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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16: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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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朝梁)钟嵘撰 李子广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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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品--中华经典诗话

诗品--中华经典诗话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诗品/(南朝梁)钟嵘撰;李子广评注.—北京:中华书局,2019.1(中华经典诗话)

ISBN 978-7-101-12409-5

Ⅰ. 诗… Ⅱ. ①钟…②李… Ⅲ. ①古典诗歌-诗歌理论-中国②《诗品》-注释 Ⅳ. I207.22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008998号书  名 诗 品撰  者 〔南朝梁〕钟 嵘评注者 李子广丛书名 中华经典诗话责任编辑 王守青出版发行 中华书局(北京市丰台区太平桥西里38号 100073)http://www.zhbc.com.cnE-mail:zhbc@zhbc.com.cn印  刷 北京市白帆印务有限公司版  次 2019年1月北京第1版2019年1月北京第1次印刷规  格 开本/710×1000毫米 1/16印张14 1/2 插页2 字数120千字印  数 1-8000册国际书号 ISBN 978-7-101-12409-5定  价 29.00元前 言

齐梁年间,继刘勰《文心雕龙》之后,钟嵘《诗品》应时出世,宛若盘古开天,而为吾华夏古国现存最早之一部经典诗评专著。清章学诚谓:“《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史通义·诗话》)

钟嵘(468?—518?),字仲伟,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齐永明中,入国子学,因好学而有思理,精通《周易》,颇为国子监祭酒王俭赏接,荐为本州秀才。齐时,初为南康王萧子琳侍郎,历任抚军行参军、安国令、司徒行参军等职。入梁,为中军临川王萧宏行参军、衡阳王萧元简宁朔记室、晋安王萧纲记室等职。卒于官,世称钟记室。《梁书》卷四十九、《南史》卷七十二,均以文学为其立传。《诗品》当为钟嵘晚年写定。《梁书·钟嵘传》称为《诗评》,《隋书·经籍志》云:“《诗评》三卷,钟嵘撰。或曰《诗品》。”大抵是,在唐以前此书已有二名,后来只以《诗品》一名行世。旧本《诗品》分上、中、下三卷,每卷前各有小序。清何文焕始将三篇小序合为一文,置于全书之首。

无论是分而为三抑或合而为一,《诗品序》都殊具全书总论性质。或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对六朝时期新的美学原则崛起的总结提升与诗学辨体的一篇宣言书。以评述五言诗为核心,从诗歌的“吟咏情性”的基本观念出发,《诗品序》对诗之诸多理论问题发表了独特的看法:

其一,在传统的“物感”说的基础上,丰富发展了诗情发生的理论命题。钟嵘所言之“物感”,不但包含了自《礼记·乐记》以来的传统自然之气和四季节候变化的感荡,而且还扩展到社会人生的不幸遭遇的激发迫厄,而使人“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大抵是被“物”所感,情动于中,不得不发之于诗了。对此,钟嵘这样描述道: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

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

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或杀气雄边;

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

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

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

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

钱锺书说“嘉会”以下云云,“这一节差不多是钟嵘同时人江淹那两篇名文——《别赋》和《恨赋》——的提纲。钟嵘不讲‘兴’和‘观’,虽讲起‘群’,而所举压倒多数的事例是‘怨’,只有‘嘉会’和‘入宠’两者无可争辩地属于愉快或欢乐的范围。也许‘无可争辩’四个字用得过分了。‘扬蛾入宠’很可能有苦恼或‘怨’的一面……钟嵘说‘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强调了作品在作者生时起的功用,能使他和艰辛冷落的生涯妥协相安;换句话说,一个人潦倒愁闷,全靠‘诗可以怨’,获得了排遣、慰藉或补偿”(《诗可以怨》)。钟嵘重视诗之怨情的美学原则,主要是针对人际感荡与个体生命情感本身状况而言,而与汉儒的怨刺时政有本质区别。

其二,三义说的诠释与新的诗歌审美尺度的建立。《毛诗·大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六义”说源于《周礼·春官》的“六诗”说;毛公独标兴体,虽含有对《诗经》艺术特征的认识,但其所发挥的大抵是美刺政教的政治伦理意义。而钟嵘把赋、比、兴从“六义”中剥离出来,调整了三者的次序而赋予其新的内涵:“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这里将“兴”提到首位,以“文已尽而意有余”释之,是就其情感表现的整体美感效果而言。而比的“因物喻志”、赋的“寓言写物”,都是从诗之艺术表现的形象美质着眼。“三义”又与其“感物”说相联系,而构成其纯粹的诗情表现论。所以他进而说: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

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由“三义”的应交错推衍运用,而提出了“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的诗美理想。钟氏认为,以风力为骨干,用文采来润饰,这样的诗始能获致余味无尽感动人心的艺术效果,亦为诗之至境。

其三,在与四言诗的比较中,确立五言诗的崇高地位,建立其以“滋味”为核心的美感鉴赏论。随着汉魏以来文人五言诗的兴起、成熟和发展,钟嵘对这一诗体独特的审美价值作出了最为深切的体认和阐发: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

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

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

这是钟嵘关于“四言”与“五言”之优劣高下的美学辨体宣言。在钟嵘看来,四言诗固然“文约意广”,即谓从单句而言辞简意深;但以整篇而论,又未免“文繁而意少”,即句子繁冗而内容相对贫乏。虽然为诗体正宗,四言却越来越为世所罕习。与之相较,五言的优异在于,其文辞多寡在众体中最为适当,有美感滋味,而合于时尚为人喜爱;其功能是“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这几句实是对五言诗艺术表现力的精切概括。萧望卿《陶渊明批评》一书对这两种诗体作过很好的分析:“四言诗里每句恰是两个音节,整整齐齐,声调易流于平板、凝重、单调;每句刚容纳两个辞,形式难有变化,也不容易表现优婉、比较多的意思。诗发展到五言,才达到完美的形式,虽然只多了一个字,声调就容易委婉变化,可以接受高一点的音乐意境;(闻一多先生《论诗与音乐》说得很好:四言诗大部分是鼓的音节,五言诗就渐渐由鼓发展到丝竹,由节奏渐渐发展到旋律。)虽然只多了一个字,句的形式就可以生出许多不同的姿态,意义包含比较多,也容易曲折婉转。”如此,在魏晋六朝所谓渐次声色大开的历史背景下,五言诗的盛行就不难理解。而在理论和美学方面首先对之深入总结定位的,则是钟嵘。

