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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8 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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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枫

出版社:辽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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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试读:

序言

国家教育部颁布了最新《语文课程标准》,统称新课标,对中、小学语文教学指定了阅读书目,对阅读的数量、内容、质量以及速度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这对于提高学生的阅读能力,培养语文素养,陶冶情操,促进学生终身学习和终身可持续发展,对于提高广大人民的文学素养具有极大的意义。

中、小学生是未来的主人,必须适应现代竞争激烈和交际广泛的社会生活,在心理、性格、思维、修养等内在素质铸造方面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同时在语言表达、社会交往等才能方面也必须打下良好的基础,这样才能顺应未来社会的发展潮流。

现代中、小学生不能只局限于校园和课本,应该广开视野,广长见识,广泛了解博大的世界和社会,不断增加丰富的现代社会知识和世界信息,有这样的精神准备,才能迅速地成熟、长大,将来才可以自由地翱翔于世界的蓝天。否则,我们将永远是妈妈怀抱中的乖乖宝宝,将永远是温室里面的豆芽菜,那样,我们将怎样走向社会、走向世界呢?

世界文学名著是世界各国社会和生活的结晶,是高度艺术化的精神产品,是人类共有的文化财富,具有永久的魅力,非常集中、非常形象,是中、小学生了解世界和社会的窗口,是走向世界、观摩社会的最佳捷径,也是培养人文素质,养成优雅风度,形成高尚思想品格的好教材。这些世界文学名著,伴随着世界各国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茁壮成长,具有广泛的影响和深远的意义。特别是带着有趣的欣赏的心态阅读这些美丽的世界名著,非常有利于培养青少年积极的和健康向上的心理、性格、思维和修养,有利于青少年了解世界各国的社会和生活,不断提高语言表达和社会交往的才能,这样就可以早日走向社会,走向世界。本书按照语文新课标指定阅读书目进行了精选,集中体现了语文新课标的精神。我们考虑到广大中、小学生的学习时间有限,而许多世界文学名著又是卷帙浩繁,不便于中、小学生阅读,我们在参考和借鉴以前译本许多优点和长处、忠实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高度浓缩,保持了原著的梗概和精华,并在每一作品前加入

导读

部分,介绍作者生平、成书的时代背景,指明此书的特点及对世界的影响和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深入浅出,使之尽量符合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尽量适合少年儿童阅读,这就便于广大中、小学生轻松阅读和理解吸收了。

我们知道,文字是用来表达思想的工具,同一种思想,可以有不同的文字表达方式,只有高度文学素养的人,才能完整准确地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而要做到这一点,不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是做不到的。所以语文教学,不仅是多认字,会组词,能造句,会写文章,还要不断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从世界名著中得到熏陶,受到教益。要做到这些,光靠课本和课堂教学显然是不够的。

这就是我们出版本书的初衷。本书选材严谨,取舍得当,对学生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对教师教学有很好的参考价值,非常适合广大青少年阅读和收藏。导读

维克多·雨果(1802~1885)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运动领袖,人道主义的代表人物,被人们称为“法兰西的莎士比亚”。

雨果出生于法国东部紧挨瑞士的杜省贝桑松,他的父亲是拿破仑手下的一位将军,儿时的雨果随父在西班牙驻军,10岁回巴黎上学,中学毕业入法学院学习,但他的兴趣在于写作。他15岁时在法兰西学院的诗歌竞赛会得奖,17岁时在“百花诗赛”得第一名,20岁时出版了诗集《颂诗集》,因歌颂波旁王朝复辟,获路易十八赏赐,之后写了大量异国情调的诗歌。

1841年雨果被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1845年任上院议员,1848年二月革命后,任共和国议会代表,1851年拿破仑三世称帝,雨果奋起反对而被迫流亡国外,流亡期间写下一部政治讽刺诗《惩罚集》,每章配有拿破仑三世的一则施政纲领条文,并加以讽刺,还用拿破仑一世的功绩和拿破仑三世的耻辱对比。

1870年法国不流血革命推翻拿破仑三世后,雨果返回巴黎。雨果一生著作等身,几乎涉及文学所有领域,评论家认为,他的创作思想和现代思想最为接近,他死后法国举国志哀,被安葬在聚集法国名人纪念牌的“先贤祠”。《巴黎圣母院》是维克多·雨果第一部大型浪漫主义小说。它以离奇和对比手法写了一个发生在15世纪法国的故事: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道貌岸然、蛇蝎心肠,先爱后恨,迫害吉普赛女郎爱丝美拉达。面目丑陋、心地善良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为救女郎舍身。小说揭露了宗教的虚伪,宣告禁欲主义的破产,歌颂了下层劳动人民的善良、友爱、舍己为人,反映了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

雨果几乎经历了19世纪法国的所有重大事变。一生写过多部诗歌、小说、剧本、各种散文和文艺评论及政论文章,是法国有影响的人物。

雨果的创作历程超过60年,著述宏富,包括26卷诗歌、20卷小说、12卷剧本、21卷哲理论著,合计79卷之多,给法国文学和人类文化宝库增添了一份十分辉煌的文化遗产。

第一章

1482年1月6日清晨,巴黎教堂大钟齐鸣,惊醒了老城、大学城和新城的全体市民。这天,是约翰·德·特洛伊所说的“全巴黎欢腾”的双重节目。

像往常一样,圣迹剧在司法宫的一张大理石案上演出。

一清早,司法宫的四名警官便守住大理石案的四角,每逢节庆或行刑的日子,他们总要在现场监视民众的娱乐活动。

已经到了正午,又过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直至一刻钟,还是毫无动静。戏台上一直空寂无声。

人们开始由焦躁转为愤怒,混乱一触即发。一位扮演朱庇特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舞台上,向人们解释说:“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将在红衣主教大人的面前,献演这出精彩的寓意剧。等显贵的主教大人一驾临,我们马上开演,现在请市民们再耐心等等。”“马上开演!”人们大声喊着,“立刻!马上!不然,就吊死演员!吊死红衣主教!”

朱庇特一下子惊慌失措,涂满脂粉的红脸蛋吓得煞白,拿下头盔,频频鞠躬。他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再等待,会被观众吊死;不等待,会被主教大人吊死,怎么办?这时,有个年轻人出来向前迈了一步,叫道:“朱庇特!亲爱的朱庇特!”“谁在喊我?”“朱庇特”仿佛猛然惊醒一样。“马上开演吧。”年轻人说,“先满足群众的要求。我负责去恳求法官大人,让他去恳请红衣主教大人息怒。”

朱庇特松了一口气。

观众还在嘘他,他立刻高声喊道:“市民们,我们马上就开演!”有人问年轻人:“今天的圣迹剧好不好看?”“好看。”他答道,接着又略有些得意地补充了一句,“本人就是剧作者。”“真的?”“当然!”年轻人微微挺起胸膛,“本人叫皮埃尔·格兰古瓦。”他话音刚落,从戏台里面传出高低乐器的演奏声,帷幕升起,圣迹剧开演了。

序诗一开始,就博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这使格兰古瓦心荡神驰,沉浸在陶醉之中。这是一位剧作者在人们的专注观赏中,看见自己的思想从演员嘴里一一流淌出来时而油然而生的意醉神迷。

这时,一个衣不遮体的乞丐顺着贵宾看台栏的柱子爬了上去,想引起人们的注意。若是他不声不响,序诗还可以继续演下去。但此刻他眯起眼睛,现出一副可怜相,声调悲苦地喊道:“行行好吧!”这立刻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格兰古瓦非常不满,他对演员们吼道:“演下去!”演员听从了他的号令。乞丐讨到钱后也安静下来。

但演出又突然中断,贵宾台的门打开了,有人大声宣布:“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

格兰古瓦一向为人温和恬静,恪守中庸之道,所以对红衣主教大人驾临既无怨恨,也不藐视。然而,在那道门为红衣主教大人打开的时刻,格兰古瓦的自尊心,被民众的赞誉之风一吹,仿佛窒息而灭。

主教大人一进场,全场顿时混乱起来。人人都把脑袋转向看台,异口同声地不断呼喊:“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可怜的序诗无法演下去了。

红衣主教和其他身份显贵的人落座后,格兰古瓦还想从头演,而不少人则高呼“打倒圣迹剧”。“可以让戏演下去吗?”大法官问道。“继续演,继续演。”红衣主教说,“我无所谓。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念念日课经。”

于是,大法官走到看台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高声喊道:“市民们,你们有人要求从头再演,又有人要求不从头演,为了满足大家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从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演。”

可是,作者和观众已经对红衣主教都心怀不满。所以续演的效果并不好,演员在说什么,观众也根本听不见。可怜的圣迹剧已经被抛弃一边,谁也不听一句,谁也不瞧一眼。在一片喧闹声中,红衣主教并不比格兰古瓦好受一丁点,他也狼狈不堪,便推说有事要办,还得去做晚祷,就带着他的全部随从,提前退场了。他驾到时,全场群众激动不已,现在他离去,谁都无动于衷。

而接下来的是丑人竞赛开始了。整个舞台成了厚颜无耻、嬉戏胡闹的大场所,每张嘴巴都狂呼乱叫,每双眼睛都电光闪闪,个个丑态百出,人人装腔作势,吵吵嚷嚷,狼嚎狗叫。狰狞怪异的面孔,一张接一张展示在市民们面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至于格兰古瓦,在一阵沮丧之后,对这一切也泰然自若了。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地动山摇的欢呼声突然响了起来:“愚人教皇选出来了!好极了!好极了!”四面八方的观众同声喊着,一致欢呼。许多人急忙向小教堂涌去。有人把这位真正的愚人教皇高举着抬了出来。大家一看,惊讶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副怪相竟然是他的真面目!“原来是卡齐莫多!是那个无人不知的敲钟人!圣母院的驼子!独眼卡齐莫多!瘸子卡齐莫多!真想不到!绝了!”

袜商科珀诺勒惊叹不已,凑近前说:“圣父啊!你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丑鬼。你不但在巴黎,就是在罗马也是配得上当教皇的。”

有人这样说卡齐莫多:“他站立,是个驼子;他走路,是个瘸子;他看人,是个独眼;对他讲话,他是个聋子。唉!他的舌头哪里去了呢?”

