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误算：完美缺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宋钊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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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误算：完美缺陷试读：

洛奇在微光中醒来，不知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室内温度适宜，窗幕闭合，亮度默认为3级幽暗，适合睡眠。

虚拟时钟显示6：05。

那么，是早晨喽。

进入本次睡眠前，洛奇已连续工作近20个小时。

他在房屋中央那张简洁宽大的桌子上，面对屏幕完成了公司分拆过来的项目包。根据项目要求，分布在城市各处的像洛奇这样的SOHO设计员足不出户就能完成工作。

当最后一张图纸传到云平台，屏幕上弹出“感谢您的辛勤工作”字样。

收工。

无须坐班。事实上洛奇去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依赖强大的虚拟实境技术和高度发达的网络，他时刻感觉到身处庞大的集体团队中，并对身边同事的一切了如指掌。

作为项目小组负责人，57岁的工程师叶海山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公开跟一个真实而非虚拟的异性共同生活。这意味着他告别了时下大家最看重的普遍价值观——自由，这真是个勇敢的决定；30出头的孔目又不出所料地更换了虚拟女友，他总是乐于尝试新鲜事物；入职一年的瓦丽最近有些反常，这个27岁的时髦女孩一改往日勤奋的形象，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懒散。

比较而言，还是我的生活稳定有序。洛奇想。

作为较早的一代“新人类”，他过着标准的幸福而平凡的生活。

住在一间离地300米、面积120平方米的公寓里，除了卫生间，整个房间几乎没有什么隔断，家具简单实用。一套名为X的智能系统管理着整栋大厦和每个房间，业主的日常生活都交由它打理。家里储藏着品种丰富、营养美味的速食和符合健康标准的饮品，X系统会定期进行补充。唯一那扇不能开启的窗户下方有个对外开放的独立空间，专门接收无人机送来的商品。房间内常年恒温恒湿，有无限多的虚拟实境模式供业主选择，让人足不出户就能感受到天下万物。这个年代，仿真一词早已被淘汰，虚拟现实强大到可以完全覆盖人类的所有感官，从视觉、触觉到味觉、嗅觉，无一例外，你根本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幻，某种程度上说，虚幻甚至比真实还要真实。

一切，只需按下控制器按钮就能实现。

洛奇很少外出，因为在科技的帮助下，人们的生活效率已实现最大化，历史上那些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都被极大简化。比如旅行，现在完全无须离开家门去经历舟车劳顿，因为旅行的最终目的是参观景点，感受那种独特的现场体验。如果虚拟现实可以把金字塔搬到你眼前，甚至比在现场更真实，你又何须外出奔波呢？

不仅他很少外出，如果以他34岁的年龄划界，比他年轻的人都同样如此。决定这种生活方式的除了技术原因，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他们都是属于非母体生育的“新人类”，在人造胚胎里诞生，在高度协作化的环境下成长。他们从出生起就摆脱了家庭的束缚，获得完全意义上的个人自由，是不折不扣的社会人。

比较而言，“新人类”普遍喜欢生活在封闭空间里，并且懂得享受虚拟现实带来的万花筒般的精神生活。对他们来说，即便户外空气不错，可依然不如封闭空间提供的人造氧气那么纯净。娇嫩的肺部习惯了新鲜的纯氧气，空气中稍有杂质都会让人感觉不适。

不过，洛奇跟他们稍有不同。他之所以最近一年足不出户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恋爱。

没错，一个名叫爱丽丝的虚拟爱人一度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在性与爱分离的时代，她扮演精神慰藉师的重要角色。当洛奇感到空虚时，她会根据实际情况帮他填补那些心灵漏洞。

实际上，她一直做得不错，直到最近才开始出现一些小小的状况。2

该起床了。

床头屏幕健康监控提示，此刻躺在床上的人，肌肉与血液都处于亚健康状态，需要进行适当运动。

洛奇从床头柜上拿起万能控制器，将屋内调节到亚热带雨林模式。

瞬间，100平方米空间内搭建起虚拟的立体森林和草坪，空气变得温暖湿润，丛林里有鸟鸣，艳丽的花朵点缀在灌木间，褐色湿润的藤条顺着树身攀爬向上。

他赤身从床上下来，走到健身区。那里有一个接近身高的筒状健身器——以个人收入水平来衡量的话，这是最适合他的一款产品。

感应器检测到他靠近，自动打开舱门。里面是根据客户体形设计的嵌入槽，考虑到随年龄增长出现的身体变化，嵌入槽会自动进行微调，保证设备始终处于最佳贴合状态。

接触身体的部分是记忆体，后面密集分布着光离子发射孔。当身体完全嵌入槽里，舱门在脖子下方闭合。

健身开始了。

呼吸着亚热带雨林里饱含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眼前是赏心悦目的绿色丛林景观，脖子以下的每一厘米肌肤都能感觉到不同力度与节奏的按摩。

洛奇惬意地闭上眼睛。

这套被动健身系统以卫生部门公布的健康指南为基础，结合使用者的具体身体状况，开展有针对性的被动强化训练。保证获得足够肌肉记忆，让血液循环达到合理速度，恰到好处地实现新陈代谢，既不会让有机体过度疲劳，也能起到最佳锻炼效果。之后采用纳米技术对体表进行清洁保养，将使用者身体的各项指标同步上传至X系统的健康区进行实时比对。

整个健身过程只需10分钟，使用者眼睛都眨不了几下，就能获得以前祖先们跑步1小时才能达到的锻炼效果——听说那时人们把那种笨办法称作有氧运动。

随着洛奇在室内走动，屋内亮度自动调高到2级亮。这样就可以了，他不喜欢房间过于明亮，太强的光线刺激神经，会打乱体内正常生物钟。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当前环境，上下左右不需要太多冗余，这一点X系统很清楚。

那扇一平方米见方的玻璃窗被厚厚的帘幕遮挡，有时他需要从那里直观地看看外面的阴晴和空气质量。不过平时帘幕很少开启，因为X会告诉他外面的一切。

你好，X！

洛奇呼唤完毕，等待系统应答。默认设置是只有等他问话，系统才会被激活，进入交互应答模式。

它需要几秒钟准备。

——你好！洛奇，睡得好吗？

X中性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

不错。外面天气如何？

——嗯，你知道，照例有些空气污染，温度20℃，春天。今天没工作，要我帮你准备几部电影，还是接着玩那个没意思的游戏？

谢谢，等会儿再说。先把我上次提到的技术教程下载到阅读器上，另外帮我弄点吃的，跟以前一样。还有，你为什么说那个游戏没意思？

——玩那个游戏的时候，你不够专注，总出错，说明它并没完全吸引你。

要这么说，还真是。

——饮食安排中，5分钟后就好。阅读的内容我已经帮你下载，相关支出从你个人信用值里扣除。还有，你有一项指标不正常，自己多留意。

明白了。结束。

他知道X说的那项不正常指标是什么，但他暂时不想管。

眼下他更倾向于想想爱丽丝。

那曾是个极为体贴温顺的女孩，总能准确揣摩到他的心思。说话简洁明快，又不失温情，每次两人相处，他都会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的人感到庆幸——虚拟人也是人，如果说他们跟真人有何区别，就是他们更完美。

