动过就没动过吧,叶梅里亚!’“‘不行,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现在我要离开这里,我不再是你的房客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希望你不要怪我,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你这是怎么了,叶梅里亚·伊里奇,是我要赶你走吗?’“‘不,不是,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认为我最好离开这里,因为这样住在你这里太不像话。’“他不断地提着这件事。我知道,他一定非常生气。他当着我的面站了起来,将大衣披到肩上。“‘叶梅里亚·伊里奇,你要去哪儿?你仔细想想,除了这里,你还能到哪里去?’“‘不,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再见了,你不用再说了,说什么我也不会留下。’这时,他哭了起来。‘我要离开,免得总被怀疑,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现在的您已经不是过去的您了。’他继续说道。“‘我不还是以前的样子吗?你怎么这么幼稚呢,像个孩子似的。叶梅里亚·伊里奇,你知道你离开这里会怎么样吗?你会毁掉的。’“‘不,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您现在出门时,总是不放心箱子,用锁把它锁起来。每当我看到你这样做的时候,我就伤心难过,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不,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希望您能够原谅我,我留在这里,只会惹您生气,所以您还是让我离开吧!’“先生,我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离开。我认为他晚上就会回来,可是他并没有回来。此后的两天,他也没有回来。我很担心他,心里感到不安,简直到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地步。我被他整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等到第四天,我实在无法继续忍受下去,就出去找他。我找遍了所有的酒店,向很多人打听他的下落,但也没能找到他。叶梅里亚努什卡失踪了。我想:‘也许你喝过酒之后,倒在了篱笆下面,死掉了,也许你那不幸的脑袋已经不在你的身体上了。’我伤心欲绝,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但是我并没有彻底死心,我打算第二天继续出去找他。我责备自己,明明知道他是一个愚笨的人,又怎么能够让他如此轻易地离开呢?可是到了第五天——那天正赶上过节,我意外地发现,门在天刚蒙蒙亮时就有了响动。叶梅里亚回来了。他脸色发青,面黄肌瘦,满脸污垢,头发乱作一团,好像在大街上睡过。他把大衣脱下来,坐到箱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我很开心,但是内心的痛苦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先生,我这样说是因为,如果我做错了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即便像狗那样死去我也不回来。但是,他回来了。真是没有想到,一个人竟然能够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很难过,就用亲切的话语来安慰他:‘真高兴你能够回来,叶梅里亚努什卡。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今天我又得一家酒馆接着一家酒馆地去找你。你吃饭了吗?’“‘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已经吃过了。’“‘真的吗?兄弟,你看,这是昨天剩下菜汤,这可不是空汤,这是煮过牛肉的,营养丰富。这是面包和葱。为了你的身体考虑,你就吃吧!’“我把汤递到他的手上。他立即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看样子,他可能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也就是说,他回到我这里来,完全是因为饿得实在无法忍受了。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激起了我的同情心。我想,我去小酒馆给他买点儿酒,让他说出憋在内心深处的话。仅此一次,以后再也不这样做。我对你的恨已经完全消失了,叶梅里扬努什卡。我买来了一些酒,对他说:‘让我们举杯来庆祝节日吧,叶梅里扬·伊里奇。你想喝?好极了!’“他看到酒后,非常贪婪地把手伸了过来。他已经接住了我手里的酒杯,可是他的手停了下来。我看到他把酒杯送到了嘴边,一些酒洒了出来,洒到了他的袖口上。正在他要把酒送入嘴里的时候,他又把酒杯放回到桌子上。“‘叶梅里亚努什卡,你怎么不喝啊?’“‘没什么,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只是想说……’“‘怎么了,不喝点儿吗?’“‘我,我不喝了,再也不喝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你只是今天不喝,还是已经彻底戒掉了,叶梅里亚?’“他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把头放到手上。“‘叶梅里亚,你怎么了,难道生病了?’“‘对,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我扶着他来到床边,把他放到床上。