这时,所有的乞丐、听差、扒手,都聚集起来跟人们一道,排着队前往司法宫书记室,他们翻箱倒柜,弄来了愚人教皇的纸板皇冠和滑稽可笑的长袍。

卡齐莫多任凭宗人的刻意打扮,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仿佛很顺从而又很高傲。然后,大伙让他坐在一副五颜六色的担架上,愚人帮会的十二名头目把他扛了起来。这支衣衫褴褛、欢声不绝的队伍按惯例先在司法宫各条走廊转一圈,接着开始上街游行。

想不到在上述的整个闹剧中,格兰古瓦和他的剧本演出始终在进行着。演员们在他的督促下,滔滔不绝地朗诵,而他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倾听。不管全场如何喧闹,他毫不在乎,决意坚持到底,相信群众的注意力会再转移过来。

当他看到卡齐莫多、科珀诺勒和愚人帮会那支震耳欲聋的行列吵吵嚷嚷地走出去时,心中的希望之火又燃烧起来,因为不少人迫不及待地都跟着跑了。他想:“好了,所有捣乱的家伙全都滚蛋了!”

不过,只剩下一些妇孺老幼,他们是因受不了吵闹而留了下来的,还有几个学生骑在窗户上,向广场张望。转瞬间,演出场地变得空荡荡的。“这样也好,”格兰古瓦想,“人虽少些,但毕竟是精华,是文化素养高的群众。”

这时一个年轻的捣蛋鬼小约翰突然嚷起来:“瞧!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在广场上!”

这个名字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所有的人全跑到窗口,爬上墙头去张望,嘴里反复地叫着:“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此时,广场上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鼓掌声。“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悲哀地合起双手,心中嘀咕着。

正准备上场演出的“朱庇特”也赶去看爱斯梅拉达了。

于是,格兰古瓦耷拉着脑袋,撤退而去。他是最后一个才走的,就像一位大将军在英勇奋战之后才撤离一样。

他走下司法大厅弯弯曲曲的楼梯,口中怨声不绝:“这些巴黎佬,全是笨驴蠢猪,货真价实的乌合之众!他们不是来听圣迹剧的吗?却什么也不听!这些巴黎佬口口声声喊叫的爱斯梅拉达,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非要弄明白,不然心甘情愿地让魔鬼扒我的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肯定是古埃及的咒语!”

第二章

夜幕已经降临,格兰古瓦走出司法宫。他来到河滩广场,十分费力地挤进人堆,走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围着篝火的观众圈里有一大片空地,里面有位姑娘正在跳舞。

这姑娘是人,是仙女,还是天使?格兰古瓦一时闹不清楚,尽管他是个怀疑派哲学家,又是个讽喻诗人,却被眼前光彩夺目的姑娘给迷住了。

姑娘的身材并不高,但修长苗条,亭亭玉立,显得很高。

她的肤色棕褐,不过可以猜想得到,白天看来肯定有美丽的金色光泽,就像安达卢西亚或罗马女子那样。她的纤足也是安达卢西亚型的,穿着秀美的花鞋,显得那么纤巧,那么相得益彰。她翩翩起舞,转圈飞旋,踏着随意掷在地上的一块波斯地毯,那张光艳照人的脸每次转向你,乌黑的大眼睛就会向你投去闪电般的目光。

周围的人都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凝视。只见她那纯美滚圆的双臂举到头顶,嘭嘭敲着巴斯克手鼓,伴随着舞蹈,那身段修长曼妙,灵活飞动,宛如一只胡蜂,那金光闪闪的胸衣平滑无纹,彩裙翻飞而不时可窥见线条美妙的小腿。秀发乌黑如漆,目光灼灼似火焰,这哪里是凡人,分明是一位圣女!“毫无疑问,”格兰古瓦心中暗想,“她是一个火精,是一位山林仙女,是一位天仙,是曼纳路斯山的酒神祭女!”

恰巧这时,“火精”的一条发辫松落,一支黄铜簪子掉在地上。“噢,不对!”格兰古瓦脱口而出,“她是个吉卜赛女郎!”她重新跳起舞来,从地上拿起两把短剑,把剑尖抵在额头上朝一个方向转动,同时身子则朝另一个方向旋转。果然不错,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吉卜赛女郎。通红的篝火光亮刺眼,欢腾跳动地映在围观群众的脸上,映在吉卜赛女郎微黑的额头上,又向广场四周投射过去,千百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都凝视着跳舞的姑娘,其中有一张脸看得似乎格外出神。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一副严峻、沉静而阴郁的神情。由于旁边的人遮挡,看不出他的衣着打扮,估计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但是已经秃顶了,只有两鬓稀稀落落的几绺头发也已花白了。他的额头又宽又高,开始刻出一道道横纹;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非凡的青春、火热的活力和深沉的情欲。他那双眼睛死死盯住吉卜赛女郎,就在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跳舞、飞旋、为众人取乐的时候,他那沉思凝想的神情越来越阴沉了。一丝微笑和一声叹息,不时在他的唇边相遇,但笑容显得比叹息还要痛楚。

姑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停了下来,观众则兴高采烈地热烈鼓掌。“佳利!”吉卜赛姑娘喊了一声。

格兰古瓦立刻看见出跑来一只小山羊,它雪白而美丽,灵敏而活泼,神采奕奕,两只角染成了金黄色,四只蹄子也染成金黄色,还戴着金黄色的项圈。刚才它一直蜷伏在地毯的一角,瞧着主人跳舞,格兰古瓦没有注意到它。“佳利,该看你的了!”跳舞的姑娘又说了一句。姑娘坐下来,将巴斯克手鼓亲热地举到小山羊面前,问道:“佳利,现在是几月份?”

小山羊竖起前蹄,在小鼓上敲了一下。果然不错,正是一月份。观众不由鼓起掌来。“佳利,”姑娘翻转了巴斯克鼓面,又问道,“今天是几号呀?”小山羊又竖起金色的蹄子,在鼓上敲了六下。“佳利,”吉卜赛女郎再一次翻转鼓面,又问道,“现在几点钟啦?”佳利便敲了七下,正巧这时,大柱楼的时钟打了七下。

围观者都惊叹不已。“这一定是巫术!”人群中传出一个险恶的声音。说话的人正是那个死盯着吉卜赛姑娘的秃顶男子。

姑娘仿佛打了个寒噤,她扭头望望。但是观众中又爆发出一阵掌声,淹没了这声哀鸣。掌声甚至从她心灵上完全抹去了那人的声音,因此,她又继续考她的小山羊。“佳利,在圣烛节游行队列中,城防手铣队队长吉沙尔·大勒米先生,是一副什么模样呢?”

佳利竖立起来,用两只后蹄走路,姿态庄重而斯文,把那个手铣队队长假正经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全场的人都开心大笑。“佳利,”随着表演的成功,姑娘也就更加胆大,她又问道,“王国检察官雅克·夏莫吕阁下,在宗教法庭上,是怎样夸夸其谈的?”

小山羊坐下来,开始咩咩叫,同时晃动着前蹄,动作十分奇特,除了学不出他那蹩脚的法语、拉丁语外,那姿势、那语调,简直再现出一个活生生的雅克·夏莫吕。

观众的掌声更加热烈。“这是亵渎神灵!邪魔歪道!”秃顶男人又喊了一声。

吉卜赛姑娘再次回过头去。“哼!又是那个坏东西!”她说着,便撅起下嘴唇,做了个似乎是习惯性的撇嘴动作,随即转过身去,托着巴斯克手鼓,开始收观众的赏钱。

大白洋、小白洋、小盾币、鹰币,雨点一般投过来。她走到格兰古瓦面前,突然停下。诗人摸摸口袋,一探到底,发现囊空如洗,只好说声:“真见鬼!”然而美丽的姑娘还是站在那里,伸出手等待着。格兰古瓦急得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此时他口袋里若是装着一座秘鲁金矿,也情愿掏出来给跳舞的姑娘。可是他没有秘鲁金矿。幸亏一个意外事件替他解了围。“你还不滚开,吉卜赛蚂蚱。”一个尖厉的声音从广场最幽暗的角落传过来。

姑娘一下子大惊失色,转过身去。这回不是那个秃顶男人喊的,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既虔诚又恶毒。这声叫喊吓坏了吉卜赛女郎,却乐坏了在那里嬉戏打闹的一群孩子。“是罗朗塔楼的那个隐修婆,”孩子们起哄笑着嚷道,“是麻袋婆在吼叫!大概她没有吃晚饭吧?看看公共食摊上有什么剩东西,给她送点去!”

人们都朝大柱楼拥去。这工夫,格兰古瓦趁跳舞的姑娘慌乱之机,赶紧躲到一旁。听到孩子们的鼓噪,他才想起自己也没吃晚饭,于是朝食摊跑去。可他哪有那些小鬼腿脚快,等他赶到时,食摊连一粒米都不剩了。

没有食物又无处过夜,真是饥寒交迫,如今他的哲学也帮不上忙了。他正在发愁,忽然听见一阵充满柔情而又奇特的歌声,顿时从沉思中醒来。原来是吉卜赛女郎在舒展歌喉。她的歌喉犹如她的舞蹈,犹如她的容貌,极为迷人却又难以捉摸,可以说蕴涵着纯净、激扬、空灵、飘渺。一阵阵美妙的旋律,一阵阵意外的节奏。继而乐句单纯,继而音节轻快跳跃,但音韵始终那么和谐。她那张俏脸的神态,也奇异般变幻莫测,从极端狂放到极端庄严,忽而异常狂浪,忽而十分安祥。

那个女人的喊声,刚才打断了吉卜赛女郎的跳舞,现在又来打断她的歌唱。“你还不住口,地狱的知了?”她仍然从广场最幽暗的角落里喊道。

可怜的“知了”一下子停止了鸣叫。人群中不止一个人怪道:“那个麻袋婆,让她见鬼去吧!”那个藏起来的老怪物屡次攻击吉卜赛女郎,此刻要不是丑大王的队列经过,转移了观众的注意,那么,他们绝不会轻饶她。游行队伍走遍大街小巷,又来到河滩广场,他们高举着火把,闹哄哄的。队伍来到河滩广场时,已经非常声势浩大。

在路上,卡齐莫多那奇丑而忧伤的面容,如何渐渐开颜,喜形于色,终至得意洋洋的神态变化,是很难描绘出来的。这是他有生以来,自尊心第一次得到满足。这个先天不足的躯体中所寓居的灵魂,必然有残缺不全、闭塞不通的成分。因此,他此刻的感受在他的意识中,也肯定是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惟独喜悦却显得极为突出,自豪之情占主导地位,他那阴沉而不幸的脸色也就容光焕发。

卡齐莫多正自我陶醉、神气十足地经过大柱楼时,一个人怒气冲冲地从人群中闯出来,一把从他手中夺去他那丑大王的标志——那根包着金纸的木棍。众人见此情景,人人深感意外,感到惊骇万分。