其四,高扬“直寻”“自然英旨”的诗美创作原则,痛切针砭诗坛流弊。钟嵘重视诗歌的言情质素,而反对诗之崇尚用典风习。他认为诗歌与那些经国治世的文书、辩驳启奏一类文体不同,不宜看重用典,所谓“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并举出“思君如流水”“高台多悲风”等句,作为书写即目所见的例子;又列举了“清晨登陇首”“明月照积雪”等,作为亦非用典的佳句,以揭明“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的为诗之道。对于抄书以为诗及以用典争奇斗胜的不良风气,他斥之为“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进而提出了“自然英旨”的创作主张。所谓“自然英旨”,即天然美好之意。大抵是从这一主张出发,他亦反对以沈约为代表的讲究声病之说,而倡导自然声律论。钟嵘以曹操、曹丕、曹叡所谓“三祖”的诗作为例,认为其“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不必如当今某些人一样严守声病;沈约等人过于拘执其说,而流风所及,成为时尚,“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

与刘勰《文心雕龙》的“常倾向于归纳的和推理的批评”(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不同,钟嵘《诗品》则“较偏于赏鉴的批评”(同上引)。他有鉴于世之批评家的“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与选家的“并义在文,曾无品第”的缺陷,单刀直入,而要“辨彰清浊,掎摭病利”,专就五言诗,对一百二十多位诗人以“三品升降”评定其艺术高下。如此,便开启了其独特的诗美之旅。

英雄榜谱式的诗派构拟。自汉末始,品评人物之风兴起。汤用彤论及刘劭《人物志》时说:“创大业则尚英雄。英雄者,汉魏间月旦人物所有名目之一也。天下大乱,拨乱反正则需英雄。”(《读〈人物志〉》)这一品目为文学批评所吸纳,而钟嵘尤善以此种方式评诗。《诗品序》说:“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或以“圣”代之,如《诗品序》称“昔曹(植)、刘(桢)殆文章之圣,陆(机)、谢(灵运)为体贰之才”。而等而下之者,或以“驳圣”称之。如评及何晏、孙楚、王赞、张翰、潘尼时,说其“并得虬龙片甲,凤凰一毛。事同驳圣,宜居中品”。而名列上品的曹植,则是落实这一方式的典型评鉴: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

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

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

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

则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

自“其源”至“卓尔不群”一段,陈说了所以将曹植置于上品、悬为最高典范的依据,与《诗品序》“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的说法可以互参,此不具论。而后面一大段譬喻文字,又实是对“陈思为建安之杰”的具体描述。龚鹏程认为,这种评论方法,形成了一种传统。唐张为《诗人主客图》、宋吕本中《江西诗社宗派图》、清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近人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等,都是仿此而作。由《诗品》始,“建立了一个风格论批评式的作者观,并构拟了作家间的威权关系”(《中国文学史》上册)。这种方式或显或隐地贯穿在《诗品》当中,具有分疏诗派的潜在意义。

溯源辨体式的历史追索。从大的方面说,钟嵘对五言诗的体源分为《国风》《楚辞》《小雅》三系。而在这三系之下,又有某人源于某某,或颇似、祖袭、宪章某某等指称,虽其间或略有分别,但大抵是溯源辨体式的批评,而又可统归于三系之某一系列。如《古诗》和曹植诗源于《国风》,阮籍诗源于《小雅》,李陵诗源于《楚辞》等。《诗品》中明确标示源流关系的凡三十七人(包括《古诗》一家),但在此之外的某些诗人,亦可据其诗歌风格取向,大致判定其归属。一般而言,“从起源中理解事物,就是从本质上理解事物”(杜勒鲁奇语)。故这种批评能极其深刻地揭示某位诗人诗作的主体诗歌风貌。如李陵诗源于《楚辞》,是就其“文多凄怆”与屈骚精神的关联立说。钱谦益《复遵王书》云:“古人论诗,研究体源。钟记室谓李陵出于《楚辞》,陈王出于《国风》,刘桢出于《古诗》,王粲出于李陵,莫不应若宫商,辨如苍素。”以历史的眼光,作风格追索,于某一点上考其渊源所自,确实大多能“应若宫商,辨如苍素”,明了其间的传承与联系,使人准确领悟和把握诗人诗作的特色,有高屋建瓴之感。这也大抵符合诗歌创作取法创变的实际,是一种较为客观的批评方法。

比较评鉴式的体悟辨识。如果说《诗品序》的诗歌理论中包含着一个对四言诗与五言诗的大的比较辨析,那么在《诗品》中,钟嵘于纵向溯源辨体的同时,又有许多对诗人诗艺相似者的横向比较评鉴。前者是大方面的究“同”,后者则是对个体性创作的析“异”。诸如王粲的“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陆机的“气少于公幹,文劣于仲宣”,等等。这些比较评鉴,表现了钟嵘深细化的艺术体悟,在辨识中凸显诗人诗作个体艺术风格的独异之处。从源流角度来看,《国风》《小雅》《楚辞》的诗风三系归属是大本大源的探求,而具体的比较评鉴,则是众派争流的万千景观的美的呈现。异中求同固然重要,而同中之异的辨识,则尤需敏锐的艺术洞悟力。

