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系列2:格拉斯先生的消失紫色假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8 22:2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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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G·K·切斯特顿

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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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神父探案系列2:格拉斯先生的消失紫色假发

布朗神父探案系列2:格拉斯先生的消失紫色假发试读:

序言

他先是一位神父,

然后是一位推理大师——摘自世界侦探协会主席福尔摩斯的自传

退休以后,我在乡村过着自由静谧的养蜂生活。由于我的富有传奇色彩的侦探生涯被世人熟知,所以大家推选我担任世界侦探协会的第一任主席。当时我很犹豫,我想起了一个人——布朗神父,我认为他比我更理性,更宽厚,更仁慈,更适合主席的职位。

初次和他相识是在1910年的春天,我到苏塞克斯郡的乡下调查一个案子。在一个天主教的教堂里,我看见一个身材矮胖、嗓音深沉的神父,在向人们传经布道。结束后,一个人走过去与他交谈起来。我听到他们在谈论一起离奇的盗窃案,神父思考片刻,便得出了一个推论。事后证明他的推论是正确的。这让我对他的推理能力深感惊讶和敬佩。

回到伦敦后,我在报纸和杂志上陆续看到了许多有关他断案的故事,进而对他的认识加深了一步。他是一位憨厚朴实的人,不管是晴天阴天,喜欢随身带一把大雨伞,戴一顶黑毡帽。他亲切随和,富有幽默感,常常说出一些隽永深刻的至理名言,让人受到启发和参悟。他的思路清晰,直觉敏锐,能透过诸多断裂的链条还原案件的本来面目,让正义得到伸张,让冤屈得到洗刷。

他破解的许多案件已经成为侦探史上的杰作和典范。如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案件《吉迪恩·怀斯的鬼魂》,一人分饰两角的案件《金十字架的诅咒》,利用心理幻觉犯罪的案件《飞鱼的歌声》,身份互换的案件《萨拉丁王子的罪孽》《带翅膀的匕首》,利用生理缺陷犯罪的案件《阿波罗的眼睛》……此外,他解决的著名案子还有《蓝宝石十字架》《来自天空的箭》《花园血案》《

断剑

》《沃德里失踪之谜》等。他首先是一位神父,仁慈宽厚,乐于帮助人们排解心中的烦恼,倾听人们心灵深处的声音。因此,每当和罪犯交锋时,他会选择感化的方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罪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让他们幡然悔悟,寻回良知。大盗弗兰博就是其中之一,他被神父的美德感化,后来成为了一个卓有名气的大侦探。其次,布朗神父才是一位思维缜密的推理大师,他解决了数不清的疑难案件,为侦探推理事业开启了辉煌灿烂的一页!尽管他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但如果让他担任主席一职,他一定会婉拒的。因为,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是一个把世人送入天堂的使者。最重要的是,他就是布朗神父!断剑

清冷的冬夜,天上的疏星放射着耀眼的寒光。在那片几乎无人居住的郊外,无数光秃秃的树木伸展着如手臂一般的枝丫,仿佛在向夜空悲愤地呐喊。树林深处满是漆黑的缝隙,正如北欧地狱的无底黑洞。树林北面那座异教教堂的方形石塔也仿佛是野蛮人留下的遗迹。这样的夜晚,居然有人来寻访位于郊外树林中的墓园,实在是匪夷所思。

墓园建在林中一座荒芜的小山上,其中绝大多数坟墓都平淡而简陋,被安置在陡峭的山坡上,只有山顶上的那座坟墓与众不同。那里立着一座雄伟的铜像,是出自欧洲最著名的雕刻家之手,然而铜像主人的威名盖过一切,雕刻家的名字早已被人们遗忘。

铜像是一位躺倒的将军,他那伟大的头颅枕在枪支上,一双手以一种祈祷的姿势有力地伸向空中。他的脸长满浓密的胡须,让人肃然起敬,虽然军装已经被艺术家简化了,但仍可看出他是位现代军人。他的右边放着一把失去剑尖的断剑,左边是一本《圣经》。

在明朗的夏日,常有游览马车满载着美国游客和附近居民来瞻仰这座雕像。但即使在那种时刻,这里仍然会被一种出奇的荒凉与寂静所笼罩。此刻,在这黑沉沉的隆冬寒夜里,墓园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了,只剩下孤星与之为伴。突然,一声木栅门的嘎吱声打破了林中的静谧,两个黑衣男人推开木门走进墓园,沿着山坡上陡峭的小径攀爬起来。暗淡的夜色中,只能看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另一个则矮小得多。他俩爬上山顶,在那座巨大的将军铜像前默不作声地站立着,仿佛是两个来自黑暗世界的幽灵。终于,小个子打破了沉默。

“聪明人要想藏起一块卵石,应该藏在哪儿呢?”

“藏在河滩上。”大个子说。小个子点点头,又问:“聪明人要想藏起一片树叶,应该藏在哪儿呢?”

“藏在树林里。”一阵沉默后,大个子反问道:“您是不是想说,聪明人想藏起一颗真钻石,应该藏在一堆假钻石里?”小个子笑了:“不,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用力顿了顿冰冷的双脚,说道:“我不是在想那件事,我想的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你能帮我划一根火柴吗?”大个子划着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焰为墓碑镀上了一层金色,于是他们就看到了墓碑上那段无数瞻仰者都曾怀着崇敬心情念过的著名碑文:献给英勇无畏的爵士——圣·克莱尔将军,他曾无数次征服敌人,然后又宽恕他们,但最终却被他们无耻地杀害。愿他坚信的上帝给予他褒奖,并为他复仇。火柴烧到大个子手指捏住的地方,熄灭了。他正要划第二根,小个子制止了他。

“够了,弗兰博,我想看的都看到了。或者说,我没有看到我不想看的东西。现在咱俩得步行一英里半,到最近的一个旅馆去,我会把一切告诉你。天知道,总得烤烤火,喝点儿酒,才会有胆量讲这样一个故事。”他们走下小径,关上吱呀作响的木栅门,在结满霜花的林间小路上踏着清脆的脚步声前行。在走出四分之一英里后,小个子再次打破沉默说:“是的,聪明人会把卵石藏在河滩上。但假如周围没有河滩该怎么办呢?你知道圣·克莱尔将军的麻烦是什么吗?”

“布朗神父,我对英国的将军们一无所知,对英国警察倒还略知一二。我只知道您硬拖着我陪您长途跋涉,走遍了这个人的所有纪念圣地,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看来他好像被葬在五个不同的地方。我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看到过圣·克莱尔将军的纪念碑,伦敦泰晤士河堤上有圣·克莱尔将军的跃马雕像,在他出生的那条街上挂着圣·克莱尔将军的圆形浮雕,在他居住的那条街上还有另一个纪念像。现在您又连夜拖着我来到他的墓地——这座郊外的墓园里。我对这位伟大的人物已经厌倦了,特别是我对他简直一无所知。您到底想在这些墓穴和雕像里寻找些什么呢?”

“我只想寻找一句话,一句没有写在上面的话。”

“好吧!”弗兰博说,“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有关他的事呢?”