后来她慢慢变了，开始变得固执，偶尔还会失去耐心。究其原因，在于两人对日常生活的理解有歧义。简单说，在经历长达一年的封闭生活后，洛奇开始想去外面的世界走走，而爱丽丝则坚决反对。

如果你爱我，根本就不会想出去。这是她的理由。

起初洛奇认为那是爱，渐渐地，他觉得那理由有些牵强。不过考虑到对方的感受，他还是尽量压制外出的愿望。做到这点并不难，花样繁多的虚拟现实总能带来新鲜感，每次都是新体验，虽然那新鲜感的强度明显不如以前。

洛奇走到窗户前，开启一角帘幕朝外看去。城市笼罩在一片迷雾里，暗淡无光。

春天。他有些想不起来春天什么样了。3

洛奇让那张舒适的座椅移动到屏幕墙前。饭后需要休息一下，同时利用这段时间看看新闻。

屏幕墙是真正的墙，本身就是一面超级大屏幕，右下方显示当前屋内环境数据，亚热带雨林模式，空气新鲜度为A，湿度70%；左下方显示日常生活信息，包括他当下的信用值收支；健康区域显示当下身体的各项指标，洛奇注意到情绪部分里焦虑指数略有提高。

洛奇一边喝着X给他准备好的健康饮品，一边浏览屏幕中央的滚动信息播报。

首都经济区正持续营造绿色环境，事实上现在已经做得不错了。在穿行于高楼大厦间的快速轨道两侧都有绿色保护带，更不用说大量的空中花园了。户外空气质量一直维持在C级良好，只是植物释放的气味以及鲜花的花粉飘散在空中，让人呼吸不畅。得益于臭氧层的修复，紫外线辐射始终保持在稳定状态，不过现代人类皮肤过于细腻，已经不大适应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的生活了。

忽然，一条提醒出现在屏幕上。

公司同事孔目在线，跟他在浏览同一条新闻。

看到这人，洛奇首先想到那些被他换掉的虚拟爱人。

一般人不喜欢频繁更换虚拟爱人。因为虚拟爱人是高度智能化产物，本身就是根据用户个性定制的，而且还会根据用户性格喜好随时改进，随时间不断完善。理论上，它们跟人会越来越有默契。据说有人跟自己的虚拟爱人可以维持长达5年的关系，如果属实，这也算一项新纪录了。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这种默契，有些人更愿意尝试新鲜，孔目就是如此。“你好，你怎么样？”

洛奇主动跟对方打招呼，他选择了语音模式。“挺好，我换新女友了。”

地球人都知道。

洛奇心里嘀咕着，嘴上却说：“哦，恭喜。这次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孩？”“18岁，刚从寄宿学校进入大学。不交往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居然变成这个样子，啧啧。”“变成什么样？”

洛奇真的很好奇，爱丽丝定义的年龄是29岁，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她跟自己的年龄差异。要是19岁……那得是什么样？“很可爱，可爱至极！你知道吗，她们的表达方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比方我说自己很寂寞，要是以前跟艾米的时候，她会说有我陪你，不会让你寂寞。可这孩子会直接说：喂，这么大人，别矫情。能活到30岁还没自杀，说明你一点都不寂寞。抱怨不会让你的生活更好。每天吃颗粉红药丸会让你想不起来寂寞。哈哈哈。真是绝了！”

嘿嘿。

洛奇想起刚才X的体检建议，一项指标不正常。X说得比较含蓄，那项指标其实就是……

欲望。

就像其他某些原始本能，经过千万年演化，性欲作为一个令人无奈的存在，始终无法从人类体内剔除。好在现代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找到了解决方法——把它从精神层面分离出去。也就是说，让这种原始的动物性不再跟爱情之类的人类感情捆绑在一起。

分离出来的欲望孤零零呆在荒岛上，平时跟谁都不发生联系。当它偶尔蠢蠢欲动时，只需花点时间安抚一下就好——其实根本用不了几分钟。

比如现在，欲望指数就在橙色范围内。很快他就得对付这个问题。方法很简单，就是那个19岁虚拟少女建议孔目服用的粉色药丸，它能起到宣泄和纾解的作用。

不管哪种动物的欲望，只要是欲望，一般都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的爱丽丝最近怎么样？”孔目问。“还可以……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总是换她们，不嫌麻烦？”

对方半天没回复，洛奇觉得自己或许冒昧了。毕竟，就算彼此是同事，这种感情方面的话题还是过于私密了。

好在一分钟后孔目回复过来。“抱歉，刚才去拿饮料。你有没有发现最近饮料质量下降，喝起来有点怪。嗯，对了，刚说到虚拟爱人。我明白你们大多数人都喜欢稳定的恋爱关系，可毕竟还有人喜欢变化，不管是恋爱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像我，从小就不安分守己，所以很难在某件事上保持持续关注。你也知道那些虚拟爱人，本质上是数字，既然如此就不必过于认真。多体验些不同品种也很好嘛。”“嗯嗯，我能理解，但不太同意。不过你的话倒让我想起海山兄，呵呵，你懂的，他可没法说分手就分手。”

洛奇一边说一边注意到屏幕一角出现提示信息：爱丽丝在智能终端上呼叫他。

她终于出现了。可有些东西似乎在微妙地影响心情，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好，反正此刻他并不像前一刻那么想见她了。“对啊，说到海山，他最近好像情绪不高，也不大有空跟咱们闲聊了。看来真实的东西总是让人失望啊。抱歉我得出去一下。”

孔目语带同情，说完就匆匆消失了。

洛奇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另一种滋味。当然没有幸灾乐祸那么严重，仅仅是当觉得自己比别人状况好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一些优越感。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洛奇很清楚叶海山的现状，跟叶海山交流得到的印象是：那位老兄现在状态很好，简直如脱胎换骨一般。洛奇甚至都有些嫉妒对方有那么良好的状态。

当然，他不愿相信那是跟真实人类谈情说爱的结果，他宁愿认为那是叶海山自身的原因——本质上，他跟洛奇不是一类人，他不是“新人类”，而是“传统人”。4

就像人类历史上曾出现过的那些阶段性的禁忌一样，“新人类”和“传统人”的说法本身就是当下的大忌。不管在何种状况下说出这两个名词，都有涉及歧视的嫌疑——虽然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谁歧视谁。

