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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08: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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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九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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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头

城门头试读:

城门头

  

第一章 城门头

  1  城门头早就没有门了,那种用半尺厚的原木和铁件做成的,让人觉得关上了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城门,早就下落不明了。没有门的城门其实就是一个洞,一个上圆下方可以让人随便进出的洞。年轻人管这洞叫“城门洞”。说到“洞”这个音节的时候,年轻人一定要在后面带上一个加以强调的尾音“哩”,成了“城门洞——哩”,就像北方人的儿化音一样,似乎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细细听来,又让人觉得若有所指,似乎包含了某些情感方面暧昧不清又让人心知肚明的表达。河西街的老人们觉得年轻人这样说话不正经,还是习惯地叫它的老名“城门头”。老人们叫城门头时的语气,类似于北方人称对方为“您”一样,带着明显的尊称的意思。  城门头是有来历的,一是这个城门是鄞江县最南端的城门,这里河面大,城墙厚,城楼也最大,高耸于县城的最南端,像是鄞江县东南西北七大城门的头;二是这个城门是外县人经水路来到鄞江县的头一个城门,那些潮汕来的,广州来的,还有上海、香港经广州、潮汕来的人,上岸的头一个码头,进入的头一个城门,就是这个城门——水吉门。  从水吉门的门洞里看出去,那一条大河,就是鄞江河。对岸,是东寨广场。平常的时候,广场上只有几个孩子,陪着几头牛在悠闲地吃草,显得冷冷清清。但是鄞江县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可以容纳两三万人一起开会的广场。红军第一次入闽的时候,在那里开过万人大会,公审国民党的一个旅长。  走到城门口,就知道城墙的厚度了,有十来个成年男人头顶住了脚,躺成一条直线那么厚。门道两边一溜儿摆放了许多长长的条石,供行人歇息所用。天长日久,条石被众人的屁股磨出了油,磨成了镜,光滑得灰尘都沾不上的样子。附近一些好心人,担心条石太凉,在条石的旁边放一两张木板凳和竹椅子,方便一些受不了条石冰凉的女人或者老人落座。  走出城门,是一个往河里延伸的大平台,放在古代,那便是搭吊桥的地方了。平台两边是紧挨着城墙的路,可以通向鄞江县的北边和南边。从远处看过来,那路和城墙相比,很窄,就像是和城门洞的那张大嘴长在一起的薄薄的嘴唇,但站在城门口看,那路还是很宽的,即使三个人并排骑着高头大马,也还是绰绰有余。  站在城门口外面的平台上,就能看清河的全貌了。  远处东寨广场那边,有河堤。河堤围着的水是墨绿色的,那是主河道,一天到晚,都有船来来往往。城门头的最右边,大约有十来个城门洞大的水面,与下游的主河道相连,水也是墨绿色的,不动声色,显得很有城府的样子,必须有一定份量的大风吹过来,它才会搭理一下,响应起一些细波微浪。