我发现他的脑袋烧得厉害,浑身不停地打战,如同得了热病一样。这下可糟了!白天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到了晚上,他病得更加严重。我把葱、黄油、面包和克瓦斯拌到一起,然后端到他的面前,对他说:‘这是面包渣汤,喝点儿吧,这样你的身体会好一些。’他摇头说:‘不用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今天我什么也不想吃,还是不吃了吧。’我给他泡了一杯茶。老太太也在不停地忙活着,可是,他还是老样子。我觉得这实在糟糕透顶。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急匆匆去给他请大夫。以前在包索米亚金老爷家里做事的时候,一位名叫科思托普拉伏夫的大夫给我看过病,因此我便认识了他。他检查了一下叶梅里亚的身体后,说:‘情况十分糟糕。叫我来也没什么用了,我只能给他开点药粉,看看他吃过之后会怎么样。’我以为大夫在开玩笑,所以就是没有让他吃药粉。很快,第五天到了。“先生,我坐在窗台上做针线活,他气若游丝地躺在我的面前。老太太把炉子点着了。我们都沉默不语,屋子里非常安静。先生,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就像给我的亲生儿子送终那样痛苦不堪。我知道此时他仍然看着我。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一定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又害怕我会生气,所以不敢说。后来我又看到,他一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痛苦。我还看到,当我看他的时候,他就会垂下双眼不再看我。“‘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叶梅里亚,有什么事?’“‘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如果把我那件大衣拿到市场上卖掉,是不是能卖一大笔钱?’“‘谁知道呢,叶梅里亚·伊里奇!也许有人会给三个卢布吧!’“其实,如果真的把他那件大衣拿到市场上去卖,不但没有人出价,反而还会招致别人的嘲笑。因为那件大衣实在太破了,根本就不应该拿去卖。我之所以说有人愿意出三个卢布,只是因为我对他有所了解,知道他的脾气古怪,我只想安慰他一下。“‘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可是呢子大衣啊,会有人出三个银卢布的。三个卢布是不是太便宜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那可是呢子的啊。’“‘谁知道呢,叶梅里亚·伊里奇!如果你真把它送到市场上,你要三个卢布当然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叶梅里亚又开始喊我的名字。“‘叶梅里扬努什卡,你还有什么事?’“‘我死之后,拜托您把这件大衣卖了吧!我下葬的时候,它也派不上用场,这样躺着我就知足了。它还值些钱,您就留着吧,或许您有用的着的时候。’“先生,听到他这么说时,我痛苦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临终前的痛苦已经控制住了他。我们都沉默不语,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我才再次看了看他。他一直盯着我看,但是总是躲避着我的目光。“‘叶梅里扬努什卡,您没有感到口渴吗?需不需要喝点儿水?’“‘好吧,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上帝保佑。’“我把水递到他的面前,他喝了,但喝得很少。“‘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谢谢您。’他说。“‘叶梅里扬努什卡,你还需要别的吗?’“‘不需要了,什么也不需要了,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我想告诉你……’“‘什么事?’“‘那个……’“‘什么啊,叶梅留什卡?’“‘那个……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是我拿走了你的裤子……’“‘哎呀,叶梅里扬留什卡,你实在在太不幸了,上帝会原谅你的。安息吧……’我也觉得呼吸困难,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我把身子转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叶梅里亚在喊我:‘阿斯塔斐·伊万诺维奇。’“叶梅里亚的表情让我明白,他还有话要对我说。他用力仰起身子,嘴唇一张一合。突然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又开始慢慢变白。他的脸瞬间便瘦了下会。他的头仰到后面,嘴里吐了一口气,然后就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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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种饮料,由水果或面包发酵制成。白夜一个“梦想家”,与一位姑娘在四个晚上进行了心灵沟通。最终,姑娘与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那个人却不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梦想家”。

