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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8 18: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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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著),王霖(译)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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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

灯火阑珊试读:

阿加莎·克里斯蒂 侦探作品年表

】波洛系列

1920 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斯泰尔斯庄园奇案》

1923 Murder on the Links《高尔夫球场命案》

1924 Poirot Investigates《首相绑架案》

1926 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罗杰疑案》

1927 The Big Four《四巨头》

1928 The Mystery of the Blue Train《蓝色列车之谜》

1932 Peril at End House《悬崖山庄奇案》

1933 Lord Edgware Dies《人性记录》

1934 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东方快车谋杀案》

1935 Three-Act Tragedy《三幕悲剧》

1935 Death in the Clouds《云中命案》

1936 The ABC Murders《ABC谋杀案》

1936 Murder in Mesopotamia《古墓之谜》

1936 Cards on the Table《底牌》

1937 Dumb Witness《沉默的证人》

1937 Death on the Nile《尼罗河上的惨案》

1937 Murder in the Mews《幽巷谋杀案》

1938 Appointment with Death《死亡约会》

1938 Hercule Poirot's Christmas《波洛圣诞探案记》

1940 Sad Cypress《H庄园的午餐》

1940 One,Two,Buckle My Shoe《牙医谋杀案》

1941 Evil Under the Sun《阳光下的罪恶》

1943 Five Little Pigs《五只小猪》

1946 The Hollow《空幻之屋》

1947 The Labours of Hercules《赫尔克里·波洛的丰功伟绩》

1948 Taken at the Flood《致命遗产》

1952 Mrs.McGinty's Dead《清洁女工之死》

1953 After the Funeral《葬礼之后》

1955 Hickory Dickory Dock《山核桃大街谋杀案》

1956 Dead Man's Folly《死者的殿堂》

1959 Cat Among the Pigeons《鸽群中的猫》

1960 The Adventure of the Christmas Pudding《雪地上的女尸》

1963 The Clocks《怪钟疑案》

1966 Third Girl《第三个女郎》

1969 Hallowe' en Party《万圣节前夜的谋杀》

1972 Elephants Can Remember《大象的证词》

1974 Poirot's Early Stories《蒙面女人》

1975 Curtain-Poirot's Last Case《帷幕》马普尔小姐系列

1930 The Murder at the Vicarage《寓所谜案》

1932 The Thirteen Problems《死亡草》

1942 The Body in the Library《藏书室女尸之谜》

1943 The Moving Finger《魔手》

1950 A Murder Is Announced《谋杀启事》

1952 They Do It with Mirrors《借镜杀人》

1953 A Pocket Full of Rye《黑麦奇案》

1957 4.50 from Paddington《命案目睹记》

1962 The Mirror Crack'd from Side to side《破镜谋杀案》

1964 A Caribbean Mystery《加勒比海之谜》

1965 At Bertram's Hotel《伯特伦旅馆》

1971 Nemesis《复仇女神》

1976 Sleeping Murder《沉睡谋杀案》

1979 Miss Marple's Final Cases《马普尔小姐探案》其他系列及非系列

1922 The Secret Adversary《暗藏杀机》

1924 The Man in the Brown Suit《褐衣男子》

1925 The Secret of Chimneys《烟囱别墅之谜》

1929 Partners in Crime《犯罪团伙》

1929 The Seven Dials Mystery《七面钟之谜》

1930 The Mysterious Mr.Quin《神秘的奎因先生》

1931 The Sittaford Mystery《斯塔福特疑案》

1933 The Hound of Death《死亡之犬》

1934 Why Didn't They Ask Evans?《悬崖上的谋杀》

1934 The Listerdale Mystery《金色的机遇》

1934 Parker Pyne Investigates《惊险的浪漫》

1939 Murder Is Easy《逆我者亡》

1939 And Then There Were None《无人生还》

1941 N or M?《桑苏西来客》

1944 Towards Zero《零点》

1945 Sparkling Cyanide《死亡的怀念》

1945 Death Comes as the End《死亡终局》

1949 Crooked House《怪屋》

1950 Three Blind Mice and Other Stories《三只瞎老鼠》

1951 They Came to Baghdad《他们来到巴格达》

1954 Destination Unknown《地狱之旅》

1958 Ordeal by Innocence《奉命谋杀》

1961 The Pale Horse《灰马酒店》

1967 Endless Night《长夜》

1968 By the Pricking of My Thumbs《煦阳岭的疑云》

1970 Passenger to Frankfurt《天涯过客》

1973 Postern of Fate《命运之门》

While the Light Lasts《灯火阑珊》【

出版前言

纵观世界侦探文学一百七十余年的历史,如果说有谁已经超脱了这一类型文学的类型化束缚,恐怕我们只能想起两个名字——一个是虚构的人物歇洛克·福尔摩斯,而另一个便是真实的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她个人独特的魅力创造着侦探文学史上无数的传奇:她的创作生涯长达五十余年,一生撰写了八十余部侦探小说;她开创了侦探小说史上最著名的“黄金时代”;她让阅读从贵族走入家庭,渗透到每个人的生活中;她的作品被翻译成一百多种文字,畅销全球一百五十余个国家,作品销量与《圣经》、《莎士比亚戏剧集》同列世界畅销书前三名;她的《罗杰疑案》、《无人生还》、《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都是侦探小说史上的经典;她是侦探小说女王,因在侦探小说领域的独特贡献而被册封为爵士;她是侦探小说的符号和象征。她本身就是传奇。沏一杯红茶,配一张躺椅,在暖暖的阳光下读阿加莎的小说是一种生活方式,是惬意的享受,也是一种态度。

午夜文库成立之初就试图引进阿加莎的作品,但几次都与版权擦肩而过。随着午夜文库的专业化和影响力日益增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版权继承人和哈珀柯林斯出版公司主动要求将版权独家授予新星出版社,并将阿加莎系列侦探小说并入午夜文库。这是对我们长期以来执着于侦探小说出版的褒奖,是对我们的信任与鼓励,更是一种压力和责任。

新版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由专业的侦探小说翻译家以最权威的英文版本为底本,全新翻译,并加入双语作品年表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家族独家授权的照片、手稿等资料,力求全景展现“侦探女王”的风采与魅力。使读者不仅欣赏到作家的巧妙构思、离奇桥段和睿智语言,而且能体味到浓郁的英伦风情。