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里的水其实是很深的,那是可以用来停泊大船的地方。比较大宗的货物,都要在那地方上船下船。搬运站的人在岸边放一块跳板,另一头搭在船沿上,挑了担子,在跳板上晃晃悠悠地来来去去,或装船,或卸货。如果货物再多,或者体积过大,就几块跳板拼在一起,一捆一捆,一麻袋一麻袋地滚下去,或者拉上来。  小的装载一些柴草和农副产品的船只,就停泊在大船的上方,更靠近城门口的地方。这里的水相对浅些。但雨季的时候,撑船的竹竿也没办法一竿到底,证明还是有一点深度的。  再上来,最靠近城门头的地方,停靠的就是载人的船了。这地方的水更浅一些,停的船也小,只要艄公使一根镶有铁质尖头的竹竿插进河底,就能轻易的把船停稳了,让船上的客人安全地上岸。  2  如果不是春天雨季,站在城门头看,这条河真的只能叫河,它并没有江那样宽阔的水面和磅礴的气势。但是,国民党的报纸和苏维埃的报纸都把它写作江,鄞江。上下游往来的艄公们可能更有体会,折中起来叫:鄞江河。清明前后,雨量最充沛的时候,它确实像大江,那水,浩浩荡荡的,如千军万马,往南奔流而去。秋冬枯水季节,它就捉襟见肘了,主河道和码头之间就会出现若干浅水区,还会裸露出一片一片的沙滩和卵石。水面没那么宽了,看起来就觉得像河。住在城门头这一带的客家人,好像看透了它骨子里的温顺,把它谦虚地叫成了“溪”,“溪哩”,“溪坝”。溪是统称,溪哩是指河的中间水深可以行船的部分,溪坝则是指溪哩和河岸中间裸露出了沙滩和鹅卵石的地带。溪坝上的鹅卵石很光滑,而且干净,附近的居民常在上面晒草席、被子和一些大件的东西,冬天穿过的棉袍、棉袄,毛衣、线裤等等。溪坝中间会有几条细小的水流,很浅。即使一个小脚女人,也能迈步过去。这些细流有些是从主河道自行分流下来的,弯弯曲曲,时浅时深。有些是人家有意从上游引下来的,较宽点,也规则,旁边星罗棋布地放了大大小小的枕石,是让妹子和婆娘们洗涮涮洗涮涮的地方。  客家的妹子和婆娘十分好认,梳辫子的是尚未婚配的妹子,盘髻子的就是嫁过人家的婆娘。她们的衣服都一样,是单侧系扣子的“侧襟衫”,像旗袍一样,把脖子以下的肉都遮住了,却从侧襟的两边,挤堆出了一对生机勃勃隆起。只要天气不是特别的冷,她们都愿意赤了脚来到这里,让两条光滑白净的腿,从宽大的裤脚中伸出来。客家女人不缠足,白而健美的脚是她们除了手脸之外,最值得向外炫耀的部位。水里有比半个小指头还小的小鱼,冷不防啄一下,会使她们痒得叫起来。这种叫声是尖锐的,有穿透力的。码头那边上船下船的男人们,循着叫声看过来,脸便不由自主地笑出了一副享受的贱样。读过书的男人比较斯文,仿佛无动于衷,但却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空气中如丝样飘来的香味,脑海里翻腾起“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的诗句。  3  停大货船的地方,水深,离溪坝远,看不到溪坝上洗涮涮的女人。他们人也忙,装卸货物,点件数,算运费等等,一番折腾,要好几个钟头,也没有功夫停下来,欣赏这河里的风情。停客船的地方,是交通要道,人来人往,你碰我撞的,男人们顶多看一眼,想一会而已,也没有机会多做停留。只有中间停泊小货船的地方,时间又充裕,离女人们又近,船上的几担柴草,或者农副产品被挑走、提走后,他们就开始撩拨河里的女人了。有的用蒿,划来划去的,撩起一些水花,响起一串水声。有的故意把船弄得摇来荡去,激起一些水浪,去溅小溪流边细妹子小媳妇的白腿。看到水浪终于溅湿了女人的裤脚,听到女人们夸张了的尖叫声,他们就“哈哈”的大笑起来。也有些会唱山歌的,便“哥呀,妹的”唱起来。一边贱贱地唱,一边补偿似地把一些时鲜的水果扔过去,春桃夏李秋柚冬桔,什么季节扔什么水果。女人一般都不讨厌这些艄公,即使是最正经的大姑娘,也不见得对他们有太大的反感,顶多低下头不理他们,嘴里骂一声“讨厌”、“龌龊”、“不要脸”而已。