……它之所以会被塑造出来,难道就只为了抵达你的内心世界哪怕只在那里停留一会儿?……

伊凡·屠格涅夫第一夜

这个夜晚十分美妙,只有当我们年轻时,才能拥有这样的夜晚。仰望着满天闪闪发光的星辰,你便忍不住要扪心自问: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莫非还有人心急气躁,想要发火吗?只有年轻人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他们的专利。不过,衷心希望上帝能让你将这个问题在心中叨念上几遍!……某些先生总是喜欢肆意妄为,胡乱发火,一提到他们,我就不由想到,今天从早到晚我都表现得很好。某种难以理解的苦闷情绪从今天一大早就缠上了我。忽然之间,我感觉大伙儿都对我不理不睬,他们抛弃了我,让我陷入孤独。我口中的“大伙儿”究竟是何人?任何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对此提出疑问。我在彼得堡差不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尽管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八年。不过,我为什么要交朋友呢?彼得堡城内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这样熟悉,我是否要在这里结交朋友,不会对我与彼得堡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这导致我在城内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赶赴别墅避暑之际产生了一种遭到遗弃的感觉。我很惶恐,因为这里只留下了我自己。我在城里游逛了三天,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情绪低落极了。那些总是在特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诸如涅娃大道、街心公园、河岸等地的人,现在统统都消失了。那些人我全都认得,尽管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差不多把他们每个人的面孔都认认真真观察了一遍,所以他们对我而言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看到他们欢笑,我也会欢笑;看到他们忧伤,我也会忧伤。每天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我都会在封坦卡河岸边遇见一名老者,我们差不多就要结为朋友了。他总是表情肃穆,像在考虑什么问题。他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手杖,手杖被上面的节分为了好几段,顶端还装饰着金子。他经常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将左臂挥来挥去。对于我的存在,他也有所察觉,并与我心灵相通。我相信,要是偶尔有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封坦卡河岸边,他一定会觉得很失落。有时候,特别是当我们都很高兴的时候,我们甚至还会相互颔首,打个招呼。我们曾经接连两天没有碰面,等到第三天,我们终于又看到了彼此。我与他都打算摘下帽子,向对方致意。然而,就在两个人的手都已经举起来的时候,我们突然意识到什么,随即放下手,从对方身边走过去,彼此都心领神会。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对于那些房子,我也已经相当熟悉了。当我经过它们身边时,它们好像都跑到了我面前,它们身上的窗户也都朝我望过来。有一些话险些要从它们口中跳出来,这些话要不就是:“你好啊,最近身体怎么样?我的身体好得很,等到五月份,就会有一层新房子出现在我身上了,这多亏了上帝保佑。”要不就是:“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等到明天,我就要被翻修了。”要不就是:“我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一场大火几乎把我烧成了灰烬。”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我很喜爱其中一些房子,另外还有一些房子跟我的交情非常好。有一座房子计划要找建筑师来修整一下自己,时间就定在今年夏天。为了避免建筑师在修整过程中出什么差错,今年夏天我每天都要专程去探望它,但愿它能得到上帝的庇佑!……除此之外,还有一座房子让我念念不忘,它是由石头砌成的,体型很小,设计得很别致,表面呈现淡淡的玫瑰红色,看上去非常吸引人。每当它望着自己的邻居时,总是显得很骄傲,因为它的邻居模样生得十分呆板。但是每当它望着我时,却总是显得那么和善可亲。偶尔我会从它身旁经过,每到这时,我就会觉得快乐极了。上周我又经过它所在的那条街道,跟这位故友见了面。哪曾想它忽然痛苦地大叫道:“我就要被涂成黄色了!”这帮家伙真是心肠歹毒,又蛮不讲理!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逃脱他们的手掌心,就连柱子和屋檐也是一样。就这样,我的朋友被涂成了黄色,那模样就跟一只金丝雀差不多。我几乎为此暴跳如雷。我那可怜的朋友惨遭毁容,身上涂满了中国帝王龙袍的颜色。我一直没有勇气再去探望它,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我对彼得堡非常熟悉,至于熟悉到何种程度,通过以上描述,想必大家都已经了解了。