阿加莎作品的出版是一项系统工程,规模庞大,我们将努力使之臻于完美。或存在疏漏之处,欢迎方家指正。新星出版社午夜文库编辑部—— 

致中国读者

 ——(午夜文库版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集序)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我们一直在筹备两个非常重要的关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纪念日。二〇一五年是她的一百二十五岁生日——她于一八九〇年出生于英国的托基市;二〇二〇年则是她的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问世一百周年的日子,她笔下最著名的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就是在这本书中首次登场。因此新星出版社为中国读者们推出全新版本的克里斯蒂作品正是恰逢其时,而且我很高兴哈珀柯林斯选择了新星来出版这一全新版本。新星出版社是中国最好的侦探小说出版机构,拥有强大而且专业的编辑团队,并且对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极有热情,这使得他们成为我们最理想的合作伙伴。如今正是一个良机,可以将这些经典作品重新翻译为更现代、更权威的版本,带给她的中国书迷,让大家有理由重温这些备受喜爱的故事,同时也可以将它们介绍给新的读者。如果阿加莎·克里斯蒂知道她的小故事们(她这样称呼自己的这些作品)仍然能给世界上这么多人带来如此巨大的阅读享受,该有多么高兴啊!

我认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特征。首先它们是非常易于理解的。无论以哪种语言呈现,故事和情节都同样惊险刺激,呈现给读者的谜团都同样精彩,而书中人物的魅力也丝毫不受影响。我完全可以肯定,中国的读者能够像我们英国人一样充分享受赫尔克里·波洛和马普尔小姐带来的乐趣;中国读者也会和我们一样,读到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侦探经典作品——比如《无人生还》——的时候,被震惊和恐惧牢牢钉在原地。

第二个特征是这些故事给我们展开了一幅英格兰的精彩画卷,特别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那个年代的英国乡村。她的作品写于上世纪二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间,不过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每一本书是在她人生中的哪一段日子里写下的。她笔下的人物,以及他们的生活,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如今,我们的生活瞬息万变,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依旧永恒。也许马普尔小姐的故事提供了最好的范例:《藏书室女尸之谜》与《复仇女神》看起来颇为相似,但实际上它们的创作年代竟然相差了三十年。

最后,我想提三本书,在我心目中(除了上面提过的几本之外)这几本最能说明克里斯蒂为什么能够一直受到大家的喜爱。首先是《东方快车谋杀案》,最著名,也是最机智巧妙、最有人性的一本。当你在中国乘火车长途旅行时,不妨拿出来读读吧!第二本是《谋杀启事》,一个马普尔小姐系列的故事,也是克里斯蒂的第五十本著作。这本书里的诡计是我个人最喜欢的。最后是《长夜》,一个关于邪恶如何影响三个年轻人生活的故事。这本书的写作时间正是我最了解她的时候。我能体会到她对年轻人以及他们生活的世界关心至深。

现在新星出版社重新将这些故事奉献给了读者。无论你最爱的是哪一本,我都希望你能感受到这份快乐。我相信这是出版界的一件盛事。阿加莎·克里斯蒂外孙阿加莎·克里斯蒂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马修·普理查德二〇一三年二月二十日【

英文版序言

阿加莎·克里斯蒂,最负盛名的世界侦探小说女王,至今仍是经典侦探小说领域内最伟大和知名的作家。她最为著名、也很可能是最为人所熟知的作品是一九二六年出版的《罗杰疑案》。凭借这部作品,她享誉文坛,奠定了其一流侦探作家的地位。解决这一案件的赫尔克里·波洛,曾经在比利时警界工作,在阿加莎三十三部小说中登场过。包括一九三〇年出版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一九三六年出版的《ABC谋杀案》、一九四二年出版的《五只小猪》、一九五三年出版的《葬礼之后》、一九六九年出版的《万圣节前夜的谋杀案》,以及一九七五年出版的《帷幕》。阿加莎在她创作的所有侦探中个人最喜欢的是简·马普尔小姐,一位老女人,先后在她的十二部小说中亮相。包括一九三〇年出版的《寓所谜案》、一九四二年出版的《藏书室女尸之谜》、一九五三年出版的《黑麦奇案》、一九六四年出版的《加勒比海之谜》和一九七一年出版的续集《复仇女神》。马普尔小姐最后一次登场是在一九七六年出版的《神秘的别墅》中,这部作品和《帷幕》一样,是在差不多三十年前德军轰炸英国期间完成的。克里斯蒂还有二十一部非名侦探系列的作品,包括一九三九年出版的《无人生还》——原名是《十个小黑人》,作品里一名侦探也没有出现;一九四九年出版的《怪屋》、一九五九年出版的《奉命谋杀》,以及一九六七年出版的《长夜》。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里,阿加莎·克里斯蒂创作了六十六本小说、一本自传、六本以玛丽·韦斯特马考特为笔名的情感小说、一本叙利亚探险回忆录、两本诗集、一本诗歌和儿童故事集、十几部剧本与侦探广播剧,和约一百五十部短篇小说。这本新书收录九个短篇作品,除了两篇以外,其他七篇在初版之后从未再版过(有些距今已有六十至七十年历史)。波洛在其中两篇登场,分别是《巴格达箱子之谜》和《雪地上的女尸》。这两篇也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一九六〇年出版的《雪地上的女尸》中两个中篇故事的原型。其他七篇中,《绝路》是紧张的心理小说,《女演员》故事情节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围墙之内》和《孤独的神祇》是神秘的情感故事,属于克里斯蒂早期作品。《

白屋梦魇

》和《灯火阑珊》的故事情节具有超自然因素。还有一篇《马恩岛的黄金》,在当时它的故事情节和形式都是独特的,后来才被世人所喜爱。

九篇作品,展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别具一格的魅力。对于阿加莎·克里斯蒂粉丝的你来说,是场不容错过的盛宴!托尼·达沃伦敦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感谢《阿加莎·克里斯蒂:收藏指南》的作者约翰·柯伦、贾里德·凯德、卡尔·派克,以及《侦探犯罪故事》的编辑布拉德利·杰夫。白屋梦魇 1

这是约翰·塞格瑞夫的故事——关于他郁郁不得志的一生、不甚如意的爱情、他的梦想与死亡。如果从后两者里他得到了前两者所缺少的部分,那么他的一生也许就功德圆满了。谁知道呢?