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正是刚才躲在人群中发泄仇恨,大肆威胁吉卜赛女郎的那个秃顶男人。他一身教士打扮。当他从人群里冲出时,格兰古瓦定睛一看,突然认出他来,便惊呼道:“啊!这不是我的学艺师傅,克洛德·弗罗洛主教代理吗?真见鬼,他要把这个独眼龙怎么样?想要让这独眼龙发疯吗?”果然只听一声惊叫,可怕的卡齐莫多猛地跳下担架,女人们纷纷转过脸去,不忍心看着主教代理被撕成碎片。卡齐莫多一个箭步蹿到教士面前,瞧了瞧他,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下。教士扯掉他的王冠,折断他的权杖,撕烂他那镶有金箔的王袍。卡齐莫多低头跪着,双手合十。

此时,两人虽然都不讲话,却打起手势来,做出种种姿态,开始了一场奇特的交谈。教士昂然站立,大发雷霆,又咄咄逼人;卡齐莫多则谦恭地跪着,极力哀求恳请。然而只要愿意,卡齐莫多动一动手指头,就肯定能把这个教士辗碎。

最后,主教代理粗暴地摇着卡齐莫多强状的臂膀,示意他站起来跟他走。

于是卡齐莫多站起身。

此刻,狂人团从一阵惊愕中醒悟过来,想前来护卫他们这位猝然被赶下宝座的大王。吉卜赛人、丐帮和所有小文书们,将教士团团围住,大声叱骂。

不过,卡齐莫多却挺身护住教士,挥动着两只大拳头,牙齿咬得咯嘣响,像发怒的猛虎一般,注视着进犯的人。主教代理又恢复了阴沉而庄重的神态,向卡齐莫多略一示意,便不声不响地走了。

卡齐莫多挤开人群,在前边为他开路。

他们走出人群,走过广场。可是喜欢热闹、游手好闲的人,仍在后面跟随。于是,卡齐莫多转过头来断后,倒退着尾随主教代理,他那样子真像一只呲着獠牙的野猪,只要手脚一动,人们便纷纷退避躲闪。

他俩钻进又黑又窄的小街里,众人干瞪眼看着,谁也不敢贸然追上去:卡齐莫多那咯嘣咬牙的样子,就足以把住街口。“嘿!真是不可思议!”格兰古瓦说道,“不过鬼知道我去什么地方混顿晚饭呢?”

格兰古瓦想也不想就跟上这个吉卜赛女郎。他看见那姑娘带着小山羊,走进刀剪街,自己也走上那条街道。

当然,格兰古瓦好在街上跟踪行人,尤其行路的女子,并不是有多大的癖好,只不过是不知道到何处投宿罢了。“有何不可呢?她总得住在某个地方吧,而且吉卜赛女人一向心肠好……”他自言自语着。

他边走边想,就这样尾随着吉卜赛姑娘。这时候,市民们都匆匆回家,在这天营业的小酒店也都陆续关门,姑娘见此情景,就加快脚步,带着美丽的小山羊也一路小跑。

两个苗条娟秀的倩影,一直走在前边,格兰古瓦不禁赞赏起她俩娇小玲珑的纤足、曼妙修美的身形、绰约多姿的体态,在观赏中几乎将她俩混淆起来:从颖慧和友爱的角度来看,觉得那是两个妙龄女郎;从轻盈、灵活、敏捷的脚步来看,又认为那是两只母山羊。

越走街面越黑,宵禁的钟声早已敲过,路上难得看见一个行人,也难得看见哪家窗户还透出灯光。格兰古瓦跟随吉卜赛姑娘,闯入了错综复杂的一座迷宫——小街、岔路和死胡同纵横交错,宛如被猫抓乱了的一团线。他真弄不清到底走到什么地方了。

那姑娘注意到他已经好久了。她多次回头,神色不安地望望他,有一次经过一家面包房,她甚至突然站住,借着半开的店门射出的灯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瞥了这一眼之后,格兰古瓦见她又像先前那样撇了撇嘴,掉头又继续赶路。姑娘这一撇嘴,让格兰古瓦感到了蔑视和嘲笑的意味。

他这样一想,便不觉低下头来,放慢脚步,同那姑娘拉开了距离。这时,她拐进了另一条街,他刚看不着她的身影,就听见她突然尖叫一声。

他急忙加快脚步赶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吉卜赛女郎正在两条汉子的手臂中挣扎,那两条汉子极力堵住她的嘴,制止她的叫喊。可怜的小山羊吓坏了,咩咩直叫。“快来救人啊,巡逻队的先生们!”格兰古瓦高声呼救,勇敢地冲了上去。抓住那姑娘的两条汉子,有一个朝他回过头来,原来是狰狞的卡齐莫多。

格兰古瓦没有逃走,可也不敢多向前迈一步。卡齐莫多逼过来,反手一掌,就将他击出几步远,摔倒在铺石路上。接着,那个魔头一只手臂托着吉卜赛女郎,就像搭着一条丝巾似的,拔腿就跑。可怜的小山羊跟着追赶,不停咩咩惨叫。“救命啊!救命啊!”不幸的吉卜赛姑娘不断呼救。“站住,坏蛋!把这个浪货给我放下!”随着一声打雷般的断喝,只见从邻街冲出一名骑手。

他是一名羽林军骑卫队长,全身披挂,手执一把巨剑。

他从惊愕的卡齐莫多手中夺过吉卜赛姑娘,横放在马鞍上。

待狰狞的驼子定下神来,冲上去要夺回他掠获的女子,紧随队长的十五六名羽林军卫抢上前来,个个手执长剑。这是一小队禁卫军奉命巡逻检查宵禁。卡齐莫多被包围逮捕,牢牢地捆住。他狂吼乱叫,口吐白沫,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如果是大白天,那么毫无疑问,单凭他这张因发怒而更加丑恶的脸,就能吓跑这一小队人马。丑相是他最可怕的武器,然而,黑夜却解除了他的武装。他的同伙趁厮打的时候溜掉了。

吉卜赛女郎从马鞍上优美地坐起来,双手勾住年轻军官的双肩,定睛凝视他片刻,仿佛既喜爱他那英俊的相貌,又欣然感激他的搭救之恩。继而,她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更加甜美:“警官先生,您尊姓大名?”“弗比斯·德·夏多佩队长为您效劳,我的美人!”“谢谢。”姑娘说道。

说音刚落,趁弗比斯队长捻小胡子的工夫,姑娘一下子滑下马,像飞箭一般逃掉了。她消失得比闪电还快。“他娘的!”队长勒紧捆绑卡齐莫多的皮索,恨恨地说道,“我宁愿扣留那个浪货!”“有什么办法呢,队长?”一名骑警说道,“黄莺飞走了,蝙蝠留下来。”

格兰古瓦摔得头昏眼花,躺在街角圣母像前面的石路上,渐渐恢复了知觉,但还有一点迷迷糊糊。直到他感觉到一股凉气才猛地完全恢复了神志。“哪来的这股凉气呢?”他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浸在阴沟里了。“独眼巨人这个魔头。”他恨恨地嘟哝着。他想爬起来,可是头发昏,浑身疼痛无力,只得躺在原地。可是阴沟臭得很,污水的每个分子都从格兰古瓦腰身夺走一分温暖,体温和水温渐趋平衡,让人实在吃不消。

第三章

为了躲避一群野孩子的借火闹剧,格兰古瓦生怕自己再处于水火夹攻之中,便一跃而起,亡命一般地不住脚奔逃,跑了半天,却不知要去向何处。“哪里跑?”那瘸腿的丢掉拐杖追来,那敏捷的步伐是巴黎街头前所未见的。他越来越惊慌,那些乞丐活像钳子把他牢牢抓住。身遭不测的格兰古瓦竭力振作起精神来打量四周,的确,这是个魔圈,是个巢穴,是个巨大的化装室,白天在巴黎街头上演的偷盗、行乞、谋杀,都是在这里乔装打扮的。

此时,周围那乱哄哄的人群中响起一声清晰的叫喊:“把他带去见大王!把他带去见大王!”

大家都想拖他,争先恐后看谁能揪住他。这么一争夺,诗人身上那件本来已病入膏肓的上衣也就呜呼哀哉了。

穿越可怕的广场,终于到达终点,那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把他放了下来。在一块宽阔的圆石板上,燃着一堆熊熊烈火,火焰烧红了此刻空着的一个三鼎锅支架。有一个大腹便便、喜形于色的汉子,正搂住一个丰满的妓女亲来亲去弄出好大声响来。还有一个假兵,吹着口哨,正在解开假伤口上的绷带,舒展一下从早晨起就千裹万缠紧绑起来的健壮的大腿。旁边,有个患水肿病的正在放液消肿,几个女拐子一闻,连忙捂住鼻子。一句话,这里到处传来粗野的狂笑声和淫荡的歌声。每个人只顾自己,说东道西,骂骂咧咧,根本不理睬旁人在说什么。酒罐和酒罐相互碰得丁当响,但响声一起,接着便是一阵争吵,酒罐碎片把破衣服划得更加稀巴烂。

一个乞丐坐在火堆旁的大酒桶上,他就是乞丐们心目中的王。格兰古瓦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这时,黑话王国的乞丐王从宝座上居高临下发话道:“这小子是什么东西?”

格兰古瓦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那声音虽然颇有声威,却使他想起另一个声音来,那就是今天上午演出时观众中间的行乞者。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大人……阁下……陛下……”格兰古瓦变得结结巴巴,称谓不断升格,最后问道,“我该如何称呼您呢?”“阁下、陛下或者伙计,你爱怎么称呼都可以。不过,要快点儿!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为自己辩护?”格兰古瓦想了想,“我不喜欢这个说法。我就是今天上午那个……”

大王威严地说:“我,克洛潘·特鲁伊甫,黑话王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你不是黑话中人而潜入黑话王国,侵犯了我们城邦的特权。你应该受到惩罚,除非你是小偷、乞丐或流浪汉。你是这一类人吗?你辩白吧!说出你的身份来。”“唉!”格兰古瓦道,“我没有这种荣幸。我是创作那出……”“这就可以!”乞丐王没有让他讲完就插嘴道,“你将要被吊死!正派的市民先生们,这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你们对付流浪汉的法律,我们也用来对付你们,要是这个法律太狠毒,那是你们咎由自取。好了,朋友把你的破衣服分给这里的小姐们,我要吩咐人把你吊死,好让无赖汉们开心开心。”这番话真让人毛骨悚然。“大王陛下,”格兰古瓦冷静地说道,不知怎的,他又定下神来,语气坚定地说,“你们不能这么干,我名叫格兰古瓦,是诗人,今天上午在广场大厅上演的圣迹剧就是我写的。”“噢!原来是你,大人!”乞丐王说,“我也在那里,不过,伙计,那又怎么样?你说就因为上午演的剧是你写的,难道今晚就不吊死你了吗?”“看来在劫难逃了,”格兰古瓦暗想,又说,“我不明白诗人为什么就不能算做流浪汉!要说流浪汉,伊索就是一个;乞丐,荷马就是一个;小偷……”

乞丐王打断他的话,说:“我看你是想用魔语来糊弄我们。他妈的!干脆就把你吊死吧!”“对不起,大王陛下,”格兰古瓦反驳说,“请稍候片刻!我的话值得一听,听我说,您总不至于不听我申辩就判我死刑吧……”“给我听着,”他一边用长满茧子的手抚摸着畸形的下巴,一边对格兰古瓦说,“我看不出为什么不可以把你吊死。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暂时脱身。你愿意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吗?”