意象喻示式的美感品鉴。钟嵘在具体批评实践中,主要以自然景物为喻,对诗人诗艺加以品题,令人于美感体验中领悟批评对象的美质神髓,可称之为意象喻示式的美感品鉴。如评陆机、潘岳云:“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以“海”“江”为喻,意谓陆诗如浩瀚的大海一样富赡深广,潘诗似江水一样明净悠长;既揭示了陆诗之深与潘诗之浅,又暗指陆机之才华大于潘岳。又如对范云、丘迟二人评云:“范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丘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前者来自曹植《洛神赋》“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喻指其诗清朗闲美,宛转多姿。后者以“落花依草”喻指丘迟诗点缀映衬,媚趣动人;此或由丘迟《与陈伯之书》中“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而来。孙德谦《六朝丽指》即认为“暮春”四语“借景生情,用眼前花草作点缀。吾恐钟记室品诗,即从此处悟出其诗境耳”。无论假借触发或自我经营,这种意象喻示式的品鉴都靠“悟”来实现,迁想妙得而摄取品鉴对象之神,以美感意象来传达美感体验,两相契合之中隐含理性判断。与纯理论的分析不同,它“具有审美经验完整性的特点”,“因为将生动丰富的艺术作品抽象出来,加以归纳和概括,往往失之简单片面(抽象本身就意味着筛选或遗漏),更深刻的东西往往会被抽象的逻辑所掩蔽”(张伯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或者可以说,诗亦如禅,一说便错;以美感的指头,因指见月,似更能赏会神合天心月圆之真,使灵明浚发,而蓦然有得。

钟嵘的诗歌理论及其美感品鉴的方式方法,当然与魏晋六朝时期的文学自觉与文化生态关系密切。具体说来,诗缘情观念的发展、诗歌技艺的新变与理论总结,及自然山水之美的发现、人物品藻、言意之辩与艺术批评形式的多样等,都是《诗品》所以产生的文学文化背景。但其在传统四言诗之外,对五言诗之美的析说与高扬,及一些相关的诗歌基本问题的看法,在整体上殊具回归诗歌本体,摆落儒家政教工具论说诗的独特意义。而正是在这一高度之上,他的“三品升降”论诗及颇具规模的形式架构,亦是其独张审美之维的一种簇新文本。至于对诸如曹操、陶渊明等诗人的品第措置或有不当,恐怕应从钟嵘的诗美观与其所处时代求解,秉持历史的态度似较妥当;过于诟病,实是凿空责求之论。或许可以说,对钟嵘《诗品》的全部得失,均应作如是观。

钟嵘《诗品》的版本在流传过程中多达五十余种,且字句问题多多。曹旭《诗品集注》(增订本)以元延祐七年(1320)圆沙书院刊宋章如愚《山堂先生群书考索》本为底本,取校众本,对之校勘、注释,集其自身研究成果与古今中外研究者的成果于一帙,堪称《诗品》研究的集成之作。用曹旭先生的话来说:“因为它已不是原来流传五十多种版本中的一种,而是集注者在大量不同系统版本和宋代类书、笔记、诗话校勘基础上产生的钟嵘《诗品》‘新本’。‘新本’力图恢复《诗品》原来文字的面貌。”(增订本《诗品集注·再版后记》)故本书在《诗品》原文上,多采自曹旭先生的校勘成果;同时,参考了陈延杰《诗品注》、古直《钟记室诗品笺》、许文雨《钟嵘诗品讲疏》、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向长清《诗品注释》、周振甫《诗品译注》、杨明《文赋诗品译注》、萧华荣《诗品注译》、陈元胜《诗品辨读》等书,甄别裁定。为避繁琐,对此一般不作说明。《诗品序》的分合问题亦较为复杂,姑按清人何文焕编《历代诗话》本,仍总列全书之首。

注书之难,古今同叹。好在《诗品》注释成果已然很多,足资采择。但异说时见,又殊难定夺。大略言之,对诗人生平仕履的注释,除参考上举诸书外,还翻检了徐公持、曹道衡等先生的相关成果,而据以简要介绍。字词句的注释,亦参酌众家,采取字词注解与句意串释兼行的办法,力求准确、简明。另外,适当吸纳学界新说。如钟嵘评江淹“筋力于王微,成就于谢朓”两句,素来索解为难,则取穆克宏先生的卓见,于注中出之。诸如此类,不过融会新知,补订旧案。

钟嵘以颖悟殊才,月眼镜心,评骘诗人诗作,构建了一座美不胜收的文字楼台,依稀灯火撩人。直面钟氏文本的微妙,聊作评析。每一则评析,基于钟嵘文本的品语和指涉范围,结合诗人行事、性情等,多援引重要诗作,探求其意旨,赏鉴其诗艺,以与钟嵘漱玉喷珠的精语妙谛印证互发。或有诗人诗作与钟氏评鉴不合者,亦略作析疑,明其究竟。至于学界对《诗品》具体问题的争议聚讼,则不作过多牵扯纠缠。

腹少根柢却妄欲著书,绝鲜解会而乔作娱赏,自不免于通人之讥。但差堪自慰的是,无论《诗品》的文字、注释抑或评析,参酌诸家而不敢自必,有所折衷去取或略作修正均谨慎从事。讨米千家,且煮成一锅,羞言知味;兔园称儒,实老生变相,殊乏真解。而素心固执,以为对包括《诗品》在内的一切传统经典,今人应少几分怒目少年式的轻狂,而多一些穆然相向的敬意与欣然莫逆的温情。因为旧邦必待阐扬,文化方能续命。浅学衷怀,如是而已。李子广2015年5月于竹园小区谁与斋诗品序(1)(2)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3)(4)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5)神,莫近于诗。【注释】

(1)气之动物,物之感人:自然之气使万物萌动,万物变化感动人类。王充《论衡·自然篇》:“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礼记·乐记》:“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

(2)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意谓因此使人的性情摇荡,而表现在舞蹈歌唱上。

(3)照烛三才,晖丽万有:意谓将以此照耀天地人间,辉映宇宙万物。三才,天、地、人。

(4)灵祇(qí)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意谓靠歌舞来祭祀神灵,并借助歌舞来告白鬼神。灵祇,指天神地祇。飨,祭祀。幽微,指鬼神。

(5) “动天地”三句:指诗歌有感动天地鬼神的巨大作用。《毛诗·大序》:“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莫近,犹莫过。(1)(2)(3)

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夐矣。夏歌曰“郁陶(4)(5)(6)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

(7)(8)觞也。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注释】

(1) 《南风》之辞:此传为舜时歌曲。见《孔子家语·辩乐解》:“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2) 《卿云》之颂:此传为舜时歌曲。见《尚书大传·虞夏传》:“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3)厥义夐(xiòng)矣:指其歌唱时代已很久远。厥,其。夐,远。

