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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9 05:3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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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尔兰)威廉·巴特勒·叶芝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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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树

生命之树试读:

发现

个性与智性

我在爱尔兰的工作时不时地会让我思考一个问题:“我如何才能让我的工作对朝气蓬勃的普通人产生影响?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艺术之上,而在商店,在国立学校的教学,在分发药品上。”我不指望着能“鼓舞他们”或是“教育他们”,当然仅就这些词语的字面意思而言,而是想让他们理解我的想法。我不指望能拥有大批观众,当然更不是所谓的全国观众,而是期望有一批人愿意为了偶然的、短暂的事物驻足留步。在英国,人们可以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可以接受诸多系统的教育,不过人们要摆脱学生那种鲁莽行事的方式,做事情不能仅有三分钟热度。真正的观众是能够认真倾听的。我总是十分确信:艺术中真正感动普通人的东西,就是生活中让人感动的东西,例如个人生活的强度,在书本或戏剧中呈现的语调,一个人可能会在市场或药房门口激动不已时表现出来力量。他们借助赖以生存的力量走出剧院,这种力量因某种激情会得到增强。无论选择哪种生活方式,这种力量都能击败敌人,让人存够积蓄,或是打动一位女子的芳心。他们同科学推测无紧密关系,即使有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同形而上学也无多大紧密关系,即使有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如果心中的情感是模糊的,那么他们走在路上,身体就会感到疲惫不堪。尽管拥有对花的爱慕之情是非常迷人的事,那也不能把车从沟里拉出来。一位令人激动的人,无论是戏剧中的英雄还是诗歌的创作者,都会尽最大努力展现最多的个人能量。这种能量必定看起来像是来自身体,又像是来自心灵。当我们想象一个人物之时,我们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我所赋予他的生活所必要的所有能力是否有其根源?”只有当人们确定这一点时,人们或许才能给他一种能力,让想象充满快乐的能力。我甚至怀疑,有没有哪一部戏剧足够受大众欢迎,以致都不需要充分利用其主角的身体能量。如果“罪犯”维庸以及爱尔兰人接受同样的语言和象征符号传统,那么他或许就可以用戏剧和颂歌来取悦这些爱尔兰人,但是雪莱就做不到。随着人们进入城市生活,阅读印刷书籍,开展许多专业化活动,那么要创造像雪莱这样的人物就变得越来越容易,而要创造像维庸这样的人物就变得越来越困难。最后一个维庸式的诗人是罗伯特·彭斯。拥有最高能力的人渐渐消失,带着美感进入某种缥缈的天堂,留下那些低能力的人缓慢吃力地前进。在文学中,由于缺乏能把我们同正常人联系[ 起来的话语,我们失去了个性,失去了作为完整个人的乐趣——血液、想象、智慧融为一体——但是,我们在本质、心境、纯洁想象以及很快就能让我们陶醉的优雅音乐中找到了新乐趣。摆在文学面前的是两条路——扶摇直上,变得越来越微妙,例如维尔哈伦、马拉美、梅特林克,直到最后在有教养且勤奋的人中达成一种新共识,这种新共识会造就一种新激情,看起来像文学的事物成了宗教;或者一路向下,带着我们的灵魂,直到一切事物再次变得简化和统一。那是最佳选择——像鸟儿一样,飞到普通人看不到我们的地方,或是飞到货车旁。但是我们必须确保灵魂陪伴着我们,因为鸟儿的歌声悦耳,现代想象的传统也变得越来越悦耳,越来越抒情,越来越忧郁,出现了雪莱、斯温伯恩、瓦格纳。这种现代想象的传统或许就是某些人的狂热,这些人会看到神父德·维拉尔斯出版的神秘赞美诗中提到的生活的王冠和耀眼的钻石。要是货车打破了我们的幻想,我们必须将灵魂紧紧束缚在我们的身体中,因为灵魂变得越来越喜欢数代人不断累积起来的美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人会厌烦对纯粹力量、纯粹个性的渴望,厌烦对激动人心时刻的渴望。如果它开始慢慢离去,我们必须将它追回,因为雪莱的晨星小教堂比彭斯的啤酒屋更好——当然,它是啤酒,而不是大麦——除了在疲惫不堪的夜晚。它总是比那些不舒服的地方要好,在那些地方,没有啤酒,即现实主义者的机械商铺。

音乐家与演说家

沃尔特·佩特说音乐属于“大艺术”这种类型,但有其他人,我现在忘了是谁,说演讲才是属于这种类型。根据你自己的能力特点,你会选择支持其中一种观点。而就我目前的心境而言,我全力支持采用说服手段的人,他面前是普通观众——故事、笑声、眼泪,他会在语言之翼上发现许多音乐。我甚至会回避与音乐爱好者们的交谈,他们会将我带入声音和颜色的冷漠之地。我不想任何人带着他记忆中的奏鸣曲来写作。我们或许会说音乐家有一点点邪恶,不得不承认他们能在我们之前先看到那和谐的王冠。我们或许提醒他们,女佣不会像尊重水管工那样,尊重钢琴调音师;让他们想到敌意,他们在诗人中激起的敌意。音乐是最冷漠的事物,文字是最具人情味儿的事物,那就是为何音乐家不喜欢文字的原因。他们长期以来害怕不能消化文字,所以就把文字捏碎。当文字破碎、变软、同唾沫混合起来,此时它们已不再是文字,但他们还是把它们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吉他手

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在弹吉他。她非常漂亮,如果我不听她的音乐,我会看着她;如果我不看着她,我会听她的音乐。她的声音,她身体的摇曳,她面部的表情,都说明了同一件事。不同性情和身材的演奏者让一切都变得不同,当然也可能会在其他方面让人感到愉悦。不是音乐的变动,而是生活的变动使之达到完美。我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我想到:“就是那种方式,我用心灵之眼所看到的人演奏音乐的方式。我喜欢这种方式,因为它有人情味儿,就像维庸的诗歌一样有人情味儿。”小小的乐器十分轻巧,演奏者可以自由摆弄这个乐器来表达快乐。这种快乐不是手指的快乐,而是人类心灵的快乐。脑中不断浮现出她的动作,她是如此的坚毅、自然,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最美丽的。几乎所有古老的乐器都像那一样,甚至器官曾经都是小小的乐器,当它足够成熟时,我们智慧的祖先就把它献给大教堂里的神。在那里,无论神幻化成什么,这都适合他。但是,如果你坐在钢琴旁,就是钢琴——机械装置——才是重要的事物,你的一切都无意义,只有你的手指和你的智慧有意义。

镜子

我刚刚在和一位女孩子交谈。她声音单调而刺耳,不时做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刚从学校毕业,她在学校里学了历史和地理,“凭着这些东西就可以认识一个灵魂”。但是,教育如果不从品格、习惯性自我以及对这一切的阐述入手,那教育,或者从长远来看的科学又有什么价值呢?应该有人教过她如何说话,因为她的语调绝大部分是悦耳的;也教过她要借助说话,而不是跟着弦乐器歌唱,才会让那些生硬的语调变得温柔,比如要注意每一个音调,爱抚自己的话语犹如爱这些话语的声音;应该也教过她效仿这种优美的哑剧舞蹈,直到顺眼、顺耳。智慧的剧院可能会把坚强且美丽的生活中的磨炼培养成为一种时尚,在所有人面前教授镜子的崇高准则。甚至像永恒之爱那样,美难道不是艺术中最难的艺术吗?

生命之树

我们艺术家过多地关注关于寻找天国的古老戒律。魏尔伦曾告诉我,他曾尝试翻译“缅怀”,但是未能成功,因为丁尼生“太高贵了,太英国化了。当他本来要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则在想着许多过往的事物”。就在那时,我在某篇英文评论中发现了他写的关于莎士比亚的一篇文章。他写到,或者用类似的文字写道:“我曾经也有一本优秀的莎士比亚式作品,但是我现在没有了。我完全借助记忆写作。”人们会想,他是在何种处境之下把它卖掉,赚了多少钱;幻想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形象。尽可能做普通的自我,而不是某位学者或某位读者,那无疑就是他的姿态。他在牛津大学做的一次学术报告中,坚持认为“诗人应该将自己表露无遗”,尽管他这样说的时候带着“那种尊严的关切,这种尊严应该显露自己,即便不是以完美的形式显露。在所有事件中,带着无形的、冷漠的,但有效的努力,追求这种崇高且严肃的品质,我将谈论这种美德”。正是这种对他自己个性的情感,正是这种乐于歌颂他自己生活的态度,甚至不只是生活本身,让我这个时代的人们把他比作维庸。直到他死后,我才明白他话语的内涵。他活着的时候,我只对心境感兴趣,对抒情时刻以及智性本质感兴趣。那时,吉他手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让我感到快乐,或者说对于那个女孩子,我并没像现在这样感到震惊。那个女孩子的动作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她的声音由于只在意外部运动而变得刺耳。我并不了解什么是甜美,什么是有节奏的动作,它们只存在于那些快乐的人的身上。没有了解过这一点,我只在乎没有人情味儿的美。我的人生一直遵循的思想是让自己融入诗歌,并将这视作自己幻象的再现,视作除掉非本质事物的努力,但是当我想象我自己之外的景象时,我的想象充满了装饰性的景物,以及静止的生活。我把自己想象成某种静止的事物,我自己身体和心灵之间某种无声的生命,视作布卢姆斯伯里的一粒沙子或是康诺特的一粒沙子,这是撒旦的看守魔鬼找不到的一粒沙子。一天,我突然明白,我正在寻找某种一成不变的,纯净的,总在我之外的东西,或许是一块石头,或许是一粒万能药,总之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而我自己就是那个伸出自己的手就转瞬即逝的事物。我越是努力将我的艺术设计得美丽,就越是与自己背道而驰,因为精心设计的美丽就像是总是渴望男人的女人。当下,我发现,我在审视自己,在描绘自己,但是却不是某种本质的东西,我根本就不是在寻找美丽,而只是在减轻心灵的负担,这是生活给心灵造成的爱的负担或者痛的负担。我们只被允许渴望生活,余下的就是我们的抱怨或我们对那位难以讨好的女子的赞美,她可以用她的吻唤醒我们的嘴唇,轻轻地歌唱。但是我们不能把全部都给她,我们偶尔必须欺骗一下她。正如勒萨日在《恶魔布瓦特》中所说,假恋人不会因为有了真诚的激情就会产生忧郁或忌妒之情。他们有最快乐的情人,并且得到最快的回报,得到最漂亮的回报。我们的欺骗将给我们风格、优势、尊严、高尚且严肃的品质,这些都是魏尔伦所提到的。换句话说,我们应该超越大众兴趣,超越报纸上的思想,超越市井小民,超越科学家的看法,但迄今为止,我们只能将正常的、富有热情的、理性的自我,即个性,作为一个整体。我们必须在生命之树上找个地方供凤凰筑巢;为激情找个地方,这种激情就是兴奋以及对意志的否定;为总是着火的翅膀找个地方,在高高的地方,分叉的树枝或许就可以保护它的安全,在低低的地方,或许就能避免微风都能吹动的小树枝,颤抖的小树枝。