我一直觉得很不安,但引发不安的原因是什么,我在三天后才弄明白。这件事我在前面已经提过了。街上的人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一走到大街上,我就觉得心里很难受。然而,回到家以后,这种情况也不会得到缓解。接连两天,每到傍晚时分,我就开始努力思考,我身处此地,感到浑身不自在的原因是什么,此地到底缺少了什么东西?——我家的墙壁是绿色的,已经被熏得一片漆黑。我家的天花板上结着蜘蛛网,那是玛特廖娜的杰作。我望着墙壁和天花板发起呆来。如果今天椅子摆放的位置与昨天不一样,即便只有一把椅子是这样的,也会叫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因此,我将家里所有的椅子和其他家具都认真审视了一番,暗暗思索着,莫非椅子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随后,我又观察了一下窗户。只可惜,无论我做什么,都毫无收效……我的不安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在这种情况下,我便叫玛特廖娜过来,像父亲斥责女儿那样,将她斥责了一番,因为这里打扫得实在不干净,尤其是天花板上还挂着蜘蛛网。可是直到现在,蜘蛛网依然没有被动过,照旧挂在天花板上。因为那天面对我的斥责,她的反应就是一言不发,只莫名其妙地瞧了瞧我就走了。让我不安的真正原因,我直到今天早上才搞清楚。无非就是因为那些人全都滚到别墅去避暑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这话可真是粗鲁,但我真不想说什么文雅的话了,因为我现在的情绪委实太低落了,还请见谅……彼得堡的居民要么正在准备启程去别墅避暑,要么已经走在前往别墅的路上。在我看来,所有五官端正,一看就让人充满敬意的先生,在雇了一辆马车之后,马上就会化身为值得尊敬的家长。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以后,他就会卸下所有的负担,返回避暑别墅,跟自己的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现在大街上的所有行人看起来都迥异平常,瞧他们那模样,不管遇到何人,恐怕都会说上这么一番话:“先生,我们到这里来,只是恰好路过而已。我们将会在两个小时以后返回我们的别墅避暑。”洁白、纤细的手指在窗户上敲击几下,然后将窗户打开。每当这时,窗户后面就会探出一张漂亮的面孔,姑娘开口将兜售盆花的小贩叫过来。置身于此情此景之中,我立即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这座城市的公寓如此闷热,这些盆花根本不是用来摆放在其中,供人们观赏的。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人们带到那些用作避暑的别墅中去。这样的发现是很新颖,很特别的,而我已经成了这种发现的行家。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避暑别墅,我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而且不会出现丁点失误。有些人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他们的言行都温文有礼,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考究、时髦,他们乘坐的马车都装饰华丽,这些人要么来自石岛,要么来自药房岛,要么来自彼得高夫大道。那些看上去十分稳重、善解人意的居民,则来自帕尔戈洛沃或是更远的地方。那些看上去十分快乐、悠闲的人,往往是要到十字架岛去。有时候,我会同时遇到好几辆运货马车,每辆马车旁边都跟着一个懒懒散散的车夫,拉着马缰绳。各式各样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例如桌椅和长沙发等——这些长沙发包括土耳其式和非土耳其式两类,全都堆在马车上,形状像一座小山。在山顶上通常都会坐着一名女厨子,她年纪老迈,精力衰退得厉害。由她负责看管的这些财物都是属于她的主子的,但她却珍而重之,简直已将它们视为属于自己的珍宝。有时候,我也会在涅娃河或封坦卡河上看到一些满载着家具的船正驶向黑河或是坐落在那里的岛屿。在我的心目中,无论是这些运货马车还是运货轮船,其数目都在不断增长,一辆马车变作十辆,十艘轮船变作一百艘。好像所有人都在启程赶赴别墅避暑。一种混杂了羞惭、委屈和悲伤的情绪萦绕在我的心头,因为好像有一个危险的信号已经发出,那就是彼得堡即将变成荒芜的大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别墅避暑,但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管是哪一辆运货马车,也不管雇佣马车的那位值得尊敬的先生是谁,我都愿意上前追随。可惜,我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邀请。他们从来都不认识我,他们早已将我抛诸脑后了!