(4)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指《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其中有“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句。

(5)楚谣曰“名余曰正则”:屈原《离骚》:“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楚谣,指《楚辞》。

(6)诗体未全:意谓这些不是全篇都为五言。

(7)滥觞:事物的起源或萌芽状态。

(8)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指至西汉李陵,始有五言诗体。按,后人多认为李陵诗为后人伪托。(1)(2)

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

(3)(4)(5)(6)倡也。自王、扬、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7)(8)(9)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诗人之风,顿(10)(11)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注释】

(1)古诗眇邈,人世难详:古诗的时代久远,作者、时世难以详考。古诗,齐梁时对汉魏流传下来的无名氏五言诗的总称。眇邈,渺茫久远。

(2)炎汉:即汉代。汉代以五行中的火德得帝位,故称。

(3)衰周之倡:周代末年(春秋战国)作品。倡,通“唱”。

(4)王、扬、枚、马:指汉代辞赋家王褒、扬雄、枚乘、司马相如。

(5)竞爽:争胜,争荣。

(6)靡闻:无闻。

(7)李都尉:指李陵。班婕妤:汉成帝的妃子。婕妤,后宫女官名。

(8)有妇人焉,一人而已:意谓除了一位妇女(班婕妤)之外,只有李陵一人。《论语·泰伯》:“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孔安国注:“周最盛,多贤才,然尚有一妇人,其余九人而已。”钟嵘即套用此句式。

(9)诗人之风:意谓《诗经》的传统。诗人,这里指《诗经》作者。

(10)东京:指东汉。东汉定都洛阳,相对于西汉定都长安而言,称洛阳为东京。

(11)质木无文:质朴无文饰。(1)(2)(3)(4)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5)(6)(7)(8);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注释】

(1)建安:东汉献帝刘协年号(196—220)。

(2)曹公父子:指曹操及其子曹丕、曹植等。

(3)笃好斯文:很喜爱文学。笃好,深爱。

(4)平原兄弟:指曹丕、曹植兄弟。曹植曾封为平原侯。

(5)文栋:文坛的栋梁。

(6)羽翼:喻指左右辅佐的人。

(7)攀龙托凤:喻依附有声望的人而立名。后来特指依附帝王,以建立功业。

(8)自致于属车者:喻指文学侍从。属车,古代帝王大驾、法驾侍从之车都叫做属车。(1)(2)

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3)(4)(5)(6)(7)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沬,亦文章之中兴也。【注释】

(1)陵迟衰微:即日渐衰微。

(2)太康:晋武帝司马炎年号(280—289)。

(3)三张:指张载、张协、张亢。二陆:指陆机、陆云。两潘:指潘岳、潘尼。一左:指左思。

(4)勃尔:勃然,顿然。

(5)踵武前王:指太康文学继建安之盛。《离骚》:“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6)风流:指流风余韵。未沬(mèi):未止,未尽。沬,竭,终止。《离骚》:“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7)文章:此指诗歌。(1)(2)(3)(4)

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5)(6)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7)(8)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注释】

(1)永嘉:晋怀帝司马炽年号(307—313)。

(2)黄老:指道家学说。按,道家祖述黄帝、老子,称为黄老之言。

(3)稍尚虚谈:指颇为崇尚清谈。稍,甚,尽。按,魏时,王弼、何晏祖述老庄,排弃世务,专谈空理,叫做清谈,形成了所谓玄学,到晋王衍时大盛。

(4)理过其辞:即玄理多于文采。

(5)江表:古指长江以南地区,此指东晋。东晋定都建康,在长江之南,故称。

(6)桓:指桓温。庾:指庾亮。

(7)平典:平淡典奥。《道德论》:这里泛指魏晋时期何晏、王弼、夏侯玄、阮籍等阐发老庄玄理的一类文章。

(8)建安风力:又称“建安风骨”,指建安诗歌所体现的内容充实、慷慨悲凉、俊爽刚健的主体艺术风貌。(1)(2)

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3)(4)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注释】

(1)郭景纯:郭璞,字景纯。俊上之才:超越别人的上等才智。

(2)变创其体:指改变玄言诗风,创作《游仙诗》。

(3)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意谓刘琨仗着他的清新、刚健的气质,也来助成这件改变诗风的美事。越石,刘琨,字越石。赞成,助成。

(4)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意谓当时写诗似《道德论》的作者人数众多,郭、刘二人对玄言诗风未能变易。(1)(2)(3)

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4)(5)(6)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7)(8)公幹、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9)(10)(11)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注释】

(1)义熙:东晋安帝司马德宗年号(405—418)。

(2)谢益寿斐然继作:意谓谢混继承郭璞、刘琨之志,努力改变玄言诗风,他的作品很有文采。益寿,谢混,字益寿。斐然,有文采的样子。

(3)元嘉:宋文帝刘义隆年号(424—453)。

(4)含跨:超越。

(5)陵轹(lì):压倒。

(6)陈思:曹植。植被封为陈王,卒谥思,故称。

(7)公幹:刘桢,字公幹。仲宣:王粲,字仲宣。

(8)安仁:潘岳,字安仁。景阳:张协,字景阳。

(9)谢客:谢灵运小字客儿,故称。

(10)冠冕:帽子。喻指首位、第一。

(11)命世:有名于世。命,名。(1)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

(2)(3)(4)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5)(6)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注释】

(1)文约意广:意谓四言诗从单句而言文辞简约,含意深广。

(2)文繁而意少:意谓四言诗从整篇作品而言句子繁冗而内容相对贫乏。

(3)五言居文词之要:意谓五言诗在诸体中文词正好不多不少。要,适中。

(4)滋味:原指滋养之味。此处引申为意味、风味。

(5)会于流俗:指合于流俗需要。《南齐书·文学传论》:“五言之制,独秀众品。”

(6) “岂不以指事造形”三句:意谓五言诗是因为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尽切当。指事造形,叙事状物。穷情写物,抒情写景。(1)

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2)(3)(4)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5)(6)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7)(8)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9)矣。【注释】

(1) “故诗有三义焉”四句:语本《毛诗·大序》:“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按,钟嵘将原来的赋、比、兴的次序改为兴、比、赋,更强调兴的重要性。