但骂过以后,脸通常都会红起来。这一红,就让人觉得,那“骂”不是骂,其实就是“撩”了。一来二去,也有对上眼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或和艄公对唱,或用洗衣用的棒槌,撩了水往船上泼去,泼不到,就作势要把棒槌砸过去。艄公们并不怕,说,“来呀,来呀,扔过来呀!”真的有人一脱手扔过去了,艄公就把洗衣棒藏了,要女人上船拿,不然就不给。女人没办法,上船要了,艄公还是不给,就要抢了,抢来抢去,就抢到被那船蓬遮盖住的舱里去了。就见那船摇来晃去,一会儿,没声音了。又一会儿,女人出来了,脸蛋红红的,头发乱乱的,眼睛水水的。拿着夺回来的棒槌,回到溪坝,把衣服放在枕石上,猛地砸了起来,好像跟衣服有仇似的。但旁人分明听到,这女人漂洗衣服时的响声,哗啦哗啦哗啦啦的,是唱歌的声音,那棒槌敲打枕石的响声,扑通扑通扑通通的,是心跳的声音。  这以后不用多久,城门洞里讲古的老人和听讲古的小把戏们就会发现,溪坝上,有一男一女,坐在卵石滩上,数天上的星星了。一不留神,他们又坐到了小蓬船上,看水里的月亮了。老人们便“呵呵”地笑,知道又有谁,学那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不出几个月,这船就会披了红,挂上彩,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志得意满地来到城门头,在鞭炮声中,把一个表面上哭哭啼啼,内心里喜洋洋喜洋洋的新娘抱上船去,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了……老人们看得多,见得多,也猜得准,这些在溪坝上被“撩”起来,在城门头被抱上船的妹子,一般不要常规的十个月,或者十一二个月,常常只要五六七八个月,就会用了一条又长又宽的背带,前面勒着自己的胸,后面兜住孩子的小屁屁,把一个胖娃娃战利品似的背了回来。伴着左手一只美滋滋叫着的鸡,右手一只乐呵呵唱着的鸭,已经当了母亲的女人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走进城门,一见熟人就忙不迭地打招呼:“叔,这是我的仔。仔,喊叔公。”“姨,这是我的仔。仔,喊姨婆。”叔公们看着小孩白白胖胖的脸蛋,伸手动动小孩的虎头帽,说,“养得好,养得好。”姨婆们看着这女人快要被胀破了的斜襟衫,无比羡慕地说,“奶水足,奶水足。”这女人得了叔公和姨婆们的赞扬,就更加得意洋洋,哼着山歌往娘家的方向,去了……4  当然,上面所说的这些场景,都是最近一两年才能看到的。1929年以前,根本没有女人敢大胆到晚上跟了男人去溪坝上数星星。等不到你数上几颗星星,就会有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土匪,把女人抢了去了。也没有城门里面住着的嫩妹子,愿意嫁给水上漂着的乡下佬。他们那时候没有分田地,没有钱粮,没有哪个人能够不断的往溪坝上扔着时鲜瓜果。囊中羞涩,也没有底气,唱不出“你要戒指我打给你,你要心肝我挖给你”的豪迈山歌。  1930年以后的城门头就平安了,尤其是夏日的夜晚,生意的喧嚣平息下来之后,这里仿佛变成了世外桃源。城门洞里,几个大红的灯笼,一群乘凉的老人,在习习凉风中摆开了讲古的道场。七八岁的,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细妹子们,选择他们想要听的故事,围坐在某个老人的周围。文的喜欢听陆游、纪晓岚……武的喜欢听岳飞、杨家将……还有文武兼备的辛弃疾、文天祥……老人们说,这些人都是我们客家人的祖先,或是北方中原的远祖,或是经略过福建、闽西和这个县城的官员。