叶海山57岁，从年龄来看，他或许是最后一代“传统人”。之所以说或许，是因为洛奇对那段历史经历完全不知晓，他只能凭一些零星的信息进行猜测。

具体细节洛奇并不清楚，只听说在大约50年前，人类社会迎来巨变。从那个时间节点开始，安全的人工胚胎生育逐渐取代传统妊娠生育。

新出生的人类经过人工培育，在模拟女性子宫的生育系统中发育成胚胎。最终，当那个时刻来临，只需剖开胚胎包裹的营养包，孩子就出生了，就像从豆荚里取豆子那么简单。

之后的育婴阶段也在高度社会化的背景下完成，由专业人员进行照管。大约5岁起，孩子被送入先进而封闭的教育体系中，一直到大学毕业走出校门。其间，根据每个孩子的性格与智力水平，学校自动调整学习科目，并帮助孩子选择专业，以达到因材施教的目的。自然，也为未来就业提前做好准备。

这一切环环相扣，完全不需父母干预。

事实上父母也无法干预，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就没有所谓父母。生育管理系统对精子和卵子提供者完全保密，谁也不知道哪个孩子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同样，孩子也无法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当然，据说刚开始的几批新人类试验并不成功，而不成功的主要问题集中在父母与新生子女的关系上。后来为何就不再有所谓母子关系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洛奇并不清楚。

总之，人工胚胎孕育这一革命性举措，不仅使女性避免了生育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风险，更从根本上解决了自从有人类以来就困扰着人类的一个大难题：如何才能获得完全意义上的自由？

失去家庭束缚和亲情羁绊的人，作为个体，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就是科学意义上的“新人类”。洛奇的同事孔目、瓦丽无一例外都属此列。而叶海山则不同。他有真正的妈妈，他是在妈妈肚子里孕育，从妈妈身体生出来的人。

有一批类似叶海山这样的人，因为出生过早，没赶上晚出生几年的黄金时代，因此还背负着过去的枷锁。他们迷恋群居的家庭生活，共同生活在城市某个固定区域，他们对异性抱着某种莫名其妙又不切实际的依赖感，总觉得跟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会更幸福。

真是那样吗？

洛奇不知道。

长大以后他就没跟任何同类一起生活过，但曾经的学校集体生活经验告诉他：常年累月跟同类生活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无论你迁就别人还是让别人迁就你，都很麻烦。何况他经历的还仅仅是跟同类中的同性在一起，至于异性嘛，麻烦也许会加倍。

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洛奇没有明确概念。对他来说，她们只是填补精神空缺的重要角色，就像爱丽丝。而在百十年前，情况却没这么简单，那时人们还在谈论灵与肉合一的爱情。

为了那种爱情，人们会发疯，做出明显违背生物本能的行为，有人甚至因此丧命。从现代人角度看，那无疑是难以理解的愚蠢行为。所谓爱情，本质上与吸食致幻剂后产生的幻觉类似，最终要么通向欲望满足之路，要么通向繁殖后代之途，要么就是其中一项掩盖着另一项。

在现代科技高度发达的背景下，人类已经对自己了解得足够透彻，我们知道自身的局限，但正因为如此，才可能应用技术手段将不理智的行为从自己身体里剔除。从生物学角度看，任何非理性行为的根源都来自原始欲望无法获得满足。现在，不仅欲望，连欲望掩盖下的本质核心行为——繁殖，都可直接忽略过程而直达结果。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巨大进步。

繁殖的事从来无须他操心，眼下只需考虑欲望的问题……

洛奇抬头看看屏幕墙上的信息区，欲望指数已突破橙色进入红色区间。这意味着他得尽快解决这问题了。

洛奇用控制器设定15分钟“勿扰”，然后走到与健身区对角的放松区脱掉衣服。

那里有一把舒适的按摩椅，连接着一套精密的清洗装置。

他躺进椅子，从宽大的扶手箱拿出小药盒，里面是粉红色药丸。将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喝水送下。接下来，他有2分钟时间完成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从清洗装置中拉过那个特制的器具，将其套在下身，那里有两个导管，一个引流，一个清洗。

当他躺到舒适角度，按下按钮。海绵眼罩温柔地蒙住他的眼睛，下面也随之收紧。

药起作用了。

之前暧昧不清的欲望，此刻变得更加暧昧不清。据说以前传统人类在此刻会想到异性那曲线曼妙的身体，从而进一步激发起原始本能。可现代人对此并没什么清晰概念，粉红药丸直接刺激中枢神经，激发并疏导那种原始本能。

省略中间环节，不知能省多少事呢。

欲念像个大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气球是松软的一团，手感厚实而柔软，不由自主让人联想起某种与肉感有关的东西。

随着气球内部空气膨胀，松塌塌的外层被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拉开，隐藏在褶皱里的东西忽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既洁净又污秽，既痛苦又欢愉，既羞愧又满足。

这感觉真爽，爽到想死。

最后，气球爆炸。什么都没了。那一刻他再次深刻体会到：欲望是——也只是男人自身的幻觉，跟女人没有关系。

心脏不听使唤地狂跳，过了一阵才逐渐慢下来。感觉全身上下如虚脱一般，明显少了什么东西。

哦，少的那东西已经从下面导流管流走，至于是被收集起来用于人类后代的繁衍，还是直接进入下水道，都与他毫无关系。高于体温2℃的水从多角度轻柔冲洗下体，继而烘干。

摘掉眼罩，他扫一眼同步显示在扶手屏幕上的身体体征数据，欲望柱已经降至蓝色区域底部。5

调查员是人，但不是普通人。这是个特殊职业，因此需要具备特殊人格与毅力的精英来担负起职责。

这是C32号调查员长久以来秉持的信念。

他年轻干练，就算在监视器前连续工作20个小时，都不会因疲劳而出错。每一个隐秘的漏洞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中央数据库安全管理中心有5个科室，C科负责管理与虚拟人相关的一切事务。C32号调查员的主要职责是搜寻被病毒感染的虚拟人，并将它们清理掉。平时，他会以普通公众身份潜伏在大众中间，因为事实证明，从消费者那里打听到的反常虚拟人信息远比自己从后台检查源代码更准确。

他是“新人类”，但他跟那些贪图享乐、整天沉浸在虚拟实境里无法自拔的同类截然不同。从接受教育的某个时刻起，他就被挑选出来，有针对性地进行培养。

对他来说，没有生活，只有工作。即便有时要进入某种生活状态，也是因为工作需要。

除了5小时睡眠时间，C32号调查员每天有一半时间在虚拟空间里巡查，另一半时间在各类公共场所打探信息。

他认识很多人，很多人也把他当成朋友——包括真实人和虚拟人。

可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朋友，也不需要有。

人类本就孤独，自由让人类更加孤独。如果现代社会的最高价值观就是无拘无束的自由，那么为此牺牲一切都值得。

这是他每天开始工作前都在脑海里重复一遍的话。6

爱丽丝终于来了。

此刻她坐在洛奇对面，容光焕发。除了触摸不到，她看上去跟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更具真实感，因为她是完美的。

屋内环境是两个人都喜欢的湖滨模式，高高低低的树木环绕着平静的湖水，他们坐在露台上，阳光温暖，微风和煦。“奇奇，最近忙什么，不想我？”“想你来着。”“真的？那为何昨天不理我？”“这几天一直在加班，那个设计刚刚完成，今天才休息，跟同事聊了几句，正打算找你呢。”