“我必须把它分成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尽人皆知的,另一种说法只有我自己知道。尽人皆知的说法简单明了,但它却是错的。”大个子弗兰博高兴地说:“那我们就先从错的说法讲起吧。”

“就算不是全错,至少也是证据不足。”神父补充道,“大家都知道亚瑟·圣·克莱尔将军是英国一位伟大的常胜将军,他在印度和非洲的若干战役中都取得过相当辉煌的战果。后来,巴西伟大的爱国人士奥里维亚向英国发出最后通牒,圣·克莱尔将军就被派去指挥对巴西的战争。据说,在黑河战役中,他率领少量军队向奥里维亚的大部队发起进击,经过英勇奋战后不幸被俘,最终被绞死在那附近的一棵树上。这使整个文明世界都感到震惊。巴西军队撤退后,人们发现他的尸体在树上打着旋儿,脖子上挂着他的那把断剑。”

“这个故事众所周知,难道是假的?”弗兰博问。

“不,”神父平静地说,“就故事本身来说,倒很像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还有什么问题呢?”神父咬着手指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个属于心理范畴的问题,或者说是两个心理谜题。在巴西战争中,这两位现代史上最著名的人物都做了违反自己本性的事。你要记住,有一点是没错的——奥里维亚和圣·克莱尔都是英雄,他们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如果你听说两个英雄中的一个是懦夫,另一个是奸诈之辈,你会怎么想呢?”

“讲下去。”大个子迫不及待地说。然而神父又开始咬起手指头来了。

“亚瑟·圣·克莱尔将军是个对宗教十分虔诚的旧式军人,正是这类军人帮国家成功化解了印度土兵起义的危机。他忠于职守,不会盲目进攻。固然他十分勇敢,但不可否认他又是位谨慎的指挥官,不会无谓地让士兵去送命。但在他最后的战役中,他竟然做出了连孩子都知道的荒谬事情,即便一般人也会认为他的做法荒唐透顶。这就是第一个谜:将军的头脑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

“第二个谜是,那位巴西将军的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奥里维亚总统可以称得上是位理想主义者,虽然他给英国制造了麻烦,但即便是他的敌人也都承认他宽宏大量,像个侠客。他宽恕了所有的战俘,甚至还馈赠给他们食品和衣服,他的仁厚使敌人也为之感动。那么,为什么他一生中唯独这一次表现得像个恶魔呢?圣·克莱尔将军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损失啊?现在你明白了吧,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却无缘无故像个傻瓜,世界上最高尚的人竟无缘无故像个魔鬼。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去想想吧。”

“算了,还是留给您吧。”弗兰博说,“您给我好好讲讲吧。”

“好吧。”神父说,“要说公众的印象就像我所说的那样,那是不公平的。这里必须补充随后发生的两件事,虽然没有谁能明白它们的意思,但我想它们对整个事件的理解是有帮助的。第一件事是,圣·克莱尔的家庭医生与这一家闹翻了,公然发表措词激烈的文章指责将军是宗教狂。当然,这种说法是失败的,因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将军有清教徒的某些虔诚的怪癖。

“第二件事更引人注目。在那次注定失败的进攻中,部队里有位凯斯上尉,当时已与将军的女儿订了婚,且最终娶了她。他也被奥里维亚俘获了。除将军外,他和其他战俘立刻就被释放了。二十多年后,他成了凯斯中校,出版了一本名为《一个英国军官在缅甸和巴西》的自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本书叙述的一切事件都是真实可靠的,因为我坚守着这样一个信念:英国的荣誉,不仅源远流长,而且颠扑不破。但书中关于黑河败北的叙述是个例外。这样做纯属私人性质,但光明正大,而且势在必行。为了公正对待书中所记载的这两位卓越人物,我必须做以下补充说明:圣·克莱尔将军在这次战役中绝非指挥无能,如果能正确理解这件事的话,人们就会知道他所采取的这一行动是他一生中的最明智之举;而对于奥里维亚总统,我要说,那些指责他野蛮的说法是不公正的,他的这一处置甚至超过了他一贯的宽宏大量。说得简单一些,圣·克莱尔绝非一个愚人,奥里维亚也并非残暴之徒。这就是我能说的一切。’”巨大的冷月像个光亮的雪球,从灰色妖怪般的树木后面探出它那圆圆的脸。借着月光,神父拿出一张纸,重温了那上面关于凯斯中校的回忆。这时,弗兰博挥了挥手,兴奋地说:

“等一下,我想我已经猜出那第一个谜的原因了。”弗兰博喘着粗气大步往前走,向前伸着他的黑脑袋和粗脖子,就像在参加某项竞赛。此时,前方的树木开始向两边退却,被月光照得雪亮的谷底在不远处清晰可见。然而小径突然一转,又将他们带进一片浓密的树林,树林入口处又黑又圆,就像某个可怕洞穴的入口。走了几百米,小径愈发狭窄起来。弗兰博用力一拍大腿,接着说道:“我懂了!我想了四分钟,现在我可以把整个故事讲给您听。”

“好啊,你说吧。”弗兰博昂起头,却放低了声音:“圣·克莱尔将军有一种可怕的家族遗传神经病,但他绝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件事,也尽量想瞒住未来的女婿。他预感到自己彻底发疯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所以决定自杀。然而正常的自杀会引起别人怀疑,还很可能暴露死因。这时战役迫近,将军焦躁不安,最终他决定为了个人利益牺牲掉他对公众的责任,他鲁莽地冲向敌人,希望第一颗子弹就把他打死,可他还是被俘了。这无比耻辱的事引爆了他头脑中的定时炸弹——他疯了,他折断宝剑,自己上了吊。”弗兰博自信地看着前方的树林,小径在那里变成了一个狭窄的豁口,就像坟墓入口一样。这条路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呢?一种阴森可怕的感觉加深了他脑海中那出悲剧的鲜明印象,弗兰博不禁打了个寒战。

“可怕的故事。”他说。

“可怕的故事,”神父重复道,“可惜它不是事实真相。”他失望地补充道:“事情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弗兰博转过脸看着神父。神父充满感情地说:“你的故事倒很干脆,是个可爱而纯洁的故事,就像这轮明月。疯狂和绝望是无罪的。弗兰博呀,事实比这更坏。”弗兰博茫然地望着月亮,仿佛在向它祈求答案。

“神父,您的意思是说事实比这更坏?”

“比这更坏。”神父的回答像坟墓中的回音。他们走进幽暗的树林,那黑色的小径宛若一场噩梦。现在,他们来到了树林中最幽深的地方,他们能感到周围全是树叶,却一片也看不清。

“聪明人要想藏起一片树叶,应该藏在哪儿呢?如果附近没有树林,又该怎么办呢?”

“对啊,他该怎么办呢?”弗兰博烦躁地说。

“他就去制造一座树林。这是一桩可怕的罪恶。”弗兰博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幽暗的环境和抑郁的话题让他感到压抑:“瞧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的证据又是什么呢?”