老人们还讲各个姓氏的名人故事,黄姓讲楚国春申君黄歇,曾姓讲“唐宋八大家”曾巩,刘姓讲汉高祖刘邦,张姓讲明首辅张居正……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到了冬天,城门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老人们一般会在太阳出来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城门头的寒露被阳光驱散之后,聚集在城门口,穿着棉袍,袖着双手,在这里谈天说地。鄞江城有一个名叫陈大奎的文人,在《申报》副刊上发表过一篇新潮的白话散文,写道:“如果把城市形容为一个身体,那么城门洞便是进出这个身体的孔道,城墙上的野草和藤蔓,是丛生的毛发,而城门头上晒太阳的老人,就像毛发上偶尔蠕动的虱子……”报纸来到鄞江城后,有人拿给他父亲看。他父亲也是晒太阳老人中的一员,看到儿子的杰作,老头肺都要气炸了。他把陈大奎捉到城门头,当着众人的面,举起拐杖痛打:“大奎,你这个下流坯,我打死你,看你还能不能蠕动。”  对鄞江这个唐代古城墙和城门进行描写的,当然不止陈大奎。前人描写的时候,也不会像陈大奎那样,故意拿了人体的器官去形容,指望做出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前人也不会像陈大奎那样啰嗦。前人说这城墙的外形时,只用四个字,“观音挂珠”;说地势时,只用六个字,“枕山临溪为城”;说格局时,只用八个字,“山中有城,城中有水”。字用得虽少,意思却都说全了。“观音挂珠”说的是城墙和城中那座无境山的关系;“枕山临溪为城”说的是城墙和城门外这条河的关系;“山中有城,城中有水”说的是山和城,城和水之间的相互关系。惜墨如金的十八个字,就把这座城市的独特的格局,高超的建筑技艺和不朽的艺术价值,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5  城门肯定是用来抵挡外面来犯的敌人的,也是用来保护里面居住的家人的。所谓开门迎客,关门防贼。客家人的祖先从中原南下,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武夷山脉的南麓找到了这么一块可以休养生息的土地,建起了一个能为子孙遮风挡雨的家园,自然更加警惕地防范来犯之敌,更加谨慎地保护妻儿老小。  想想也是,为什么要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踏入比蜀道还难的闽道呢?还不是因为内乱和外侵,内乱要灭族,外侵要屠城,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一般的动物都是集体迁徙的,何况人乎?  第一次是外侵,西晋“永嘉之乱”,匈奴人乘机入侵。历四年,攻入京师洛阳,俘获晋怀帝司马炽,屠城,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氏族罗、蔡、郭、詹、邱、何、黄等姓举族南下……第二次是内乱,唐安史之乱,历时八年,中原氏族远离黄河、长江,沿武夷山脉南下,入鄞者周、廖、郑、涂、陈、王等十六姓,逾千户,达万人……第三次,又是外族入侵,金灭宋,元又灭金,中原氏族前赴后继,流亡入鄞,姓氏超百家,人口十来万……第四次,内乱加外患,明末政治腐败,又值连年灾荒,清军乘虚入关,进逼京师,大批百姓仓皇南下,鄞江“主客户二十二万,主客丁四十五万……客家山歌聊聊数语,唱出了客家人的由来:  要问客家哪里来?  客家来自黄河边。  要问客家哪里住?  逢山有客客住山。  男子出门闯天下,  女子持家又耕田。  山里山外一条心,  共建美好新家园……  第二章 河西街  1  过了城门头,有一个斜上坡的地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小店铺,像庙门旁的哼哈二将,分列在路的两边。