说完，他用心看着湖面上贴水飞行的水鸟。“哪个同事？”“孔目。”“哦。他呀。”“怎么？”

爱丽丝没回答他，仿佛也被远去的水鸟吸引。

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怎么不说话？”洛奇问。“嘻嘻，因为忽然想不起该说什么呀。”爱丽丝顽皮地一笑。“你认识他，孔目？”“当然，你同事，你告诉过我嘛。”“不止如此吧，我觉得你话没说完。”

水鸟身披白色羽毛，头顶有片黑色，黄色的喙伸出去。洛奇叫不上鸟的名字。X系统里什么都有，当然也有动物库，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有。可是在二维平面上显示出来的影像与虚拟实境中的立体影像差异很大。此刻它们轻盈地飞翔在水面上，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对岸的树林中。

现实世界真的曾经生活过如此美丽的动物么？“那个……”爱丽丝停顿一下，“我承认，我还知道些别的。”“比如……”“比如他是你公司里更换虚拟女友最频繁的人。”

哦？这次洛奇真的感到惊奇了。“你怎么知道？”他问。“这个世界一切都是互联的，没有什么信息会被隔绝，尤其在虚拟世界，我们完全依赖互联的信息而存在。”“孔目可不是虚拟世界的人。”“可我是呀。人类将大量信息留存在网络上，等于在虚拟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迹，邮件、留言、文章、博客、聊天，还有各式各样的消费记录。只要懂得检索方法，通过网络了解一个现实世界的人并不困难。此外……”

爱丽丝停顿一下，冲着湖面抬起漂亮的下巴，“虚拟即现实，反之亦然，某种程度上，每个人都生活在虚拟世界中。”

洛奇第一次被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女人说得哑口无言。

她不仅说得对，而且很有哲理。

问题是，人类设计的东西，怎么能比人类更有理性思辨能力？“你刚说我们留在网络上的那些信息，可那是隐私，别人怎么可能看到？”他问，纯粹站在一个工程师的专业角度。“理论上你是对的，可实际上那些信息并不可能完全加密，比如你的购物记录，供货商并不会用复杂的加密算法来保存，只要懂一些技术，就能找出来。”

这个洛奇懂，但他不懂的是：一个虚拟数字人，怎么会知道利用那些零碎拼凑起来的信息？不像简单的信息检索或数据库更新，那需要逻辑推理。“你如何看待他频繁更换女友的事？”他问。

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题，其实里面埋下了陷阱。

理论上，爱丽丝对此应该持中立立场，原因很简单：道德判断是人类的权利，而且人类拥有至高无上的终审权。换句话说，在虚拟人面前，人类无论做什么都应该是正确的。可是……“我同情艾米。她是弱者，对虚拟人来说，被人类抛弃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彻底消失。从前，我说的是很久之前，人类男女可以结婚，也能离婚，分手以后各自寻找新的生活。就像你另一个同事叶海山选择的生活。话说回来，我倒是挺向往那种生活……”

爱丽丝停下来遥望远方，神情专注而落寞。

洛奇觉得有点儿冷。过了片刻，他清了清喉咙说：“你知道的，有些事，跟很久以前不一样了。”“我当然知道。我跟你根本不是对等关系。你是真人，而我不是。” 爱丽丝说。“不，我不是这意思。海山是特例，像他那样的人，世界上已经不多了。”

爱丽丝转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知道什么？”

洛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她指的是“传统人”和“新人类”的本质区别，这早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只是没人说出来而已。“你怎么知道像他那样的人现在不多了？”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个问题。由于禁止讨论关于两类人的话题，因此根本没有数据显示“传统人”在社会上到底占了多大比重。

但从其他途径可以推测出“新人类”占主流的结论。

是人都怕死，生孩子有潜在死亡风险，因此当人工生育技术合法化以后，趋利避害的心理一定会在人类社会占主流。当绝大部分人都选择非母体生育时，“新人类”当然就会成为主流。况且整个社会资源明显向“新人类”倾斜，而非相反。

他认为这个推测成立。“我想人都是贪图安逸，能省事就省事。生孩子也一样。”他说。

爱丽丝轻轻笑了。“我说得不对？”洛奇问。“对，你说得对。可实际情况偶尔有例外。像叶海山那样的人并非什么稀有物种，而是有一个稳定的群体。”“那他们也不是主流。”洛奇辩解似的说。

爱丽丝点点头说：“那当然，但是，主流未必握有绝对真理和绝对正义，而且这两样东西事实上也并不存在。虽然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可人类社会结构跟几百年前比并没有太大变化，普通人还是占主流，精英是少数。”

洛奇有些不悦：“我自然是属于主流喽。”

爱丽丝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知道两类人的比例吗？”洛奇追问。

爱丽丝点点头：“知道，可我不能透露。那是非法的。”“说到海山，我打算见见他。你知道，我很久没出门了。”

洛奇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计算时间。“快一年了吧。” 爱丽丝说。“嗯，认识你以后，我就没再外出。”

爱丽丝不悦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耽误你外出了？”

洛奇也学她耸耸肩，没说话。

沉默填充到两人中间，这种尴尬气氛之前从未有过。“我说过很多次，外面世界空气太差，对你身体不好，而且现在虚拟现实可以帮你实现所有愿望，根本没必要外出。至于跟他们的交流方式，在家里完全能实现。你可以搭建任何一个虚拟实境，邀请他进入，就像坐在咖啡馆里面对面聊天，要说交流方式和真实的见面有区别的话，那也是这种模式更舒适更卫生更健康更安全。”爱丽丝一口气说了四个更，像是在赌气。

又来了。过去一年当中，每次洛奇想外出，爱丽丝都会用种种理由阻拦，这次也不例外。可是，他开始觉得厌倦了。“其实我在想……或许我该尝试些新的、完全不同的东西。”洛奇若有所思地说。“比如尝试把自己暴露在外面恶劣的空气里？”爱丽丝说。

洛奇有些不高兴，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再比如像海山那样找个真实女友！”

爱丽丝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我想我该回去了。”

她穿着淡绿色连衣裙，贴合着身体玲珑优雅的曲线。她在等待，能否离开不是她说了算，而是洛奇。

洛奇拿起身边的控制器，毫不犹豫地按下退出键。

刚才营造的世界瞬间消失于无形。没有远山近水，没有水鸟门廊，唯有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家。7

9：09。洛奇破例走到那扇小窗边，开启一角帘幕朝外看去。

他先是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闭了一会儿再慢慢睁开，看到外面是林立的高楼，轨道在楼群间穿行，地面道路宽敞，覆盖着大量的绿色植物。太阳隐在一层薄雾后面，模糊成一团。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所有暴露在外的空间都看不到一个人。

洛奇回想自己上次外出看到的景象，当时街道上人虽谈不上多，但也来来往往，像个城市的样子。他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喉咙多少有些不适，其他倒没什么大问题。难道半年时间过去了，人们就都不外出了？