(2)干之以风力:意谓诗歌应以充实有力的思想内容为主干。

(3)润之以丹彩:意谓用文采来润色。丹彩,文采。

(4)味之者无极:指品味起来,其味无穷。

(5)诗之至:诗的最高境界。

(6)词踬:指辞意不能畅达。

(7)意浮:意旨浮浅。

(8)文散:文辞散漫。

(9) “嬉成流移”三句:意谓轻忽随便,情意无所归止,而有芜杂散漫之弊。(1)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2)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3)(4)(5)辞 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或杀气雄边;(6)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7)(8),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注释】

(1)祁寒:严寒。祁,大。

(2)楚臣去境:指屈原被贬放逐。

(3)汉妾辞宫:指王昭君出塞。

(4)朔野:北方荒野。

(5)飞蓬:飘飞的蓬草。

(6)孀闺:指寡妇所居之室。此代指寡妇或思妇。

(7)扬蛾入宠:扬起蛾眉得到宠幸。蛾,指蛾眉。

(8)再盼倾国:李延年《李夫人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1)(2)(3)

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4)莫尚于诗矣。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注释】

(1) 《诗》可以群,可以怨:出于《论语·阳货》:“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群,指群居相切磋。怨,指怨刺上政。

(2)穷贱易安:意谓虽处于贫贱,欣赏或创作诗歌可以乐道安贫。

(3)幽居靡闷:意谓离群独处时也可以借诗来消愁解闷。

(4)罔不:无不。罔,无。(1)(2)

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3)(4)(5)(6)(7)焉。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8)(9)(10)(11)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注释】

(1)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意谓当时写诗风气盛行。炽,炽盛。

(2)才能胜衣:身体刚能把衣服的重量负担起来。此极言年幼。

(3)驰骛:奔走。此处引申为热衷学诗。

(4)庸音杂体:指其诗庸俗、驳杂。

(5)人各为容:意谓各有各的样子。为容,修饰打扮。

(6)膏腴子弟:即富贵人家子弟。

(7)耻文不逮:以所作诗不如人为耻。逮,及。

(8)终朝点缀:意谓终日作诗。

(9)分夜呻吟:意谓作诗辛苦,夜以继日。呻吟,吟哦。

(10)警策:指诗文精警切要。陆机《文赋》:“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

(11)平钝:平庸。(1)(2)

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朓今(3)(4)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黄(5)(6)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注释】

(1)曹、刘:指曹植、刘桢。

(2)羲皇上人:上古帝王伏羲氏以上的人物。喻地位尊崇。

(3)独步:超群出众,独一无二。

(4)日中市朝满:出自鲍照《代结客少年场行》。

(5)劣得:仅得。黄鸟度青枝:出自虞炎《玉阶怨》。

(6)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意即这些人徒然放弃了向最好的诗人学习的机会,不能真正进入文士诗人的行列。(1)(2)(3)

观王公缙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4)(5)(6)(7)(8)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 起,准的无依。(9)(10)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11)(12),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注释】

(1)缙绅:士大夫。

(2)博论:高谈阔论。

(3)口实:谈资,话题。

(4)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意谓各从自己爱好出发,评判不一。商榷,商讨。

(5)淄渑(shéng)并泛:喻指不能分辨诗之好坏。淄、渑,二水名,在今山东省,旧传二水异味。并泛,合流。

(6)朱紫相夺:喻指不能掌握正确评判标准,以邪侵正。《论语·阳货》:“子曰:‘恶紫之夺朱也。’”孔安国注:“朱,正色;紫,间色之好者。恶其邪好而夺正色。”

(7)喧议:争议。

(8)准的:标准。

(9)刘士章:刘绘,字士章。

(10)俊赏:鉴赏能力高超。

(11)标榜:指品评。

(12)其文未遂:指刘绘并未把他的这些见解写成书。(1)(2)(3)(4)

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5)(6)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注释】

(1)九品论人:班固《汉书·古今人表》品列人物为九等。魏晋以来又有九品官人法。

(2)《七略》:汉代刘歆所作,分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七部分。裁士:裁判人士。

(3)校以宾实:意即考校它的名称和实际。校,考校。宾实,名实。

(4)诚多未值:指九品论人与《七略》裁士都有很多名实不相符的地方。

(5)较尔:显明貌。

(6)殆均博弈:意谓作诗和下棋差不多,可以分出高下。博弈,古代的棋戏。均,等于。(1)(2)(3)(4)

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5)(6)(7)(8)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况八纮既奄,风靡云蒸。抱玉(9)(10)者联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11)(12)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

(13)笑耳。【注释】

(1)方今皇帝:指梁武帝萧衍。

(2)资生知之上才:意谓萧衍具备生而知之的上等才能。《论语·季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3)体沉郁之幽思:意谓能体察深幽的文思。体,体察。

(4)文丽日月:指文章与日月一样明丽。

(5)学究天人:学识可穷究自然与人事之理。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6)昔在贵游,已为称首:意谓过去在贵族竟陵王家,与沈约等人交游时,萧衍已是诸人的领袖,诗坛的首领。《梁书·武帝纪》:“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

(7)八纮(hóng)既奄:意指天下既已统一。八纮,八方。奄,同。

(8)风靡云蒸:此以风行草偃、云蒸霞蔚喻指人才聚集,辅佐君王。

(9)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形容人才之盛。曹植《与杨德祖书》:“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联肩、踵武,即摩肩、接踵,极言人多。

(10)固以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喻指包容、超越汉、魏、晋、宋。瞰,俯视。吞,包涵,包容。

(11)农歌辕议:指农民的歌谣,赶车人的议论。此是钟嵘自谦之词。

(12)致流别:品评诗歌源流派别。致,辨析,评论。

(13) “嵘之今录”三句:意谓我如今写下的东西(《诗品》),大概可以在里巷间流传,等同于笑谈罢了。周旋,这里指流传。闾里,里巷间。(1)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诠次。又其人既往(2)(3)(4)(5),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注释】

(1)诠次:编排次第。

(2)既往:指已死。

(3)克定:方能论定。

(4)寓言:原指有所寄托的言辞。此处引申为品评。

(5)存者:活着的人。(1)(2)(3)