“有三个证据。”神父说,“是我从隐蔽的地方挖掘出来的,我要按它们的逻辑程序,而不是时间顺序来讲。第一个证据是奥里维亚本人的正式文件中有关这次战役的阐述,这是最权威的材料,而且简单易懂。上面说,他率领三个军团在俯瞰黑河的高地上修建了坚固的阵地,河对岸是一片低洼的沼泽,后面是逐渐升高的旷野,那里有英军第一个前哨阵地,但它远离了英军的大部队。英军总兵力大大超过了巴西军队,但前哨军团与主力距离太远,使奥里维亚产生了渡河分割、歼灭它的构想。然而在日落时分,他还是决定先坚守住阵地。第二天清晨,他吃惊地看到这支英国前哨部队竟然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渡过河来,其中一半是从右边那座桥上通过的,另一半则是由上游一片浅滩处涉水过来的。此刻,他们正在他眼底下那片低洼的河岸上集结。

“无论从兵力还是从地形考虑,这支英军的举动都是不可思议的,而更疯狂的是,他们不去抢占坚固的阵地,反而发起了一次疯狂的冲锋,结果远离了河岸,陷入到了沼泽中。巴西军队用大炮把他们分割开,英军只能英勇地用步枪还击,尽管枪声越来越稀疏,但他们并没有溃散。奥里维亚对他们的勇敢赞叹不已,他这样写道:‘我们的战线终于推进了。我们俘获了圣·克莱尔将军和其他几位军官,上校和少校都已阵亡。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军团的最后一战是如此英勇无畏,受伤的军官捡起阵亡士兵的步枪拼死还击,将军光着头骑在马上对我们挥舞着一把断剑。’但关于将军后来的遭遇,奥里维亚却和凯斯上尉一样避讳不谈。”

“那第二个证据呢?”弗兰博咕哝着说。

“这个证据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但说起来只有三言两语。我在林肯郡沼泽地的一座贫民收容所里找到了一名老兵,他不但在黑河战役中受过伤,而且军团的上校阵亡时,他刚好就在上校身边。上校是位爱尔兰人,姓克兰西,与其说他死于枪弹还不如说他死于愤怒——对将军的愤怒。他的临终遗言是这样说的:‘让那头把剑尖折断的老蠢驴下地狱去吧!但愿折断的是他的脑袋!’你可能已经察觉到,似乎每个人都注意到宝剑折断这一细节,但大多数人和上校不同,他们是怀着崇高的敬意来看待这件事的。现在来讲第三个证据。”小径开始向高处延伸。神父停顿了一下,继续平静地说道:“就在一个月前,一个名叫埃斯巴多的西班牙人死在了英国,他在英国和欧洲大陆都很有名,他是和奥里维亚闹翻后才离开巴西的。这是一个长着鹰钩鼻子的花花公子。由于私人原因,我被准许阅读他遗留下来的文件。那些文件并没能解开圣·克莱尔将军之谜,但我发现了一本某个英国士兵的日记,大概是巴西人在阵亡英军的身上找到的,它写到战争前夜就戛然而止了。

“日记的最后一天还是很值得一读的,我随身带着它呢,这里太黑,我只能给你讲讲其中的要点。日记开头充满了开玩笑的口气,他在取笑一个叫秃鹰的人,这个人不是英国士兵,甚至不是英国人,但也不能确定他是巴西人,看起来像是个随军的当地土著,也可能是向导或战地记者,是个非战斗人员。这个人曾和克兰西上校密谈过,但他和少校密谈的次数更多。日记里多次提到少校,那是个黑头发的十分精明的人,姓默雷,应该是个北爱尔兰的清教徒。他是一个严肃的人,和乐天派的克兰西上校截然不同。

“在英国军营后面,有一条与黑河平行的大道,它是本地区的主要公路之一,有一条向西的岔道可以通到刚才提到的那座桥,另一条向东的岔路则通向旷野,两英里外是英军的第二个前哨阵地。就在那天傍晚,一阵马蹄声从东边的岔路传来,记日记的士兵惊讶地发现那是将军和他的随从。将军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他来到营地前匆忙下马,立刻跑到军官中间和他们密谈起来。士兵注意到将军在和默雷少校交谈时,神情有些古怪。这两个人都富有同情心,都是虔诚的宗教信徒和福音派的老派军官,然而尽管如此,两个人似乎争论得很激烈,将军重新上马,慢慢沿向西的岔路朝河边走去,少校步行跟在他的马旁,他们边走边争论,直到身影消失在河岸边的树林里。军官们都回营房去了,士兵们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哨位上。写日记的士兵多停留了几分钟,然后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将军的白马沿着岔道向营地跑回来了——那不是跑,而是狂奔,就像那匹战马已经发疯了。宛若旋风一样,将军和他的战马已冲到营地前,他猛地勒住马,将那张涨得通红的脸转向大家,大叫着让上校出来,那声音恐怖得就像是召唤亡灵士兵的号角。

“显然,一场灾难正在向军团袭来。顷刻间大家已经列队完毕,马上就要进行渡河进攻了。原来,将军和少校在桥头发现了紧急情况,军团有被全歼的危险,只有拼死一战才有生机。少校已经去请求援兵了,但援军能不能及时赶到还很难说。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当夜渡河,在清晨占领河对岸的制高点。日记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小径愈发狭窄、陡峭和曲折,他们似乎是在爬一座旋转楼梯。神父继续讲道:“还有一件事看似微小但意义重大。将军在催促大家冲锋时,曾从剑鞘中拔出宝剑,但只拔了一半又插了回去。你看,这里又一次提到了宝剑。”他们来到高处,走进柔柔的夜色中。弗兰博困惑地说:“这把剑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军们不是都有佩剑吗?”

“在现代战争中,人们是很少提到宝剑的。但在这起事件里,似乎随处都在谈论这把神圣的宝剑。”弗兰博扯着大嗓门喊了起来:“算了,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将军的剑当然是在战斗中折断的。我敢打赌,报纸上一定有这方面的介绍。在他所有的纪念像上,那把剑都是断的。您这次拖着我如此长途跋涉,不会只是就为看一眼将军的断剑吧?”

“不!”神父声音尖利地说,“有谁见过那把宝剑没折断前的样子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弗兰博问。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灰色树林。

“我是说,有谁见过那把宝剑没折断前的样子呢?”神父重复着,“反正写日记的士兵没看到,将军只把剑拔了一半又插回去了。”月光下,弗兰博像瞎子望着太阳那样望着神父,而神父则以一种热情的声音说道:“弗兰博,我走访了所有的墓地,还是不能证实它,但我深信不疑。让我作个小小的补充。很凑巧,上校是最先被子弹射杀的死者中的一个,他是在距敌军很远的地方被射死的,可是,他却看到了圣·克莱尔的断剑。它怎么会断了呢?我的朋友,它早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折断了!”

“哦?那断掉的半截剑尖又在哪儿呢?”弗兰博问。

“它埋在贝尔法斯特新教教堂公墓的东北角。”

“真的?您找到它了?”

“没有,它上边还压着一块大理石纪念碑呢。那块碑是纪念英勇的默雷少校的,他在著名的黑河战役中光荣牺牲。”神父遗憾地说。弗兰博有所感悟,他大声说:“您是说,圣·克莱尔将军恨默雷,就把他在战场上谋杀了?”