赞美荒诞故事

一门艺术有可能变得没有人情味,因为它要么是事件太多,要么就是事件太少;因为这个世界的艺术要么太多,要么太少;因为它在各个分支中要么离普通大众太近,要么离普通大众太远。一年前,我遇到一位外出垂钓的老人,他对我说:“堂吉诃德以及奥德修斯总是离我很近。”对我而言也如此,因为哈姆雷特、李尔王、俄狄浦斯太过忧郁。没有哪一位剧作家曾经创造过或将要创造出一个人物,他能跟着我们走出剧院,就像堂吉诃德跟着我们走出书本一样,因为没有哪一位剧作家能够完全做到变化无常。人们开始构思,将其人物带入另一个人物的复杂关系之中,此时某种没有人情味儿的东西就进入了故事。社会、命运、“趋势”、不那么人性化的事物,开始安排角色,开始将他们众多的人性激动地付诸行动,同他们发现有必要向彼此表明一样。普通人总是更喜欢听荒诞的故事,更喜欢那些从各个角度全面审视故事中的英雄的故事,就好像故事中只有这位英雄是不可思议的,如同小孩子审视手中得到的新银币一样。在太过华丽而不能描绘生活的喜剧性戏剧中,或是在诗剧中,其构造有必要用单纯的动机和激情来编织,但是当一种现代的现实性氛围也被营造起来,并且趋势、命运或社会必须得被如实地展现出来,此时剧中人物就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我们就不得不把书多读几遍,或是把戏剧多看几遍,才能将它们记住。即使到了这种程度,它们也只能在某个画室或是某些人中成为可能。我们的头脑中不得不带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认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我所读过的故事中最伟大的故事,但是我却把它忘记了;甚至只是一个影子的兰斯洛特也比其他事物在我记忆中的印象更清晰。

现代风格戏剧

在占世界主流的所有艺术形式中,最糟糕的当属讲述现代有教养之人的戏剧。除了其肤浅或故意争辩之外,它用平凡感来填充灵魂,就好像用尘埃来填充灵魂一样。它有一种致命的缺点,它不可能充满激情,也就是说,它要想变得有生命力,必须让人们变得易动感情和多愁善感。有教养之人不易动感情。他们没有艺术性的迷人语言,只有轻松的戏谑,根本就没有强有力的语言。当他们被深深感动时,他们只是默默地盯着壁炉。我一次次地看到这种类型的戏剧,好奇心逐渐增加。资历浅的人争论,相互打趣,有时暗示某种更深的生命之流,就好像我们是在家里做事一样,我很满足。不过,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主角,也就是承受命运重担的人,是易动感情的、多愁善感的、却是没有思想的人呢。此时,一个场景浮现,我明白,他不能是有教养的、有自制力的或者有理智的人。如果他是这样的人,他就会拉一把椅子到壁炉旁坐下,那在第三幕结束时就不会有任何对话了。易卜生明白这种难处。他把笔下的人物描述成粗野之人,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让彼此难堪。同时,他写下一篇相当诗意的,描述葡萄叶和竖琴声的重要文章,认为可能会用到人物激动的时刻。如果戏剧所需要的不只那些,戏剧中的人物总会干一些愚蠢的事情。他们会出去,高举一面旗帜,就像他们在《小艾友夫》结尾部分做的那样。人们只知道,当人们意识到,他不能再创造有天赋之人时,这种方式(不禁怀疑是不是故意采用此方式)进入他的灵魂,用尘埃填满灵魂。最快乐的作家,他们的特点就是,他们知道这种形式的戏剧是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肤浅的,从不表现任何事物,只表达论点以及日常观察的戏谑,而不是表现激情,舞台布景,握着女人之手的男人,或者在昏暗的灯光下,坐在火红的壁炉旁,双手抱头的男人。当然,人们理解这种形式的细微之处,理解其在表达深层激情方面的无能。正是这种理解让法国人创造了有主题的戏剧。只要有主题的地方,人们就能进行激烈辩论。这种激情差不多是展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唯一一种激情。另一方面,现代教育生活的小说是一种永恒形式,因为有了心理描写的能量,就能刻画出盯着壁炉的人的思想。

当代生活剧有其根源吗?

在观看一部讲述当代有教养之人的戏剧时,其平淡无奇的语言以及其表演被局限在有限的可能性,我发现自己不断地在说:“虽然微不足道,或许它还是具备一点打动人的能量。这种能量源自能够启发根本性的冲突和激情,诗意且浪漫的文学展现了它们的美丽。”在挪威的一个温泉疗养地,一个男人在一次因水的干净度而引起的争吵中独自面对敌人,他仅用报纸上的通俗语言就让我们想到科里奥兰纳斯的激情。古代想象类文学中的恋人和斗士,是比自己主导激情更生动的灵魂经历。这种主导激情受到他们思想的猛烈攻击,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甚至路上两个哑巴也能想起那种荣耀。让一个没有任何文学知识的人来看这类戏剧,就好像他无论何时在对自然主义感到震惊时,以某种形式所说的那样,他会说:“我们在谈论价格的时候,是什么带我来听只在家里才使用的语言?”他更喜欢那些有着明显美丽或欢笑的戏剧。在那种戏剧中,生活是激动人心的,就好像总处在高潮阶段。他可能喜欢糟糕的戏剧,这并不是他的错,尽管他的魅力或许更大,因为我们几十年来一直追随科学的魅力,忘了他以及他的魅力。我经常有这种想法。在优秀文学中总有荒诞不经的故事。那些荒诞故事的创造者就像一位老农讲述大饥荒的故事,或者讲述19世纪的大绞刑故事或是他自己记忆中的故事。他感到在他心灵深处的某种事物,他想要尽可能让我们看清楚,让我们感觉到它的能量。如果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会使用最华丽的语言或插画。或者他会创造一种异想天开的比喻。他的心灵越是热烈,就越具有创造力,他就越不可能看到外部世界,或是重视外部世界本身。他心灵深处的事物仅给了他比喻和例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甚至有点鄙视这种心灵深处的事物,因为在他看来,原理就是,心灵深处的火熄灭了,只留下白色灰烬。我解释不了心灵深处的事物,但我敢肯定,每一种高级事物都是以这种方式被创造出来的,就好像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状态。那些凝视和偷窥的人只不过是叫卖偷窃得来的货物的小贩。否则他们的嗅觉怎么可能变得如此敏锐,他们的目光怎么可能变得如此贪婪?

为何古代的盲人能成为诗人?

《伊利亚特》或《奥德赛》中的描写,不同于《埃涅阿斯记》或绝大多数现代作家作品中的描写,前者是对人们自然而然的快速观察,生活塑造了这些人。这种描写是对基本渴望的提炼,它最不可能拥有仅仅是学术的或特殊的事物。尤其是,它绝不会太过敏锐,太过专业。读完这本书,我们就能充实我们的能量,因为我们一直处在中流中。我们所见到的一切,也都是奥德修斯所能见到的,而他的想法就是独眼巨人库克罗普斯或阿喀琉斯的想法。布里塞伊斯驱使他渴望那些事物。在最伟大时期的艺术中,在习惯情绪中,有一种冷漠且突然的事物,尽管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这些情绪是积极生活所有能量的爆发。在古代,盲人成为诗人,就好像在我们村子,他成为小提琴家一样,因为在他满足于生活的赞美之前,他被驱逐出他本性渴望的各种活动。众所周知,正是有着缺陷的维庸或魏尔伦借助古代的简单性来歌颂生活。起初,有些人拒绝盲目、邪恶、限制,他们怀念故意拒绝带来的刺激感。当人们能够再次像在伟大时代那样写作之时,后来的诗人们才认识到,他们也必须努力拒绝盲目、邪恶、限制。白银时代的诗人不需要拒绝生活,五颜六色的圆玻璃屋顶已经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分崩离析。他们谨慎地关注着生活,就好像自己置身生活之外。他们中最伟大的人需要饱受圣人所知的痛苦。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他们的诱惑不是富有激情的活动,而是对他们追随者的认可。只有当他们乐意将有教养的中产阶级团结起来之时,这种诱惑才会大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在有教养的中产阶级中,无论是有地位的人还是相比较穷之人,他们都有责任感。这些事物在有教养的人当中更加明显。这些有教养之人也会有政治偏见,有奥古斯都·恺撒那样的和蔼,有客观的感染力。这种客观的感染力使得智性激情模糊不清。本·琼森在《蹩脚诗人》中说,甚至是最优秀的人,如果没有普罗米修斯之火,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无价值的雕塑。一个勤奋的人通常会在经历四十个寒冬之后,忘记一种确定性,即普罗米修斯之火会烧伤人的手。或许,诗人更多时候是由他们的罪恶造就的,而不是由他们的美德造就的。不真诚的赞美是不幸的,就像村民所知的那样,不仅仅是我这样想——因为我迷信这些事物——因为每一次对同等事物的赞美都会束缚并增加人们的痛楚。