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4)(5)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 ,(6)(7)(8)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 ,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

(9)(10)(11)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注释】

(1)属词比事:意谓写作诗文运用典故。属词,连缀文词。比事,排列史事。

(2)通谈:常谈。

(3)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意谓章、表、奏议之类的文章,谈论国家大事,应该旁征博引,多用典故。博古,博通古事。

(4)撰德驳奏,宜穷往烈:意谓写记叙德行的文章与驳议奏章等,应该尽量称述过去的事实。撰德,记叙德行。驳,驳议。往烈,指前代事迹。

(5)思君如流水:出自徐幹《室思》。

(6)即目:眼中所见。

(7)高台多悲风:出自曹植《杂诗》。

(8)清晨登陇首:张华诗句,见《北堂书钞》卷一五七。

(9)羌:发语词。故实:典故。

(10)明月照积雪:出自谢灵运《岁暮》。

(11)讵:岂。(1)

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2)(3)(4)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5)(6)(7)(8),词不贵奇,竞须新事。迩来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9)(10)(11)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词既(12)(13)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注释】

(1) “观古今胜语”三句:意谓观察古今的佳句,大多不是拼凑典故,都是直接寻求而来。胜语,佳句。补假,补缀假借。直寻,直接状物抒情。

(2) “颜延、谢庄”三句:意谓颜延之与谢庄用典最为繁密,对当时作者产生了很大影响。

(3)大明: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年号(454—464)。泰始:南朝宋明帝刘彧年号(465—472)。

(4)书抄:指诗歌像典故辑录的类书。

(5)王元长:王融,字元长。

(6)词不贵奇:不求词句奇巧。

(7)竞须新事:竞相运用生僻典故。

(8)迩来作者,浸(jìn)以成俗:意谓近来很多作者逐渐养成了这种抄书以为诗的坏习惯。迩来,近来。浸,逐渐。

(9)拘挛补衲,蠹文已甚:意谓每句都塞满了典故,拘束拼凑,对诗的损害真是太大了。拘挛,拘束过度。补衲,指补缀拼凑。蠹文,损害诗歌。

(10)自然英旨:指诗歌天然美好。

(11)值:遇到。

(12)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意谓文词既不高明,则须加上典故。事义,典故。

(13) “虽谢天才”三句:意谓没有天才而又要写诗,只好借助于典故,以显示自己的学问,也算是一种理由吧。谢,愧无。(1)(2)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3)(4)《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5)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至于谢客集(6)(7)诗,逢诗辄取;张隐《文士》,逢文即书。诸英志录,并义在文,(8)曾无品第。【注释】

(1)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意谓陆机《文赋》说理通达,但对作者作品无所褒贬。

(2)李充《翰林》,疏而不切:意谓李充《翰林论》条理分明而不完全贴切。疏,疏通。

(3)王微《鸿宝》,密而无裁:意谓王微《鸿宝》细密而未加裁断。

(4)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意谓颜延之论文精深却难懂。

(5) “挚虞《文志》”三句:意谓挚虞《文章志》详尽宏富,很有见识。《文志》,指《文章志》。《隋书·经籍志》:“《文章志》四卷,挚虞撰。”

(6)谢客集诗,逢诗辄取:意谓谢灵运编选诗集,不加甄别而见诗就录。

(7)张隐《文士》,逢文即书:意谓张隐编《文士传》,见文章便收录。《文士》,指《文士传》。

(8) “诸英志录”三句:指上举谢灵运、张隐等选家旨在选录诗文,而不品评其高下。(1)

嵘今所录,止乎五言。虽然,网罗今古,词文殆集。轻欲辨彰(2)(3)清浊,掎摭病利,凡百二十人。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至斯三(4)(5)(6)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变裁,请寄知者尔。【注释】

(1)殆集:几乎已聚齐。

(2)轻欲辨彰清浊,掎摭(jǐ zhí)病利:意谓欲辨明其优劣高下,找出瑕疵与优点。轻欲,便欲。辨彰,辨明。清浊,比喻事物优劣高下的区别。掎摭,指摘。病,瑕疵。利,优点。

(3)凡百二十人:意谓《诗品》共品评了一百二十余位诗人。按,《诗品》所录实共一百二十三人(包括《古诗》一家)。此举其成数。

(4)差非定制:意即还不是最后定论。差,略,大致。

(5)方申变裁:意即还有待于变易、裁夺。

(6)请寄知者尔:意即只能寄希望于真正懂诗的人。(1)(2)(3)

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4)(5)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6)乎?【注释】

(1)曹、刘:指曹植、刘桢。

(2)陆、谢:指陆机、谢灵运。体贰:李康《运命论》:“仲尼至圣,颜、冉大贤……孟轲、孙卿,体二希圣。”《文选》六臣注:“铣曰:孟、孙二子,体法颜、冉,故云体二。”按此乃以陆、谢比荀、孟,认为二人诗法曹、刘。

(3)锐精研思:精心钻研。

(4)宫商:古代乐律有宫、商、角、徵、羽,称为五音。此以宫商概指字的声韵。

(5)四声:指平、上、去、入四声。

(6)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意谓有人说这是由于前代贤达偶然没有发现这些规律,难道真是这样吗?(1)

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2)(3)(4)(5)。若“置酒高殿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6)(7)(8)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注释】

(1)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意谓古代的诗歌皆可入乐歌唱。金竹,代指乐器、音乐。

(2)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意谓如果不把五音调好,音律即难以谐和。五音,这里指乐律的宫、商、角、徵、羽。

(3)置酒高殿上:出自曹植《箜篌引》。明月照高楼:出自曹植《七哀诗》。

(4)为韵之首:即音韵调协得好,堪称第一。

(5)三祖:指太祖魏武帝曹操、高祖魏文帝曹丕、烈祖魏明帝曹叡。

(6)文或不工:文辞或不精工。

(7)韵入歌唱:指音韵协调,可以谱曲歌唱。

(8)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意谓这才是重视音韵的意义,和当今世人所说的宫商不同。(1)

今既不被于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予云:(2)“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用之。唯颜宪子论文,乃云‘律(3)(4)吕音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常欲造《知音论》,未就而卒。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咸贵公子孙,幼有文辨。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凌(5)(6)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注释】

(1)今既不被于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意谓现在既然不用诗来谱曲,讲究声律又有什么用呢?