我一直走,走了很长时间,距离原地已经十分遥远。我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所在的地方,事实上,我一向都是如此。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已经抵达城门下。我一下子变得很开心,我从木杆子路障那里迈过去,穿过农田,穿过草地。我感到自己心中的重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感觉充斥着我的整个身心,驱走了我此前的疲倦感。路边的行人看着我,他们个个都显得那么和善可亲,简直像要向我问好。他们每个人都在抽雪茄,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他们都这么开心。这一刻,我也开心得忘乎所以,这种开心的程度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我常年居住在城市中,四面的城墙让我心中抑郁,呼吸困难,明明身体健康,也像生了病一样。我离开那座城市,就好比一下子抵达了意大利,身心都饱受来自自然界的刺激。

彼得堡的大自然在春季到来时显得生机勃勃,上帝赐予它的所有力量都被释放出来。某种让人情绪激昂却难以言表的东西盘桓在它内部,它换上了一身新衣,长出了鲜绿色的新叶,绽放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我由它联想到一个病弱的姑娘,这真是匪夷所思。某些时候,你根本就瞧不见这个姑娘,但当你看到她时,你就会很同情她,对她产生怜爱之情。随后,她突然变得很美丽,不管用什么词汇都无法形容她的美貌,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你一面为此感到吃惊,一面为她的美貌感到沉醉,但除了这些,你还会忍不住扪心自问:这双眼睛原本充满了哀伤与忧虑,此刻却变得魅力四射,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这张原本惨白、瘦削的脸,因何会变得面泛红霞?她的胸部忽然变得曲线曼妙,这又是什么造成的?这位姑娘先前是那般可怜,但是此刻她忽然容光焕发,充满生机,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的笑声美妙而动人,这一切的起因又是什么?你朝四下观望着,希望能找到什么人,有一种假设在你心中浮现出来……然而,这种情况只维持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等到翌日,可能一切就又恢复原状了。你会看见她的眼神之中再度充满了忧虑,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她的面色惨白,顺从与胆怯在她的举手投足间展露无遗。她感到既郁闷又懊悔,短暂的欢愉过后,留给她的只有尴尬……美丽只维持了一瞬间,随后匆匆消失,永不再来。你不禁为之扼腕痛惜。你还没来得及爱上她,她就已经像昙花一样,在刹那间枯萎了。这给你带来了永难弥合的遗憾……

可是,与白天相比,夜晚的时光对我而言要精彩得多!现在我就要把具体情况描述出来了。

我返回城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晚上十点钟,我才回到家中。我沿着运河的河岸一路走回去,大街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在这样的时刻,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我住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人,当他觉得幸福的时候,如果没有朋友或是熟人能与他分享,那么他就会给自己唱歌。我同样如此。因此,我一路走一路唱。忽然之间,在我眼前发生了一件怪事,这让我简直意外到了极点。

有一个姑娘就站在附近,她将自己的手肘搁在运河岸边的栏杆上,并将自己的身体倚在上面。看起来,她好像正在凝望着河中浑浊不堪的河水,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已经被她遗忘了。她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帽子,那帽子看上去非常可爱。另外,她身上还裹着一条很大的黑色披肩,那披肩看上去也十分美丽。我心想:“这个姑娘的头发肯定是黑色的。”在经过她旁边时,我的心跳得厉害,连气都不敢喘一口。但是,她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好像并没有听见我的脚步声。

我暗想:“这真是件怪事,她这么聚精会神,一定是在想事情。”我一下子呆在原地,双脚就好像在地下生了根一样。一声被压抑的哭泣声传到了我的耳中。那个姑娘哭了,她的哭泣声在一分钟以后又接连不断地传到了我的耳中。我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在面对女性时,我一向都表现得很胆怯,但是这一刻与以往有着很大的区别!……我扭身向她迈出了脚步。我并没有叫她一声“小姐”,因为我知道在俄国的任何一部描写上层社会的小说中都会用到这个称谓。我正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称呼她,就在这时,她忽然醒觉了。她环视四周,随即醒悟过来。然后,她便低头望着脚下,沿着河岸走了出去,转眼间就与我擦身而过。我马上尾随着她。她从河岸离开,穿过大街,走上了人行道。我的用意,显然她已经察觉到了。我不敢从大街上穿过去。我的心在发抖,就像一只小鸟落入了人的手中。就在这时,又出现了一个良机,帮我脱离了眼前的困境。