“你脑子里尽是些善良单纯的思想。事实比这个更坏。”

“我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邪恶的念头了。”弗兰博说。神父似乎不知从何处说起好,最终他说道:“聪明人想要藏起一片树叶,他会藏在树林里。如果没有树林,他就会制造一座树林。如果他想藏起一片枯叶,他就会制造一片枯树林。如果他想藏起一具尸体,他就会制造一个到处是尸体的战场,然后把尸体藏在那里。

“亚瑟·圣·克莱尔将军,是个读《圣经》的人,问题就在这儿。同一本《圣经》却有不同的读法,这一点人们总是不能理解。有些人读《圣经》只是为了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像印刷工人读《圣经》只是为了找出错别字,摩门教徒读《圣经》是要从中找出一夫多妻的根据,而科学家读《圣经》则是要找出反对《圣经》的证据。圣·克莱尔是英属印度的老军人,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一个魁梧的男子生活在热带骄阳下,不知不觉就浸淫到当地社会的那种环境中。他读的是《旧约》,不是《新约》,他从《旧约》中找到了他内心向往的一切——淫邪、专横和背信弃义。他当然是忠于他的信仰的,然而如果一个人的信仰本身就是不忠的,忠于信仰又有什么价值呢?

“他每到一个热带国度都为自己设立秘密后宫,供他淫乐;他残酷地折磨证人,敲诈勒索,聚敛不义之财;他还会理直气壮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上帝的荣誉。可是,他究竟信仰的是哪一个上帝啊!他打开了地狱一重又一重的门,不断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走去,他变得越来越粗野,越来越卑劣。不久,他遇到了麻烦,有人因为他的罪行来敲诈他,他需要越来越多的钱。在黑河战役期间,他终于堕落到了地狱的底层,他成了卖国贼。”弗兰博一阵战栗。他看着四周树林阴森的景象,眼前不禁浮现出将军坠入地狱的可悲又可憎的画面。神父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奥里维亚是个英雄,他禁止使用奸细,但他的手下可不是这样。他们背着他把一个奸细安插到英军部队里,就是那个西班牙人埃斯巴多!他是个纨绔子弟,长着鹰钩鼻子,所以被称作秃鹰。他假装是个慈善家,在英国军队里刺探情报,最终他控制了一个腐败的家伙,居然是军团里的最高指挥官。圣·克莱尔急需大量金钱,因为他那无赖的家庭医生威胁要揭发他;同时他女儿要出嫁,也需要嫁妆钱——他一向陶醉于富有者的虚名。他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暗中向巴西出卖情报,换取大量金钱。然而年轻的北爱尔兰少校不知怎的察觉了将军的勾当,在他俩缓步向河岸走去的时候,默雷要求将军马上辞职,不然就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去枪毙。将军假意敷衍,直到他们走到河边树丛中,他突然抽出长剑,刺死了少校。”阴冷的道路折向覆盖着寒霜的山冈,灌木丛的影子黑得吓人,但在树丛后面,弗兰博已经看到了一丝模糊的光晕——那是旅馆的灯光。此时,故事进入了尾声。

“圣·克莱尔是头地狱恶犬,但他是有头脑的恶犬,当他看到默雷躺倒在脚下时,他的头脑仍然冷静而清晰。尽管他的最后一战看似愚蠢透顶,但正如凯斯中校所言,这是他一生中最精明的指挥。他从尸体上拔出宝剑,发现剑尖已折断在少校的身体里。他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知道人们会发现这具无法解释的尸体,会取出这无法解释的剑尖,然后注意到他那无法解释的断剑,或者是莫名失踪的宝剑。他杀了人,却无法掩盖罪行。情急之中,他想出了唯一可行的对策——制造一座尸山,然后把尸体藏在里面。于是二十分钟后,八百名英国士兵就走上了他们的死亡之旅。

“然而,士兵们英勇非凡,指挥官又很有才智,只要他们立刻抢占制高点,也许就会为他们的这次疯狂进攻带来好运气。但是将军却有自己的逻辑,他需要士兵去死,而且他们必须留在桥边的沼泽里,只有这样少校的尸体才会显得合情合理。最后还有精彩的一幕,为了把剩下的士兵从敌人的屠戮中拯救出来,将军献出了自己断剑。这出戏演得多妙啊!不过我猜,在士兵们停留在死亡泥沼的时候,有人已经在怀疑、在思索了。那个猜出真相的人,我想,就是即将成为将军女婿的人。”

“那么奥里维亚是怎么绞死将军的呢?”弗兰博问。

“奥里维亚一半是出于骑士精神,一半是出于政策考虑,几乎从不带战俘行军。通常他总是将战俘全部释放,这次也一样。”

“除了将军。”弗兰博纠正着。

“包括将军。”

“我还是没听懂。”弗兰博皱起眉头。

“还有最后一幕戏呢。”神父神秘地低声说,“我不能证实,但是我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幕。清晨,巴西军队从灼热的荒山上开拔,身穿红衣服的奥里维亚站在那里和他的对手告别,而将军和他的五十几名手下则向奥里维亚致谢。巴西人走了,但是英国士兵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敌人的影子在地平线上消失,他们才像死人复活似的转回身,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表情转向了将军。”弗兰博蹦了起来:“啊!您的意思是……”

“是的,”神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是一只英国人的手把绞索套在了将军的脖子上,我相信也正是这只手把戒指戴在了将军女儿的手指上。是英国人把他吊在了那棵象征耻辱的树上,他们一边看着尸体在风中摆动,一边诅咒他早日下地狱。”他俩登上山冈,看到明亮的红光从挂着红窗帘的旅馆里映射出来。旅馆就在一条岔道上,正敞着三扇门迎接着过往的客人。人们的欢笑声清晰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他们把他绞死,然而,为了英国的荣誉和他女儿的名声,他们起誓把这卖国贼的可耻行为隐瞒起来。也许,他们甚至想把这一切统统忘掉。啊,旅馆总算到啦。”

“我真打心眼儿里高兴。”弗兰博正要走进这热闹的旅馆,突然他猛退一步,几乎跌倒在地。

“看这儿!真见鬼!”他大声说,僵硬的手指着入口处上方的木头招牌。那上面拙劣地画着一把断剑,旁边还写着“断剑旅馆”。

“不要这样。”神父和蔼地说,“他是本地的大英雄,有一半旅馆、公园、街道都以他和他的事迹命名呢。”

“我还以为我们总算把这瘟神打发掉了呢。”弗兰博对着过道啐了一口,说。

“你永远无法把他从英国打发掉。只要还有青铜和大理石,他的雕像就会一直屹立在那里,一直屹立在那些天真纯洁的孩子们的心中。人们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他,人们会像爱自己父亲一样地爱他,只有少数几个人将他视为粪土。他将成为一位圣者,他的真相永远不会被人提起,至少我不会,因为揭穿这秘密有很多好处,可也有很多坏处。反正一切都过去了。不过,如果有人公然诋毁克兰西上校、凯斯中校、奥里维亚总统或者任何清白人的名誉,那么我就会站出来公布真相。我会这样做的。”他们走进旅馆,里面不但舒适,甚至有些奢华。桌上有座圣·克莱尔的银质小雕像,他低垂着头,旁边放着一把断剑。