来自这个完整人的所有能量就像闪电一样不稳定。能够交流、能够预测、能够发现的事物只是一个部分而已,就像鹈鹕怀中那些饥饿的小鹈鹕之一。检验诗歌不在于理性,而在于快乐。这种快乐同一个人第一次用心感受爱时的快乐是没有差别的。我认识一位老人,他的一生都在砍路上的榛子和水蜡树。约七十年的时间里,他几乎什么也没看到过,只产生过许多幻想。他从未见到过诸如自然主义者这样的人,从未看穿过事物的本质,因为他的习惯情绪总是受到私事干扰。莎士比亚、丁托列托以及文艺复兴时期几乎所有的伟人,就是以这种眼光来看待世界的。丁托列托画画的时候,时光正在一点点流逝。他们的心灵绝不是静止不动的,绝不是像在科学观察的情绪中那样,即总是一种兴奋情绪,绝不是——用众所周知的语言——建立在消除个人因素之上的。他们的注意力以及他们为之工作的那些人的注意力,总是与处于兴奋中的心灵所见到的事物同在。我的现代感十足,以致不能欣赏丁托列托的《创造银河》。我不能把思想集中在那跳动着的鲜活肉体上,我故意忘记,就好像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神话的虚幻之上一样,从云端垂下的厚重帷幔。尽管我在《李尔王》中找到了快乐,这种快乐因这种虚幻而更加强烈。虚幻产生,是因为蠢人说:“默林会做这样的预言,因为我活在他之前的时代”——我总认为这非常自然,在最优秀艺术中的特定环境中,逻辑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以致理查德的王国和里奇蒙德的王国应该并行不悖。当卡尔先生将《烧火杵骑士》重新搬上舞台时,我带着愉快的心情观看了,发现一切都还好,因为该新手完全是即兴演出,没有说一句台词。当本·琼森的《爱碧辛》将一个世纪的笑声浓缩成两个小时的交流,我惊讶地发现,几乎每位记者都把逻辑固定下来,女性的想象力在那里说出那有偏好的句子,这是女性心中一直在构思的句子。记者们感觉注定要珍视理性的共鸣,注定要憎恨那个怪异老人的引诱。我一直在看一本有关雕刻的书。这些雕刻刻于18世纪,仿照赫尔库仑尼尔姆以及庞培的墙壁画雕刻而成,就好像是旅人临摹优秀绘画作品。这种构造很适合实践。我发现很多人对明显逻辑漠不关心,对眼睛在普通时刻看到的东西漠不关心。珀耳修斯向安德洛墨达讲述她在池塘中经历的死亡,尽管恋人得到了精心刻画,但是这种表现还是颠倒了,这样我们或许能更好地看清楚。几乎每一位绘画大师都是用类似方式得到我们的认可。我们知道他几乎不关心蠢人之见,也不关心无赖的赞美。想象艺术的人非常迷信宗教。他们明白精神关系,但不明白其中的机制。他们没有找到能遏制要害的事物,例如诺亚和丢卡利翁的洪水,以及在古巴勒斯坦城市阿斯卡隆的约书亚的月亮。

戏剧主题

数天前,我在易卜生的讣告中读到这样的语句,或类似的表达:“不要让人们再回到过去莎士比亚那种古老的民谣题材,不要回到谋杀主题,不要回到幽灵主题,因为在舞台上让我们感兴趣的是现代的经历以及讨论我们自身利益相关的东西。”讣告中,易卜生还受到了批评,因为他写了自杀事件,用别的方式渲染了“病态的死亡恐惧”。戏剧文学长期以来遭到记者们的批评。旧的愚蠢的事物以及新的聪明的事物,所有这些事物都在努力留下深刻印象,例如吸收当下生活,喜欢明显的原创性以及明显的逻辑,规避古老的以及难以解释的事物。我所引用的这位作家远不仅是一位记者。不过,他过着忙碌的生活。为了评判,他本能地转向记者一边。他并没有想到伟大的诗人和画家,没有想到证人的瑕疵。他们就在那里,通过我们对他们思维的理解,我们或许会成为时代的观察者,仅是这个时代的观察者。戏剧就是一种表达方式,而不是一种特别的主题。戏剧家可以自由地选择他心灵所想到的事物,就像“恩底弥翁”的诗人或站在法利赛人西蒙门前的抹大拉的马利亚的画家。离谈论我们的兴趣如此之远,离我们当下的生活环境如此之远,当下的生活环境对我们的想象而言是最动人的,正是那古老而遥远的事物在搅动着我们的内心深处。威廉·布莱克在《天堂与地狱的婚姻》中有一句话,如果我们没有理解到布莱克的文字体系,那么这句话就毫无意义,这句话就是:“酒越陈越好,水越鲜越好。”

水是体验,直接的感觉;酒是情感。正是借助智性,同想象区别,我们才能扩大体验范围,把它同自身分开,同幻象分开,同记忆分开,在其他事物中创造科学和优秀的报纸杂志。另一方面,得到古老情感记忆的滋养以及不计其数的经验滋养,情感变得令人陶醉、令人愉快。它必定是某种古老思想,也就是被许多天才的经验所强化的情感,它区别于有教养之人的情感。他冥想和创造的题材都太陈旧了。他会鄙视艺术中太刻意的原创性,就像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一样,难道不是巴尔扎克说的“我们都是守旧者”吗?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有教养。无论是写作还是绘画,他都不会想要那种否认或强迫他那高贵而悠久血统的手法。高乃依和拉辛并没有否定他们的导师。当但丁提到他的导师维吉尔时,没有自鸣得意。在他们那个时代,模仿是刻意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意;而原创是人们自己的一部分,非常深刻。因为无意识的慢慢分析能够发现他们的奇迹,或许那需要几代人来发现他们的奇迹。不过,正是我们的模仿是无意识的,正是我们的模仿等着时间的考验。一门艺术的题材越具宗教性,它就越会一成不变,它所激起的情感就会越古老,它所唤起的我们眼前的处境就越古老。在中世纪,去圣帕特里克炼狱的朝圣者们发现,他们自己站在湖边,看见一艘由空心树打造的船,能够载他们到达幻象的洞穴。在宗教性的绘画和诗歌中,古老式样的王冠和剑赋予了自己新内涵。将我们对崇高事物的想法同神秘阶梯分开,这是不可能的。在神秘阶梯上,不是人,而是长袍、珠宝、事件、古代设施慢慢浮现,超越沉睡的心灵,在它们不断攀升直到被某种遥远的光环吞没之时,就会呈现情感的和精神的生活。他们太过现代,太过短暂,而不能承受这种光环。一切艺术都是梦,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让梦成真。艺术所塑造的就是宗教所接受的。最终,一切都在酒杯里,一切都在酒醉的幻象中,葡萄开始酝酿成酒。

情人之眉

我们的艺术和文学对知识的关注,对生活表面的关注,对任意事物的关注,对机制的关注,是源于其本质的。一个谨慎但未必敏感的人如果知道宗教的首要原则,那他即能够预言任何宗教的发展史。宗教会存在很长时间,足够实现自己的价值。心灵则不能重复做同样的事情。心灵消耗简单的美和意义,将它们传给陌生且隐藏的事物,超越明显事物以及不和谐事物,找到和谐,最后找到自己的快乐。我还是艺术学校的学生时,我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疑惑,观察一位从巴黎回来的高年级学生。他非常多情,每一段新恋情都是一幅新画作的起因。每一幅新画作都比之前的画作丑。他情人的眉毛让他兴奋不已,就好像恰到好处,但是美的兴趣被艺术的逻辑能量消耗殆尽。艺术的逻辑能量破坏查找的根源,并能知道能否找到主题。我们靠着谨慎的智性不能发现我们的主题,因为一旦一个主题不再打动我们,我们就必须去其他地方寻找;一旦它打动我们,即使是“莎士比亚式的古老民谣题材”或甚至“病态的死亡恐惧”,我们也能嘲笑理性。我们不能问,世界是对这个感兴趣还是对那个感兴趣,因为一切都不存在疑问,只有我们自己的兴趣存在疑问。我们所能理解的仅此而已。我们在“等级体系”中的位置由我们对主题的选择来决定。一切善意的批评都是神圣的,善意的批评喜欢为事情设定等级,例如将史诗和戏剧排在抒情诗等之上,而不仅仅是并列而已。但是,是我们的本能,而不是我们的智性在做选择。我们可以刻意重新塑造我们的人物,但是不能重新修饰我们的绘画或我们的诗歌。如果我们的人物通过展示大艺术的逻辑能量而被彻底地重新塑造,那么甚至简单的事物最终在我们眼里都会成为新视角,这样一来,大艺术就不再属于那些永恒事物的行列。主教珀西收集的民谣在《古舟子咏》中再现,古希腊雕塑家眼中的快乐融入更微妙的美好中。这种更微妙的美好存在于年轻运动员的仿古头脑中。当你走进大英博物馆时,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向你走来。难道文明不会破坏爱存在的地方,直到它将简单且自然的事物再次带来,直到一艘有着镀金船首的新阿尔戈号驶出,去寻找另一种金羊毛?

几缕青丝

哈菲兹(Hafiz)向他爱人抱怨:“在那开天辟地之处,我就同那棕色头发达成了协议。即使经历永无止境的时光,它也不会断裂。”或许,大自然这位小姐知道,我们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无论怎样改变,无论什么缠绕着它,它都属于我们,所以她不再看着我们,但是她允许我们抚弄她的头发。

亚平宁山脉上的塔

不久前的一天,我走路去乌尔比诺,我要在那里住一个晚上。我从桑·色泊克罗穿过亚平宁山脉,在旅程快要结束时,来到山顶的一块平地。我的朋友们则乘的是马车,却远远落在我后面,他们所走的路崎岖不平。我独自欣赏着梦幻般不可思议的美景。正值日落时分,暴风雨云挂在连绵的山峰上。在一座山峰的远处,有一朵云比它周围的云都要暗,云借着闪电闪闪发光。另一座山的南端有一座中世纪的塔楼,塔楼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物,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塔楼高耸入云。突然,我的心灵之眼看见一位老人,挺拔而又显得憔悴,他站在塔楼门口,一束随风而来的闪光在他身旁闪过。他就是那位分享圣人尊严的最后一位诗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配得上这个称号。他从不掩饰自己,他维护着“那种尊严……完美的形式……这种高贵而严肃的品质……这种美德”。尽管他的努力可能是为了配得上这个称号,或是为了得到一位女子的赞美,但最终尊严还是融入了他的身体和心灵。当然,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知道如何从那情绪,那姿态,那天赋背后,审视那个人,就好像透过一副面具审视那个人,这个人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那个骨瘦嶙峋、不足六英尺高的那个人。他听到的是富有启发性的语言。各种景象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眼前。不像是我们所说的许多人,而好像这就是德尔斐或伊洛西斯。这一切都进入了他的记忆。他脑海中是女人们的脸庞。是高隆邦还是其他某人曾写过:“鸟儿中只有一只是完美的,鱼儿中只有一条是完美的”?

何谓大众诗歌?