约翰·塞格瑞夫出生于一个从上世纪开始家道逐渐中落的家族。他家从伊丽莎白时代就是地主,但如今最后一部分家产也变卖了。他们家族认为至少应该有个小孩为了谋生而拥有一技之长,但是约翰雀屏中选则是命运无意的捉弄。

约翰有着奇特敏感的双唇和暗蓝色的细长眼睛,让人想起精灵,或是神话中那些栖息在森林里狂野的牧神,然而他成为财政祭坛的牺牲品却是非常不适宜的。他从此告别了他所喜爱的泥土的芳香,唇边海盐的气息,以及头顶上自由的苍穹。

十八岁那年,他在一家大贸易公司当初级办事员。七年后,他还是一个办事员,职位不是那么“初级”了,但情况一成未变。约翰不具备崭露头角的能力,他每天准时上班,工作勤恳敬业,但依旧还是一个办事员而已。

然而他很有可能成为——什么呢?他自己也难以回答,但他坚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是能够让他一展所长的。他有能力,有敏捷的想象力,这是他勤勉工作的同事们无法瞥见的。约翰很受同事们欢迎,因为他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却没人注意到他正是借此避免与人产生真正亲密的友谊。

这个梦突如其来,并不是由童年时期逐渐形成的幻想。它在一个仲夏夜,或者应该说是清晨时分到来。约翰激动地醒了过来,竭尽全力想要留住这难以捉摸、如同其他美梦一样、试图悄悄从眼前一去不返的幻境。

他拼命抓住它,不许它走——绝对不可以——他必须记住这幢房子。没错,就是这幢房子!他熟识这幢房子。这是现实中的房子,还是只在梦境中出现的房子?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确定,他非常熟悉这幢房子。

熹微的晨光悄无声息地溜进屋内,一切都静静的。清晨四点三十分的伦敦,疲惫的伦敦,得到了片刻难得的安宁。

约翰·塞格瑞夫安静地躺着,美梦满盈,欣喜异常。能牢牢记住如此美梦真是太了不起了!不论用笨拙的指尖如何挽留,美梦总是在人半梦半醒之间飞快流逝。还好他动作快,在梦飞掠过脑海之时抓住了它。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那是幢房子,而且——他猛然惊觉,除了房子,其他的一切他都想不起来了。忽然,他带着些许沮丧地想到,那是幢陌生的房子,他过去从来也没梦见过。

这是一幢建在高地上的白色房子,周围绿树成荫,远处群山环绕。但是它最迷人的地方并不是它四周的环境(这是整个梦的高潮与重点),因为房子本身是真的美,美得出奇。当他再次回想起房子的美丽,心跳都不由得加速了。

当然,这是从房子外观上来说的,因为他还没有进去过。他非常确信——这一点不容置疑。

然后,当起居室暗淡的轮廓在逐渐明亮的光线中清晰起来,他醒了。也许,他的梦根本不美妙——也许,这美妙的梦境擦身而过,正是嘲笑他的无能?建在高地上的白色房子——这没什么让人兴奋的,是不是?他回想起来,那房子真是相当大,有不少窗户,但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并不是因为房内无人(他很确信),而是因为时间太早,还没人起床。

然后他嘲笑起自己荒唐的想象力,接着想起今晚要和维特曼先生共进晚餐的事情。 2

梅吉·维特曼是鲁道夫·维特曼的独生女儿,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天当她到她父亲办公室拜访时,约翰·塞格瑞夫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正好送她父亲所需要的信件进来。他离开后,梅吉向父亲询问起他来,维特曼先生非常乐意提供有关信息。“他是爱德华·塞格瑞夫爵士的子嗣。显赫的家世,但是已经没落了。这小子没什么大出息。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但是他平凡无奇,不出类拔萃,成不了大器。”

梅吉觉得成不了大器没有关系。她父母很在乎这些,她却不是。最后,两个星期后,她说服父亲邀请约翰·塞格瑞夫共进家宴。这顿家宴极为私密,出席的只有她和她父亲,约翰·塞格瑞夫,以及一个和梅吉同住的好朋友。

女友自然而然地取笑了她几句:“只等你自己点头同意了,对吧,梅吉?你爸爸会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把他放进包裹里,货账两清,从城里带回来,作为礼物送给他亲爱的小公主的!”“艾丽格!你太过分了。”

艾丽格·卡尔笑了起来。“梅吉,你知道的,你总是万事非称心如意不可。我喜欢那顶帽子——我必须拥有那顶帽子!帽子是这样,丈夫不也是如此?”“别瞎说了,我还没跟他说过话呢。”“是没有,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呀。”那个女孩说道,“他哪里吸引你了,梅吉?”“我不知道。”梅吉·维特曼迟疑地说,“他——与众不同。”“与众不同?”“是的,我说不清楚。你知道的,他很帅,不同寻常的感觉。但也不是因为这样。他有点儿目中无人。说真的,我确信那天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艾丽格大笑起来。“老伎俩了。依我看这小子挺狡猾的嘛。”“艾丽格,你真讨厌!”“打起精神来,亲爱的。爸爸会买下小羊羔给小梅吉的。”“我可不想那样。”“你要的是真爱,是吗?”“为什么他不会爱上我?”“没理由不会,我想他会爱上你的。”

艾丽格边笑边打量着她的好朋友。梅吉·维特曼个子矮小——有发胖趋势——深色短发梳理成精巧的鬈发。当下最流行的脂粉与口红衬托出她天生的好皮肤。她的嘴唇与牙齿也很漂亮。深色眼睛小而有神,脸颊和下巴有点儿圆润,衣着打扮得体美丽。“是的。”艾丽格打量完后说道,“我不怀疑他会爱上你,你看起来真的非常棒,梅吉。”

她的密友怀疑地看着她。“我说的是真的。”艾丽格说,“真的,我发誓。但是,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没有爱上你的话,如果他对你的感情是友情而不是爱情,那怎么办?”“也许我了解他之后也不会喜欢上他了。”“很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你非常喜欢他,到时候——”