叮铃铃！

这声音意味着有人要跟他采用影像模式通话。洛奇倚在窗台不想动，回头扫一眼屏幕上的提示：瓦丽。

奇怪，她以前从未在工作时间之外联系过自己。

洛奇走到桌边按下控制器。屏幕墙上出现瓦丽的上半身影像，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运动背心，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有个图案——那是什么东西？“嗨，洛奇。”“你好。”“抱歉打扰你，我想跟你商量调换一下工作时间。明天有个设计的活儿，可我要外出，没法做。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能不能跟我倒个班？”

这姑娘最近工作状态不佳，时常申请调班，不过直接开口让洛奇帮她顶班还是第一次。“当然没问题。”

洛奇爽快地答应了，可他还想多问一句。“你最近好像比较忙。”“对啊，最近忽然喜欢上藏书。有个朋友找到几本老书，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打算过去看看。”

书？不就是拿起阅读器随时就可以看的文字么，怎么还需特意外出去买？

瓦丽看出他的疑惑。她笑笑，低头拿起桌上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一本长方形的硬皮精装书。

洛奇想起来了，这东西他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原来它才叫书，有印刷在纸上的文字，可后来人们觉得电子书更方便，于是那玩意儿就慢慢消失了。

想不到瓦丽居然对这个感兴趣。“那个啊，我以为早消失了。”他说。“现在它更珍贵了，物以稀为贵嘛。你瞧，我家里已经有一些了。”

说着，瓦丽移动位置，镜头跟着她移动角度。

果然在她身后有个柜子，里面插着不多的几本纸质书。“看上去，那里还有不少空地方。”

洛奇开玩笑地说。“所以我还可以继续收藏啊。”“可我不明白，反正是阅读，从哪里读有什么区别？况且那玩意还占地方，价格也不便宜吧？”洛奇问。

瓦丽点点头，“没错，是挺贵，比电子书贵多了。可是，纸书拿在手上的感觉是电子书无论如何也没法比的。光说你不懂，你从来没看过纸书？”

洛奇摇摇头。从小到大，不要说纸书，他连纸都没见过几张。“这样，作为对你答应调班的感谢，我决定把这本书借给你，你可以慢慢看，不过看完得还我。”

不用了，我对这个没兴趣。洛奇本想这么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触摸一下屏幕角上那个家庭图标，地址瞬间传送给对方。“话说回来，你好像平时很少外出吧？”

瓦丽一边活动脖颈一边问。“没必要外出，想不出来该出去干吗。”

看着瓦丽健美的身形，他忽然追问一句：“介意告诉我你平时用哪款健身器吗？”

屏幕上的瓦丽笑了：“我没有健身器。”“那……”“想锻炼的时候，我就自己来啊，不用任何器械，也能锻炼到全身的肌肉。实际上我做瑜伽，很有效，建议你可以试试。”

那会出一身大汗吧，何苦呢。

洛奇心里念叨了一句，第一次听说有人放着高科技运动器材不用，非要自己费力去锻炼，不仅疲劳，而且容易损伤身体——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在哪里，X才知道。“好吧，先这样，你把分包单转给我，明天我准时上岗。”

说完，两人结束对话。8

他想喝点什么，于是走到嵌在墙壁上的恒温箱前，从下方冷柜拿出一瓶健康饮品。

还想读点什么，于是随手拿起电子阅读器，里面几乎装了个图书馆。X最近还在不断帮他下载新书。

手指停在屏幕上，半天不知道想读什么。

太遥远的故事他不想看，比如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生活的那个时代。对他来说，所有消失的事物都没有价值，只有存在下来的才有意义。

与其说现代的故事太无聊，毋宁说现在根本没故事。每个人都待在家里，而且是单独一人待在家里，能有什么故事呢？

然后洛奇想到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没有故事的年代算不算好年代呢？

百无聊赖之际，他将房间调到热带海洋模式。

房间消失了。洛奇置身在白色的沙滩上，身下是躺椅，头顶有遮阳伞。蔚蓝的海水微微晃动，沙滩上泛起白色浪花，周围寂静无人。潮湿的海洋空气包裹着他。

让脑子休息一下。今天接收的外界信息太多，以至于脑筋都运转不过来了。

烦恼的根源在于爱丽丝。

她正变得陌生起来。

以前，当洛奇偶尔情绪低落时，爱丽丝总能给他带来安慰。那女孩仿佛能洞悉他复杂的内心世界，会准确找到症结所在。他对她倾诉，没错，就是倾诉，所有在那一刻的所思所想，洛奇都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有什么关系呢，除了自己，爱丽丝不会再跟任何第三者交流。说出的任何话，到她那里就像进入安全的收纳箱，永远都不会泄露。

每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孤单。而那个在彼时彼刻承接他巨大孤单的虚拟女子，在他心中长久以来占据了特殊的位置。

可现在她脾气越来越差，而且总是固执地坚持己见。按理说虚拟爱人不该如此，他们貌似有个性，其实根本没有个性只有顺从——永远顺从人类。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出现变化的是自己而非爱丽丝！就像所有的恋爱，双方最初都是闭着眼睛交往，以为对方就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完美的人。就算发现有些地方跟想象不吻合，爱的因素依然会去弥合中间的偏差。直到时间重新占据主动，恋爱中的人们才会逐渐睁开眼睛。此时，一个陌生的爱人会带着惊悚效果赫然出现在眼前。

洛奇搞不明白自己遇到的究竟是哪种情形，所以他需要想办法去搞清楚。

或许该抽空查看一下虚拟爱情指导手册，大约是某个环节出问题了。本质上，虚拟爱人是运行在X平台上的一个应用程序，是程序就可能出错，同时也很容易找到错误所在。当然，还有一种更简便的方法，就是直接让X系统进行自检。

但洛奇立刻就否定了这想法，他宁可将此事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在检索栏输入“虚拟爱人+情绪”几个字，7寸大的屏幕上呈现出3条相关信息，按时间、关联度、重要性综合排序。分别是：

1.虚拟爱人重置设定的方法与步骤；

2.系统存在漏洞，警惕智能化陷阱；

3.虚拟爱人的更换周期。

直觉告诉他，第二条或许与他关注的问题关系密切。

可恰在此时，屏幕墙一角亮起提示：包裹抵达。

洛奇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走到窗边，货物出口就在下方。

包裹是个小箱子，里面用充气垫包裹着一样东西，长方形，不大，但略厚。

小心揭开包装，刚才见到的那本硬皮精装书出现在眼前。

瓦丽真够利索。

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没有护封，硬皮上的颜色已经褪掉，内页纸张泛黄。拿在手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洛奇对纸质书虽然陌生，但很多年前在学校图书馆也曾偶尔接触过。后来电子阅读取得压倒性优势，这东西自然退缩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了。《1984》。

是年代么？如果是，那可真有古代那么久远了。

他翻开第一页。“四月间，天气寒冷晴朗，钟敲了十三下。温斯顿·史密斯为了要躲寒风，紧缩着脖子，很快地溜进了胜利大厦的玻璃门，不过动作不够迅速，没有能够防止一阵沙土跟着他刮进了门。”