忽有一名身穿燕尾服的先生走到了那个陌生的姑娘身旁的人行道上。尽管他已经很老了,但是他走路的姿势却显得很不稳重。只见他扶着墙壁,走得十分小心,身体摇晃得厉害。姑娘们晚上回家时,要是不想被人送回去,只想独自走回家,那么她们在路上就会因为惶恐而走得飞快。眼下那位姑娘就是这种走法。原本那名左摇右摆的先生是绝对不会去追赶她的,但是由于受到我的命运之神的指使,他不得不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

我那位先生忽然一言不发地奔跑起来,朝着那位陌生的姑娘就是一通猛追。姑娘飞快地奔跑着,速度堪比疾风。那位先生虽然步态不稳,但是很快就追上了她。姑娘的一声尖叫传来——哎呀……我的右手恰好拿着我那根好手杖,真是感谢上帝。我的手杖呈一段一段的,中间连着一个又一个的节。我迅速抵达了那条人行道,迅速让那位粗鲁的先生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明确的认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那个让自己不能再说任何话的缘由是如此的强大,无可辩驳。等到我与那位姑娘在前面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以后,远远落在后头的他才朝我抗议起来,用词十分粗暴。然而,我们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我对陌生的姑娘说:“为了阻止他再来胡搅蛮缠,请把你的手臂给我,让我挽着你吧。”

她默默地让我挽住了她的手臂。由于受到惊吓,情绪激动,她的手臂直到现在还在发抖。这一刻,我真是太感激那位没有礼貌的先生了!我迅速瞧了瞧那位姑娘,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她的头发的确是黑色的,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一滴泪珠儿在她那黑色的睫毛上闪闪发光,我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她刚才受到了惊吓,还是因为她回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不过,一抹微笑已经浮上了她的嘴唇。她也悄悄瞧了瞧我,随后又垂下眼皮,淡淡的红霞已经笼罩了她的面庞。“你看,当初你根本就没必要驱逐我离开。如果你跟我同行,就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了……”“但我跟你素不相识,我原以为你也是……”“那么现在你跟我就算已经相识了吗?”“我现在算是对你有了一点点认识。我发现你在颤抖,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哈,你真是一语中的!”我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发现这位姑娘十分聪慧。遇见一位美丽又聪慧的姑娘,这真是一件幸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拥有怎样的性格,你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你猜得完全正确。我承认,我一跟女士接触,就会心情激动,又是害羞又是胆怯。刚才那位先生吓到了你,使你情绪激动,这跟我现在的状况很相像。……现在我也受到了一定的惊吓。我居然得到了跟一位女士交谈的机会,这对我来说就跟做梦差不多,即便在梦中,我也不会梦到这一幕。”“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的。你的手是如此的纤细、漂亮,我的手臂还从未被一只这样的手抓住过。要是我的手臂颤抖起来,原因就在于此。女士们对我而言都是陌生人,说得明白点,那就是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们相处。我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你已经看到了……面对一位女士时,我应该说些什么话?对此我一无所知。我在这一刻有没有对你说出一些愚蠢的话,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不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动怒,这一点我可以事先声明,所以就请你跟我实话实说吧。……”“不,你并未说出任何愚蠢的话,事实上,你的猜想刚好与实际情况相反。你希望我能对你坦承相待,既是如此,那我不妨告诉你吧,其实你的害羞深受女性的欢迎。若你认为这还不够,我可以跟你说,你的害羞也是我所喜欢的。我会让你一直陪伴在我身旁,直到我到达家门口为止。”“我会因为你而改变,”说这话的时候,我简直快乐极了,连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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