梅吉耸耸肩膀后说道:“我想我总有足够的傲气来——”

艾丽格打断了她。“傲气与矜持用来掩饰感情还管用——但是压抑感情就行不通了。”“好吧。”梅吉红着脸说,“我想我就直说了。我的条件很好,我的意思是——在他看来,我是老板的女儿,意味着一切。”“将来有可能成为合伙人,诸如此类。”艾丽格说,“是的,梅吉,你是你爸的女儿没错。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这样,直爽率真,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梅吉不太自在。“你真可恶,艾丽格。”“但是很刺激啊,亲爱的。这也是你让我来这里的原因。你知道我是学历史的,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在宫廷里大家允许并且鼓励小丑的存在。现在我也成了宫廷小丑,我就搞懂了。你看,这个角色蛮不错的。我必须做点儿事情。可是我呀,就像小说里的女主角,高傲自尊但是身无分文,家世好但是学历差。‘怎么办?小姐,天晓得。’像穷亲戚家的姑娘,自愿住在不生火的屋子里,干些杂活,‘帮忙照顾亲爱的远房表姐’,我是受不了的。没有人真正需要这样的人——除了那些请不起用人的人家,而且他们待她像苦囚犯。”“所以我变成了宫廷小丑。傲慢无礼,直言不讳,不时要急中生智一下(不能表现过头,恰如其分就可以),骨子里却要对人性观察入微。人们很喜欢听到别人谈论自己有多讨厌,否则他们为何听人去说教呢?我很适合这样的角色,邀请我的朋友很多,我很容易靠朋友过日子,但是我还需要小心不表露出感激之情。”“没有人会完全像你,艾丽格,你完全不在意自己说过的话。”“那你就错了,我非常在意——我说过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听起来是直言不讳,但都是字斟句酌的。我会特别留心的,这是我一辈子的工作。”“为什么不结婚呢?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跟你求婚。”

艾丽格脸色一变。“我不能结婚。”“因为——”梅吉没把话说完,看着她密友。密友略微点点头。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管家打开门,通报说:“赛格瑞夫先生。”

约翰兴致缺缺地走进来。他想象不出为什么老头子会邀请他,如果能推托,他肯定不会来。这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地毯柔软,但令他心情沮丧。

一位姑娘走上前来和约翰握手,他隐约记得那天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曾经见过她。“你好,赛格瑞夫先生。赛格瑞夫先生——这是卡尔小姐。”

然后他眼前一亮。她是谁?她来自何方?她身边飘动着火红色的衣料,希腊式小巧的头顶上装饰着小翅膀。她如梦似幻地出现在眼前,在这阴暗的背景前仿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鲁道夫·维特曼走进来,穿着宽大亮丽的衬衫,前襟簌簌作响。他们正式下楼用餐。

艾丽格·卡尔一直和主人说着话,约翰·赛格瑞夫只好和梅吉交谈。可是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另一个女孩身上。他觉得她的发言都是深思熟虑、刻意为之的,生性并非如此。她内心一定还有其他东西存在,就像闪烁摇曳的火光,忽隐忽现,如同古代将人类引入沼泽地的萤火。

他终于等到机会和她说话。梅吉正把当天碰见的朋友的口信告诉父亲。现在机会来了,他却说不出话来。他默默看着她,希望她能先开口。“晚餐的话题。”她轻松地说,“让我们先讨论戏剧,还是用数不清的‘你喜不喜欢——’开场呢?”

约翰笑了起来。“如果我们发现我们都喜欢狗,不喜欢沙色的猫,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就有了所谓的‘纽带’?”“的确如此。”艾丽格严肃地说。“我觉得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开始说话是个遗憾。”“但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得说啊。”“没错,但是结果就糟糕了。”“知道规则总是好的——哪怕只是为了违反它。”

约翰笑着看着她。“那么我的理解是,你我应该尽情沉溺于我们的奇思妙想中,哪怕我们表现得像疯子?”

女孩的手一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酒杯,酒杯的破碎声叮当作响。梅吉和父亲停止了对话。“对不起,维特曼先生,我把酒杯摔碎了。”“亲爱的艾丽格,这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约翰·赛格瑞夫赶紧小声说道:“酒杯摔碎,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希望——它没有发生过。”“别担心,那句话怎么说的?‘厄运自存,非汝所能招之。’”说完,艾丽格又转过头朝维特曼先生说话。约翰重新和梅吉交谈,努力想着这句话的出处。最后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女武神》,齐格琳德在齐格蒙德准备离家时说的话。

他想:“她的意思是?”

但是梅吉已经在问他对目前的讽刺戏有什么看法,很快他只好承认他对音乐感兴趣。“晚餐后,”梅吉说,“我们让艾丽格弹奏给我们听。”

他们去了楼上的客厅。维特曼先生认为这是个野蛮的习俗,他更喜欢喝酒、递烟的严肃气氛。不过今晚也就算了,他不知道该跟年轻的赛格瑞夫说些什么。梅吉就是有些古怪想法。这小伙子看上去长得不怎么英俊——不是那种出众的英俊——同时他也不风趣。他很开心梅吉要艾丽格·卡尔来弹琴,这样夜晚的时间能过得快些。这个年轻的傻小子甚至都不会玩桥牌。

艾丽格弹得很棒,尽管并不是专业水准。她弹奏的是现代音乐,德彪西、施特劳斯,以及一些斯克里亚宾的曲子。然后她弹奏了贝多芬《悲怆》的第一乐章,这首曲子很哀怨,诉说着亘古以来永无止境的悲伤,但音符之间始终展现着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乐声庄重悲恸,伴随着征服者的起落直至毁灭。

弹到快结束时,她犹豫了一下,因此手指弹错了琴键,乐声戛然而止。她看着梅吉,自嘲着说道:“你看,它们不让我弹奏下去了呢。”

接着,还没等到别人对她的自嘲有任何反应,她又弹奏起一段古怪而难忘的乐曲。曲调奇特,节奏微妙,和赛格瑞夫过去听过的乐曲大相径庭。它就像鸟儿飞动、盘旋、翱翔——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又变成了一长串刺耳杂音。然后艾丽格笑着从钢琴边站了起来。