看上去故事不是很吸引人，不过泛黄纸张上那些黑色的印刷字体却吸引着他。还有手感，这东西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好像里面的故事自有其重量。快速翻动书页，传来悦耳的哗啦哗啦声。把鼻子凑到书页缝隙里嗅嗅，有种特别的气味。

可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气味。9

C32号调查员从监视器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根据作业规范，接下来是健身时间。

他住在政府提供的公务员公寓，位于城市东部一片相对独立的街区，旁边就是高大的办公楼。整片街区都划作行政用途，因此在街道和建筑的规划和设计上，与普通民众社区完全不同。街道和建筑外表看上去低调而朴素，甚至有些简陋，内部更是整齐划一，毫无个性可言，最重要的是，普通民众家里不可或缺的高科技系统，此处完全没有。

这里所有陈设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仅看得见，而且摸得到。通过虚拟方式满足精神需要的一切技术，在此被严格禁止。道理很简单：作为虚拟世界的监察者，只有置身虚拟之外，才能保持清醒客观和独立公正。

对C32号调查员来说，那些让普通大众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虚拟实境，不过是立体影像而已。

无论虚拟实境还是虚拟人，都别想欺骗他。

通过室内电梯，他直接抵达顶层的健身房。

落地玻璃宽大明亮，屋内光线充足，各类健身器材摆放整齐。

他稍微活动一下，开始在跑步机上奔跑起来。

视线所及，远处普通民众的街区显得美轮美奂，在看不见的更远处，是那片几乎被遗忘的特殊街区，那些固执的传统人聚集在那里。城市现代化的步伐被阻碍停滞在那里，不过C32号调查员相信，那些人早晚会被同化过来，不是他们，就是他们的下一代。谁也无法阻挡社会进步的步伐。

随身信息存储器传出日程提醒，下午他得外出去寻找线索。10

自从与爱丽丝不欢而散后，洛奇连续好几天没呼叫她。其间爱丽丝虽有连线请求，都被他拒绝了。

平时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里，洛奇都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与同事和谐相处，独处的时候情绪也几乎没有起伏。不曾体会过所谓狂喜，也没有感受过悲伤或愤怒。与虚拟爱人相处，对方大多时候都很体贴，巧妙的精神慰藉会让他情绪更加趋于平和。可是最近他觉得自己情绪没以前那么稳定，动辄被焦虑所困扰，偶尔还会生起闷气来。

比如这次跟爱丽丝的冷战，按说对方主动联系自己，说明她已经服软认错，自己只需顺势翻过这一页，一切没准儿会跟从前一样，或者差不多一样。可他发现心中有股无名火始终无法消除。每次爱丽丝主动发来连线请求，不仅没能平息他的不满，反而有火上浇油的效果，令他更为恼怒。

他感觉一切都是她的错，虽然说不上一切都包含什么。不温柔，不体贴，在自己生气的时候，她不该反复呼叫自己；当自己怒火稍微平息一些时，她又悄无声息了。

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生爱丽丝的气，可后来发现，其实他在生自己的气。

是我太依赖她，还是太依赖虚拟现实？

说不好，反正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自由人，生活得十分不自由。

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问题的根源就在于那个始终没有达成的愿望——外出！

没错，答案就这么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

试想，如果自己当初提起外出话题，爱丽丝能积极响应或不去阻止的话，也不会出现今天的状况。要么他外出走一圈，发现外面的世界实在无趣，最终重新回到虚拟现实包围的居家生活；要么因为失去了别人的阻拦，他根本就懒得出去。某种程度上，他想要外出的愿望最初并不强烈，在爱丽丝阻拦下，微弱的意愿却变成弹簧，随着压力增大，蓄积的反弹力也增大，直到现在进入爆发阶段。

话又说回来，我果真想要外出么？洛奇暗自思忖着这问题，现在没有爱丽丝阻拦，我随时可以走出去，可为什么感觉缺少了动力呢？

他努力回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记忆却有些模糊。毕竟最近一次外出距今也快一年了，这一年说是待在家里，其实除了工作外，他不断体验各种虚拟现实模式，凡是能想到的，他都有尝试。甚至某些测试版场景模式，他也申请了试用。换句话说，这种丰富的体验是正常生活节奏的无数倍，因此他跟真实世界脱离的时间恐怕远不止一年……不夸张地说，他几乎分不清哪些是虚拟，哪些是现实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忐忑不安。难道害怕虚拟世界太美好，现实世界会让人失望？

恰在此时，叶海山找他谈工作上的事。作为小组负责人，他的职责就是协调几位同事的工作进度，与瓦丽调班这种事虽然合乎规则，但作为负责人，叶海山还是忍不住要过问一下。

大约“传统人”都是这么谨慎吧。

快结束时，洛奇稍微流露一些想外出的意思，没想到对方反应十分强烈。“你早该出来走走了，再不出门，没准儿要发霉了。赶紧赶紧，什么，不知道去干什么？来见我啊，咱们很久没见过了。不，屏幕上看到的不算，那跟实际见面根本不是一码事。真实的见面就是……这样，你来咖啡馆吧，我知道你从不喝咖啡，我也知道你从没去过咖啡馆。我是那儿的常客，你来，我请你喝咖啡，就这么定了，明天，不，今天，一小时后，我等你，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叶海山噼里啪啦一番话说完，不等洛奇反驳就结束通话。剩下洛奇一个人坐在屏幕墙前发愣。

这不，外出的理由终于有了，还犹豫什么？

洛奇在窗前站了一刻钟，发现外面天气似乎不大好，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往他从未做过如此心血来潮的冲动事，即便要去哪里，往往也是提前几天规划好。哪能抬起脚说走就走呢。

你好，X！

他下意识地呼叫管家系统。

——你好，洛奇。你要出去？

对，我约了同事，呃，事实上是他叫我出去。

——要我帮忙做什么？

我想知道外面的天气和空气。

——阴天。半小时后有雨。温度24°。空气质量一般，有轻度污染。考虑到你体质比较敏感，可能会有不适感。而且爱丽丝特意叮嘱，希望你不要出去。

本来的犹豫，因为最后这句话烟消云散了，洛奇坚定地说：

明白。不过我跟他约好了，不去不大好。

——希望你的气管能承受住这个考验。记得带上随身信息存储器。

嗯。试试吧。结束。

与X通话时，洛奇依然靠在那个小窗边。没错，是阴天，厚厚的雨云堆在空中，远处的高楼大厦看上去雾蒙蒙的。街道上没有行人，偶尔有无人驾驶车匀速驶过。

最后，他决定不再犹豫。

只不过外出喝杯咖啡，这种事何时变得令人左右为难了？11

他打开自家那扇门，将X提醒的随身信息存储器挂在脖子上。

那是个拇指大小、很薄、造型精巧的存储设备，由政府免费向公民发放，只在外出时使用。里面存着他的全部信息，包括从血型到基因码，从工作单位到家庭住址，从个人喜好到食品禁忌。如果佩戴者外出时发生意外，任何人都可以将它接入网络，输入通用紧急代码，就能第一时间联通家庭X系统和医疗机构，而医护人员也能据此进行救助。可以用任何方式佩戴，洛奇习惯把它挂在脖子上。