我想是“青年爱尔兰学会”让我坚持不懈地思考“大众诗歌”这个问题。我们过去常谈论所熟知的爱尔兰的一切,尤其喜欢谈论爱尔兰的文学和历史。我们不用盖尔语,我们极为尊敬那些用英语创作的爱尔兰诗人,我们常常在言谈中引用他们的诗歌。那时,我能说出你未曾听说过的爱尔兰诗人,他/她的生卒年代,甚至还能背诵他们的代表诗作。还有一些诗人我现在已忘记他们的名字,但我那时却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他们的生卒年代,吟诵他们的代表诗作。我内心十分清楚,绝大多数诗人的创作很是拙劣,但是对他们所寄予的浪漫情怀——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对爱尔兰诗歌抱有这种情怀——让我不断地告诉他人以及自己,绝大多数诗人文笔流畅、优美。我读过珀西·比希·雪莱和埃德蒙·斯宾塞的作品,并尝试将二者的创作风格融入一部田园诗剧中,对此我比较喜欢。不过,我认为雪莱和斯宾塞都未能像这些诗人那样打动我。我想将来某天——我清楚记得思考该问题的那天——如果有人能独树一种新风格,一种和谐优美、色彩丰富、不带英伦风格的新风格,那么人们就能从这种新风格中采集星星之火,我们爱尔兰就能拥有名副其实的大众诗歌这种伟大流派。一些爱尔兰诗人坚持不懈地在报纸和大众书籍上发表诗作。如果能形成一种优良传统,那么他们就能创作出完美的作品,打动我们每一个人。后来,我又想,除了发表政治见解之外,要是他们还能创作其他种类的作品,要是他们中有更多人创作有关人们信仰的作品,如阿林汉姆的信仰;或是创作有关古老传说的作品,如弗格森的传说。这样一来,树立起某种新风格就会变得轻而易举。我内心深处从未如此确信,一个人不应该只是一位艺术家,甚至于,爱国主义在艺术家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也不应该是肮脏的欲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开始着手寻找一种风格以及某些事物,以此来论述大众创作者或许更优秀。

我想,他们算不上优秀,而只是我想让他们变得优秀而已。这种愿望,或许是,大自然让人产生的诸多幻想中的一种罢了。她明白,没必要为她赋予人类的天赋而挂虑。我们必须奋发向上,回报她的恩赐。要是她没有那种魔力,我们可能就不会不辞辛劳地起早贪黑地劳作,可能就不会离开舒适的安乐椅。她想从我这里得到几首诗歌,不辞辛劳地确保我待在画室看书,这似乎不值得。她给我灌输了满脑子别的想法,即想要创作一种完整文学。原本我应待在都柏林艺术学校,夜以继日地画画,她却鼓励我离开了艺术学校,驱使我去了一家图书馆,阅读爱尔兰人的拙劣译著,最后又去了爱尔兰西部的康诺特省。待在康诺特省期间,我常常坐在炉火旁思考问题。我想像那些爱尔兰诗人一样,创作“大众诗歌”。我坚信,所有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大众化的。我从未看过阿德菲剧院上演的情节剧,不过,我仍然心怀幻想,认为它或许也算得上是优秀文学作品。志同道合的一群人,我把他们称之为“圈子”,我憎恨这类圈子。我认为,人们不应该刻意地搞创作,而这正是圈子里的人们的做法。人们的创作应该是思想如泉水般突然涌现,如果是源自内心深处的真诚思想,那自当水到渠成。我曾深信,实际上现在也如此,诗歌应该像是在镜子中一样,拥有与自己氛围相适宜的色彩,以及比例协调的景色。我发现自己的诗歌,其色调总呈现红色和黄色,这正是雪莱待在意大利时期的创作特色。我为此花了两天时间来思考如何调整其色调。不同于我现在的做法,即把我的诗歌色调调淡或调深,为我的诗歌意象加入某种冷色调,某种萧瑟的荒凉感;我那时的做法就是,少吃东西,睡在木板上。有人将荷马的作品按照民谣形式来翻译,他们还努力按照《扬基·杜德尔》的曲调来创作史诗。马修·阿诺德对此表示十分不满。对于马修·阿诺德的这种态度,我深感愤慨。在我看来,按照何种曲调来创作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思想能经常如泉水般涌现,只要思想足够强烈,万事皆可。维克多·雨果写的关于威廉·莎士比亚的书籍,我都非常喜欢。他在书中抨击了批评家们以及圈子里的成员,他认为莎士比亚的创作就是思想如泉水般突然涌现的创作,是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创作。如果我相信那种简单逻辑,如同报纸文章的简单逻辑一样,这种简单逻辑非常能取悦店主们,那么我的确可能会产生幻想。不过,我总牢记着,大自然的线条是弯弯曲曲的,尽管我们竭尽全力想要挖凿笔直的河道,江河还是汹涌澎湃地奔向四面八方。

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忙于阅读诗歌和故事传说,这是人民大众为自己创作的诗歌和故事传说。但是,忙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认识到我们所称的大众诗歌根本不是来自人民大众。亨利·沃兹沃斯·朗费罗、坎贝尔、希曼斯夫人、创作《叙事诗》的麦考利以及创作长篇诗歌的沃尔特·司各特,他们都是中产阶级诗人,他们抛弃了坚持口头传统的人。只要未受过教育的人仍是他们自己的主人,口头传统就会把他们同时间的起源和世界的根基紧密联系起来。抛弃了口头传统的人们尚未认识到,书写传统是建立在口头传统基础之上的。人们常常将伟大诗人罗伯特·彭斯同他人相比较,这往往使得他人相形见绌。我则相信,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彭斯属于中产阶级诗人。虽然他生于并长于农民之家,农民们能够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点点传统,但这种传统更多的是语言传统而不是思想传统。宗教改革和政治变革将他们与意象以及情感分开。这些意象和情感曾一度将他们的记忆带回到数千年之前。尽管他那极富表现力的语言让他优于其他大众诗人,他还是有着微不足道的情感、贫乏的思想以及不完美的诗歌审美感。诗歌之美在朗费罗的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总的来说,朗费罗受大众欢迎,他讲述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样一来,人们只需要读他的诗歌就能明白他的故事和思想。他诗歌中的优美语言从来不是借鉴前人的语言,都是自创的。人们可以不用看到故事和思想的文字表达,就能体会到它们的美,就好像面对一幅有点儿褪色的幕布,幕布上绣着国王和王后,你可以想象他们的爱恨情仇,想象他们外出打猎的场景;又或者幕布上绣着古老而神圣的文字和图像,无人能说清楚他们到底是男神还是女神,但可以把他们交给永不褪色的记忆去想象。实际上,非大众化的诗歌所预设的内涵总要比实际所讲述的内涵高深。我们不知道什么事物会被剥夺被讲述的权利,但在最典型的表达中读到它的时候,或是在雪莱的长诗《灵魂的分身》中读到它的时候,抑或是在斯宾塞描写阿多尼斯的花园中读到它的时候,又或者是我们遇到对他人的误解的时候,我们就能明白到底有多少事物得不到讲述。比如走到大街上,为面包师或烛台师朗诵一首非大众诗歌。我就曾听一位手艺好的面包师说,他根本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丁尼生“钟塔上的白色猫头鹰,静静地启发他的智慧”这句诗的内涵。有一次,我为这里最优秀的一位烛台师朗诵莪默·伽亚谟的诗歌。他说:“‘我们来去如行云流水’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去大街上为人们宣传某种思想,这些思想的意思,应该简单明了,为人们所理解;读读本·琼森的诗句“美好如同悲伤无处不在”,弄清楚它的魅力究竟是如何将美好和悲伤紧密联系起来。文字传统的这种联想源自口头传统,反过来口头传统又是源自古老宗教。或者只看这些诗句的简单内涵,人们都能理解的内涵,弄清楚那些不爱海伦的男人们失去了什么。光明从天而降,风华正茂的王后已逝,尘埃遮蔽海伦的明眸。

我随意举了几个例子,因为我那时创作的地方没有可供查阅的书籍。不过,也没必要为了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旁征博引。

另一方面,沃尔特·惠特曼创作时,似乎故意无视传统。但是,由于屠夫、面包师、烛台师偶然读到他的作品,往往会嘲笑他,所以他又需要用传统来保护自己,不能容忍空虚的大自然让他们收集传统。传统虽然可以模仿有着良好教养和高贵出身的人们的穿着和礼仪,但仍无法掩饰他们低微的出生。传统收集者模仿各种表现形式。这些表现形式完全不像他们自己的风格。这就好像街上的小孩子模仿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以及自言自语的老男人。

圈内人的诗歌是以文字传统为前提的,真正的大众诗歌是以口头传统为前提的。鉴于圈内人的诗歌在本质上同真正的大众诗歌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就只存在一种好诗。这两种类型的诗歌在那些缺乏了解的人看来,都是奇怪、晦涩、不真实的。二者呈现的不是一目了然的逻辑,也不是“大众诗歌”深入浅出的语言,而是思想和意象。它们的“祖先英勇无畏、足智多谋”,“靠近天堂”,“那时人们尚不知道玉米这种礼物”。这或许是我们对诗歌的来源知之甚少的缘故吧!就好像人们对“注定是国王”的人知之甚少一样。人们在摇篮里找到他,他身上有一个红色的狮子图案。不过,我们心中清楚,在寺庙里、在女孩闺房里一直都在唱诵诗歌。认识到诗歌是由无数情感塑造而成的,我们感到不寒而栗。如果人们忘记或是模糊地记得不可能之事,如果对太阳和月亮的崇拜没有留下一点点敬畏,阿伦群岛的渔家女会唱:“昨天深夜,狗提到你;在沼泽中,鹬提到你。你是森林里孤独的鸟儿;或许在你找到我之前,你没有伴侣。”“你对我做出了承诺,但你又对我撒了谎。你说你会出现在我面前,那里有成群结队的羊。我吹了口哨,不停呼喊着你的名字。我发现那里一无所有,只有一只羊在那里咩咩叫。”“你对我做出了承诺,这对你而言很艰难。你承诺送我一艘有着银桅杆的金船,送我十二座有市场的城池,送我建在海边的雅致白色庭院。”“你对我做出了承诺,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承诺。你承诺会送我鱼皮手套,会送我鸟皮鞋子,会送我爱尔兰最昂贵的丝绸套装。”“我母亲告诫我不要同你说话,无论是今天、明天还是周日。她告诫我的时候不当时,为时已晚,就如同房子遭劫后才锁上房门……”“你把东风给我带走了,你把西风也给我带走了;你把我眼前的一切都带走了,你把我身后的一切也都带走了;你把我的月亮给我带走了,你把我的太阳也给我带走了。而当你把我的‘上帝’给我带走时,我惶恐万分。”

苏格兰群岛上生活的盖尔人不可能为新娘演唱美好的歌曲,如果他忘了这样一种信仰的话,即耶稣是唯一位身高恰好六英尺的人,不多不少,而且各个方面也都非常完美的人;如果他忘了古老的象征性仪式的话:我将你的手掌浸入美酒清洗,浸入净火清洗,浸入树莓汁中清洗,浸入牛奶蜂蜜清洗。你是快乐中的快乐,你是阳光中的阳光,你是热情好客之人,你是卓越的领航星,你是山上鹿的脚印,你是旷野马的脚印,你是旭日东升的恩赐,你是美好愿望的美好。上帝可爱的模样浮现在你那纯净的脸上,是大地上最可爱的模样。