“来吧,天冷,”布朗神父说,“让我们喝点葡萄酒或是啤酒。”

“或者来杯白兰地。”弗兰博说。

三张死亡工具

由于职业和信仰的关系,布朗神父比大多数人更清楚地知道,每个人的逝世都该受到人们的尊敬。不过,当他被黎明时的敲门声惊醒,得知艾伦·阿姆斯特朗爵士被人杀害的消息时,他还是感到一阵极不协调的痛苦。

这种可耻的暴行怎么能和这样一个风趣幽默、受人欢迎的人联系到一起呢?这听起来简直荒谬可笑之极!阿姆斯特朗爵士的确非常风趣,甚至到了滑稽的程度,人们都把他当做传奇人物看待。他是位慈善家,所以有时也要和社会上的黑暗势力打交道,但他总是光明磊落地与他们交往。他的谈吐和演讲总是那样妙语连珠,令人捧腹大笑。他的身体状况也非常好,他是个乐观主义者,并把乐观精神贯彻到他的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他总是怀着那种令人难忘的愉快心情谈论戒酒问题,实际上他就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戒酒人士。

他改变信仰的事在政界和宗教界都是尽人皆知的。他先是信仰苏格兰神学,后来就变成信仰苏格兰威士忌了,但最终他摆脱了它们,开始信仰快乐。他有着胖胖的圆脸,白白的胡须,闪闪发亮的眼睛。他永远充满快乐,仿佛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

他住在汉普斯特徳村边一栋漂亮的房子里,房子很高,是一座现代高楼,却没有特色。高楼的一条窄边就建在一条铁道陡峭的长满绿草的护堤上,一有火车开过,这座楼就会震颤起来。阿姆斯特朗爵士说这刚好能练习他临危不惧的品性。不过今天早上的情况却相反,是这座高楼让火车震颤了起来。火车在高楼的那条窄边刚过一点的斜坡上停了下来,是紧急刹车,因为一个穿黑上衣黑裤子的人拦在了火车前面,并拼命挥动着那双戴着黑手套的手,似乎还在高声尖叫着什么。火车司机隐约听到了那句话——“杀人啦!”司机下了车。黑衣人原来是爵士的男仆马格努斯,他是一个忧郁的人,爵士经常嘲笑他的黑手套,但这以后就再也不会了。他们走下铁轨,跨过烟灰色的树篱,然后就看到一具老人的尸体正躺在绿色护堤的坡底。他穿着一件鲜红色的睡衣,一小段绳子绕在他的大腿上。地上有一两滴血迹。尸体的姿势非常古怪,那是任何一个活人都无法弯曲出来的姿势。死者正是阿姆斯特朗爵士。很快,一个身材高大、金色胡须的男人出现了,他是死者的秘书帕特里克·罗伊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在社交界家喻户晓,在艺术界也很有名。他和仆人一样悲痛欲绝,他似乎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接下来,爵士家里的第三个人也出现了,她是爵士的女儿爱丽丝·阿姆斯特朗。她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地向尸体跑来。火车重新启动,开往下一站报警去了。根据秘书罗伊斯的请求,布朗神父被请来了。这位曾经狂放不羁的罗伊斯是个爱尔兰人,如果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才不会想起自己还是个漫不经心的天主教徒呢。负责此案的默顿警官是私人侦探弗兰博的好朋友和崇拜者,他自然听说过神父的种种事迹,所以当他和神父穿过田野朝铁路走来的时候,他们的谈话非常坦诚。默顿说:“我想不出谁会谋杀他。仆人马格努斯是个阴沉的老傻瓜,傻到不可能去谋杀人。秘书罗伊斯是爵士多年的好朋友,爱丽丝对她的爸爸无比敬爱。再说,谁会杀害这么一个快活搞笑的老家伙,一个社交界的开心果呢?这简直就像杀害圣诞老人一样的不可思议。”神父赞同地说:“是的,这是一个快乐家庭。他活着的时候,这是快乐家庭,现在他死了,你认为这个家庭还会快乐吗?”默顿惊讶地望着神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神父严肃地说:“我是说,他生前是快乐的,但他有没有和人分享过他的快乐呢?坦率地说,除他之外,这家里的其他人快乐吗?”默顿更加惊讶地张大了嘴,神父的话让他记起了一些他曾忽视过的景象。以前他也曾去过爵士家,他突然意识到那实际上是一个沉闷的家:屋子又高又冷,装饰简陋而土气,走廊四处漏风,灯光暗得像萤火虫。尽管爵士红光满面,热情似火,照亮了他所在的每间房屋,但在他身后却没有留下任何温暖。阿姆斯特朗爵士精力旺盛,充满活力,因此他总说他不需要任何炉子和灯。相对于这位像太阳一样的人物来说,房间里的其他人简直就像阴影和幽灵。总戴着大得出奇的黑手套的忧郁仆人像个鬼怪。秘书罗伊斯虽然强壮而严肃,皱纹却过早地爬上了额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至于爵士的女儿,人们简直难以相信那会是他的女儿:脸色苍白,弱不禁风,虽然看上去十分优雅,但她时不时的浑身颤抖让人感到她似乎生活在恐惧中,默顿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连火车驶过的隆隆声都要害怕。神父谦逊地眨着眼睛说:“我不敢肯定爵士的快乐对别人来说是不是也是快乐。你说没人会杀害这样一个快活搞笑的老头儿,可如果我要杀一个人,那他一定是个善于搞笑的人。”默顿觉得很有趣:“为什么呢?这样的人这么让人讨厌?”

“人们喜欢笑口常开,可我认为他们不喜欢没完没了的笑。没有幽默的快乐是件让人很难受的事。”他们沿着铁轨又走了一段路,然后就走进爵士居住的那座高楼的阴影里。神父突然厌恶地说道:“当然啦,饮酒本身并无可厚非。我觉得,像阿姆斯特朗爵士这样的人,偶尔也需要喝杯酒来让自己悲伤一下。”不远处,默顿的上司,头发灰白、精明能干的吉尔徳警官正站在草地上,一边等着验尸官,一边同罗伊斯交谈着什么。罗伊斯那高大的肩膀和竖直的头发在整个身躯上显得格外突出,这大概和他总低头弯腰的姿势有关吧。作为秘书,他既严肃又谦卑,就像一头拉车的老牛。看到神父,罗伊斯很高兴地将他拉到一边。默顿则崇敬地和吉尔徳谈了起来,语调中还带着种孩子般的焦急。

“吉尔德先生,您对这起神秘案件有进一步的发现吗?”

“没有神秘案件。”

“我倒是觉得挺神秘。”默顿笑着说。

“它非常简单,小伙子,”老警官摸着自己的灰白胡子说,“你去请神父,才走了三分钟,案件就真相大白了。你还记得那个脸色苍白、戴黑手套、拦住火车的仆人吗?”

“我当然记得,他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火车重新启动的时候,他也不见了。你不觉得他是坐上火车逃之夭夭了吗?”