格兰古瓦拼命抓住这个机会不放,急忙说:“当然,非常愿意!”“你同意加入这个敢打敢杀的好汉帮吗?”乞丐王又问。“是的,我确实想加入好汉帮。”格兰古瓦回答说。“你承认自己是自由市民的一员吗?”“是自由市民的一员。”“是黑话王国的庶民吗?”“是黑话王国的庶民。”“流浪汉?”“对,流浪汉。”“全身心?”“是的,全身心的。”“让我告诉你,即使是这样,你还得被吊死。”大王接着又说。“活见鬼!”诗人说。“不过,”坚定不移的乞丐王继续说下去,“要晚一些才把你吊死,要搞得隆重一些。这也算是一种安慰,让你能死得瞑目。”“但愿如你所言。”格兰古瓦说完,转瞬间一个绞刑架就竖立在他面前,不由让人感到一阵心悸。恰好在这时听见一阵铃响,他细看,原来是那班无赖搬来一个假人,绳索往假人的脖子一套,就把它吊起来。

过一会,乞丐王指着一只摇晃的旧凳子,对格兰古瓦说:“快站上去!”“陛下,您这不是存心叫我真死吗?”“谁跟你开玩笑了!”

诗人不想就此丢命,试图再做一次努力,于是说:“万一我要从椅子上掉下来呢?”“那也照样要把你吊死。”乞丐王毫不犹豫地应道。

诗人害怕极了。看来,毫无回旋的余地了。格兰古瓦不再抱任何希望,横下心走上板凳。但是,乞丐王突然停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等一等!我倒忘了我们要吊死一个男人前,总得先问一问有哪个娘们愿意要他,这是我们的惯例。伙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么你就娶女乞丐,要么就娶绞索。”无人响应。

女乞丐们对格兰古瓦这种货色提不起什么兴趣。就在这关键时刻,黑话帮中响起了喊声:“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

格兰古瓦不由浑身一抖,转头向传来喧哗声的那边望去,只见人群闪开一条路,一位纯洁如玉、光艳照人的美人走了过来。

这就是那位吉卜赛女郎。“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惊呆了,激动不已,这个咒语般的名字猛然勾起了他这一天的种种回忆。

这个天生的美女真是世间罕见,她的美,在黑话王国也有极大的震憾力,人们都为她让路,看着她连粗野的面孔都笑逐颜开。望着被吓得半死不活的格兰古瓦,她静静地打量了片刻。“你要把这个人吊死吗?”她严肃地问乞丐王。“是的,妹子。”大王说,“除非你要他做丈夫。”“我要了。”她撅起下唇,做了一个惯常的娇态。

绳索解开了,诗人从小凳上被抱了下来。尽管逢凶化吉,但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了。由于精神上的刺激来得太强烈,他双腿发软,不得不坐了下来。

有人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女郎把瓦罐递给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片。“兄弟,她是你的妻子了;妹子,他是你的丈夫了。婚期四年。好了!”

过了一会,我们的诗人便在一间严严密密、暖暖和和的尖拱圆顶的小房间里。那少女看样子对他毫不在意,走来走去,有时绊到一只小矮凳,有时跟她的小山羊说说话,有时这撅一撅嘴,那又撅一撅嘴。末了,她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格兰古瓦这下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端详她了。她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形体就在他眼前,把他看得心醉神迷了:这就是那个爱斯梅拉达?一位下凡的仙女!一个街头舞女!既高贵而又卑微!上午断送我圣迹剧的是她!今晚救我一命的也是她!她是我的丧门星!也是我的善良天使!她肯定爱我爱得发狂,才把我要下来。他脑子里、目光中都闪现着这种念头,遂凑近少女的身旁,把她吓得直往后退,喝道:“你想干什么?”“这还用得着问我吗?可爱的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的语气是那样热情,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大为吃惊,“难道我不是属于你的吗,美人?你不也是属于我的吗?”

既然一语道破,他索性把她拦腰抱住。

吉卜赛女郎的衣衫就像鳗鱼皮似的,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脱了。她纵身一跳,低下身子,再站起来时手里已握着一把匕首,格兰古瓦压根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她又恼怒又高傲,嘴唇翘着,鼻孔鼓着,腮帮红得像苹果似的,眼珠里电光直闪。同时,那只白山羊也跑过来站在她前面,抵着两只金色的漂亮尖角,摆开决一雌雄的阵势。

我们的诗人愣住了。“想不到你会如此放肆!”“对不起,小姐!”格兰古瓦笑呵呵地说,“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我做丈夫呢?”“难道眼看着你被吊死不成?”“这么说来,您嫁给我只是想救我一命,并没有别的想法啦?”诗人本来满怀爱意,这时颇为失望。“你还要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呢?”“不过又何必要摔破那只可怜的瓦罐呢?”“救你,做戏!”爱斯梅拉达说这话时,手中的匕首和小山羊的犄角一直严阵以待。“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相互妥协吧!我不是成心要找您的碴,我以我进天堂的福分向您发誓,没有您的允许,我决不靠近您。可是,您给我一顿晚饭吃吧!”诗人说道。

女郎没有答腔。只见她满脸轻蔑的表情,撅了撅小嘴,像小鸟似的把头一扬,纵声大笑起来,随即那把小巧玲珑的匕首,如同出现时那样倏忽之间又无影无踪了。

过了一会,桌上就摆了一块黑面包,一薄片猪油,几只干皱的苹果,一罐草麦酒。格兰古瓦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少女坐在他前面,默默看着他吃,显然她另有所思,脸上不时露出笑容,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懒洋洋地依偎在她膝盖之间的那只山羊的脑袋。

吃饱之后,他问:“您真的不要我做丈夫吗?”

少女瞪了他一眼,应道:“不要。”“做您的情人呢?”格兰古瓦接着问。

她撅了撅嘴,回答说:“不要。”“做您的朋友呢?”格兰古瓦又问。

她再瞪了他一眼,答道:“也许吧。”

这句“也许”特别为哲学家所珍视,格兰古瓦胆子大了起来。“您知道什么是友情吗?”他又问道。“知道。”女郎应道,“友情,就好比是兄妹俩,两人的灵魂相互接触而不混合,又像一只手的两个指头。”“那么,爱情呢?”格兰古瓦又问。“哦!爱情,”她说道,声音有些颤抖,目光也炯炯有神,“那是两个人却又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融合为一个天使。那就是天堂!”

姑娘讲这话时,更显得秀色可餐,格兰古瓦格外动情,觉得她如花的容貌,与近乎东方式夸张的语言相得益彰,给她平添了温馨甜美的色彩,把纯真、母爱神秘地融为一体,格兰古瓦不甘心,继续问道:“那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讨您欢心呢?”“必须是真正的男子汉。”“那我呢,我怎么样呢?”“我心目中的男子汉要头戴铁盔,手执利剑,靴跟上装有金晃晃的马刺。”“得了,照您这么说,没有马骑就算不上男子汉啦。”格兰古瓦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只能爱一个能保护我的男子汉。”

格兰古瓦顿时涨红了脸,知道在说他。还好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问道:“对了,小姐,你是怎么逃脱卡齐莫多的魔爪的呢?”听这一问,吉卜赛女郎打了个寒战。“噢,可怕的驼子。”她双手捂住脸。“的确可怕,可您怎样逃脱的?”格兰古瓦又绕到这个问题上。爱斯梅拉达笑笑,默然不语。“你知道他为什么跟踪你吗?”“不知道,”年轻姑娘说,“你不也跟踪我了吗?你又为什么跟踪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她又习惯性地撇了撇嘴,说:“我连您的名字还不知道呢!”“是问我的名字吗?您真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告诉您:皮埃尔·格兰古瓦。”

这时,恰好她的手镯有一只脱落下来,格兰古瓦急忙弯身去捡。等他直起身来,少女和山羊却早已不见了。他只听见一声门闩的响动,通向邻室的小门从外面反锁了。“她至少总该留下一张床吧?”诗人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供睡觉的床具,只看见一只长的木箱,箱盖上雕着花。“好吧!”他只好随遇而安,“能忍则忍。不过,这真是一个离奇的新婚之夜。真可惜呀!摔罐成亲,具有某种朴素无华的古风,本来我应该挺开心的啊。”

第四章

谁都知道,巴黎圣母院在今天也仍然是雄伟壮丽的建筑。而它的钟楼最令人赞叹。

若走上钟楼顶端,巴黎景观便一览无余,美不胜收。

十六年前,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圣母院弥撒结束后,人们发现前庭左首的木榻上放了一个小生命。按当时的习俗,弃婴置放在木榻上,就是求人发善心收养,谁愿意都可以抱走。木榻前有一个铜盘,用来投放施舍的财物。躺在木榻上那个小孩,显然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好奇,一时观者如云,大部分是女人,而且差不多都是老太婆。

有四位老妇人站在最前列,腰弯得也最低,瞧着这张木榻,从那连风帽的斗篷能看出,她们是哪个修女会的。我不明白这四位谨慎而可敬的嬷嬷的大名为什么不载入史册,传之后世。她们是安妮丝·拉爱尔姆、约翰娜·德·拉塔尔姆、亨利爱特·拉戈耳提埃和戈舍儿·拉维奥莱特。四个人全是寡妇,在艾蒂安·欧德里小教堂当修女。她们经院长准许出了修道院,前来听讲道。“这哪里像一个孩子,安妮丝!”“这是一只不成形的猴子。”“这个可怜的弃婴,多像一个可怕的妖怪。”“我真希望没有人认领他才好哩。”“可怜的安妮丝,难道您没有看出来,这个小怪物起码四岁了。”

不错,这个小妖怪确实不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这一小堆肉体,已长得形状分明,裹在一个印有当时任巴黎主教的吉约姆·夏蒂埃大人姓名缩写的麻袋里,脑袋伸在麻袋外面。

这个脑袋,怪里怪气的,只见一头浓密的棕发,一只眼睛,一张嘴巴,几颗牙齿,眼睛泪汪汪,嘴巴哇哇叫,牙齿看上去仿佛只想咬人,整个一堆在麻袋里挣扎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过了一会,国王的枢密官、庄重而博学的罗贝尔法官打从这里经过,他望着小木床说:“弃婴!看来是被遗弃在冥河岸边上的!”“这个小巫师一定预示着大灾大难。”“他体内一定隐藏着魔鬼,应该把他架在柴火上烧死。”