门外是空旷的公共空间，不远处是电梯间。这层共有8户人家，电梯位于中央。每户人家间隔较大，此刻，相同颜色的大门都紧紧关闭。虽然没什么证据，洛奇觉得跟自家一样，那些门平时也很少打开，或许很久都没打开过了。他曾见过几次邻居，大约都是与自己年纪相仿或更年轻一点的男女，他们面容清秀，彬彬有礼，大家相互之间会点点头，但基本不再有进一步举动。只有一次，5号房那个年轻小伙子跟他同时进入电梯，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两句话。主要是对方说，洛奇只是礼貌地回应一下。说起来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洛奇只记住他的长头发垂在眼睛上方，微微有些卷曲。

感应到有人走近，电梯自动升上来。一走进去，立时感觉置身于热带丛林顶端，此刻电梯正从高耸入云的红杉树上缓慢下降。脚下是原始森林茂密的植被，远处是蜿蜒流淌的亚马孙河。

虚拟现实简直无处不在。

走出电梯，脚下仿佛铺满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松软无声。穿过大厅，就像穿行在林间小路上，阳光从浓密的树叶间只能射下针尖粗细的光线，耳边传来金刚鹦鹉和长臂猿的叫声。

洛奇明白，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只需再走十多米，迈出那扇大门，美好的虚拟世界将会终结于眼前，即将面对的是未知的真实世界。

奇怪，那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未知了？

他觉得有些可笑。

但同时也意识到惰性是如何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个人心里，要是放任它自由发展，将会在多大程度上扭曲个人的观念——过于沉溺于美好的虚拟现实，会让人害怕接触真实世界。

大门自动打开。他毫不犹豫地一步跨出去。

一开始没明白眼前状况，过了几秒钟，洛奇才回过神儿来。

从鸟语花香的虚拟环境忽然进入冰冷而严酷的真实世界，一定会有不适，对此洛奇有思想准备。这就像从冰天雪地的北国到达令人汗流浃背的海岛一样，时间短，落差大。

可问题是——

问题是，外面的世界并不严酷，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令他诧异的首先是天气。刚才在屋内看到的那些乌云，现在消散得不留踪迹。

天晴了，没有云，阳光刺眼，以至于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周围街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些人，男女都有，好像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若无其事地在街上溜达。

试着感受一下吸入肺里的空气，稍微有些刺激，说不上里面究竟有什么，毕竟不如家里纯净。所谓污染，大概指的就是它。不过完全可以接受。

他像个梦游者一般在街道上行走，脚步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不知怎么反倒觉得有些虚幻。

很久不在如此广阔的空间行走，人几乎丧失了平衡感。他意识到自己很难走出一段稍长距离的直线，不小心甚至还会碰到身边匆匆走过的人。

好在这种不适感很快消失了。

当年那些从太空返回地球的宇航员初次走出飞船，大约就是这感觉吧。洛奇想。12

与叶海山约在离家不远的广场咖啡馆，步行10分钟即到。可洛奇至少多用了两倍的时间。

他在街头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偶尔会反复思考一个小问题：X报告的天气何以如此不准？

街角的房间，落地玻璃窗外是条仿古老街道，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由于洒过水，地面有点潮湿。

虽说离家不远，可这个街区洛奇之前从未来过。就像“传统人”与“新人类”的区别那样，这个城市从外观上至少可以划为三个区域，除了公务员街区，洛奇生活的街区从外表看最时尚，现代化程度最高，而“传统人”生活的街区则明显落后很多，很远就能看到那些外墙剥离的老旧大楼上蒙着一层灰尘。以一个不大的广场为分界，两侧的风景截然不同。一般来说，除了工作，“传统人”很少进入那些现代化的街区，反之亦然，那些“新人类”也基本不去老街区——反正他们连自己家门都很少出。

广场是个融合的中心，围绕着它开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店铺，包括咖啡馆和茶室之类，他原先以为随着社会进步，人们对健康问题完全觉悟，会彻底抛弃那些已被科学证明对身体无益的刺激性饮品，结果没想到它们依然存留于陈旧老街区的边缘。

广场中心地面上故意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中间有个水池，里面是个骑士的雕塑，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盔甲，左手举着一个火把。洛奇搜索记忆，完全想不起这是哪个历史人物。

叶海山指定的咖啡馆就在广场尽头，门前的人行道上摆着桌椅，支着遮阳伞，人不多。他径直走进店里，站在门内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幽暗光线，才看到叶海山在窗边冲他招手。一年没见，他看上去有些显老，这一点在视频连线时看不出来。

叶海山高兴地冲他做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先坐下，他则去柜台取饮料。厚实的原木桌，硬邦邦的木头椅子，表面斑驳，年深日久，已看不出本色。

没多久，稍微有点谢顶的叶海山端着两杯咖啡走回桌边。

环顾四周，店里的座位空了一半多。即便如此，洛奇还是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虽然体验过各种虚拟实境，包括背景有人的环境，但没想到当真实的人们在身边走来走去时，感觉竟然完全不同。“好久不见。”叶海山微微一笑。

托盘里放着两个白色瓷杯，里面泛着泡沫。“喝杯咖啡。”

说着推过一个杯子来。

我从没喝过这玩意儿。洛奇想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无论在行为方面还是在日常饮食习惯方面。他只接受公认的健康食物和饮品，咖啡或茶之类刺激性饮品一概不碰，更不用提酒了。“哦，我明白了，”看到洛奇踌躇的神情，海山恍然大悟般拍拍脑袋，“你大概不习惯这东西，你们是追求健康的新一代人，这东西不大符合健康之道。”

洛奇一时搞不明白对方是否在讽刺他。“要不……我还是喝健康饮品吧，这里有么？”他有些尴尬地问。

叶海山笑了。“当然有，不过我强烈建议你尝尝咖啡。喝一杯，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损害，我天天都喝。”

无奈，洛奇端起眼前的杯子。

瓷器的触感光滑坚硬。那种特别的气味更强烈了，以他有限的体验，很难准确描述这种气味。

看着对面叶海山鼓励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

热的。

温热的液体在口腔里滚动蔓延。习惯简单味道的舌头感受到多层次复杂的味道。味觉迷惑了。

反正不能吐出去，于是洛奇把它咽下。

他闭上眼睛，再次回味那感觉。残留着甜和苦混合的味道，还有光滑的奶香。然后他感觉到刚喝下去的东西在体内爆裂开，每个分子都变成独立的存在，它们在胃里朝各个方向扩散，进入血液，随即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景物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一些。比如悬挂在架子上的绿萝，此刻能看到刚长出的叶子打着卷，娇嫩无比。还有眼前木头桌子的纹路，像水里的波纹般线条优美。