尽管在笑,但是她看上去恐惧而不安。她坐在梅吉身边,约翰听见后者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你不应该这样,你真的不应该这样。”“最后是怎么回事?”约翰急切地说。“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简洁尖锐地说着。维特曼先生换了话题。

那晚,约翰·赛格瑞夫又做了关于那幢房子的梦。 3

约翰很不开心。他对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厌烦过。目前为止他都耐心地接受着这一切——当成是不愉快的必需,他的内心深处从来不受影响。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重叠了。

他不想欺骗自己,掩饰这变化的原因。他对艾丽格·卡尔一见钟情了。现在他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他太慌乱了,没有做任何打算。他甚至没有试着再去见见艾丽格。晚些时候,当梅吉·维特曼邀请他周末去她父亲乡下住处度假时,他急切地答应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艾丽格不在那里。

他不经意间向梅吉提过一次艾丽格。梅吉告诉他艾丽格去苏格兰看望朋友了,于是他就此打住。他很想继续谈谈艾丽格,但是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

那个周末梅吉觉得他很古怪。他好像没发觉——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是个很直接坦率的女人,但是这些似乎对约翰起不到作用。他认为她很友善,但有些霸道。

然而命运强过梅吉。约翰注定又会和艾丽格重逢。

他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公园里碰面。他很远就认出了她,心脏怦怦乱跳,感觉都快跳出身体了。假设她已经忘记了他——

不过她没有忘记他。她停下来和他说话,不一会儿他们就并肩走过草坪,他觉得乐不可支。

他出其不意地说:“你相信梦吗?”“我相信噩梦。”

她严厉的语气让他吃惊。“噩梦。”他傻傻地说,“我不是说噩梦。”

艾丽格看着他。“不。”她说,“你生命中没有噩梦,我看得出来。”

她的声音变得温和——很不一样。

然后他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有关那幢白色房子的梦。他做了有六次——不,七次那个梦了。每次都一样,梦境好美——太美了!

他继续说着。“你看——这和你有关——有某种关联。我第一次梦见是在遇见你的前一晚。”“和我有关?”她笑了——笑得苦涩短促,“哦,这不可能,这房子太美了。”“你也一样。”约翰·赛格瑞夫说道。

艾丽格有些恼怒地红了脸。“对不起,我太傻了,好像是在求别人赞美我,是吧?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清楚我的外表还是过得去的。”“我还没有走进房子里面看过呢。”约翰·赛格瑞夫说道,“我相信里面一定和外面一样美丽。”

他说得缓慢而认真,但是她假装忽略话中的含义。“我还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愿意听。”艾丽格说道。“我辞职了,现在看来很早以前就该这么做了。过去我一直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也知道自己很失败,但自己从来不在意这些。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男人应该发愤图强,获取成功。我辞去这份工作,打算做些其他事情——完全与众不同的事情。比如说到西非探险——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细节。这些不该被大家知道。但是如果成功了,那么我就会成为富有的人。”“所以,你也用金钱来衡量是否成功吗?”“金钱,”约翰·赛格瑞夫说道,“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停顿了下来。

她低下了头,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我不想假装不懂你的意思。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就这么一次:我永远也不会结婚。”

他考虑了一会儿后,温柔地说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吗?”“可以,但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告诉的人就是你。”

他又沉默了。然后突然抬起头,牧神般的脸上绽开迷人的笑容。“我明白了。”他说道,“所以你不让我走进房子里面——连偷看一眼都不可以吗?窗帘都关紧了。”

艾丽格倚身过来,把手放在他手上。“我只能说这些。你梦见了你的房子,但是我——从来不做梦。我的梦都是噩梦。”

说完她急匆匆地离开了,让人很不安。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做梦了。最近他意识到,在梦中那幢房子几乎肯定有人居住。他曾经看到过有只手拉下窗帘,也瞥见有人影在屋内走动。

今晚这幢房子看上去比以前更清楚了。白墙在阳光里闪耀,一切显得安详美丽。

突然,他内心充满快乐的浪潮。有人来到了窗边。他知道,因为一只手——他曾经见过那只手——伸出来拉开了窗帘。马上他就会看到……

他醒了,恐惧让他浑身不停地颤抖。从那个屋子里望向他的东西,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害怕和厌恶。

那东西恐怖至极,卑鄙龌龊,让他想起来就要呕吐。最恐怖最可怕的事情是那东西就出现在那幢房子里——那幢美丽的房子里。

那东西的存在让人毛骨悚然,破坏了房子与生俱来的安详宁静。由于那圣洁的墙壁后面有着这样污秽龌龊的阴影存在,房子的美丽,那无与伦比的美丽,从此就被毁坏了。

赛格瑞夫知道,如果他再做关于白色房子的梦,他一定会惊醒过来,以免那个东西突然从白色美丽的屋内看着自己。

第二天傍晚,他离开办公室后直接去了维特曼先生家。他必须见见艾丽格·卡尔。梅吉会告诉他哪里能找到她。

他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当他进屋时,梅吉几乎是跳起来迎接他的,眼神里带着热切的光芒。他握着她的手,马上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卡尔小姐,我昨天见过她了,但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他没察觉到梅吉冷冷地缩回了手,也没意识到她的声音突然冷淡了下来。“艾丽格在这里——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我恐怕你不能见她。”“可是——”“你知道,她妈妈今早去世了。我们刚收到这个消息。”“噢!”他大吃一惊。“这太让人难过了。”梅吉说。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你知道,她死在——呃,精神病院。她们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史。她祖父开枪自尽,艾丽格的一位姨妈是白痴,还有一位投河自尽了。”

约翰·赛格瑞夫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梅吉好意地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对吧?艾丽格的确很吸引人。很多人都向她求婚,但事实上她是不会结婚的——她不能,对吧?”“她蛮好的。”赛格瑞夫说道,“看上去都很正常。”

他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又不自然。“谁知道呢,她妈妈年轻的时候看起来一切正常。而且她并不只是——不太对劲那样,你知道的。她完全疯了,疯狂得——让人害怕。”“是的。”他说道,“可怕至极。”

现在他知道白色房子窗帘后面望着他的东西是什么了。

梅吉继续说着。他唐突地打断了她。“我实际上是来告别的——并且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好意。”“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警觉。

他侧着脸对她一笑——斜斜的、凄惨的、迷人的笑。“是的。”他说道,“去非洲。”“非洲!”