“这么说是他杀了他的主人?”默顿问。

“这一点我十分肯定。”吉尔德干巴巴地说,“说到动机,爵士桌子上的两万英镑纸币不见了,一定是那个仆人干的。唯一让人疑惑的,是他杀死爵士的手段。死者的脑袋是被一件很大的凶器砸碎的,可我们却没能找到凶器。仆人不可能把它带走,那样实在太明显了。”

“也许凶器实在太大,所以没被发现。”神父突然插话道,用一种古怪的表情,咯咯地笑着说。吉尔德回过头,严肃地问神父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去解释这件事很愚蠢,”布朗神父歉然地说,“这听起来像个童话。但可怜的阿姆斯特朗是被一根巨人的绿色棍棒打死的,这根棍棒实在太大了,大到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它。这棍棒就是大地。爵士是在这块绿草坡上撞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警官问。神父抬起他那圆圆的脸,将目光投向高楼的顶层。在那里,就在绿色护坡正对着的高楼的窄边上,阁楼上的一扇窗户正敞开着。

“瞧见没有,他是被人从那儿扔下来的。”吉尔德皱紧眉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很有可能。但你怎么能如此确定?”神父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尸体腿上绕着一段绳子,你没看见另一段绳子正挂在那窗台上吗?”由于距离很远,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一丝尘埃或者一根细发,但精明的吉尔德警官还是非常满意,他对神父说:“您说得完全正确。”正在这时,一列只挂着一节车厢的专车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一群警察蜂拥而出,中间的正是仆人马格努斯。

“好啊,他们抓到他了!”吉尔德边说边走上前去,冲着其中一个警察喊,“你们搜出钱了吗?”

“没有,至少这儿没有。”那警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吉尔德说。

“请问你们当中谁是检察官?”马格努斯说。大家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能拦住火车了。这仆人长相呆板,黑色头发,小眼睛,是个东方人。据说他曾经从事过不太光彩的职业,是爵士把他拯救了出来。他表情漠然,但声音却十分生动,而且响亮刺耳,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他无精打采地大声说道,“我的主人总跟我开玩笑,让我穿一身黑,但我知道,这黑衣服早晚会在他的葬礼上使用。”看到男仆那两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吉尔德愤怒地说:“警官,你们怎么没给这家伙戴手铐?他看上去很危险!”对方很纳闷:“为什么?”吉尔德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们不是抓住他了吗?”马格努斯刀锋般的嘴上突然挂起了一丝嘲笑。

“他一从海格特警察局出来,我们就逮住他了。”警察严肃地说,“他把主人的钱都带到警察局,交给鲁滨逊警官了。”吉尔德万分惊讶地望着男仆:“你为什么那样做?”

“当然是为了不让罪犯得到它。”马格努斯说。吉尔德说:“我认为爵士的钱放在他家人的身边是安全的。”一列火车呼啸而过,隆隆的车轮声淹没了吉尔德的后半截话,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仆人的声音却从这噪声中清晰而响亮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我没理由相信爵士的家人。”这时候,爱丽丝小姐出现在神父身后。她年轻美丽,光彩照人,但头发却变得暗淡而灰白,仿佛上面沾满了尘土。

“说话小心点儿,”罗伊斯粗暴地吼着,“你会吓到爱丽丝小姐的!”

“求之不得,我正希望如此。”仆人清晰地说。然而这话并没使爱丽丝愤怒,反而让她颤抖起来。仆人接着说道:“我对爱丽丝小姐的颤抖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颤抖已经好多年了。有人说是因为她冷得发抖,有人说是因为害怕,可我知道她是因为邪恶的怨恨和愤怒而发抖,这些住在她心中的恶魔在今天早上让她如愿以偿了!要不是我,她早就和她的情人带着钱私奔了!自从我可怜的老主人不让她嫁给那个醉鬼以来……”

“住嘴!”吉尔徳厉声说道,“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你这些话只能是无端的怀疑和胡说!”

“我当然会拿出真凭实据,”马格努斯尖声说,“但你们必须传我出庭,那时我就会告诉你们真相!其实真相就是:在老主人被扔出窗户之后,我立即冲上阁楼,发现爱丽丝小姐正趴倒在地板上,手里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请允许我把这个物证交给你们。”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长长的、角质手柄的、沾满血污的匕首,恭恭敬敬地交给了警官,然后退后两步冷笑起来。默顿瞧见他的样子不禁作呕。他低声对吉尔德说:“你相信他对爱丽丝的指控吗?”布朗神父突然抬起他的脸,以一副天真的样子说:“我相信。难道爱丽丝小姐还会反驳他吗?”爱丽丝发出一声尖叫,她呆立在那里,仿佛被仆人阴险的话冻僵了。她露出十分惊恐的神色,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吉尔德严肃地问爱丽丝:“凶杀案之后,他发现你不省人事,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他说的是真的。”爱丽丝说。人们这时突然注意到,罗伊斯低着头大步走到大家中间,然后说了句奇怪的话:“如果我要进去的话,我就得先快乐一下。”说完,他猛然将他的大拳头,在马格努斯那张平板一样的脸上重重击了一拳,把马格努斯打得像海星一样平躺在地上。几个警察立刻上前抓住他,而其他人则被这突发事件彻底弄糊涂了。

“不许打人,罗伊斯先生,”吉尔德威严地大声说道,“我将以斗殴罪逮捕你。”

“错了,不是斗殴罪!”罗伊斯大声说,“应该是杀人罪!”吉尔德向马格努斯投去一瞥——他此时已经坐了起来,脸上有一点点血污,却没有伤。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家伙说的没错,”罗伊斯解释道,“爱丽丝小姐昏过去的时候,手里确实拿着一把刀,但她不是要杀她的父亲,而是要保护他。”

“保护他?谁要杀他?”吉尔德问。

“我!”秘书说。爱丽丝瞪着他,脸上流露出复杂而迷惑的神情。她低声说:“无论怎么样,我很高兴你这么勇敢。”

“上楼来,”罗伊斯沉重地说,“我来告诉你们这个案件的全过程。”阁楼是秘书的住处,房间很小,凶杀案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屋子中央的地板上有一支大号左轮手枪,旁边还有几滴血迹。角落里有一个躺倒的威士忌酒瓶,瓶口开着,酒洒了很多,但瓶里还残留了一些。小桌的桌布被拖到地板上踩来踩去,一小段绳子胡乱地搭在窗台上,和死者身上的绳子一模一样。壁炉架上满是被打碎的花瓶的碎片,地上还有半个碎花瓶。