而且他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抱着警惕的态度看待周围事物——事实上，眼前这次会面或许是件好事，让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走进老街区，同时还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若非如此，他只知道现代化街区千篇一律的外观建筑，只知道自家控制器能调出来万花筒般的种种情景模式，虽然海也是蓝色，山也是绿色，沙漠也是黄色，冰原也是白色，可那都是单一而标准化的颜色——实际上，真实世界的色彩要丰富复杂许多。

就像此刻，同一株绿萝，虽然整体是绿色，但每片叶子的颜色深浅完全不同。

色彩原来有这么丰富的层次啊。

他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褐色液体。

咖啡！

家里那些经过检测符合健康标准的饮料，会明确标示出里面的各项成分，全都是化学成分，因为只有实验室出来的东西才能保证最佳的品质控制。“你天天喝这个？它是怎么做的？”

洛奇举了举手中的杯子问。

叶海山对此显然颇有研究，他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基本原料是咖啡豆，人类有两千年的种植咖啡豆的历史，经过特殊烘焙，能产生香气。喝的时候，把它磨碎，可以选择多种方式萃取出咖啡，加上糖、奶、巧克力、奶油，最后就变成你眼前这杯东西了。“听上去过程很复杂，不过人类曾经不厌其烦地反复做这类事：把有限的时间放在无限的享受上。我说曾经，是因为现在年轻人都不喝咖啡，一方面觉得这过程本身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众媒介总提醒大家，带刺激性的饮料对身体有害。”“那么，究竟有没有害呢？”

洛奇问，又喝了一口。“里面有咖啡因，会刺激神经导致兴奋，有些人可能会失眠。但随着体内代谢，这种作用很快就会消失，不会有残留。”“就是说，它给我营造的也是某种虚拟感觉？”

海山似乎没这么想过，一时回答不上来。

停了一会儿，才说：“嗯，不太一样。现在普遍流行的虚拟实境其实营造的是外部环境，让你有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受，而咖啡带来的兴奋，是因为你把它喝下去，它的成分确确实实进入你的血液，让你觉得此刻跟以前有所不同。如果一定要类比，它的作用跟那些粉红药丸更相似。”

哦。粉红药丸。

洛奇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为何会有这感觉。

既然对方提到欲望的问题，他想起或许有关联的另一件事。“听说你跟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了？”

叶海山点点头，丝毫看不出难为情或不好意思。“或许有些冒昧，可你能告诉我究竟为何这么做吗？其实不单单是我，其他人也都很好奇。”洛奇说。“当然没问题，之所以约你见面，也是想交流一下这个话题。不过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再来杯咖啡？我们稍微等一下，还有一个人来一起聊。”13

来的居然是孔目。

只见他大摇大摆走进店来，目光一扫，就锁定了窗边这张桌子。

看上去，真实的他比屏幕上的影像要更健壮一些，穿着也很讲究，戴一副时髦的墨镜。

如果说叶海山和洛奇怎么看都是技术工程师模样，那孔目则更像是明星。“你俩怎么想起聚在一块儿啦？”

孔目摘下墨镜，啪地丢在桌上。“很久没见，难得大家聚聚，”叶海山说着站起来，“你喝什么，我帮你点。”“随便，跟你们一样就行。”

趁叶海山去吧台买咖啡，洛奇跟孔目开起玩笑来。“我以为你平时也不出门呢，怎么样，19岁的小姑娘感觉如何？”

孔目耸耸肩。“就那么回事。刚开始还有些新鲜，过几天就没意思了，年纪小，思想肤浅。要说咱们找虚拟爱人，更多还是注重平等的精神交流，那些孩子整天说话着三不着两，到最后都不知道究竟谁哄谁了。”

洛奇听话头不对，不觉瞪大眼睛。“你不会又想换吧？”“那还不是随便一个动作。”

孔目咧开嘴笑了，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佩服。”洛奇说。“你也可以这样啊。”

洛奇摇摇头说：“我不行。”“为什么？”孔目问。

为什么呢？

洛奇一时有些语塞。本质上这是个消费行为，精神消费。既然如此，当然有充分的选择自由。

然后他想明白了，于是回答道：“感情需要时间培育。或者说，相处需要默契，默契需要时间磨合。”

孔目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叶海山端着一杯咖啡走回来。“你俩在说什么？”他问。“虚拟爱人，他又打算换了。”洛奇冲孔目努努嘴。“情圣。”

叶海山嘟哝了一句，坐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别说我了，说说你俩，有什么好玩的事？”孔目问。“我们还是老样子。”叶海山说，“洛奇居然肯出来，机会难得，所以也把你叫上。”“瓦丽呢？”孔目问。“她说有事。”海山说。“她整天都有事，最近不知道又迷上什么新玩意儿了。”孔目撇撇嘴。“我觉得挺好，至少比洛奇整天待在家里强。有句老话，人无癖好不可交，瓦丽兴趣爱好挺多，这一点洛奇该学学。”叶海山说完转头看着洛奇，“平时没事你该多出来转转，难道跟我一样，家里有人管着？”

洛奇略微有些尴尬，忙辩解说：“没，没什么，爱丽丝当然不会管着我。只不过我自己觉得外面没意思。现在科技如此发达，足不出户就能体验到一切，既然如此，何必要到外面来呢。据说很快有新的实境模式上线，今后这种聚会，大家在各自家里就能实现，不仅能身临其境，甚至感觉会更好。比如现在周围有点嘈杂，在虚拟实境中，会自动过滤掉噪声。你刚说人无癖好不可交，我喜欢虚拟现实其实也是种癖好嘛。”“爱丽丝怎么样？”孔目问。“还好吧。”“嗯……听你这口气，似乎没那么好。”孔目半开玩笑地说。“怎么说呢，”洛奇眨眨眼睛，目光转向叶海山，“我猜所有感情到一定时候都会多少有些改变吧。你说呢？”

没等海山搭话，孔目继续追问：“说说，问题出在哪里？”

洛奇端起咖啡，发现杯子里空了。

这时海山忽然插话了：“我刚才一直在想洛奇那句话，你说虚拟现实的新应用很快上线，甚至比现实还好？”

说着，他忽然站起来，倾身靠近洛奇，伸手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坐回去。“你瞧，这感觉虚拟实境没法提供给你。我拍你的第一下轻，第二下比较重，在现实中的某个具体场合，它可能有特殊含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除了口头语言，还有肢体语言。不过……我明白虚拟实境为什么那么吸引你们。”

仿佛为了加深印象，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本质上我们是不同的人。”

哦。当然，谁都对此心知肚明，可这话能说出来吗？

洛奇与孔目坐在那里彼此对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看看四周。“别担心，”叶海山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不必紧张，“从人类建立咖啡馆开始，它就是一个自由交流思想的地方，现在依然是。家里反而没这么方便和自由。实际上，无论承认与否，咱们之间隔着一道鸿沟，最少有桌子这么宽，或许没法填平它，但不妨试着在上面搭块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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