梅吉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没等她回过神,他已经和她握过手离开了。她站在原地,垂在身边的手紧握着,面颊两侧露出愤怒的红色。

在楼下门口台阶上,约翰·赛格瑞夫和从街上回来的艾丽格碰面了。她穿着黑色衣服,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她看了他一眼,将他拉进了一间小起居室。“梅吉告诉你了。”她说道,“你都知道了?”

他点着头。“那有什么关系?你一切都很正常。那个——你会安然无恙的。”

她忧郁哀伤地看着他。“你会安然无恙的。”他重复着。“我不知道。”她用几乎听不出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关于我的梦。当我在弹琴的时候——那晚坐在钢琴前——那些东西紧攥着我的手。”

他直视着她,浑身无力。当她说话的时候,在一瞬之间,有东西从她眼里流露出来,不过转眼就消失了——但他知道那是什么,就是那个从房子窗帘后面望着他的东西。

她注意到他刹那间的退缩。“你看,”她轻声说道,“你看,我希望梅吉没有告诉你。它夺走了你的一切。”“一切?”“是的。甚至连梦也没有了。现在,你不会再梦见那幢房子了。” 4

西非的烈日直射下,酷热难耐。

约翰·赛格瑞夫不断呻吟着。“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

红头发、大下巴的矮个子英国医生用他特有的霸道姿态看着他的病人。“他一直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他说的是一幢房子,先生。”有着柔和嗓音的罗马天主教慈善会修女边看着病人,边心平气和地说着。“一幢房子。呃,他不能老惦记着它,否则我们无法救他。他老想着这个。赛格瑞夫!赛格瑞夫!”

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目光停留在医生的脸上,认出了他。“听我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会把你医治好的。但你不要再为那幢房子操心了。你知道,它是跑不掉的。现在不要再费心去寻找它了。”“那好吧。”他看上去听从了医生的劝告,“如果那幢房子从来不存在的话,它不会跑掉的。”“当然不会!”医生开朗地笑道,“现在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赛格瑞夫躺在床上思考着。高烧这时已经退了,因此他头脑很清醒,思路很清晰。他必须找到那幢房子。

这十年来他都很害怕找到这幢房子——他最害怕的就是在无意中碰到它。然而日子久了,当他不再为此感到害怕之时,那幢房子却自己找上门来。他清楚记得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然后则是突然间极度的放松。因为那幢房子已经空了。

房子空了,非常安详宁静,和他十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他没有忘记。一辆搬家具的巨大黑色货车慢慢地驶离了房子。当然,最后一位房客和他的行李一起搬走了。他走上前和货车车主交谈了起来。那辆货车有股诡异的气氛,黑漆漆的。马也是黑色的,马鬃与马尾随风飘扬。那些搬家人员也是身穿黑衣,带着黑手套。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但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

是的,他是对的。最后一位房客搬走了,因为他的租期到了。房子目前空着,直到房东从国外回来。

他醒了,内心充满对那幢屋子安详宁静之美的向往。

一个月后,他收到了梅吉的来信(她持之以恒地每月写一封信给他)。在信里,她告诉他艾丽格·卡尔和她母亲一样,在同一家精神病院去世了。多么让人哀伤!当然这也是一个仁慈的解脱。

这一切真的太不寻常了,恰好是在他做完那个梦之后。他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但真的很诡异。

最糟糕的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找不到那幢房子了。不知怎的,他连去那幢房子的路也忘记了。

他又开始发烧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当然,他忘记了,那幢房子建造在高地上!他必须往上爬才能到那里,但是爬上悬崖真的好热——酷热。向上,向上,再向上——哦!他滑了下来!他又必须从底部重新往上爬。向上,向上,再向上——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他不确定过了多少岁月,他还是在向上爬。

曾经他听到医生的声音,但他不能停下来听他说话。再说医生会告诫他不要去寻找那幢房子。医生会认为那是幢普普通通的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他想起自己必须保持冷静,非常非常冷静。除非保持冷静,否则你是找不到那幢房子的。匆匆忙忙、心情激动是毫无用处的。

如果他能保持冷静就好了!但是实在是太热了!热吗?不,是冷——是的,好冷。这里没有悬崖,只有冰山——参差不齐、凹凸不平的寒冷冰山。

他太累了,他不能再继续寻找了——毫无意义。啊,有一条小径,不管如何,总比冰山好。在这绿意盎然的小径漫步是多么惬意和阴凉啊。而这些树——长得真是好!它们长得很像——什么?他不记得了,不过都没关系。

哦!还有那些花,都是金色和蓝色的!它们是多么可爱——带着奇怪的熟悉感。当然他曾经来过这里。这里,穿过绿荫,就是那幢矗立在高地上的耀眼房子。多么美丽啊。绿荫小径、树木和花朵在这幢无可取代、极致美丽的房子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加快了步伐。想想看,他还没进到房子里去过,笨到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房子的钥匙一直在他的口袋里!

当然,屋子外观之美无法与屋内相比。尤其是现在屋子的主人从国外回来了。他迈上了大门前的台阶。

残忍且强有力的手把他拉了回来!这股力量在来来回回地和他搏斗着。

医生正摇晃着他,在他耳边喊着:“坚持住,小伙子,你能行的。别放弃,别放弃。”他像是遇到敌人似的目露凶光。赛格瑞夫在想这个敌人是谁。黑袍修女正在祷告。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回到房子里去。然而房子离他越来越远。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医生太厉害了。他斗不过医生,如果他能再强壮些就好了。

等一下!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如梦初醒的时刻。没有任何力量能拦得住——梦境永远转瞬即逝。如果他也这样溜走,医生的手抓不住他的——就这样偷偷地溜走。