约翰娜修女说。

一个年轻神甫站在一旁有好一会了,倾听着几个修女的议论和枢密官的训示。“这孩子我收养了。”过了一会,这个年轻神甫说。他神态严肃,额头宽阔,目光深邃。

他用袈裟一裹,把孩子抱走了。观众瞠目结舌,茫然地望着他离去。

一阵惊愕之后,约翰娜俯在安妮丝耳边说:“我早就跟您说过,这个年轻神甫克洛德·弗罗洛先生肯定是个巫师。”

这位年轻神甫名叫克洛德·弗罗洛。确实,克洛德·弗罗洛并非平庸之辈。克洛德·弗罗洛早在儿时,就由父母做主,决定献身神职。家人从小就教他用拉丁文阅读,教他低眉垂目,轻声细语。还只一丁点大,父母便把他送到大学城的托尔希学院去过着幽居的生活。一年春天,瘟疫肆虐,仅在巴黎他双亲所居住的城市就夺去了四万多人的生命。他惊慌万分,急忙跑回家去。一进家门,得知父母亲在头一天晚上已经去世了。他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弟还活着,由于没人照顾,躺在摇篮里哇哇直哭。年轻人抱起小弟弟,满腹心思,离家而去。这场灾难是克洛德人生的一次危机。他既是孤儿,又是兄长。于是,他满怀恻隐之心,对小弟弟约翰疼爱备至,尽心尽力。过去还只是一味地迷恋书本,如今却充满人情味的爱意,这可真是感人肺腑的稀罕事。从此以后,克洛德觉得自己肩负重担,对生活极其严肃认真。只有小弟弟占据他的头脑,这不仅成了他的娱乐,而且还成为他学习的目的。才二十岁,他就在教廷的特别恩准下,当上了神甫,成为巴黎圣母院最年轻的神甫。这天,他刚做完弥撒要回去,听到几个老太婆围着弃婴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才引起了他的关注。

这样他便向那个如此让人憎恨却生命可危的不幸的小东西走了过去。一看到这小东西那样凄惨,那样畸形,那样无依无靠,不由联想起自己的小弟弟来,头脑中顿时产生一种幻觉:假如他死了,他亲爱的小约翰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悲惨地被抛在这弃婴木床上。他把小孩从麻布口袋里拖出来一看,确实奇丑无比。看见这种丑恶的形体,他愈发同情怜悯,出自对小弟弟的爱,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弃婴抚养成人,将来小约翰不论犯有多么严重的错误,都会由他预先为小弟弟所做的这种善行来救赎。他给这个养子洗礼,取名卡齐莫多,或者是想用这个名字来表示这可怜的小东西长得何等残缺不全。的确,卡齐莫多独眼、驼背、罗圈腿,勉勉强强有些人样。

卡齐莫多长大后,由于克洛德的庇护,当上了圣母院的敲钟人。而他的养父也被推荐当上了若扎的副主教。卡齐莫多就这样成了圣母院的敲钟人。随着岁月的推移,这个敲钟人跟这座主教堂结成了某种无法形容的亲密关系。身世不明、形体又丑陋,这双重的厄运注定他永远与世隔绝,从小便囚禁在这双重难以逾越的圈子当中,习惯于靠教堂的收养和庇护生活,对教堂以外的人世间一无所见,随着他长大成人,圣母院对他来说,是家,是他的国家,是整个宇宙。

在这慈母般的建筑里,他最喜爱的还是钟。钟乐齐鸣的日子里,卡齐莫多那股高兴劲,是无法形容的。主教代理一放他走,对他说一声:“去吧!”他就急速登上钟楼的旋梯,上楼比别人下楼还快。他气喘吁吁地跑进大钟凌空的房间,满怀爱心,默默地端详片刻,然后轻柔地对大钟说话,用手爱抚,如同爱抚即将远行的一匹骏马。爱抚一阵之后,他就呼喊在钟楼下面一层的几只钟,命令它们可以开始了。这几只钟都吊在绳索上,绞盘开始轧轧作响。那巨型金属圆盅缓缓摇动起来。卡齐莫多注视着它们,心怦怦直跳。钟锤刚一撞上青铜的钟壁,就震动了他登在上面的木架。卡齐莫多同大钟一起颤动。“哈!加油呀!”他喊道,同时发出一阵狂笑。只见大钟摇摆的速度加快,幅度越来越大,卡齐莫多的独眼也越睁越圆,射出火一样的光芒。终于,钟乐齐鸣,整个钟楼都颤抖了:木架、铅顶、石壁,从桩基直到顶层的梅花装饰,都一齐吼叫起来。卡齐莫多激动万分,满口喷着白沫,他跑来跑去,从头到脚跟着钟楼一起颤抖。大钟左右摇摆,咆哮声传出一二十里,巨大的铜舌每一秒都冲他的耳朵吼叫。这是他能听见的惟一话语,是打破他这寂静世界的惟一声响。他无比欢畅,如同鸟儿沐浴着阳光。突然,他受到大钟狂热的感染,眼神变得异乎寻常,等着大钟摆过来,就像蜘蛛等待苍蝇,猛地纵身扑上去,抓住青铜巨怪的耳朵,身子悬空吊在深渊之上,投进大钟的疯摇狂摆之中,他紧紧夹住双膝,以全身的冲击和重量,促使大钟倍加疯狂地震荡。这时,整个钟楼都摇晃起来,卡齐莫多则大喊大叫,牙齿咬得咯吱乱响,棕红头发倒竖起来,胸脯呼哧呼哧像风箱一样,独眼也喷出火焰,而巨钟在他身下喘息着嘶鸣。这时,圣母院的大钟不复存在了,卡齐莫多也不复存在了,全部化为一场梦幻、一阵旋风、一阵狂风暴雨;这是以声响为坐骑的眩晕,是腾云驾雾的精灵,是半人半钟的怪物,是骑着鹰翼马身的青铜怪物狂奔的可怕的阿斯托夫。有这样一个奇异的人物存在,不知为什么整座教堂就生气盎然。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使圣母院的所有石头都活跃起来,使古老教堂的五脏六腑都悸动了。只要知道他在那里,人们就能幻觉列廊和门道里上千尊雕像变活了,纷纷动起来。的确如此,大教堂就像一只动物,对他千依百顺,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发出洪亮的吼声。大教堂无时无处不附着卡齐莫多的身影和灵魂。卡齐莫多对任何人都心怀恶意和仇恨,却惟独对一个人例外,爱他就像爱圣母院,也许犹有过之。此人就是克洛德副主教。反过来,从卡齐莫多的身上,副主教找到了世上最俯首贴耳的奴隶,最温顺的仆人,最警觉的猛犬。可怜的敲钟人聋了以后,他和克洛德·弗罗洛之间就建立了一种神秘的手势语,惟有他俩懂得。这样,副主教就成了卡齐莫多惟一还保持着思想沟通的人。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副主教对敲钟人的支配力量,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敲钟人对副主教的眷恋之情。只要克洛德一做手势,只要一想到要讨副主教的喜欢,卡齐莫多就会立即从圣母院钟楼上一溜烟地冲下来。所以我们说,卡齐莫多对副主教的爱,甚至超过了狗、马、大象对主人那样的至死忠诚。

而现在,让我们回到十六年后,也就是诗人和爱斯梅拉达“结婚”的这天。如今,卡齐莫多大约二十岁,克洛德三十六岁上下:一个长大成人了,另一个却显得老了。不过,克洛德并没有放弃做学问,也没有放弃对弟弟的教育,这是他人生的两件大事。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两件甜蜜舒心的事情也掺进了几分苦涩。这个绰号为“磨坊”的小约翰弟弟,是在磨坊寄养长大的,他并没有按照其哥哥克洛德先生为他规定的方向发展。小弟弟茁壮成长,却一味朝向懒惰、无知和放荡的方向发展。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捣蛋鬼,放荡不羁,常令哥哥皱起眉头,却又极其滑稽可笑,那顽皮的机灵劲,又令大哥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件事也值得一提:人们时常发现副主教沿着伦巴第人街走去,悄悄溜进一幢坐落在作家街和马里沃街拐角处的房屋里。话说回来,他平日却益发显得道貌岸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堪为表率了。出自身份的考虑,也由于性格的缘故,他一向远离女人,如今似乎比以往都更加憎恨女色了。

第五章

克洛德副主教是远近闻名的人,但他从不轻易接见来访者。一天夜晚,他做完晚课,回到圣母院隐修庭院他那间念经的小室,面对着一只堆满手稿的大柜子。他正沉思默想着,忽然听到敲门声。“什么人?”这个饱学之士大声问道。室外有人回答:“是您的朋友雅克·库瓦提埃。”

他走过去开门,果真是御医。这人五旬左右,冷峻的面孔,狡狯的目光。还有另外一个人陪着他。

御医和副主教寒暄一番。

他们落座后,副主教问:“您那幢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的漂亮宅第,现在怎么样啦?”“别提啦!营造费用太大,房子逐渐盖起来,我也日趋破产了。”御医说。“对啦,”克洛德突然喊道,“顺便问一声,您那位高贵的病人身体如何?”“他给医生的酬劳总是不足。”这位大夫应道,并瞟了他的同伴一眼。“不会吧,库瓦提埃?”御医的同伴插嘴说。

他的声调既表示惊讶又饱含责备,不由引起副主教对这位陌生人的注意。其实,自从这陌生人跨入这斗室的门槛,克洛德一刻也没有完全置之不理。

大夫仿佛突然才想起来,一点也不热情地说:“对了,克洛德,我带来一位教友,他仰慕您的大名已久,特地前来拜会。”“先生也是学术界的?”副主教问道。他那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大夫的同伴,那陌生人双眉下的目光也同样逼人,同样充满疑虑。

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出他是个老者,六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身体衰弱,一副病态,却显露出几分威严的气势。眉眶很高,目光炯炯有神。尽管帽檐一直遮到鼻子,仍能感觉出他天资聪颖的宽阔额头在转动。“尊敬的大师,”来客声音低沉地说道,“您名闻遐迩,一直传到敝人耳边。我特地前来求教。在下只是外省一个可怜的乡绅,应当让您知道我的姓名,我是杜朗若。”“一个绅士取这样的名字实在奇特!”副主教心中暗道,他凭着高度的智慧,本能地猜出,这个杜朗若的皮帽下面,有一颗智慧不在他之下的脑袋。“先生,求教不敢当,不知要问哪门学问?”“向您请教医学方面的问题。”“医学?”副主教摇头说道,“杜朗若——请转过头去。您看我的答案早已写在墙上了。”杜朗若转过头去,看见头顶上方的墙上刻写着这句话:“医学是梦之女。”