“我当时喝醉了。”罗伊斯像个初次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痛苦地说,“我从前是个聪明人,也许还能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是酒毁了这一切。阿姆斯特朗先生把我从一个小酒馆里救了出来,他对我很好,可就是不让我和爱丽丝结婚。人们都认为他做得对。剩下的我就不详述了,你们可以做出结论。屋角有我喝剩下的半瓶威士忌,地毯上是我打光子弹的手枪。爵士身上的绳子是我箱子里的,爵士也是我从窗户扔下去的。你们不必再调查了,我只是这世界上的一棵普通小草,我把自己送上了绞架。上帝啊,我受够了。”吉尔德一个眼神,警察们已经向秘书扑去,要给他戴上手铐。但这时他们却被神父吓了一跳。神父正趴在门口的地毯上,像是正在进行某种古怪的祈祷仪式。然后他抬起他那圆圆的脸,说道:“要我说,这根本不对头。起先你们没有发现杀人凶器,但现在凶器又太多了:杀人的刀子,勒人的绳子,还有手枪。此外,死者是从窗户掉下去摔断脖子死的。这不对头,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像吃草的马一样摇着头说。警察们吃惊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趴在地毯上的神父又说道:“现在有三件事无法理解:首先,地毯上有六个被子弹打穿的窟窿,说明枪里的子弹都射进了地板里。但这是为什么呢?一个醉鬼不是应该向嘲笑他的人的脑袋上开枪吗?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的脚和拖鞋过不去呢?再就是绳子,一个人要醉成什么样子才会将本该套在别人脖子上的绳子缠在大腿上?反正罗伊斯绝没醉到那种程度,不然他现在就该睡得像头死猪了。还有,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你们认为一个酒鬼会让威士忌酒瓶躺倒在地,把他最心爱的酒洒得满屋都是吗?”神父笨拙地爬起身,对罗伊斯说:“很抱歉,我不得不说,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瞎编。”爱丽丝突然低声对神父说:“我能单独跟您谈一谈吗?”在另一个房间里,神父还没开口,爱丽丝就以一种尖刻的腔调说:“您是个聪明人,您在尽量帮助罗伊斯,但这没用。您发现得越多,就对他越不利!”

“为什么?”神父镇静地望着她说。

“因为,”她以同样镇静的口吻回答,“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

“哦?”神父不动声色地说,“他是怎么杀的?”

“我当时就在隔壁房间。我突然听到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接连不断的吼声:‘地狱!地狱!地狱!’然后就是连续两声震耳欲聋的左轮手枪的枪声。我打开门,发现屋里全是硝烟,可怜的罗伊斯正拿着那把枪,疯狂地连续射击。然后,他扑到我那被吓得紧紧趴在窗台上的父亲的身上,一边牢牢抓住他,一边想把绳子绕在他的头上,但在我父亲挣扎的过程中,绳子从肩膀滑了下去,缠住了我父亲的一条腿。罗伊斯像个疯子似的拽住绳子把父亲往屋里拖。我从地板上拿起一把刀,冲上去割断了绳子,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我明白了,”神父平静地答道,“谢谢你!”爱丽丝在回忆完这幕悲剧后,精神就完全崩溃了。神父独自回到刚才的房间,吉尔德、默顿正和罗伊斯待在一起,罗伊斯的手上戴着手铐。神父谦卑地说:“我可以在你们面前和他说几句话吗?还有,能不能先暂时摘掉那副可笑的手铐?”

“他力气很大。”默顿低声说,“您为什么要摘掉他的手铐?”

“我想和他握握手。”两位警官疑惑地看着神父。神父却对罗伊斯说:“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们呢?”罗伊斯摇了摇他那蓬乱的头。神父很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说:“那就让我来说吧。生命比声誉更重要,我要救活着的人,让死人自己去料理自己的事吧!”他走到那扇该死的窗前,边眨动眼睛边说:“我说过,这案子里的凶器很多,却只有一次死亡。我现在告诉你们,它们都不是凶器,也没有造成死亡。这些可怕的东西,绳索、带血的刀,还有手枪,都不是用来杀死爵士的,而是为了拯救他。”

“拯救他?从谁的手里拯救他?”吉尔德问。

“从他自己,他是一个自杀狂。”

“什么?这样一个把快乐作为信仰的人……”神父打断了默顿的话:“这是一种残酷的信仰。他们为什么不让他像普通人那样哭一场呢?他的计划僵化了,他的伟大希望冷却了,在快乐的假面具后面,是一个无神论者空虚的心灵。最后,为了摆脱空虚,他又开始喝酒,他出现了酒精中毒所产生的幻觉,他看到了那个他曾经警告其他饮酒者的可怕地狱。今天早上就是这样,他认为自己已经跌进了地狱,他狂呼大喊,他渴望死,他像疯子一样在身边摆出了几种死法:一根系好绳套的绞索、朋友的左轮手枪、一把匕首。

“罗伊斯无意中走进来看到这一切,他立刻明白并开始采取行动。他把匕首扔到身后的地毯上,他没有时间退出子弹,就抓起枪对着地面连续射击,直到把子弹打光。爵士又看到了第四种死法,他冲向窗户想要跳下去。罗伊斯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他,就是用绳子把他捆起来。他好不容易捆住了爵士的脚。这时候爱丽丝进来了,她误解了罗伊斯,她用刀去割绳子,还伤到了罗伊斯的手指。这就是房间里这几滴血迹的由来,也是为什么仆人被打后脸上没有伤却有血污,那是罗伊斯的血。爱丽丝在昏倒之前,砍断了绳子,于是她父亲就纵身投入到一个永恒的世界里了。”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吉尔德给罗伊斯打开手铐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从地层深处传来。吉尔德对罗伊斯说:“你应该告诉我们真相。你和爱丽丝小姐要比爵士的讣告更重要。”

“该死的讣告!”罗伊斯粗暴地喊着,“难道你不明白,根本就不能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默顿问。

“是她杀了她父亲,你这傻瓜!”秘书吼着,“要不是她,爵士现在还活着呢。她知道这一切会发疯的!”

“不,我想不会,”神父拿起他的帽子说,“我倒认为应该告诉她。她犯的只是错误,这总比让她误解你犯罪要好,后者才是对心灵的最大伤害。无论怎样,你们两个现在会更幸福。”