我很快学会摆脱“大众诗歌”的另一种幻想。在我从书本上学到这种方法之前,我首先是从普通大众那里学到的。也就是,他们不能将艺术或手工艺同带有古代专业术语和神秘色彩的祭礼观念分开;他们也几乎不区分纯学问和巫术;他们喜欢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词语和诗歌。财富创造出一个没有家系的新阶级和新艺术,这种没有家系的新阶级和新艺术将穷人和富人分隔开,将穷人和隐士分隔开。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以前,大众艺术是同圈子艺术紧密交织在一起的。这就如同大众语言同诗人那种一成不变的语言紧密交织的情况一样。大众喜欢有节奏的表达,和带有方言、象征、意味深长的语言。

现在,我看到爱尔兰出现了新一代人。他们在青年爱尔兰学会以及其他新成立的学会中,谈论爱尔兰的文学和历史。我小时候就在为人民大众创作诗歌,现在的情形远远超过我那时的情形。他们可以借助欣欣向荣的新闻业的帮助。新闻业有时鼓励他们使用“大众诗歌”那种直截了当的逻辑,简单明了的语言。人们看到的似乎是有修养的少数人群不存在于爱尔兰。人们没有认识到,爱尔兰的文学理想与英国联系更加紧密,而不是其他国家。不过,爱尔兰文学会把所有英国元素驱逐出境。我希望新一代的创作者们不会掉入幻想的圈套,因为他们用爱尔兰语创作,因为财富并没有让这个人变得健忘。在母语是爱尔兰语的七八十万人中,或许人人都掌握着足够的口头传统,都能区分优秀诗歌和拙劣诗歌,如果他不是天生智力有问题的话。预言家预言,在讲英语的澳大利亚、美国、英国,有一万人掌握了足够的书写传统。教育让书写传统融入口头传统,以便区分优秀诗歌和拙劣诗歌,尽管他们的天赋智力让他们成为大臣或是其他什么。是否真的比预言家所预言的人数要多呢?一切事物要想达到圆满,只有等到那一万人奔赴各处,宣扬他们的信仰,即“想象就是人们自己”,想象所看到的世界就是永恒的世界;只有等到他们赢得人心,就像上帝的门徒们所做的那样——派遣七十位门徒反对宗教和政府。1901

谈索尔特里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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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深知我不喜欢与唱歌有关的事儿,我自然也不喜欢出版之类的事儿。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个中缘由,因为我已找到了更好的东西。不久前我刚听过有人朗诵诗歌,在朗诵诗歌的时候配以柔和的节奏,向诗歌内涵致以虔诚的敬意。如果我是一位智者,如果我能说服少数几个人学这门艺术,那我决不会再打开诗集。数分钟前还在这儿的一位朋友,她把一种精致的弦乐器放在膝上,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乐器的弦,同时为我朗诵诗歌,如雪莱的《致云雀》,埃克特爵士哀悼《亚瑟王之死》中死去的兰斯洛特,以及我的几首诗歌。无论节奏在哪里最柔和,无论情感在哪里最心醉神迷,她的艺术都是最美好的。虽然她偶尔会说到小曲,但绝不是在唱歌,不是像我们今天这样的唱法,而只是讲话。一个音符,一个如同在教堂中的唱词,都会破坏一切美好的事物。这也不是在背诵,因为她说到乐谱完全像是歌曲的乐谱,同时弹奏弦乐器,伴随着说话声,该乐器发出柔和而甜美的声音。这样一来,她的音符就是变动不拘的。除了那些来自她自己优美嗓音的话语效果而外,另一位说话者也可以重复她的话语效果。这门艺术给予说话声音完美机遇,如果这门艺术能在我们中广为人知,就如同它在古代广为人知那样,那么她那优美的嗓音就会让她声名鹊起。2

小时候,我总是渴望能听到配着竖琴朗诵的诗歌,就好像我想象中的荷马在朗诵他的诗歌一样。独自一人欣赏一门艺术,这有点儿不自然。无论何时发现一首好的诗歌,人们都想要同他人分享。如果朋友之间、爱人之间能相互倾听诗歌朗诵,那将是非常惬意的事。形象常常在我脑海浮现,我相信几乎所有关心诗歌的人,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这些形象。激动的人们跟着弦乐器的节奏和谐地朗诵诗歌,身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听众们认真地听着,时而安静,时而激动。每当我向人们提到我的愿望时,他们都说我应该去当音乐作曲家。但是,每当我听到唱出来的事物时,我又听不到里面的词;又或者如果我听到了它们的词,要么是它们的自然发音被改变了,它们的自然乐曲也被改变了,要么就是被我听不懂的另一首乐曲给淹没了。如果一位歌者把“love”(爱)这个词发音出来,读成“lo-o-o-o-o-ve”,或者甚至歌者说“love”,但是在节奏中的位置和重音都不正确,那么创作一首爱情歌曲的好处又在哪里呢?像其他诗人那样,我在创作诗歌的时候,也是以一种唱诵的方式来朗诵的。有时候,我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我会大声地唱诵诗歌,感受一下我能否敢于以同样的方式为他人唱诵。在《凯尔特的薄暮》中,我提到过一个人,即空想家。有一天,我和他正走在都柏林的大街上,他突然开始自信满满地大声朗诵他的诗歌。人们停下脚步盯着他,道路对面的人也停下脚步注视着他。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而是继续一首一首地朗诵。同我一样,他也不懂音乐,但是他很确信他是按照音乐的方式在创作诗歌。他曾邀请演奏某种管乐器的人,后来还邀请过小提琴家来创作音乐并演奏音乐。小提琴家拉小提琴,或是类似的,但并没有把乐曲写下来;而演奏管乐器的人认为,该乐曲是无法演奏的,因为乐曲是四分音符,会跑调。我们根本就不相信这种说法。一天,我们同戈尔韦郡的一位朋友相聚,他是一位博学的音乐家。我邀请他听我的诗歌,按照我们朗诵诗歌的方式来听。让空想家惊讶的是,他发现音乐家并不是按照不同的曲调来创作诗歌的;而让音乐家惊讶的是,他的的确确是按照两种相当确定的曲调来创作的。似乎,这两种曲调就像是非常简单的阿拉伯音乐。我在想,威廉·布莱克在威廉姆斯夫人客厅里朗诵的《天真的预言》,或许就是和着这样的曲调来朗诵的。或许,他也是朗诵诗歌而不是唱诗歌。另一方面,我并不经常谱曲,不过我偶尔还是会创作一首,把创作的音符写下来,然后用我朋友的管风琴来演奏。如果有人以寻常的方式演唱,就会把它转变成像格列高利赞美诗那样的东西。同空想家相比而言,我更易改变创作曲调。他从未忘记他那两首曲调,一首适合长诗,一首适合短诗。我不能一直按照一种方式来朗诵一首诗歌,总感觉某种方式是正确的。如果我记住了我第一次朗诵一首诗歌的方式,我就能知道其他的方式。去伦敦的时候,我把乐谱,同用管风琴演奏的一样,给一位朋友送去。她刚要出门,她给我朗诵这首乐谱,她那优美的嗓音给我的语言锦上添花。3

随后,我们开始畅游错误之林,我们尝试以寻常的方式来谈论音乐。我都不知道是受到谁的不良影响,我们一直谈到开始憎恨这两种竞争性的曲调和节奏,即诗歌的曲调和节奏与音乐的曲调和节奏。这两种曲调和节奏常常不协调。后来我们感到乏味了,有人建议我们用波浪线的形式把所讨论的曲调和节奏记下来。他们认为四分音符和几个音程是话语的特殊标记,以区别于唱歌。我们在藏族音乐中找到了类似这些波浪线的东西,我们立刻变得自信起来,认为我们得到了一张用波浪线标记的乐谱,就像是为讲座准备的实例。这张乐谱今早还让我激动不已。最终,多尔梅奇先生又让我们回到了我们的第一种想法。他为我们量身定做了一件精美乐器——一半是索尔特里琴,一半是里拉琴。我知道这种乐器拥有音域范围内的所有变音音程。他教我们如何借助寻常的音符来调节我们的语言。

他教我们的有些乐谱——它们当中没有轻快活泼的曲调,没有循环的声音模式——就像《凯瑟琳女伯爵》第一幕中有一首歌的乐谱。

该乐谱是按照古老的中音谱号创作的。我得知,这种中音谱号是创作该乐谱的最佳方式,因为它要么就在高音谱号上的五线谱之下,要么就在低音谱号上的五线谱之下。五线谱的中线对应钢琴的中央C调,所以这首诗的第一个音符就是D调。标记在音节上的长短标记,并不是韵律分析的标记,而是说明创作声音的轻重缓急的音节。

当然,普通人需要的乐谱要比歌手的乐谱简单得多。如果是戏剧性表现需要以及乐器不发音的时候,还允许对固定的音符稍微进行修改。控制声音整体形式的乐谱允许从自身不可言传的特性中自由添加复杂多样的戏剧性表现。这种不可言传的特性弥补了语言爱好者所缺乏的那种复杂音乐表现力。寻常的话语是无定形的,其多样性就如同将拙劣散文同约翰·弥尔顿精心组织的语言区分开来的多样性,或是像将空洞无定形的事物同内涵丰富有形的事物分开来的多样性。演讲者,即几乎没有掌握演讲传统的讲话人,同辩论家是不同的。这主要是因为他知道如何将微妙的单调声音想象成熊熊燃烧的火焰。这种单调的声音流经身体的各个神经。

甚至当人们和着索尔特里琴轻柔弹出的单个音符说话,如果可以不假思索地充分练习,就可以得到无穷无尽的不同表现。实际上,一切艺术的内在都是千篇一律的,外在都是千变万化的。为了微观效果而牺牲了宏观效果,这就是想象的苦行主义。但是这种新艺术,我指现代生活中的新艺术,将训练听者以及说者。因为要愉快地放弃业已习惯的宏观效果尚须时日,并且或许还会发现,纯粹的千篇一律如同在脸的轮廓中或是眼神中那样,起初总是出乎意料的。人们很快会在纯粹的千篇一律中找到千变万化。现代的表演和背诵教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宏观效果上,直到我们认识到复制生活的表情和声调比节奏更重要,表情是对生活的偶然表面的复制。但是,我们在理论上明白,正是这种节奏将优秀创作同拙劣创作分开,正是这种节奏才是所有严肃文学的闪光、芬芳、精神。我并不是说我们应该跟随音符来说戏剧,因为戏剧诗需要有自己的独特表现形式。迄今为止,我仅尝试过短篇抒情诗。但是我敢确定的是,如果人们能够静下心来,听一会儿伴着音符朗诵的抒情诗,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要是听的诗歌像是在主流剧院里朗诵的诗歌那样,人们会为之而感到愤慨不已。他们内心会发出一股微弱的声音,要求演员甚至公众演讲者创造出新效果。或许,他们还可能开始注意到彼此的声音,直到诗歌和节奏越来越接近普通生活。