库瓦提埃本来听到他同伴提的问题就有气,再听到克洛德的回答更恼火了。他贴着杜朗若的耳朵说:“我早就告诉过您,这人是个疯子。可您非来看他不可!”“这是因为这疯子很可能说得有理,雅克大夫!”这伙伴用同样的声调面带苦笑应道。“随您的便吧!”库瓦提埃冷淡地回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副主教说道:“克洛德,您学问高深,认为医学只是一场梦幻。这么说,您否认春药对血的作用,否认膏药对肉的作用,否认所有为患者解除病痛的药铺喽!”“我既不否认药房,也不否认患者,我否认的是医生。”

克洛德冷淡地说道。

杜朗若阻止道:“你们不用再争了。我来,是向您求教两件事的:一件是关于我的健康,另一件是关于我的星相。”“先生,”副主教应道,“如果这就是您的来意,那您大可不必气喘吁吁地爬上我的楼梯啦。我不相信医学,也不相信星相学。”“真的?”那位伙伴吃惊地说道。“那您究竟相信什么呢?”杜朗若喊了起来。

副主教迟疑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仿佛是在否定自己的回答:“炼金术。”

库瓦提埃惊叫着问:“当真?炼金术固然有其道理,但您为什么诅咒医学和星相学呢?”“你们的人学,纯属虚无!你们的天文学,纯属虚无!”副主教认真地说。“我研究过炼金术,但我认为……”库瓦提埃大叫。

副主教目光逼人,不容他说完,接着说:“而我呀,我研究过医学、星相学和炼金术。瞧,真理就在这里(他边说边从柜子上拿起一只装满粉末的瓶子),光明就在这里!我探究过医学和星相学,都是虚无,虚无!人体,漆黑一团,星宿,漆黑一团!”“啊!名副其实的可怜疯子!”库瓦提埃喃喃说道。正当雅克大夫低声对其同伴没完没了唠叨着“他是疯子”时,修道院的熄灯钟敲响了。这次,他那位同伴应道:“我想是的。”

到了这个时刻,任何外人都不能再留在修道院里,两个客人只得告退了。杜朗若道别时说:“大师,我敬爱学者和贤士,尤其敬重您。明日请您到小塔宫去,您只要问图尔圣马丁修道院的院长就可以了。”

副主教回到住处,惊讶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这个杜朗若是什么人了。因为他想起图尔圣马丁修道院契据汇编里有这么一句话:

圣马丁修道院院长,即法兰西国王。

第六章

但是,庭长大人的耳朵失聪了。对于一位庭长来说,这当然是微疵。别看耳朵聋,弗洛里昂大人照样判案,而且总能恰如其分地做出终审判决。你看他双肘支在两摞案卷之间,一只脚踏着棕色粗呢长袍的下摆,红通通、恶狠狠的脸缩进白色羔羊的领子里,两道眉毛就像从皮领上脱落下来似的,一对眼睛总是眨动着。的确,当审判官的,只要摆出听案的样子就够了,这是公正判案的惟一主要条件,而庭长大人完全符合,因为他的注意力绝不会受到任何声音的干扰。

想不到,今天在听众堆里,却有一个人无情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正是我们的老朋友磨坊约翰·弗罗洛。这个大出风头的学子,在巴黎到处乱窜,除了在学校讲桌对面之外,在任何地方都保险能碰见他。

要被公审的被告押上来了!约翰大喊:“你们看,那头野猪、大力神,没错……原来是我们昨天的君王,我们的愚人教皇,我们的那个敲钟人,那个独眼龙,那个驼子,那个丑八怪!啊!竟是卡齐莫多!……”不错,正是卡齐莫多。他被绑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还严加看守。一队士兵把他团团围住,巡防骑士也亲自上阵。卡齐莫多身上除了畸形外,丝毫没有什么足以值得人家如此大动干戈的理由。他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动也不动,惟有那只独眼不时稍微瞅一下身上的五花大绑,目光阴郁而愤怒。他用同样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可是眼神那样暗淡无光,那样无精打采,女人们见了都不觉得害怕,对他指指点点,一个劲地取笑他。

预审法官弗洛里昂老爷仔细翻阅着由书记官递给他的对卡齐莫多的控告状,匆匆过目之后,看上去又聚精会神地沉思了一会。他每次审讯时,总要这样小心谨慎地准备一下,对被告人的姓名、身份和犯罪事实,都事先做到心中有数,甚至被告人会怎样回答,应当如何予以驳斥,也都事先设想好了,所以审讯时不论如何迂回曲折,最终总能应付得了,而不会太显出他耳聋的毛病。

他把卡齐莫多的案子反复推敲之后,便把脑袋往后一仰,半闭起眼睛,装出一副更加威严、更加公正的样子,开始审讯。“你的姓名?”

有趣的是,这是一桩从未为“法律所预见”的情况:一个聋子将审讯另一个聋子。卡齐莫多压根听不到在问他什么,照样盯着法官没有应声。法官由于耳聋,并且压根不知道被告也耳聋,便以为他像通常所有被告那样已经回答了问题,随即又照常有板有眼、愚蠢而机械地往下问:“很好,你的年龄?”卡齐莫多当然没有回答。法官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继续问道:“现在回答,你的身份?”

被告依然默不作声。这时听众已经开始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了。“好了,”泰然自若的预审法官以为被告已经答完了他的第三个问题,便接着说道,“你站在本庭面前,被指控:第一,深夜扰乱治安;第二,行为不端,对一名浪荡女子欲行无礼;第三,图谋不轨,抗拒国王陛下的弓箭侍卫。上述罪状,你必须从实招来。——书记官,被告刚才的口供,你都记录在案了吗?”

从书记官到听众,全场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无法遏制,而且感染了所有的人,连两个聋子也觉察到了。卡齐莫多耸了耸驼背,轻蔑地转过头来。而弗洛里昂老爷,也同他一样感到惊讶,但他却推测一定是被告出言不逊,答了什么话才引起听众哄笑的,又看见他耸肩,更认为他回嘴顶撞是明摆着的,遂怒冲冲地斥责道:“坏家伙,你回答什么来的,凭你这种回答就该判绞刑!你知道自己正面对什么人吗?”他这种申斥并不能制止全场爆发的哄笑声。惟有卡齐莫多仍然保持很庄重的表情,因为周围发生的事,他压根一无所知。法官大人越来越恼火,认为应该用同样的腔调继续审问,迫使他屈服,并反过来影响听众,迫使他们恢复敬畏的态度。可是,聋子对聋子的训话,哪能有个完。若不是大堂深处那道矮门突然打开了,司法长官本人走了进来,那么弗洛里昂老爷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住。

弗洛里昂老爷看见他进来并没有马上住口,而是半转过身去,把刚才对卡齐莫多劈脑盖头的训斥,又突然移向司法长官说道:“大人,本庭的被告公然严重藐视法庭,请大人严惩不贷。”

司法长官罗贝尔声色俱厉,指着被告发话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勾当才被押到这里来的,疯子?”

可怜的家伙这才多少明白一点,但以为司法长官是问他的姓名,便打破一直保持着的沉默,用嘶哑的喉音回答:“卡齐莫多。”

他的回答与提问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及,这又引起哄堂大笑。罗贝尔大人气得满脸通红,他怒道:“你连我也敢嘲弄吗,十恶不赦的恶棍?”“圣母院的敲钟人。”卡齐莫多再回话,还以为法官问他是做什么的。“敲钟人?”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他一早醒来就心情坏透了,动辄可以使他火冒三丈,哪听得进这样离奇古怪的应答呢!遂怒道,“敲钟的!我要叫人把你拉去巴黎街头示众,用鞭子抽打你,把你的脊肩当钟敲。听见了没有,恶棍?”“您想要知道我多大了,我到今年就满二十岁了。”卡齐莫多说道。

真是火上浇油,这一来,司法长官再也无法忍受了。“好啊!坏蛋,你竟敢嘲弄本官!快给我把这家伙拉到河滩广场的耻辱柱去,给我狠狠地鞭打,在轮盘上旋转他一个钟头。上帝的脑袋!叫他尝尝我的厉害!”

书记官立即迅速地草拟判决公告。“上帝呵!瞧这判得有多公正呀!”磨坊的小约翰在角落里喊叫起来。

司法长官转过头来,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又直勾勾盯着卡齐莫多,说道:“我相信这坏家伙说了‘上帝的肚皮’!书记官,再写上因亵渎圣灵罚款十二巴黎德尼埃,其中一半捐赠教堂,以资修缮。”

不一会,判决书拟好了。书记官把判决书递给司法长官,司法长官盖了大印。然后,司法长官准备出去巡视各个审判厅,他要把他的心情当天就带到巴黎所有的监狱。卡齐莫多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无动于衷。正当预审法官宣读判决书准备签字的时候,书记官突然对被判罪的那个可怜虫动了恻隐之心,希望能替他减点刑,便凑近预审法官的耳边,指着卡齐莫多说:“这个人是聋子。”

他本来指望,这种共同的残疾会唤起弗洛里昂老爷的关心,对犯人开恩。然而,我们前面已经注意到,首先,弗洛里昂老爷并不愿意人家发觉他耳聋;其次,他的耳朵实在太不中用了,书记官对他说的话,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而他却偏要装出听见的样子,于是应道:“啊!啊!那就不同了。我原来还不知道此事哩。既是这样,那就示众增加一个小时。”他很快在修改过的判决书上签了字。“活该!”小约翰说,他一直恨卡齐莫多,“这次总算可以教训教训他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侮人!”