是的,就是这样!房子的白墙又一次清晰可见。医生的声音降低了,他双手的力道也变弱了。他现在明白梦境就是这样转瞬即逝了。

他来到了房子门前,一切依旧静谧安详。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接着转动了它。

他等了一会儿,完全沉浸在这完美无缺、难以形容、不可言喻的欣喜之中。

然后——他越过了门槛。 后记《白屋梦魇》最早发表在一九二六年一月的《君主杂志》上。这个故事是克里斯蒂创作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丽人之屋》的修订版。在她的自传中,她曾提到这是“我第一篇显露些许才华的作品”。最初版本的《白屋梦魇》晦涩难懂,极度渲染了病态氛围,文风类似(1)于爱德华时代的鬼怪故事,尤其是E.F.本森的作品。在发表之前,克里斯蒂做了大量修改,使故事情节条理清晰,减少了许多自省的段落。为了塑造故事中两位女性人物形象,她弱化了艾丽格来世的部分,强化了梅吉这个角色。类似的主题在另一部早期创作的作品《翅膀的呼唤》中也有提及,那个故事收录在一九三三年出版的小说集《死亡之犬》中。

一九三八年,克里斯蒂回忆起《丽人之屋》时谈道:“创作这个故事时构思兴高采烈,下笔却极端乏味。”不过创作的种子已经播下。“我渐渐喜欢上创作这种消遣,如果哪天闲来无事,没任何事可以做的时候,我就会构思故事情节。通常它们有个悲剧结尾,有时还增加高尚的道德情操。”在早些年的时候,有一位住在达特穆尔的邻居,是阿加莎家的密友,他曾给过克里斯蒂重要鞭策。那人是著名小说家伊登·菲尔波茨。当时阿加莎还叫阿加莎·米勒。他给她的作品提出建议,并向她推荐了几位对其写作文风和用词均能激发灵感的作家的作品。多年以后,当她的声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时,克里斯蒂提到菲尔波茨的睿智与善意,以及如何为年轻作家树立必要的信心——“他的宽容谅解让人吃惊,他只是给予鼓励,避免批评。”一九六〇年菲尔波茨去世时,她写道:“他对于一位初出茅庐的女作家的提携帮助,是我永远感激不尽的。”

(1)爱德华·弗雷德里克·本森(Edward Frederic Benson,1867—1940),英国小说家、传记作家、考古学家。

女演员

 1

剧院后区第四排座位上,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身子前倾,不可置信地看着舞台,狡诈的双眼眯了起来。“南茜·泰勒!”他喃喃自语道,“上帝啊,是小南茜·泰勒!”

他的眼神落在手中的节目单上,其中一个姓名印得比其他姓名略大一些。“奥尔加·斯多玛!这是她现在的名字。梦想成为明星,是吧,小姐?你一定赚了不少钱。我敢说你一定忘记你曾经叫过南茜·泰勒这个名字。我在想,当我杰克·莱维特揭露你真实身份的时候,你会怎么说。”

幕布降下,第一幕结束。观众们的热烈掌声响彻整个剧院。奥尔加·斯多玛,这位伟大的女演员,短短几年快速走红,家喻户晓。她以《复仇天使》中“柯拉”一角,奠定了她在在座观众心目中的地位。

杰克·莱维特并没有和观众一起鼓掌,脸上慢慢地显露出了笑容。天哪,多走运!就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碰到这只肥羊。她一定会虚张声势,想方设法瞒过他,但他不会上当。只要好好计划,她就是一座金矿啊! 2

第二天早上,杰克·莱维特开始了挖掘“金矿”的第一步。奥尔加·斯多玛坐在垂挂着漆红色与黑色帘子的起居室里,反复地认真阅读着一封信。她表情丰富的漂亮脸蛋是苍白的,比平时多了几份僵硬。眉毛下灰绿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思考着信件文字背后蕴藏着的威胁。

奥尔加用她情感充沛、清脆美妙的嗓音喊道:“琼斯小姐!”

一位打扮整洁、戴着眼镜,拿着速记本和铅笔的年轻女人匆忙从隔壁房间过来。“请给丹纳汉先生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西德·丹纳汉是奥尔加·斯多玛的经纪人。当他走进屋里时,心里和往常一样充满不安。他的一生就是应付女艺术家们古怪想法。连哄带骗,外加胁迫,有时还要三管齐下,这就是他日常的工作。当奥尔加气定神闲,一脸平静地将桌上的纸条递给他时,他松了口气。“读读看。”

这封信字迹潦草,看上去是由一个文盲书写在廉价纸张上的。

亲爱的夫人:

我很欣赏您昨晚在《复仇天使》一剧中的精彩表演。我想我们有个住在芝加哥的共同朋友,名叫南茜·泰勒。有一篇关于她的文章即将刊登出来。如果您想谈谈这件事的话,等您方便的时候,我可以前来拜访您。杰克·莱维特敬上

丹纳汉看着这封信,感到手足无措。“我不太明白,南茜·泰勒是谁?”“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孩,丹纳汉。”她声音中带着痛苦与疲惫,揭示了她这三十四年来的辛酸生活,“直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出现以后,她才活了过来。”“哦,那么……”“我,丹纳汉,就是我。”“那这是敲诈?”

她点点头。“当然,他对这一套最在行。”

丹纳汉皱着眉头,思考起来。奥尔加的脸颊枕在纤细修长的手上,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着丹纳汉。“欺骗他一下怎么样?否认所有一切。他无法确定他是否认错了人,也许仅仅是长得相似而已。”

奥尔加摇摇头。“莱维特靠勒索女人为生。他很肯定他没认错。”“报警怎么样?”丹纳汉疑虑重重地建议道。

她的冷笑足以说明一切。丹纳汉没有察觉到她的自控下蕴含着不耐——愚钝的他所能想到的办法,心思聪颖的奥尔加早就想过了。“你不会——呃——向理查德爵士说一下这事儿吧?他不大能接受的。”

几周之前,奥尔加和理查德·埃弗拉德爵士订婚的消息才刚刚宣布。“在理查德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要说你太聪明了!”丹纳汉不无羡慕地说。

奥尔加淡淡一笑。“并不聪明。亲爱的丹纳汉,你不会懂的。没用的,如果莱维特按照他威胁的内容做的话,我就完了。理查德的政治生涯也遭殃了。不,就我所见,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哪两条?”“给钱——那样会从此没完没了;或者就此消失,然后重新开始。”

她的声音里又一次露出疲倦感。“其实我并没有做值得后悔的事情。当时我是个就快饿死的流浪儿,丹纳汉,还努力遵纪守法。我射杀了一个男人。这是一个理应被射死的人。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不会因此认为我有罪。现在我知道了,不过当时我只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于是——我跑了。”

丹纳汉点点头。“我想,”他迟疑地说,“我们有没有莱维特的任何把柄?”