我说不清楚这种新艺术将会经历什么变化,或是有伟大还是渺小的命运,但是我能想象到散文中的小故事以及故事中有节奏的对话会同弦乐器相得益彰。我不确定我是否能见到以吟游诗人的金色紫罗兰或类似的东西命名的学会,其成员仅限学识渊博、举止优雅的演讲者,他们会保护这门新艺术的名声。他们知道如何避免唱音符,避免乏味死板的声调。不论他们的实验延伸到何处,他们都明白他们的实验对象是诗歌而不是音乐。他们心中有许多诗歌和乐谱,就像爱尔兰的《档案》一样。这样他们就不会埋头死读书本,也就不会毁掉我儿时想象中的戏剧性表现,以及吟游诗人那片新鲜空气。他们会四处游历,只要遇到有一群人或几个对诗歌志同道合的人,或是坐在火炉旁对诗歌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就会朗诵他们的诗歌,讲述他们的小故事。诗人会为他们创作诗歌和小故事,扰乱出版业。不管怎么说,只要有厉害的天使让我坚定我的决心,从此以后,我有意为戏剧舞台创作长篇诗歌,为索尔特里琴创作短篇诗歌。1902

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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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们一致所称的巫术仪式和哲学,我相信我所称的招魂。虽然我并不清楚它们具体是什么,但我相信有一种能量能让人产生神秘的幻象。眼睛闭上之时就能洞察心灵深处的真相,我相信这种真相的幻象。我相信三条信条,我认为这三条信条是代代相传而下的,是几乎所有巫术仪式的根基。这三条信条就是——

第一,我们的心灵边界是变动不拘的。多种心灵似乎可以融汇,创造或揭示单一的心灵,即单一的能量。

第二,我们的记忆边界也是变动不拘的。我们的记忆是一个大记忆系统中的一部分,即整个大自然的记忆系统。

第三,借助象征符号,就能唤醒这种“大心灵”和“大记忆”。

我时常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将会放弃巫术这种信仰。因为我已经在男男女女当中,在家家户户当中,在各行各业当中,在各种景象和声音当中,看到或是想象到某种邪恶和某种丑陋。它来自数个世纪以来慢慢消亡的心灵品质。这种心灵品质、这种巫术信仰及其证据传遍世界各地。2

大约十多年前,我有充分的理由一直同一个人争辩一件事。正是这个人将其一生贡献给了其他人所鄙视的研究。这个人邀请我和一位现已过世的朋友去见证一种巫术仪式。他住在离伦敦不远的地方,在去的路上,朋友告诉我他不相信巫术,但是爱德华·布尔沃·利顿的一部小说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想法,他决定花大量时间来思考巫术。他渴望相信巫术的存在。他已经研究了风水、占星术、手相术、神秘的象征符号体系等等,但他还是质疑灵魂是否比身体存在的时间更长久。对此次的巫术仪式,他心存怀疑,拭目以待。他只不过期望一种浪漫氛围,即如同舞台上的那种幻象。这种幻象可能会吸引主动的想象长达一个小时。巫师和他漂亮的妻子在一座小屋接待了我们。这座小屋紧挨着某座漂亮的花园或是某座公园,它归属一位行为古怪的富人。巫师房子里的古董摆放得井井有条,所有古董都干干净净。房子里有一间长房间,房间一端的地板上有一个凸起的地方,像是某种座台;房间里的装饰很廉价,显得很寒碜。这次的招魂仪式就是在这间长房间里进行的。我和朋友坐在房间中央,巫师坐在座台上,他的妻子坐在我们和巫师之间的地方。他手上拿着一根木制的权杖,指向一个五颜六色的正方形牌匾,每块正方形上都有一个数字。这块牌匾就放在挨近他的一张椅子上。他不断地念着某种咒语。几乎同时,我的想象开始活跃起来,栩栩如生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这些形象太逼真了,简直不像是我的幻想。我一直明白,这些形象有它们自己的意愿,一种我无法改变或塑造的生命。我记得看到了许多白色身影,还记得在思考权杖上戴着主教冠的头是否就暗示着这些白色身影的头。正在此时,我朋友的形象突然出现在白色身影中间。我告诉巫师我所见到的景象,巫师用低沉的声音喊出:“清除他的记忆。”他大喊之后,我朋友的形象就突然消失了。要么是巫师,要么是他妻子看到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戴着奇怪的方形帽站在白色身影中间。女巫师说,这是我的朋友所生活的前世,正是这个前世塑造了他的今生。现在那个前世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似乎也看到了这个男人,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很怪异。这个情景主要呈现在女巫师的心灵的眼前。不过有时候,在听到她的描述之前,我就已看到了她所描述的情景。她认为穿黑衣服的男人有可能是16世纪的佛兰芒人。我看见他沿着狭窄的街道一直走到一扇窄门前,门上方有某种锈迹斑斑的铁制品。他走进门,想要知道我们的幻象范围。我看到屋内桌上放着一具尸体,我默不作声。女巫师描述的是,他沿着长廊走,然后走上她称的布道坛,然后开始说话。她说:“他是一位牧师,我可以听到他讲的话。他讲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低地德语。”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说:“不是的,我错了。我可以看到听众。他是一位老师,正在给学生讲课。”我说:“你看到门附近有什么东西吗?”她说:“是的,我看到一具供解剖用的尸体。”随后,我们看到他又走出了门,走上狭窄的街道。我紧跟女巫师所描述的情景。有时只是听到她的话语,有时又会看到我自己。我朋友则什么也没看见。我想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前世,所以不许他看到。我想他在任何情况下都看不到,他的幻象没有自我意志。现在,穿黑衣服的男人走进一座房子,房子面朝大路的一面有两堵三角墙。然后,他走上楼梯,进入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位驼背女人给了他一把钥匙。接着,他沿着走廊走下台阶,走进一个大地窖。地窖里到处都是曲颈瓶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容器。他似乎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从架子上拿了面包来吃。男巫师和女巫师开始推测这个男人的性格和习惯。根据幻象中的印象,他们认为这个男人对自然主义着迷,但是古代的巫术所创造的神奇故事激发了他的想象力。他们认为,他正试图借助自然主义来复制那些神奇故事。现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看见他走向放在文火上烧着的一个容器,从容器中拿出一个裹着无数层布的东西。他慢慢地将布一层一层地揭开,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像人形一样的东西。这个人形不是按照他自己的模型制造出来的。巫师说穿黑衣服的男人正尝试用化学物质来制造肉,不过他并没有成功。他的这个人形吸引了许多邪恶的灵魂来到它身边。这个形象显得活灵活现的。他可以看见这个形象在桌子上动了一下。就在那刻,我听到小声的尖叫声之类的声音,但是当我看到死尸的时候,我仍保持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女巫师说:“我听到了小声的尖叫声。”随后,男巫师也听到了,但是他说:“那不是尖叫声。那是他把一个曲颈瓶中的红色液体倒入布上的裂缝所发出的声音。裂缝就在这个人形的嘴的上方。液体发出的汩汩声非常奇怪。”几周似乎一晃而过,有人看见这个男人仍在地窖里忙碌着。后来,似乎又过了几周。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他,病怏怏地躺在楼上的房间里,一个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站在他旁边。我们也能看见那个人形。之前这个人形是待在地窖里的,而现在它可以走动了,不过还是显得很虚弱。我看见这个人形更加微弱的影像慢慢地爬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身旁。我问男巫师,那些影像是什么?他说:“它们是恐惧的表象。”当下,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开始说话了,但是我记不清是谁听到他在说话。他把生病的这个男人扶下床,靠着他的肩膀,搀着他走动。一路都惶恐不安,直到走进地窖。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在那里对着那个人形画了几个符号,这个人形就倒在了地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他把一把小刀放入另一个人的手中,他说:“我已经将他身上的魔力拿走,但是你必须从他身上取回你给他的生命。”有人看见生病的男人弯下腰,将这个人形的头切下,随后就倒在了地上,就好像给了自己一记致命伤,因为他将自己的生命注入了这个人形的身体中。随后,这个幻影变了,变得烦躁不安。他又病倒了,躺在楼上的房间里。似乎,他在那里躺了很长时间,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一直在他身旁陪伴着他。现在我记不清楚,这位男巫师是如何发现他永远都恢复不过来的,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在好转;他还发现这次的事件在小镇上不胫而走,毁了他的好名声。他的学生离他而去,男人们都唯恐避之而不及。他被诅咒了,他是一名巫师。

该场景到此结束。我看了看我的朋友。他脸色发白,惊恐万分。我竭力想记清楚,他说:“我这一生,经常在梦里看见我自己通过那种方式在制造一个男人。小时候,我总在思考,想设计出某种装置,通过电击让一具尸体具有生命力。”现在,他说:“我这一生健康状况糟糕,究其原因或许就是那个实验吧。”我问他是否读过《弗兰肯斯坦》他说他读过。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读过《弗兰肯斯坦》的人,但却看不到这个幻象。3

随后,我请求巫师向我透露我的部分前世。在满是小正方形的牌匾前又进行了一次招魂仪式。我记不太清楚是谁看见了各种细节,因为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幻象本身。对此种招魂仪式,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幻象或许是几个人所共有的。

穿着锁子甲的一个男人穿过一座城堡的大门。女巫师惊讶地发现,这座城堡里的房间都没有进行装饰,里面的陈设也是粗制滥造的,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富丽堂皇。这个男人来到一个大厅,随后走到一座小教堂外的空地上,那里正在举行一种仪式。有六个身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她们从祭坛上取下一些黄色物品——我想那是金子,虽然同我朋友一样,我也被告知不要看,但我还是忍不住地看了。有人认为那黄色的物品是黄色的花。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认为女孩子们把黄色的物品放在了那个男人的手中。过了片刻,他就走出去了。当他穿过大厅时,我忘了是我们中的谁注意到,他看到了两座坟墓。随后,这个幻景中断了。而现在,他又穿着僧侣的服饰站在一群士兵中间,在村子中心朗读羊皮纸上的文字。幻景再次中断。当下,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已走到了似乎是“圣地”的地方。他们在棕榈树丛中开始某种神圣的劳动。他们中的普通人只是袖手旁观,而仆人们则按照隆重的仪式,搬动大石头,把它们摆放在特定的方位,我想是四方方位基点。男巫师说,他们定是在修建某种水泥砖石结构的房屋。同许多研究这些神秘事物的学生一样,他也总是一门心思地研究水泥砖石结构,想在陌生的地方找到它。