(2)宫商与二仪俱生:意谓自有天地以来,就有宫商等五音。二仪,天地。

(3) “唯颜宪子论文”三句:意谓颜延之却说,律吕就是音调,其实大谬不然。颜宪子,即颜延之,死后谥宪子。按,王融所说的宫商系指喉、牙、舌、齿、唇五音,颜宪子所说则为音乐律吕。所以王融斥颜为谬。

(4)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宋书·范晔传》载其《狱中与诸甥侄书》自述说:“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特能济难适轻重。”

(5)襞(bì)积细微,专相凌架:意谓繁琐细微,竞相争胜。襞积,原指衣裙上的褶皱,这里喻指声律的细微繁琐。凌架,超越而上。

(6)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意谓人为地让诗受到许多拘束忌讳,就会损害自然之美。(1)(2)

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3)(4)(5)斯为足矣。至如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注释】

(1)文制:文章,此指诗歌。讽读:诵读。

(2)蹇(jiǎn)碍:阻碍不畅。

(3) “但令清浊通流”三句:意谓只要清浊畅达,念起来谐调,这就足够了。清浊,指两类不同的字音。

(4)至如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意谓至于分平上去入,那我做不到。

(5)蜂腰、鹤膝,闾里已具:蜂腰、鹤膝,指沈约等人倡导的应该避免八种声病中的两种。这里以其代指八病。黄侃《文心雕龙札记·声律》篇:“记室云:‘蜂腰、鹤膝,闾里已具。’盖谓虽寻常歌谣,亦自然不犯之,可毋严设科禁也。”(1)(2)(3)

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咏(4)(5)(6)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茂先“寒夕”,平叔“衣(7)(8)(9)(10)单”,安仁“倦暑”,景阳“苦雨”,灵运《邺中》,士衡(11)(12)(13)(14)《拟古》,越石“感乱”,景纯“咏仙”,王微“风月”,(15)(16)(17)谢客“山泉”,叔源“离宴”,鲍照“戍边”,太冲《咏史》(18)(19)(20)(21),颜延“入洛”,陶公《咏贫》之制,惠连《捣衣》之作,(22)(23)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谓篇章之珠泽,文彩之邓林。【注释】

(1)陈思“赠弟”:指曹植《赠白马王彪》。

(2)仲宣《七哀》:指王粲《七哀诗》。

(3)公幹“思友”:指刘桢《赠徐幹》。

(4)子卿“双凫”:《古文苑》载苏武《别李陵》诗首句有“双凫”二字,但此诗系后人伪托。

(5)叔夜“双鸾”:指嵇康《赠秀才入军》诗第十九首,起句有“双鸾”二字。

(6)茂先“寒夕”:指张华《杂诗》“繁霜降当夕”一首,中有“涸阴寒节升”“繁霜降当夕”之句。

(7)平叔“衣单”:指何晏“衣单”诗,今已失传。

(8)安仁“倦暑”:指潘岳《在怀县作》二首,中有“隆暑方赫曦”等句。

(9)景阳“苦雨”:指张协《杂诗》十首之末首写“苦雨”之作。

(10)灵运《邺中》:指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

(11)士衡《拟古》:指陆机《拟古》诗十二首。

(12)越石“感乱”:指刘琨《扶风歌》与《重赠卢谌》一类感乱诗作。

(13)景纯“咏仙”:指郭璞《游仙诗》十九首。

(14)王微“风月”:指王微风月诗,今已失传。

(15)谢客“山泉”:或指谢灵运山水诗。因上文已有“灵运《邺中》”,则此处所指何人实难考定。

(16)叔源“离宴”:指谢混《离宴》诗。按,丁福保所辑《全晋诗》有《送二王在领军府集诗》注云:“此诗见宋版《初学记》卷十八,作谢琨。又劣版末二句作谢混。”诗云:“苦哉远征人,将乖萃余室。明窗通朝晖,丝竹盛萧瑟。乐酒辍今辰,离端起来日。”或言即系谢混之《离宴》。

(17)鲍照“戍边”:指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与《东武吟》之类诗作。

(18)太冲《咏史》:指左思《咏史》八首。

(19)颜延“入洛”:指颜延之的《北使洛》诗。

(20)陶公《咏贫》之制:指陶潜《咏贫士》《乞食》一类诗作。

(21)惠连《捣衣》之作:指谢惠连《捣衣》诗。

(22)篇章之珠泽:意谓以上这些警策的五言诗,犹如珠泽的宝珠。珠泽,地名。《穆天子传》卷二:“甲子,天子北征,舍于珠泽。”郭璞注:“此泽出珠,因名之。”

(23)邓林:比喻荟萃之处,聚汇之所。《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毕沅注:“邓林,即桃林也,邓、桃音相近。”上品(1)古诗(2)(3)

其体源出于《国风》 。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4)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5)(6),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7)(8)(9)(10)“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悲夫!【注释】

(1)古诗:齐梁时对汉魏流传下来的无名氏五言诗的总称。按,两汉并无“古诗”名目。晋陆机始有《拟古》。《文心雕龙·明诗》论及“古诗”,萧统《文选》选录十九首。钟嵘、萧统都认为“古诗”是无名氏的作品。

(2)体:指作品总体风貌。

(3)陆机所拟十四首:指被陆机所模拟过的十四首古诗。许印芳《诗法萃编》:“印芳按,此论汉无名氏诗。陆机拟者,《十九首》中诗,并载《文选》,此书引以为据,非论陆诗也。”按,陆机《拟古》诗今仅存十二首。

(4)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指古诗文词温润而美丽,意旨悲哀而深远。

(5)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意谓被陆机所拟古诗之外的四十五首诗。“去者日以疏”,指《古诗十九首》第十四:“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6)曹、王:指曹植、王粲。

(7)客从远方来:指《古诗十九首》第十八:“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橘柚垂华实:指无名氏古诗:“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芳菲不相投,青黄忽改色。人倘欲我知,因君为羽翼。”