格拉斯先生的消失

在斯卡勃勒的海滨区,著名犯罪学专家奥里昂·胡德博士的办公室就坐落在这里。透过一排高大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那成片的北海特有的深绿色的鹅卵石,就仿佛是一堵没有尽头的围墙。在这堵绿色围墙后面,无边的大海好似一大块绿绸布似的缓慢地抖动着。同样,博士的办公室也是绿的。这或许有些单调吧,但办公室内可是既豪华又充满诗意。精美的桌子上一线排开十盒上等雪茄,还是按味道浓淡排列的。雪茄后面是三种优质白酒——威士忌、白兰地和朗姆酒,而且总是那么多。这,就是豪华。屋子左边陈列着成排的英国古典作品,右边是英国和外国的生理学家们的著作,它们都像仪仗队那样的精神、整齐、崭新,仿佛那些书被钉在了那里,一百年都不会被使用。这大概就是诗意。此刻,胡德博士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他穿着艺术家常穿的天鹅绒衣服,可是绝不像艺术家那样邋遢。他的头发里掺杂着很多灰发,可是长得很浓密,很健康。他面庞消瘦,却乐观而充满希望。他身上的一切都和他的办公室,都和北海海滨的环境相吻合,只有他的客人除外。这确实是个十分显眼的客人,因为他个子矮小,其貌不扬,还因为他那宽沿的黑帽子既滑稽又笨拙,他的黑色雨伞臃肿而破旧。他仿佛是专为和豪华诗意作对而生的。他就像一个巨大而无害的海洋动物那样来到博士的房间,面带微笑,和蔼可亲。他的大帽子滚落到地毯上,夹在双膝间的雨伞也滑倒在一边。他抓起帽子,捡起雨伞,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他说:“我叫布朗,我是为麦克纳布的事来的。我听说您经常帮助人摆脱困境。如果我听说得不对,还请您原谅。”胡德博士冷淡地回答道:“我没听懂您的话,恐怕您找错了房间。我是胡德博士,我的工作主要在学术和教育方面。虽然有时候确实有警察因为一些特殊的或者难以解决的案件来咨询我,但大多数情况……”布朗插嘴道:“这点是最重要的。可是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让他们订婚呢?”说完他就坐在椅子上,似乎这句话显而易见。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感到可笑,胡德紧皱双眉,眼睛却在闪光:“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您瞧,玛吉·麦克纳布和托德亨特想要结婚。还有比这事更要紧的吗?”博士伟大的科学成就让他忽略了很多事,他可以不顾健康,他可以不信上帝,但却让他无法忽略荒谬。面对神父的请求,他心中笑出了声,并以一种冷嘲的态度坐到椅子上。他严肃地说:“布朗先生,十四年前我曾应邀去协助侦破一个案子,有人要在市长的宴会上毒害法国总统。现在您的问题是,您的朋友玛吉是否适合做托德亨特的未婚妻。布朗先生,我是个好胜的人,总希望把事情办好。我愿意承担这件事。我要为玛吉想出最好的办法,就像当年为英王和法国服务一样。也许会办得更好,因为我又多了十四年经验。今天下午我没事,请您讲述一下详情。”布朗热情地谢过博士之后,就讲了起来:“我叫布朗,是一座小天主教堂的神父。这座教堂坐落在镇北边那条弯曲的街道外面。那条沿海的街道上有我的一个教徒,是一个叫麦克纳布的脾气急躁的寡妇。她有个女儿。她靠出租房屋生活。目前她有一个房客,是个年轻人,叫托德亨特,这个房客给她带来了大麻烦,因为他要娶她的女儿。”博士很感兴趣又不露声色地说:“她女儿怎么想呢?”神父急忙说:“她女儿也想嫁给他,所以问题就复杂了。我看托德亨特是个规矩的年轻人,可是没人了解他。他很聪明,个子不高,褐色皮肤,敏捷得像猴子,胡子总是像演员那样刮得干干净净,很会体贴人,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有一大笔钱,可是没人知道他的职业。所以麦克纳布太太就认为这笔钱会招来灾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托德亨特经常一连几个小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锁上房门,不知在研究什么。他说他必须这样做,但只是暂时的,他会在结婚前说明。人们弄清楚的就这么多,不过谣传部分就比这多多了。有人说听到托德亨特屋里有两个人说话,可是开门一看,就只有他一个人。又有人说,曾经看到一个神秘的高个子戴着绸缎礼帽,在傍晚从海上的浓雾中走出来,轻飘飘地走过沙滩,穿过后面的花园,来到窗户下和托德亨特谈话。后来他们吵了起来,托德亨特就猛地关上了窗户,那个戴礼帽的人又消失在浓雾中。这故事是一个喜欢装神弄鬼的人讲的。不过麦克纳布太太有她的看法,她认为有另外一个人躲在托德亨特房间墙角的大箱子里,那箱子白天锁着,晚上打开。

“除了这些以外,托德亨特可以称得上是个优秀青年,他彬彬有礼,守时守信,按时付房租,而且滴酒不沾。此外,他既喜欢小孩子,也能和年纪大的女孩子友好相处,她们都愿意和他随时去教堂。”一个研究重大理论的人,要是能把这理论用于日常琐事上,同样会十分开心。此刻胡德博士就是这样。他舒适地坐在安乐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即便比这更简单的事,最好也先从大自然的主要倾向谈起。在初冬或许某一种花不会枯死,但大多数花是要枯萎的。海潮也许不会弄湿某一块卵石,但大多数石头是会被打湿的。从科学的角度看,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一系列的集体活动,民族就是这全部历史的根本。有民族就有宗教,民族也造成了合法而符合道义的战争。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我们通常称之为凯尔特的民族,您的朋友麦克纳布一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个民族的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还有好迁徙爱幻想的传统,很容易接受对事物的迷信解释。这样的民族,前面有教堂在宣教,后面有大海在咆哮,把平常事想象成不平常事就再正常不过了。您只负责一个小教区,所以只看到一个麦克纳布太太,但是我看到的却是,麦克纳布家族分布在世界各处……”门外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博士,接着,一个年轻女子穿过门廊走了进来。这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只是颧骨较高,肤色较红,有着一头被海风吹乱的淡黄色的头发。她虽然穿着体面,道起歉来却生硬得像打架。

“对不起先生们,我必须来找布朗神父,有一个事关生死的大问题!”神父慌忙站了起来:“玛吉,出什么事了?”玛吉喘着气说:“我看托德亨特一定是被害死了!那个叫格拉斯的人又来找他了,我听到他们在门那儿谈话,两个不同的声音,托德亨特的声音低,另一个声音高而颤抖。”神父困惑地说:“那个叫格拉斯的人?”玛吉不耐烦地说:“那人叫格拉斯,我在门外听到的。他们吵了起来,一定是为了钱。我听托德亨特一再说‘格拉斯,好’,又说‘不,格拉斯’,然后还说‘一,二,三,好的。一,二,格拉斯,不!我们必须抓紧,也许时间还够’。”胡德博士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玛吉,问道:“什么时间还够?格拉斯先生和他惹麻烦的钱怎么了,弄得这么紧张?”玛吉答道:“我用力撞门,可是撞不开。我转到后院,想办法爬到窗台上往屋里看。里面很暗,空荡荡的,但我能看到托德亨特躺在屋子一角缩成了一团,像是已经死了!”布朗神父赶紧拿起他的帽子和伞,站起身说:“这太严重了!我刚才还向这位先生说起你的事……”博士郑重地说:“我改变看法了。这事和凯尔特人没什么关系,让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几分钟后,三个人急匆匆地来到麦克纳布太太的住所前。这片街区十分荒凉,房屋间隔很远,在落日黄昏中,蓝紫色的大海发出古怪的涛声,让这里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氛。麦克纳布家的后花园正对着沙滩,两棵孤零零的树像恶魔举起的两只手。麦克纳布太太也举着两只手向大家尖声描述她女儿看到的事,中间还夹杂着很多含混不清的东西。她发誓要报复格拉斯,因为他杀了人;她还发誓报复托德亨特,因为他不但被杀,还向女儿求婚。神父和博士敷衍了她两句后,迅速穿过狭窄的通道,来到位于住宅后半部的客房门前。胡德博士用肩膀紧靠房门,然后猛地撞开了门。房间里一片狼藉,一派激烈搏斗过的迹象。桌上和地毯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纸牌,墙边的桌子上摆着两只空酒杯,地毯上还有一只破碎的酒杯。离桌子几米远的地方,一把短剑躺在地毯上,剑柄部分装饰得非常漂亮。在房间一侧的角落里,一顶绸缎礼帽翻倒在那里,大概是刚被人从头上打下来的,似乎还可以看到它在滚动。在另一个角落里躺着詹姆斯·托德亨特,他被绳子捆成了一个大粽子。他的嘴被围巾堵着,肘和膝部捆了六七根绳子,然而他的褐色眼睛仍在机警地转动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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