念了某种文字,现在我已忘记是什么文字,我们就中断了幻象,这样我们就能去吃晚饭了。晚饭结束,女巫师大声说,我们在吃饭时,他们仍在修建。他们建造的不是水泥砖石结构的房屋,而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十字架。现在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穿锁子甲的那个男人以及之前没有见过的两位僧人留在现场。他靠在石头十字架上,脚放在地上的两块石头上,双手伸展开来。他似乎在那里站了一整天。夜幕降临时,他去了一间小密室,小密室旁还有两间密室。我认为这些密室有点像我在阿伦群岛见过的密室,但是我不太确定。似乎又过了几天,他每一天都一整天一整天地靠在石头十字架上。在那里,我仅看到他和那两位僧侣,此外别无他人。似乎又过去了数个年头,幻象如同眼前飘过的落叶一样一晃而过。他老了,头发花白了。我们看到的两位僧人也老了,头发也花白了。他们扶着他靠在石头十字架上。我问男巫师,这个男人为何要站在那里。在他刚要回答我的问题时,我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像梦中之梦一样出现在幻象中,浮现在靠在十字架上的那个男人眼前。男巫师也看见了,他说其中一个人举起他的手臂,他们是没有手的。我想起了那两座坟墓——穿锁子甲的男人从小教堂出来,穿过大厅时所遇见的那两座坟墓。我问男巫师,这位骑士是否因暴行正在赎罪。我边问,他边答,这是可能的,但是他不太确定。就在此时,幻象圆满完成,消失殆尽。

在我看来,后一个幻象对我而言没有个人意义,但是它的确很奇异、很美妙,似乎就我一个人看到了其美。是谁编造了这个故事,如果它真算得上是一个故事的话。不是我,不是女巫师,也不是男巫师,我们也没这个能力啊!该幻象出现在三个人的头脑中。我不记得我的朋友曾见到过这个幻象。除了费一点力让心灵之眼保持睁开而外,该幻象轻轻松松就出现了,而且清清楚楚。幻象出现的速度也非常快,比任何记下该幻象的笔运转得还要快。正如布莱克在其诗歌中所写,或许作者就在那永恒之中。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时常看到,有时也会听说许多类似的幻象。虽然我无法相信,不过有那么一两次半信半疑的时候,它们是普通意义上世俗世界中的古老生命,但我还是认识到,它们同今生占据主导地位的心境以及重大事件有着必然的关联。或许,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虽然我所描述的幻象不属于这当中的一种,但它们似乎就是这些心境和事件具有象征意义的传说。更精确地说,就是创造它们的动力具有象征主义的影子,就好像质疑者身上祖传的品格所示的神示。

如果我还能记住那时的感觉的话,那时,这两种幻象对我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对我而言有意义的是,证明想象的至高无上,以及汇聚成一种大心灵的诸多心灵的能量。借助能表达的话语以及不能表达的思想,一种心灵压倒另一种心灵,直到它们成为独一无二的、坚定不移的终极心灵。一种心灵是统治者,短暂地创造或揭示我所称之的超自然艺术家,我认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所有心灵加在一起则贡献甚少。4

此后几年,我同一位朋友待在巴黎。我通常在早餐前起床,外出买一份报纸。我一直有注意到,一位女仆会摆好桌子,准备吃早餐。她是几年前来到巴黎的。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一直在自言自语地给自己讲那些长长的荒唐故事传说。这些故事传说仅是自己讲给自己听的。如果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发生在我身上,我想我可能会受到伤害。我看见自己在玩小孩子的冒险游戏时,胳膊缠着绷带。我买了报纸回家,在门口遇见了男女主人。他们一见到我,就大喊:“天啦!女仆刚刚告诉我们你的胳膊上缠着绷带。我们想你昨晚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被什么碾压了”——或类似这样的话。我一直是在巴黎的一个地方吃饭,在人们上床睡觉之后才回来。我努力将自己的幻象转移到女仆身上。她看到了,而且还是以看起来似乎不只是心灵之眼的东西看到的。

一天下午,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在专心地想某位同窗,我有口信要捎给他,我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写信。过了几天,我收到了那位同窗从数百英里外的地方寄来的信。就在我正心无旁骛地思考的那天下午,我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一家酒店的人群中,其情景栩栩如生。只有我的同窗看见了我,他叫我在其他人散场之后再出现。我消失了,随后又在午夜出现了,给他捎了信。我自己从不知道能够幻想到如此遥远的人。

我可以讲述更奇怪的象征符号,更神奇的恍惚状态,更奇异的幻象。如果心灵的巨大能量经常涌现,内心深处又在足够放松的情况下,借助朋友的帮忙或是靠自己,我能够有意无意地幻想到遥远的地方。这种能量会在很私密的或很神圣的公众演讲事件中涌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似乎属于某种神秘事物。我把内心深处这些突然涌现的幻象以及内心深处的这种放松状态,谨谨慎慎、详详细细地写下来,不过我得把我的记录保密起来。毕竟,正如布莱克所言,人们提供证据来保护相信的人,说服不相信的人,二者相比前者更难。与此同时,还得尽可能地忍受疑惑、错误信仰、荒唐之事的看法。我很愿意证明,过去的人们同我一样相信。我引用约瑟夫·格兰维尔对“吉卜赛学者”的描述来证明。约瑟夫·格兰维尔已去世,他不会介意疑惑、错误信仰、荒唐之事。

吉卜赛学者也已去世,除非聪明绝顶的巫师能够活到乐意死去的那一天。他正在某处闲逛,即使人们看不见他,如同阿诺德幻想的:“在伯克郡荒野上某家与世隔绝的酒屋,坐在暖和的炉火凳上”,或是“渡过泰晤士河去巴布洛克·海斯”,或是“送花——灯芯草篓装着的白色银莲花,带着夏夜露珠的黑色风信子——给女孩子”,“这些女孩子来自远处的村庄,在五月来到菲费尔德的榆树前跳舞”,或是“坐在杂草丛生的河岸边”,“借着自由前进的动力”在时间的长河中生存下来。约瑟夫·格兰维尔的故事如下:最近,牛津大学有一位小伙子,他富有想象力,思维敏捷,他想要获得学业上的进步。但是,由于贫困,他被迫辍学,投身这个大千世界去谋生。现在,他的困境越来越糟糕,他想要得到朋友们的帮助。最后,他不得不加入一群流浪的吉卜赛人队伍,从事他们的行业,以维持生计。……从事这个行业一段时间后,几位学者和他的旧友偶然路过,他们之前认识这个小伙子。这位小伙子很快就从吉卜赛人群中认出了这些旧友。看到他和吉卜赛人在一起,旧友们很惊讶,学者也很惊讶。他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在吉卜赛人面前和他打招呼。他把其中一位朋友拉到一边,请他的朋友们去一家旅馆等他。旅馆就在不远处,他答应很快会去和他们碰头。于是,他们就去了旅馆等他,他随后也赶到了。见面寒暄后,他的朋友们问他,如何过上这种怪异生活的,如何加入这群贫穷的吉卜赛人队伍的。这位吉卜赛学者向他们解释了为何他会过上这种生活。他还告诉他们,和他一起相处的吉卜赛人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种江湖骗子。这群吉卜赛人有着他们自己的传统学习模式,还能借助幻想创造奇迹。他自己也学到了吉卜赛人的某些技艺,某种程度上而言,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证明他所说的是事实,他说他会去另一间房间,让他们在这间房间里自由谈话,等到他再次回到这间房间时,他就能说出他们谈话的大意。他详述了他不在场时,他的朋友们谈论的话题。他的学者朋友们对这种出人意料的发现感到异常震惊,都迫不及待地希望他揭开谜底。他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告诉他们他所做的就是借助了幻想的力量,他的幻想他们也感同身受。他详细口述了他不在场时他们的谈话内容。有一些确切的方式能用来强化幻想,达到某个临界点,就能使他人的幻想屈从。等到他掌握了完整秘诀之后——目前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他就打算离开他的吉卜赛同伴们,向全世界宣传他所学到的东西。

如果描述此类事件的人没有做过梦,那我们就要改写我们的历史了。因为所有的人,当然是指所有富有想象能力的人,就会永远抛弃巫术。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些没有强有力的自我意识的冷静的人们,就要不断落入他们的能量控制中。我认为,我们最复杂的思想、精心设计的目的、明确的情感,通常都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突然涌现出来的,就好像来自地狱或天堂。历史学家应记住,难道他们不应该吗?天使和魔鬼就像国王和士兵,就像思想家和阴谋策划者。不论是天使还是魔鬼,首先裹上某人幻想中精心设计的外衣,如同某些明智的作家所认为的那样,即使这样,又何妨呢?“即使上帝自己在发挥作用,或是现在就存在于现存生命或人类中”,如同布莱克所认为的那样,那这又何妨呢?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承认无形的生命、恍惚的事物以及从荒野隐士那飘来的幽灵。它们在会议室、书房、战场苦思冥想。我们相信,或许就是在葡萄酒坊走过的某位女性让男人的心灵有了细微改变,或许就是她带来了思想和想象的强有力运动,这在许多德国人的作品中有提到;或许就是她给人们带来了激情。我们也相信,或许就是由于激情,如此多的国家才兵戎相见。这种激情不是在某位牧童心灵中产生,而是在激情消逝之前,曾短暂地让他欣喜若狂。5

毫无疑问,野蛮人比我们更易受影响,其影响力更加显著。城市生活破坏甚至扼杀了这种被动的冥想生活,教育扩展了这种分散的独自运作的心灵,很有可能就是这两个因素让我们的灵魂变得不那么容易受影响。曾经赤裸裸拥抱天堂之风的灵魂,如今已被厚厚地包裹着。我们的灵魂已经学会了修建房屋,用壁炉取暖,关闭门窗。风的确能让我们更靠近火,甚至揭起地毯,在门缝呼啸。但是,它们在很早以前,在平原上能够做出更糟糕的事情。安德鲁·朗格先生在其著作《宗教的形成》中援引某位学富五车的人的看法。这个人坚信,野蛮人的记忆以及对遥远地方的思考必定有极强的幻想成分。因为他们头脑中没有杂念让他们分心——在我看来,这种解释并不全面——朗格先生继续引用某些旅行者的话语来证明,野蛮人总是活在幻想的边缘。一位拉普兰人想要成为基督徒,而他所幻想的景象又是异教的。他详细地给一位旅行者讲述了许多遥远的事情。毫无疑问,这位旅行者听信了他的话。这位拉普兰人向这位旅行者坦白:“他不知道如何使用他的眼睛,因为一切遥远的事物都呈现在他眼前。”我自己在戈尔韦郡的一个区找到一个男人。他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事物,但是他能进行招魂仪式。这个男人已老态龙钟了。另一个区的一个男人说:“没人在修剪草坪,不过曾在某时看到过他们。”

如果我能无意间对我们时代已在大城市生活数年的人施以巫术,毫无疑问,人们也就可以有意识地对古代更加敏感的人们施以更强有力的巫术,或者是对那些生活在保存着原始民风地区的人们施以巫术。为什么那位吉卜赛学者不对他的朋友们施以巫术呢?为什么圣帕特里克或听到故事传说的首位听众,不把他的敌人、他以及其他牧师变为一群鹿呢?在《亚瑟王之死》中,为何像他这样的巫师不把马群变成看起来像灰色石头的东西?虽然罗马士兵来自文明社会,这种文明社会已经对这些事物不敏感了。为何他们在莫娜女巫的咒语面前没有丝毫反应?为何耶稣会教父或圣日耳曼伯爵或任何首先听到该故事传说的人,看起来并不像立刻要坐着四轮大马车经由十二个城门离开?为何摩西和法老巫师不创造他们的权杖,就像许多古代巫医那样,将旧绳索变成看起来像贪婪蛇那样的东西?为什么中世纪的巫师不让夏天的花朵在隆冬时节绽放?