(8)惊绝:精彩绝伦。《文心雕龙·辨骚》:“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9)人代冥灭:意谓作者、时代都湮灭不彰,难以知晓。冥,昏暗。

(10)清音独远:意谓清美的音调传之久远。【评析】

钟嵘《诗品》专门品评五言诗,而以“古诗”开篇,并溯源于《国风》,且重在艺术风格的审美把握,是其诗学谱系中典范确立与诗之本质认定的极为重要的一环,具有独立的文学立场和以别样手眼评诗的开启意义。“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是对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汉代无名氏五言古诗主体风格的精到概括和审美体悟。这些诗既有《国风》的温婉美好,又具有楚骚悲哀深远的意绪。《古诗十九首》主要抒写“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去者日以疏”一首,写游子经行城外坟场而感怀思乡之情。首二句说,死者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活着的人却欢爱如常。中间六句,写丘坟古墓已被犁为田地,墓旁松柏亦被摧折为薪柴,白杨秋风,益增感怆。末二句写油然而生的故乡之思与无由得归的惆怅之情。此诗将生死亲疏的思考与游子乡思打成一片,而“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的刻写,殊具深沉的悲情之美。这种悲情之美正是《古诗十九首》的主调,最为撼人心魄。《世说新语·文学》载:“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户前。问:‘古诗中何句为最?’睹思未答。孝伯咏‘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为佳。”此外如“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青青陵上柏》)、“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驱车上东门》)、“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生年不满百》)等,都充溢生命的觉醒与哀凉。

大抵基于生命本质的彻底觉解,《古诗十九首》对人世真情更为珍惜。《客从远方来》即写夫妇之情。万里之外的丈夫托人从远方捎来花绸,这可是一片沉甸甸的情意;“故人心尚尔”的“尚尔”包含多少喜悦感激而难以言表。接着“裁被”“着绵”“缘边”,双鸳鸯图案的绸缎被她制成合欢被、缀以同心结,寄托着两情之好。结末又申之以如胶似漆的祈愿。全诗采用白描、双关手法,情真、景真、语真、意真,诗情淳厚甘甜。《橘柚垂华实》是《古诗十九首》之外的一首古诗,写橘柚花果美好却幽居山中,好修芳菲而委身玉盘,直至青黄改色,寓托才士不遇之况。其体兼风骚,似更具文人色彩。

钟嵘以“吟咏情性”(《诗品序》)作为诗之生命本原,注重诗人自身的生命感荡和情感体验,从而把握诗的审美功能与美感特征,故对《古诗十九首》的艺术评赏颇具洞悟。他固然将其溯源至《国风》,却未像汉儒一样大抵以经学说诗,而是回归情感本体揭橥诗之内在生命,从狭义的儒学释义之网中挣脱出来,独张审美之维。其对五言诗的美感品质的发掘与重建,即始基于此。一般而言,历史地看,“言志论是政治家和经史家的诗论,缘情论是诗家的诗论”(裴斐《诗缘情辨》),而钟嵘的言说即是“诗家的诗论”。这一切,有着魏晋以来生命自觉与文学自觉的历史因缘。而自汉魏无名氏五言古诗始,本书渐次展开对五言及其诗史位置的品鉴,殊具统系;那么至卷终而复顾及此则开宗之义,它无疑是钟嵘独异的诗美之旅的一个伟大开端。(1)汉都尉李陵

其源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2)(3)(4)。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注释】

(1)李陵(?—前74):字少卿,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名将李广之孙。武帝时为骑都尉。后率步兵五千人出击匈奴,兵败被俘。单于立为右校王。在匈奴中二十余年,病卒。《汉书·苏武传》载其骚体歌一首。此外所传李陵诗,均为后人伪托。

(2)殊才:杰出的才能。

(3)生命不谐:指命运不好。谐,和。

(4)声颓身丧:即名裂身败。【评析】

传为李陵所作五言“古诗”今存二十多首,与《古诗十九首》并称于世。宋濂《答章秀才论诗书》:“苏子卿、李少卿,非作者之首乎?观二子之所著,纡曲凄婉,实宗《国风》与楚人之辞。”刘熙载《艺概·诗概》亦云:“《古诗十九首》与苏、李同一悲慨。然古诗兼有豪放旷达之意,与苏、李之一于委曲含蓄,有阳舒阴惨之不同。知人论世者,自能得诸言外,固不必如钟嵘《诗品》谓古诗出于《国风》,李陵出于《楚辞》也。”大抵是从“文多凄怆”着眼,钟氏故溯源于楚。

李陵《与苏武诗》多哀怨之音。如“携手上河梁”一首: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能辞。行人

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

皓首以为期。

开头两句,写两人执手河梁,于暮色苍茫中惘然无绪,别情依依而无限伤怀。携手、河梁、游子、暮色,在特定的别离氛围中组成一幅情景交融的画面。然后写其别时凄怆,借月寄意,最后期望白首相见。刘熙载《艺概·诗概》云:“李陵《赠苏武》五言,但叙别愁,无一语及于事实,而言外无穷,使人黯然不可为怀。”

钟嵘摆脱了有些论者注目李陵降将身份的道德论局限,而仅就悲怨之美说诗,并最终归结为诗人遭际的不幸与诗之艺术境界相关,这实是对艺术创作情感本质把握的颇具深度之论。钱锺书《诗可以怨》一文从尼采认为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都是痛苦使然,说到司马迁的“发愤著书”,又说到钟嵘《诗品序》“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发现“这一节差不多是钟嵘同时代人江淹那两篇名文——《别赋》和《恨赋》——的提纲。钟嵘不讲‘兴’和‘观’,虽讲起‘群’,而所举压倒多数的事例是‘怨’”。还提到此则中对李陵的评语,认为就是刘勰所说的“蚌病成珠”,亦即后世常说的“诗必穷而后工”的意思。

清费锡璜的《汉诗总说》发挥钟嵘此说,谓:“屈原将投汨罗而作《离骚》,李陵降胡不归而赋《别苏武诗》,蔡琰被掠失身而赋《悲愤》诸诗,千古绝调,必成于失意不可解之时。惟其失意不可解,而发言乃绝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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