分别是卖灯盏糕和仙人冻的。灯盏糕是米和黄豆磨成浆后油炸而成的,一面炸成金黄,一面还白得嫩滑,一角钱五个,可以吃饱。仙人冻是用仙人冻草和地瓜粉熬的,冷却后,像豆腐一样颤悠悠的,青青的颜色,很是诱人食欲。店主在桌子上放了蜂蜜和熬好的葱油,喜欢吃甜还是吃咸,自己加,随便加。  再往前走十来步,有一块横跨路面的木匾,上面有大大的三个字——河西街。  红军攻占鄞江县城的时候,罗杨林还在井冈山。他是随后随着后勤部队来的,来的目的和意义上级讲得很清楚:要在江西的南部和福建的西部这二三十个县实现工农武装割据,建立革命根据地。这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决策,罗杨林听了热血沸腾。来之前,他特意做了一些功课,找闽西籍的同志了解了鄞江的一些情况。  鄞江是福建西部流向广东东部的一条大河。南宋时,这里的县令为了解决吃盐难的问题,开辟了鄞江通往广东的水上运盐航线。赣南、闽西的大米、番薯、大豆、土纸、烟叶等土特产和手工制品,经过无数挑夫的肩膀,和“吱吱呀呀”叫着的独轮鸡公车,源源不断汇集到这里,打包上船,通过鄞江运到广东。而广东的海盐也通过这条航线源源不断地运到这里,挑夫们车拉肩挑,再分散运送到各地。眼前的这条河西街,就是因了这条航线繁荣起来的一条商业街。  罗杨林站在街口,一眼看过去,黑的白的牌匾,黄的红的旗幡,鳞次栉比,十分壮观。有称为馆的,大东菜馆、三元菜馆、三山菜馆……有叫做堂的,华严堂、延寿堂、杏生堂……有号称行的,泰成行、泰安行、长安行……还有以昌隆裕兴等吉利字命名的,裕泰昌食品京果、振兴隆米店、张万兴五金交电……等等。大多数门店,一看招牌就知道是做什么的,诸如永华药店、嘉德药房、家安诊所、小庐山照相馆、正己照相馆等等。但还有一些店铺,从招牌上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可能要走过去看,才会恍然大悟。  罗杨林对眼前的这几块牌匾就感到十分好奇,文博堂、天香阁、济玉祥、同庆茂,就想看个究竟。天香阁还好,门开着,探头一看,里面摆的是香纸蜡烛,是经营祭祀用品的。另外三家,都安装了玻璃门,显得时尚洋气,也有一点神秘感。  推开济玉祥的玻璃门,罗杨林看到一片晃眼的金碧辉煌,原来是经营金银珠宝的,店员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注意着罗杨林的一举一动。招呼倒是热情,专门有一个人踮踮地跑过来:“欢迎同志光临!要点什么吗?进来看看。”  罗杨林对珠宝首饰这一类的东西极为陌生,连忙朝他们摆摆手:“不用,不用,走了。”就退出门来。门自动合上的时候,还听得到里面传出一连串的客套话:“同志哥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这个店里的人,倒是挺会做生意的。罗杨林想,要是被他们拉住了,而口袋里恰好有足够消费的钱,说不定会为了他们的热情,买上一二件东西。  再看这家“同庆茂”,外面的门板卸下了,里面的玻璃门也关着。罗杨林有了前面的经验,就不推门了,隔着玻璃门看,原来是一个典当行。  罗杨林没有进去,再往下一家走。  这一家叫“文博堂”,透过玻璃门看进去,店里经营的是文房四宝,柜台和货架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人在制作毛笔。这家店的生意倒是跟“文”字有关系,但“博”字有什么来历,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文房四宝,罗杨林还是有兴趣的,他推开玻璃门进去。  这个店里的人招呼顾客的方式也不太一样:“先生,看看,需要什么?先生,我给您介绍介绍。”  罗杨林很好奇,这一路走来,店家都称呼自己为“同志,同志哥。”