第七章

为了跟踪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昨天离开了河滩广场。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说一说这个广场,去看看西边的古老的罗朗塔楼。

现在正是上午十点钟,那里一片节日后的景象。铺石马路上净是垃圾,有缎带彩条、破布片、折断的羽饰、灯火的蜡烛油、公共食摊的残渣。许多市民在街上信步闲逛,苹果酒和麦酒贩子滚着酒桶,从一群群人中间穿过去。开铺子的站在店门口聊天,跟人打招呼。人人都在谈论昨天的节日,谈论科珀诺勒、丑大王。大家争先恐后,看谁说得最逗人,笑得最开心。这工夫,来了四名骑警,分立在耻辱柱的四边,无事可干,正闷得发慌,巴不得惩罚什么人添点热闹。堤岸西侧那座半哥特式、半罗马式的古老楼房罗朗塔,正面一角有一大部精装本祈祷书,放在遮雨的披檐下,隔着一道栅栏,只能伸手进去翻阅,但是偷不走。祈祷书旁边有一扇狭小的尖拱窗户,正对着广场,窗洞安了两道交叉的铁杠,里边是一间斗室。斗室无门,窗洞是惟一通口,可以透进一点儿空气和阳光,这是在古老楼房底层的厚厚墙壁上开凿出来的。因为临近巴黎最喧闹、最拥挤的广场,周围人来人往,这间斗室就尤其显得幽深冷寂。近三百年来,这间小屋在巴黎是闻名遐迩的。当初,罗朗塔楼的主人罗朗德夫人为了悼念在十字军征战中阵亡的父亲,在自家宅第的墙壁上叫人开凿了这间小屋,把自己幽禁在里面,永远闭门不出。把整个府邸送给了穷人和上帝。这个悲痛欲绝的贵妇就在这提前准备好的坟墓里等死,等了整整二十年,日夜为父亲的亡灵祷告,睡觉时就倒在尘灰里,只靠好心的过路人放在窗洞边沿上的面包和水度日。这样,她在施舍别人之后,也接受别人的施舍了。

临终时,即在迁入另一座坟墓之际,她把原先的这个坟墓就永远留给了那些伤心的母亲、寡妇或女儿,因为她们会有许多悔恨要为别人或者自己祈求上帝的宽恕,宁愿把自己活活埋葬在极度痛苦或严酷忏悔之中。巴黎城为了纪念这位贵妇,专门在那间小屋的窗洞旁边,安放了一本公用的祈祷书,让人们在祷告时想到给予布施,以便那些继罗朗德夫人之后隐居在这个洞穴的可怜的隐修女们,不至于饿死。

罗朗塔楼的那间小屋从来没有断过隐修女。罗朗德夫人死后,难得空过一两年。许多女人到这里来,哭父母、哭情人、哭自己的过失,一直哭到死为止。

喜欢幽默的巴黎人,什么都要插手,甚至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也要管,硬说在这些女人当中很少看到寡妇。老百姓看事物全凭见识,不会讲究那么多微妙之处,便把这个阴森潮湿的洞穴取名为老鼠洞。这个叫法虽不高雅,却很生动。现在,罗朗塔楼的那间小室是住着人的,也就是说住着一个隐修女。要是想知道这个隐修女是谁,那只要听一听三个正派的妇道人家的谈话一切就都清楚了。

在我们注意到老鼠洞的时候,这三个妇人恰好从小堡向河滩广场走过来。其中两个从衣着来看,是巴黎的殷实市民,属于富裕的商妇阶层。另一个同伴的打扮也不差上下,只是在衣着和姿态方面有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散发着外省公证人妻子的气息。头两位迈着巴黎女子带领外省妇女游览巴黎时的那种特别步履。那个外省女子手拉着一个胖男孩,男孩手里拿着一大块饼。“快些走吧,马伊埃特夫人。”三人中最年轻也是最胖的一个对外省来的那个女子说,“我真怕我们去迟了。刚才听小堡的人说,马上就要把他带到耻辱柱去啦。”“咦!算啦,乌达德夫人,看你说什么呀!”另一个巴黎女子接着说,“他要在耻辱柱待两个钟头哩。我们来得及。亲爱的马伊埃特,你见过刑台示众吗?”“见过,在兰斯。”外省女子应道。“对啦,马伊埃特夫人,你认为那些弗朗德勒御使怎么样?在兰斯也见过这么漂亮的御使吗?”“我看,只有在巴黎才能见到这样的弗朗德勒人。”马伊埃特说。“御使团当中有个身材魁梧的使臣是卖袜子的,你看到了吗?”乌达德问。“看到了。”马伊埃特回答。“他们的马才好看哩,全是按照他们国家的方式打扮的!”乌达德说。

三人边谈论边朝前走,外省人马伊埃特突然喊道:“你们快看呀,那边桥头上挤着那么多人!他们正在看什么?”“真是啊,”热尔维丝说,“我听见手鼓声哩。我看,准是爱斯梅拉达同她的小山羊在耍把戏啦。快点,马伊埃特!拉着孩子,加快脚步。您到巴黎来看新奇的事,昨天看见了弗朗德勒人,今天应当看看那个吉卜赛女郎。”“吉卜赛女郎!”马伊埃特一边说,一边突然折回去抓住儿子的胳膊,“天哪!她说不定会拐走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她便拔腿沿着河岸向河滩广场跑去,直到远远离开了那座桥。乌达德和热尔维丝赶了上来。“爱斯梅拉达会偷你的孩子?你也真能胡思乱想。”热尔维丝说。“说来也奇怪,麻衣女对吉卜赛女人也有同样的看法。”“谁是麻衣女?”马伊埃特问。“就是老鼠洞的那个隐修女呗!”“怎么!就是我们带这个饼去给她的那个可怜女人吗?”

马伊埃特问。“正是。你等一下到了河滩广场,就可以从她小屋的窗洞口看到她。她对吉卜赛人的这种恐惧心理,不知道因何而来。可是你,马伊埃特,一听到吉卜赛人就这样没命地逃跑,到底为什么?”“唉!”马伊埃特双手抱着儿子的圆脑袋瓜,说道,“我可不想遭到帕盖特的那种不幸。”“啊!那一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快讲给我们听听,我的好人马伊埃特。”热尔维丝边说边挽起她的手臂。“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我先说,你们还算巴黎人呢,连这个都不知道。帕盖特十八岁时,是个俊俏的姑娘,那时我也是,就是十八年前我也是。如今我有丈夫,又有儿子,要说帕盖特今天不像我这样,那全怪她自己!她父亲去世时,帕盖特还小得很,身边只有母亲一个人。幼女寡母相依为命。可惜她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妇道人家,只教帕盖特做点针线活和小玩意,别的什么也没有教她。她们很穷,就住在兰斯沿河那条‘苦难街’上。我想就是那地点不吉利,给帕盖特带来了厄运。她长大以后,出落得如花似玉,牙齿很美,又特别爱笑。可是母女俩的生活一直很艰难。有一年冬天,母女俩连根柴火棒也没有,天气又非常寒冷,把帕盖特冻得脸色分外红艳,男人们嘴上都挂着她的名字:帕盖特!叫她‘雏菊’。为了生活,她就这样走上了堕落。头一个勾搭上的是住在兰斯三公里外的年轻子爵。接着是御前侍骑亨利老爷……可怜的帕盖特就这样毁了,从此成了众人的玩物。”

说着说着,马伊埃特眼泪盈眶,随着一声叹息,掉下一滴泪水。“这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热尔维丝说,“我也看不出这一切与吉卜赛人有什么相干,与孩子又有什么相干。”“你不用急!”马伊埃特说,“听我说下去,后来,帕盖特生了一个小女孩。她高兴极了。她早就期盼着生个孩子。她母亲那时已经死了。在这人世间,帕盖特再也没有什么人可爱的,也没有什么人爱她了。如今她在世上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让人叫骂,挨警官的棍棒,受捡破烂的儿童的欺侮。对于卖弄风情的娘们来说,二十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放荡营生越来越掉价,冬天又变得很艰难了,炉子里又难得有木柴,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因为纵欲,人也变懒了,而且日益纵欲。她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了。”“说得一点不错。”热尔维丝说,“可是这跟吉卜赛人有什么关系呢?”“你听我说嘛,”马伊埃特告诉她,“她的生活十分悲惨,十分凄凉,她没有情人,也没有孩子,空虚得不得了。慈悲的上帝怜悯她,便赐给她一个女儿。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又是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她自己奶孩子,把她惟一的被子拆了做襁褓。她又变美了,有了女人的韵味,又有人来光顾她了,她用自己得来的肮脏钱给孩子买一切,却从没考虑过为自己买床被子。——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帕盖特不再有什么姓了,说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得很好,尤其是她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缝做和刺绣的,各种装饰的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上的袍子。这双粉红小鞋,只有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掉鞋子露了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而且,帕盖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好看而已。一双眼睛比嘴巴还大,一头乌黑卷曲的秀发。等长到十六七岁时,肯定是一个神气活现的褐色美人!”“这故事倒是很有意思,可是哪有吉卜赛人啊?”急性子的热尔维丝嘀咕着。“当然有啦!”马伊埃特说,“有一天,兰斯来了一伙骑马的人,样子挺古怪。这是一帮叫花子和流浪汉,由他们的伯爵、公爵率领,四处游荡。那些吉卜赛婆娘给孩子们看手相,根据异教徒和土耳其人的相术征象,讲得头头是道,说出万般奇迹来,做母亲的听了,无不为自己子女的富贵命而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可怜的帕盖特,心头痒痒的,很想知道自己漂亮的小阿妮丝有一天会不会当上亚美尼亚女皇或别的什么的,便把女儿抱去给那伙人看。待帕盖特回到了苦难街的阁楼上,觉得是抱着一个王后回来,说有多自豪就有多自豪。隔日,孩子在她床上睡觉,她趁这工夫,半掩着房门,悄悄跑到干旱街去找一个女街坊,说将来有那么一天,她女儿小阿妮丝用餐时,会有英国国王和埃塞俄比亚大公伺候等等。等她回到家,上楼时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心想:‘还好!孩子还没有醒呢。’霍然间,她发现房门大开,可怜的母亲,急忙跑到床边……孩子不见了,床上空空的,只有一只漂亮的小鞋掉在那里。她一下子冲出门外,扑到楼下,用头撞墙,呼天喊地地嚷道:‘我的孩子!谁看见我的孩子?谁抱走了我的孩子?’街上空空荡荡,她家的房子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能告诉她什么。帕盖特满城乱窜,逢人就拦住问,边哭边说:‘我的小女儿,美丽的小阿妮丝,你在哪里呀?’噢!可怜的母亲!——天黑了她才回家。在她出门寻找的时候,有个女街坊看到一个情况:有两个吉卜赛女人抱着包裹,偷偷上楼去,关上房门之后又下来,急忙溜掉了;她们走后,就听见帕盖特的房间有了小孩的哭声。帕盖特转悲为喜,格格笑起来,她就像长了翅膀似地飞上楼去,又像炮弹似地轰开房门,冲了进去……说起来真骇人听闻,乌达德!她看到的不是她那可爱的小阿妮丝,不是那细皮嫩肉、红润鲜艳的仁慈上帝的恩赐,而是一个小怪物,一个独眼瘸腿、身体畸形的丑八怪,嚎叫着在石板地上乱爬。她恐怖得捂上眼睛,说道:‘噢!怎么,巫婆把我女儿变成这个可怕的畜生?’人们急忙把那小怪物抱开,免得她受刺激发了疯。那个畸形儿童约有四岁,不知是哪个吉卜赛女人给魔鬼生的,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人话,只发出些无法听懂的字音。帕盖特扑向那只小鞋,她的全部所爱只剩下这一样东西了。好久好久她匍匐在那里,一声不吭,也没有气息,就跟死人一样。猛然,她浑身颤抖,发狂似的亲吻这件圣物,同时放声痛哭,一颗心仿佛破碎了。跟您说,我们也都哭了。然后猛然挺起身来,眼睛直冒火,随即在兰斯城奔跑,一边嚷叫:‘到吉卜赛人营地去!士兵们,快去烧死那些巫婆!’然而她们早已经走了,天也黑了,追赶她们是不可能的。隔天,她满头黑发顿时全花白了。再隔天,她失踪了。”“这真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怪不得你一听到吉卜赛人就吓得要死!”“那帕盖特的下落,就没有人知道了吗?”热尔维丝忍不住又问,马伊埃特沉吟一会才说:“有人说她走入河中淹死了。”“那只小鞋呢?”热尔维丝问。“跟母亲一起消失了。”马伊埃特回答。“可怜的小鞋!”乌达德叹道。