奥尔加摇摇头。“不太可能。他是个胆小鬼,不敢做坏事。”她的话似乎为自己带来了启迪,“胆小鬼!我想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让理查德爵士和他见面并威胁他?”丹纳汉建议道。“理查德太好说话了。像这样的流氓,不能同他说道理。”“那让我去见见他。”“请恕我直言,丹纳汉,我觉得你也不合适。我们需要一种介于谈判与武力之间的方法。让我们刚柔并济!找个女人对付他。是的,我希望女人可以胜任这件事情。一个有权谋、吃过苦,明白什么是穷苦生活的女人。比如,奥尔加·斯多玛。不要跟我说话,我马上就想到方法了。”

她身体前倾,将脸埋在手中,然后突然抬起头来。“那位想当我替补演员的女孩叫什么名字?玛格丽特·瑞安对吗?这女孩头发和我的很像?”“她头发是不错。”丹纳汉的目光停留在奥尔加金铜色的头发上,勉强承认道,“正如你所说,和你的头发很像。但她其他都不行,我打算下周就解雇她。”“如果一切顺利,恐怕你得让她作为我的替补来扮演‘柯拉’了。”她挥挥手制止了他的抗议,“丹纳汉,请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我会演戏吗?我指真正的表演。或者我只是一个穿着华丽服装,徒具吸引力的花瓶而已?”“演戏?天哪,奥尔加,时至今日,没人演戏会比你好了!”“如果莱维特如我所料是个胆小鬼的话,这件事就没有问题了。不,我不会告诉你我的计划。我想让你帮我把那个叫瑞安的女孩找来,告诉她我对她感兴趣,并且明晚希望和她一起共进晚餐。她会赶来的。”“我想她会的。”“另外我想要一点儿强效迷药,那种能让人失去知觉一至两小时,但第二天没有副作用的迷药。”

丹纳汉笑了。“我不敢保证我们的朋友不会头痛,但肯定不会受到长久伤害。”“好!丹纳汉,快去办吧,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了。”她提高嗓音,“琼斯小姐!”

那个戴眼镜的女人一如往常地出现了。“帮忙记录一下。”

奥尔加边慢慢踱着步子,边口述着当天的回信。但有一封回信是她亲笔写的。

在昏暗的房间里,杰克·莱维特边笑边撕开了他期盼着的来信。

亲爱的先生:

我不记得你提到的这位女士。但是我见过的人太多了,也许我的记忆混乱了。我一向乐于帮助同行们。如果你今晚九点造访的话,我会在家恭候你的到来。你忠诚的奥尔加·斯多玛

莱维特心满意足地点着头。信写得太精明了!她什么也没有承认,但她还是愿意和他见面。就快挖到金矿了。 3

九点整,莱维特站在奥尔加公寓门口按门铃,没人应门。当他想要再度按门铃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走进大厅,右手边有扇开着的门,通向一个灯火通明、以红黑双色为主的房间。莱维特走了进去。桌上的台灯下压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请等我回来——奥尔加·斯多玛

莱维特坐下来等候,不安的感觉逐渐浮上心头。公寓里如此安静,静得让人感觉有些阴森。

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呢?但是这房间一片死寂,而且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下,他荒谬地认为房间里不只他一个人。太荒唐了!他拭去眉间的汗水。然而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不只他一个人!他喃喃地骂了一声,跳起来开始四处踱步。那女人马上就会回来的,那时——

他停了下来,低沉地叫了一声。窗边的黑绒布帘下竟然露出了一只手!他弯下身,摸了摸。冷——冰冷——是只死人的手。

他大叫一声拉开窗帘。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她面部朝下,一只手伸在外面,另一只手放在身子下方,金铜色的头发乱蓬蓬地散在颈项间。

奥尔加·斯多玛!他颤抖的手指抓着她冰冷的手腕,触摸脉搏,果然没有跳动的迹象。她死了,她用最简单的方法逃脱了他。

他突然注意到一条红绳,绳子两端精美的穗子半掩在她的发际。他小心地去摸那穗子,死者的头部因此垂了下来,他看到了一张紫色的可怕面孔。他尖叫着往后跳开,有点儿头昏脑涨。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困惑。刚才对死者的一瞥让他意识到这是谋杀,不是自杀。这个女人是被勒死的,她不是奥尔加·斯多玛。

啊!那是什么?背后有声音传来。他转过身,与充满惊恐神色、蜷缩在墙角的女佣撞个正着。她脸色惨白,和她身上戴的帽子与穿的围裙颜色差不多。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惊惧,直到她的话将他点醒,他才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哦,天啊,你杀了她!”

即使是此刻,他也没弄清楚状况,回答道:“不,不是的。我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我看到是你做的。你用那根绳子把她勒死了。我听到了她的叫声。”

他汗如雨下,迅速地回想着刚才几分钟发生的事情。女佣一定是在他摸那穗子时进来了。她看到死者头垂了下来,听到了他的叫声,却以为是死者发出的。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女佣,从她脸上看到了惊惧与愚笨。她会告诉警察她目睹的案发经过,不管警察如何询问,她都不会松口。她会起誓说她的话句句属实,而他的生命就将断送在她的嘴里了。

多么恐怖、不可预见的状况啊!等一等,真的是意外吗?没有什么阴谋吗?他仔细地看着她,突然说道:“你知道那不是你的女主人。”

她的回答解释了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确不是,那是我家女主人的演员朋友——如果你看到过她们大打出手,还认为她们是朋友的话。她们今晚就大吵了一架,舞刀弄枪的。”

这是陷阱!他明白了。“你家女主人去哪里了?”“她十分钟前出去了。”

陷阱!他自己就像小肥羊一样送上门来。好个奸诈狡猾的奥尔加·斯多玛。她自己金蝉脱壳,他却羊入虎口。谋杀!天哪,他们会把他绞死的。而他是无辜的,无辜的!

一阵轻轻的沙沙声唤醒了他。女仆正偷偷地朝门口走去。她已经回过神,两眼瞄着电话,又朝向门口。他必须封住他的口,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反正杀不杀她都会被绞死。她没有武器,他也没有,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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