当历史涉及这些事物的时候,难道我们不会改写历史吗?

想象力丰富的作家如今或许宁愿更直接地影响古时人们的幻想。不是借助笔墨纸张学习他们的技艺,而是静坐数个小时,幻想自己就是森林里的石头、大树、野兽。这些幻象会变得栩栩如生,甚至过路人也会成为幻想者幻象中的一部分。他们有的哭泣,有的大笑,有的撒腿就跑。巫师通过念咒语,对他们的幻想施加魔力,将他们自己和过路人联系起来。诗歌和音乐难道不是源自巫师的咒语吗?这些咒语是诗歌和音乐的主要组成部分,它们向我们说明了它们的起源。如同音乐家或诗人在对他人的心灵施加魔力的同时,也在对他们自己的心灵施加魔力一样,巫师在为他人创造或揭示超自然的艺术家或天才的时候,也在为自己创造或揭示。这是一种由许多心灵融合成的一种看似昙花一现的大心灵。它们的融合方式或思想,我曾在郊区的那座房子里见证过。它也保存着比较长久的心灵通道,保存着该家族的心灵通道,该部落的心灵通道,抑或是灵魂足够强大之时,还可保存整个世界的心灵通道。我们的历史提到各种观点和发现,但是我认为,在古代,人们关注这些通道之时,他们提到的是戒律和天启。同我们看待议会和实验室一样,他们也在小心谨慎地、孜孜不倦地看着西奈半岛及半岛上的雷电。我们总是赞美那些个体生命达到完美的人们,但是他们赞美的总是:一种心灵,即一切完美的根基。6

有一位刚从修道院毕业的年轻爱尔兰女孩子。我曾见过她突然陷入出神入定的状态中。所有催眠术士都不知道她是如何陷入此种出神入定状态的。她清醒的时候,认为夏娃的禁果就是我们在杂货铺所买的那种苹果;但是在她出神入定的时候,她看到生命之树上有灵魂,这些灵魂总在叹息。他们在生命之树的树干上来回移动,而不是在树液中移动。飞鸟栖息在生命之树的树叶上,在最高的大树枝上有一只戴着王冠的白色飞鸟。我回到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古犹太书——《神秘事件》。我翻阅了这本书,看到讲述相关段落的那页,把它撕了下来。我想我之前从未看到过这一段:“生命之树……就是善恶智慧之树……的树枝上栖息着鸟类,鸟儿在树枝上筑巢,灵魂和天使也栖息在树上。”

我曾见过一名年轻的爱尔兰教会成员陷入像出神入定的状态。他是爱尔兰西部的一名银行雇员。我坚信不疑,他也十分确定,夏娃的禁果就是杂货铺售卖的那种苹果。不过他也看到生命之树,提到灵魂在树枝上叹息。他还看到长着人脸的苹果,他把耳朵凑近苹果,听到的声音就好像灵魂在里面打架的声音。现在,他离开生命之树,来到伊甸园边缘。他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在主日学校所了解的茫茫荒野,而是在一座大山的山峰之上,这座山高约3219米。整座山峰就是一座有围墙的大花园,这与他清醒时的认识刚好相反。几年以后,我发现一张中世纪的草图,图上的伊甸园就是建在一座高山上有围墙的花园。

这些错综复杂的象征符号源自哪里?在场的这两人、巫师和我都未曾见过。我相信《神秘事件》以及这幅中世纪草图所描述的事物。记住,这些幻象虽然错综复杂,但立即就能臻于完美。如果人们能想象,巫师、我或者另一个人的确看到了这些幻象,随后又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人们能想象,超自然的艺术家所掌握的我们尘封记忆中的知识能够解释这些幻象,那么有无数其他幻象等着人们去解释。人们不可能一如既往地相信荒谬的见闻。例如,我的日记里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我曾给一位巫师看过一种古老的爱尔兰象征符号。1897年12月27日,这位巫师看见了女神布里吉特,看见她拿着一条“正在蠕动的金光闪闪的蛇”。但是我敢肯定,他和我都不清楚女神同蛇之间的联系。后来,也就是几个月前,亚历山大·卡迈克尔的著作《苏格兰盖尔语歌谣和祷词集》问世,我们才有了眉目。一位既不会写字也不会识字的爱尔兰老妇人告诉我,有一位女子穿着打扮像女神狄安娜。她戴着花冠,身穿短裙,脚穿凉鞋,看起来像露趾高筒靴。我在爱尔兰收集到的不计其数的幻象故事,或是朋友帮我收集的此类故事,为何就没有一个将不同时期的穿着打扮混于一体的?巫师们在讲述神话传说时,会把神话传说混杂在一起,会提到芬恩·马库尔去科克郡陪审团。几乎所有研究类似事件的人都在入定或睡梦中见过某种怪异的新象征符号或事件。而这些象征符号或事件后来都会在某些他未曾读过或听过的著作中有记载。类似事件鲜有归类,鲜有被分析,很难让人们相信。不过,还是有一些证据足以证明它们的确发生过,证明有某种大自然的记忆揭示几百年前的事件和象征符号。许多国家和数个世纪之前的神秘事件证明了这种记忆;诚实的人以及江湖术士保存着这些神秘传说。或许有一天这些神秘传说会作为民间文学被人们研究。他们会根据这种记忆来做出他们最重要的声明。我在帕拉塞尔苏斯的作品中以及一些印度书籍中读到过。这些印度书籍指出,过去的人仍然活在记忆中,“专心思考,付诸行动”。我在威廉·布莱克的预言书中也找到了相关证据。布莱克将其形象称为“罗斯展览馆里最耀眼的雕塑”。他还提到,一切事件,“一切关于爱的故事传说”,皆借助那些形象来更新自己。或许,有几个人相信它,倒也不坏。如果的确有许多人相信,那这些人也会冲出议会、大学、图书馆,狂奔荒野之中,耗尽体力,让焦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尽管还活在世上,也可能进入亡者每天都进出的门;如果永恒的事物看似就在眼前,明智的人,谁还会不辞辛劳地制定法律、记录历史、测量地球呢?7

我的日记里还记录了许多神秘事件。1899年的一天,凌晨三点,我从噩梦中惊醒。接着,我想象一种符号,防止噩梦再次发生;然后,又想象另一种符号,让自己做一个美梦。这种符号是一种简单的几何形状,它让人想到梦中繁茂的植物。我隐隐约约想象着这种符号,感到昏昏欲睡,最后睡着了。我做了很多混乱的梦,它们似乎都与这种符号无关。一会儿,我又开始打瞌睡了,徘徊在睡梦与现实之间,就像人们处在睡和醒之间的状态,能看到大束的鲜花和大串的葡萄。醒来之后,我意识到我所梦见的或看到的就是同这种符号类似的东西。后来,我还记得曾用过这种符号。日记本里还有一个记录,不过这个记录是在此事件之后记下的。记录记载,我在幻想中看到一个有点像巫师的人,其头顶出现了气元素和风元素相结合的符号。这个人并不知道我正在使用的符号,他看见一只飞翔的鸽子,嘴里还叼着一只龙虾。1898年11月13日,我同一位女巫师一道,用了一种星状符号,有意让她在幻想之前看到这个符号。她看见一座粗糙的石头房子,房子中央有一块马头骨。我意识到几天前,我曾同一位男巫师一道用过这个符号,那时他看到了一座粗糙的石头房子,房子中央的那个物品是用布盖住的,上面还有一个雷神之锤。他将布揭开,发现一具用黄金打造的骷髅,骷髅的牙齿是用钻石做的,眼睛所用的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宝石。就这最后一个幻象,我作了注解,指出我们较早之前一直在使用太阳形状的符号。太阳形状的符号通常会让人们想到金子和宝石之类的幻象。我举这些例子,不是要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而是旨在阐明我的观点。有些朋友从未遇到过类似事件,有些朋友基于某些理由并不认同我的观点,我想我的例子会让他们产生一种最自然的怀疑态度。我自己都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符号中的内在能量。在我看来,人们可以借助一种幻想对另一种幻想产生影响的能量,解释一切事物,也就是所谓的传心术。它能随即就把知识同生活,语言同情感分开,这就是学术语言的贫乏之处。我认为,象征符号看起来强有力,仅仅是因为我们认为它强有力,没有它,我们同样能做得很好。那些日子,我用一些自创的象征符号,而不仅仅是幻想象征符号。我会将这些象征符号用在我的体验者身上,告诉他们把符号放在额头,不要看符号。有时我会犯错,我会从中吸取教训。如果我自己没有幻想这种象征符号,体验者就会产生混乱的幻象,这是因为我给了他错误的象征符号,让他产生了混乱的幻象。后来,我遇到一位巫师,他告诉我:“我幻想一个正方形池塘,但是我能够知道你的想法,你希望我看到一个长方形池塘。”或者,“你所幻想的符号让我看见一位女士手拿一块水晶,但事实上,我应该看到的是一片月光笼罩的大海。”我发现,象征符号总能让人想到特定的场景、特定的事件、特定的人物。但是,不论我的幻象多么栩栩如生,我实际上从未想到过这种特定的场景、特定的事件,以及头脑中特定的某个人。即使我想象到了,这两种幻象也是同时出现的。

现在,我认为不论是巫术大师刻意用这些象征符号,还是后继者、诗人、音乐家、艺术家无意间用之,这些符号都是最强大的能量。起初,我尝试区分不同的象征符号,区分我所称的固有符号和任意符号。不过,结果证明这种区分是毫无意义的,不论符号的能量源自符号本身,还是任意的起源,都无关紧要。如我所相信的,它们之所以起作用,是因为大记忆让它们同某些事件、情绪、人物联系起来。不论人们身上产生何种激情,它们都将成为强大的大记忆中的象征符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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