胖女人乌达德好动感情,恐怕只顾着跟马伊埃特一起哀叹。然而,热尔维丝更为好奇,遇事总要刨根问底。“那个怪物呢?”她突然问马伊埃特。“什么怪物?”马伊埃特马上反问。“就是巫婆换走帕盖特的女儿,丢在她家的那个吉卜赛小怪物呀!你们怎么处置他啦,但愿也把他淹死。”“没有。”马伊埃特说。“怎么!那就是烧死啦?真的,这样更好,巫婆的崽子!”“没有淹死,也没有烧死,热尔维丝。红衣大主教先生对那个吉卜赛儿童发生了兴趣,为他驱了邪,祝了福,并仔细地把他身上的魔鬼赶走,然后把他送往巴黎,放到圣母院的弃婴木榻上。”“这些主教啊!”热尔维丝嘟哝道,“他们仗着有学问,做什么事就同别人不一样。您说说,乌达德,竟然把魔鬼当成弃儿!要知道,那小怪物肯定是魔鬼。——对了,马伊埃特,送到巴黎来又怎么样了呢?想必哪个善心人也不愿收养他吧?”“不知道。”兰斯女人回答。“那帕盖特的下落,就没有人知道了吗?”热尔维丝忍不住又问。马伊埃特说:“有人说她走入河中淹死了。”

这三个可敬的女人就这样说说谈谈,已经来到了河滩广场。由于全神贯注谈论她们的故事,经过罗朗塔楼公用祈祷书前也没有停步,就下意识地径直朝耻辱柱走去。“对啦,”马伊埃特突然叫了起来,“我们竟把隐修女给忘了!快告诉我老鼠洞在哪,我给她送饼去。”“马上就去。”乌达德说,“这可是一件善事。”

三个女人转身往回走,到了罗朗塔楼附近,乌达德对另两个人说:“我们可别同时都往洞里看,免得把麻衣女吓坏了。”马伊埃特心情激动,踮着脚走过去,俨如走近临终之人的病榻,两个女人屏息敛声,一动不动,隔着窗栏往老鼠洞里看,所见的景象的确十分凄惨。

那间斗室又窄又浅,顶上尖拱状,往里面看很像一顶主教的大法冠。光秃秃石板地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个女人蹲在那里。下巴靠在膝盖上,两臂交叉,紧紧合抱在胸前。仿佛她跟着这黑牢已化为石头,随着这季节已变成冰。她双手合掌,两眼发呆。第一眼看去以为是个鬼魂,第二眼以为是个石像。“你们叫这个女人什么来着?”马伊埃特问乌达德。“隐修女。”“我看呀,她就叫帕盖特。”马伊埃特说。

于是,马伊埃特伸出一根指头按住嘴唇,向呆若木鸡的乌达德示意,要她把头也伸进窗洞里去看一看。只见在隐修女阴沉的目光死盯着的角落里,有一只绣满金银箔片的粉红色小缎鞋。

热尔维丝也跟着去看,三个女子一起瞧着那悲惨的母亲,情不自禁都哭了起来。

然而,她们的目光和眼泪,都没能分散隐修女的注意力,她双手合拢,嘴唇木然不动,眼睛专注凝视,而对于了解小鞋来历的人来说,这场面真令人心痛欲裂。“那么只好把这块饼放在窗口上啦。”乌达德说,“不过,说不定哪个小孩会把饼拿走的。怎样才能把她叫醒呢?”

孩子把红润的小胖脸贴到窗口上,喊道:“妈妈,我也来瞧一瞧!”一听见这清脆、纯真、响亮的童声,隐修女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过头来,用惊讶、苦楚、绝望的目光紧盯着孩子。只不过这目光像道闪电,一闪即逝。“你好,太太。”孩子神情严肃地说道。

不过经过这一震动,隐修女总算醒过来了。“这是我们为您做的饼,吃点吧!”马伊埃特把饼递进去。

那女人推开大饼:“不,要黑面包。”说完又蜷缩在墙角,垂下头去,双手抱膝,好像很冷的样子。“您要生点火吗?”“生火!”隐修女声调奇特地说道,“可怜的孩子在地下十五年了,您也能给生点火吗?”

她手脚哆嗦,声音发颤,眼睛闪亮,一下子跪了起来。忽然,她伸出惨白枯瘦的手,指着那个正惊奇地望着她的孩子,喊道:“快把这孩子带走!吉卜赛婆娘就要来了!”

她随即一头扑倒在地下,额头碰在地面石板上,其响声就好比石头相击那样。那三个女子以为她死了,但过了一会,她又动起来了,只见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到放小鞋的那个角落去。这时她们三人不敢再看下去了,只听到接连不断的亲吻声,间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下又一下,好像是头撞墙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猛烈的撞击声,把三个女子都吓得摇摇晃晃,随后就再也听不到声息了。

第八章

在河滩广场的耻辱柱和绞刑架旁,四名捕快从早上九点起就分立在耻辱柱四周,不是绞刑,就是笞刑,或是耳刑等。很快,围观的人急剧增多,连四名士兵也被紧紧围住,四名捕快不得不一次次把人群向外推开。

人们看惯了在公共场合行刑,因此也都耐心等待,并不显得特别急躁。他们等得无聊,就观赏起耻辱柱。其实,刑台构造很简单:一座方形平台,空心的,高十尺多;有一条很陡的石阶通到台上,当时叫做“梯子”,台上平行安着一个橡木板大轮盘,以便“旋转示众”。

不一会,犯人被绑在一辆大车屁股后面,终于来了。他被拖上平台,从广场四面八方都能看见他被绳子和皮条牢牢绑在耻辱柱的转盘上面。这时候,广场上嘘声、狂笑声和欢呼声冲天而起。大家一眼就认出他是卡齐莫多。

卡齐莫多这次回来真是今非昔比,太不可思议了。昨天同样在这广场上,在公众的簇拥下,万民一齐向他欢呼致敬,拥护他为愚人教皇,而今天,他竟成了耻辱柱上的罪犯!现在,向国王陛下宣过誓的传谕官米歇尔·努瓦雷,喝令全场肃静,高声宣读判决书。然后,他率领身穿号衣的部下退到囚车后面。

卡齐莫多神情木然地任由别人又拉又推,又拖又抬,绑上加绑。他不动声色,从那面容上只能隐约看出有野人或白痴的那种惊愕。大家知道他是个聋子,现在可以说他还是个瞎子。

拖到转盘上,摁他跪下他就跪在那,外衣衬衣都给扒掉,连腰带也给解下,他都逆来顺受。又用皮索加环扣,按新方式捆绑,他也任人摆布,只是不时地呼呼喘息,就像一头小牛犊的脑袋垂在屠夫的大车沿上摇来摇去。“这个傻瓜。”

约翰讥笑道。卡齐莫多那鸡胸驼背,毛乎乎的厚皮双肩统统亮了相,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就在全场兴高采烈的时候,一个五大三粗,身穿官服的汉子登上平台,站到犯人的身边。

他脱掉两种颜色的官服,右手拎着一条皮鞭,只见那细长的皮鞭绳又白又亮,编结成许多疙瘩,鞭梢上还挂了不少铁爪。他抬起左手挽右边的衬衣袖,一直挽到腋下。

这时,约翰·弗罗洛的脑袋探出人群嚷道:“先生们,女士们,快瞧呀!这是我哥哥若扎主教代理先生的敲钟人,卡齐莫多先生,他的身体是东方式的古怪建筑,脊背像圆拱顶,双腿像弯弯的柱子,他就要挨鞭子啦!”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小孩和姑娘们笑得最开心。

行刑吏跺一下脚,转盘终于开始旋转了。卡齐莫多全身被绑缚,也随之摇晃起来,那畸形的脸上突然显现惊愕的神情,惹得围观的人笑得更加厉害。

卡齐莫多的驼背随着转盘送到行刑吏的眼前,他就举起右臂,那细长的鞭绳像蜷曲的毒蛇,在空中发出咝咝的叫声,又狠命地落到不幸人的肩上。卡齐莫多浑身一跳,这才猛醒过来,于是身子在绳索中扭动,脸上惊骇痛苦,肌肉猛烈抽搐,面孔都变形了。然而,他却不发出一声哀叹,只是头朝后仰,左右晃动躲闪,犹如肋条给牛虻蜇疼的一头公牛。

皮鞭又抽下来,轮盘不停地旋转,鞭子也像雨点似的落下来。不大工夫就出血了,只见驼子黝黑的肩膀上出现一道道细流,而细长的皮鞭在空中盘旋嘶叫,将血星抛到人群中间。卡齐莫多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态,至少看上去如此。起初,他还暗暗用力,企图挣断绳索;只见他那独眼发亮,肌肉鼓起来,四肢也收拢,而绳索铁链则绷紧了,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不料那绳索极有韧劲,另是响了一阵而已。

卡齐莫多感到挣扎无效,便颓然作罢,惊愕的神态转为凄苦难言,他闭上独眼,头耷拉在胸前,如同死了一样,此后再不动弹,任凭执刑吏怎样鞭打。

鞭笞完,执刑吏的两名手下人走上前来,洗净犯人臂膀上的血污,不知涂上什么药膏,立刻使伤口愈合了,然后又给他披上修士披风式样的黄衫。然而,卡齐莫多并未就此了事,他还得在刑台上跪一小时。这是在罗贝尔·戴图维尔大人判决之后,弗洛里昂·巴勃迪安大人十分英明的加刑。

于是,绑在轮盘上的驼子继续示众,一直达到刑罚规定的时间为止。

各种花样的辱骂如倾盆大雨,嘘声、诅咒和嘲笑声四起,不时还投来石块。卡齐莫多虽然耳聋,独眼却看得清众人明显的怒形于色。起初,他还硬挺着,后来,又飞来无数蚊虫又叮又咬,他就渐渐失去耐心,沉不住气了。这不幸的人好似野兽,挣不断套住脖子的绳索,只好老老实实不动弹了。他的脸上毫无羞愧之色。他距社会状态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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