独有这一家店称呼他为“先生。”称呼“同志”的原因罗杨林知道,一是红军入闽,宣传工作取得了良好效果,二是他身上穿着红军的军装。但称呼“先生”似乎确实更吻合这家店铺的经营项目,“先生”是客家人对读书人的尊称,文房四宝的经营对象主要就是读书人。  罗杨林问迎上前来的中年男人:“你们专门经营文房四宝?”  “是呀。”中年男人答道。  “有那么多人买笔墨纸砚吗?”罗杨林怀疑地打量着这家规模不小的店铺。  “全城像我们这样专营文房四宝的店有六家呢,我们这家是家传的老店。”中年男人说。  “啊!”罗杨林觉得自己有点孤陋寡闻了。  看到里面有好几个做毛笔的工作台,有人在把毛笔尖塞进笔杆里,有人在笔杆上印字,罗杨林走过去:“你们自己做毛笔?”  “我们做的毛笔,在潮汕、广州都很有名。”  罗杨林拿起一支毛笔,看笔杆上印的是“文博堂制笔”的字样,比划了几下写字的动作:“笔不错,很顺手。”  “谢谢先生夸奖。”  罗杨林又问:“生意好吗?”  “以前一般,现在好了。红军来了,纸笔墨都用得特别多。”  “红军要做宣传,口号标语多,传单多。”罗杨林问,“是吗?”  “主要是红军不賖不抢,买卖公平。”那人说完,还唱了起来,“第四买卖价钱要公道,政治影响远近都传到。”  “你会唱《红军纪律歌》?”罗杨林很惊奇。  “会呀,很多人都会。”  “你是老板吗?”  “是呀。”  “贵姓?”  “免贵姓郭。”郭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罗杨林。  名片上竖写三排字,中间大,两边小:  文博堂 郭景山 专营文房四宝  罗杨林与郭景山握手:“郭老板好,我姓罗,叫罗杨林,是红军的军需副官。”  “罗副官好!请您多多指教!”郭景山朝罗杨林鞠躬。  2  离开文博堂,罗杨林再往前走,闻到了一股诱人食欲的香味,看到前面两边的店铺,不时有白白的蒸汽涌出来,绵绵的,又暖暖的,一阵一阵的饭香肉香酒香菜香争先恐后飘过来,引得他的口水也快要流出来了。这一段,是经营各种酒菜的饭店菜馆。透过热气腾腾的蒸汽,看到店铺门口挂着一块块写字的小木牌:炆豆腐角、汆猪肉、燉鸡嫲、燉小肠、泡猪腰……小木牌一字排开,上面写的是经营的品种,下面是用阿拉伯数字标的价格,一目了然。“进来坐!进来坐!”两边店主人家的妹子或者婆娘招呼客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互相呼应,又互不干扰。  再走一段,前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两边分别是打铁店和木雕店。木雕店雕的大多是床上的雕花板,有的是龙凤,有的是花鸟,还有桃李,还有芝兰,还有雕一些老寿星、胖娃娃、美少女一类人物的,细节逼真,栩栩如生。打铁店里陈列的大多是锄头、镰刀等农具,也有大刀、梭镖,应该是给农会或者赤卫队打的。一个正在打铁的壮实汉子见罗杨林驻足观看,提醒说:“同志哥,小心点,铁屎溅到你身上了。”  罗杨林站远了一点,躲开那些四溅的,被铁匠称之为“铁屎”的铁屑,顺便问:“你这些大刀、梭镖,是给赤卫队打的吧?”  壮汉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打铁,一边大声说:“是呀,赤卫队的,也有农会的,少先队的也有。”  罗杨林也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和壮汉大声说话:“师傅,贵姓呀?”  “姓赵,打铁的铁,大山的山。”赵铁山大声说道。  再下来这一段,就比较安静了,街道两边排列的,大多是客栈和货栈。客栈有大红灯笼和字号,写着“如归”、“客家缘”等等字号。货栈傍着客栈,像是提供给住店的客人存放货物的,又像是一个个搬运站,或者中转站,一些人正在搬抬着的那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可能是大米和盐。罗杨林想,以后采购军需少不了也要跟这些客栈和货栈打交道。  罗杨林喜不自胜地看着河西街的牌楼、店面、大红灯笼、各种老字号的招牌……比起井冈山,这里算得上是一个物资丰富的大城市了。  罗杨林边走边看,发现在密集的店铺之间,也有一些房子是没有开店面的,这些房子大多高大,是青砖到顶的楼房,屋顶多有飞檐翘角,遥指天空,既像张扬自己的富贵,又像祈求上天的平安。这些房子应该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可能自己不屑于或无暇于做生意,却任凭那些挑着担的,推着车的人,靠着他们的外墙摆摊设点。  在这里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五花八门。有挑着担子卖油条、烧饼、胖糕、凉粉、糍粑、兜汤、牛肉丸等等熟食的,也有摆在地上卖青菜、瓜果、鱼虾河鲜等等生鲜的……高大的山墙上,有红军写的大幅标语:“不拿群众一针线”、“买卖价格要公道”。小商小贩们或蹲或站着做买卖,和墙上的标语倒也显得十分的融洽。  罗杨林朝一个猪肉摊走去。那是由一辆板车,两块木板组合成的摊位。木板上摆着猪肉和骨头、内脏等等。卖猪肉的汉子五大三粗的,有点鲁智深的模样,看着像劳动人民,但摊位前,却没有老板模样的人指手划脚,就是“鲁智深”一个人在卖猪肉,收钱找钱。  看到罗杨林走过来,这个看起来很粗鲁的人,脸上倒堆起了一副和善的笑容:“同志,买肉吗?”  “多少钱一斤?”罗杨林随意问道。  “前胸五角,后腿四角,腰板三角半。”那人一边回答一边把肉翻给他看。  “你这里也收苏区纸票?”罗杨林注意到肉摊上有一个放钱的小盒子,里面有银元、铜钱,也有几张苏区的纸币,印了工农银行的字样,还有马克思的头像。  “收。”那人看了一眼篮子里的纸币,拿起一张看了看,小心地抹去纸币上沾的肉屑,“自己家的纸票就像自家的爹娘一样,自己不敬谁来敬?”  “说得好。”罗杨林顿时对他刮目相看。他关心地指着纸币问,“你认识字吗?”  “不认识。我认颜色和这个大胡子。”那人指着纸币上印的马克思头像。  “哦。”罗杨林又指着案板上的猪肉,“猪是自己养的,还是帮人卖的。”  “以前帮人杀,帮人卖。现在自己去乡下收猪,杀了,自己卖。”那人得意地说,“能多赚点。”  “哦。”罗杨林点头说,“以后买肉就找你了。”  “好呀。”那人倒爽朗,“我叫何三,屠伯何三。”  “屠伯。”三十来岁的人也敢称“伯”?罗杨林不禁失笑,但想想,也许是这个行业特有的称呼吧,就像撑船的师傅,二十来岁也被称“公”——艄公。  3  罗杨林发现,河西街没有十字路口,但正街的两边也有很多横向的街巷通往四面八方。罗杨林猜想,与正街垂直可能是为了闹中取静,也可能是故意设置这种“T”字型的布局,防止人多时十字路口的拥堵。正对这些横道的地方,都有一个小庙,里面供奉的是不同的神灵,有香炉,供信众插香,也有板凳,让路人歇息。  眼前这一条横街就比较特殊了,人非常少,显得冷清,与河西街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反差。这条街道的两边都是红色三合土抹墙的平房,都有朱红色大门,有的开着,有的只开了大门旁边的小门,路面很干净,挑担推车的小商小贩们都不往这条街上走。  这是什么地方?罗杨林走过去看。  面前这个大门是虚掩的,罗杨林一推就开。里面很空旷,当中一个很大的天井,天井过去,是一个敞开的大厅,天井四周有走廊,走廊两边的墙上画有彩画,四周的柱子上有木刻的对联。  再回头看大门两边,也有一幅大字对联:  四诗风雅颂,  三维长宽高。  四和维加起来是罗的繁体字,这显然是罗姓的拆字联。难道这是罗氏宗祠?罗杨林来了兴致,抬脚走进大门,看里面的对联:  江左之秀,  湖海散人。  江左之秀,应是写过《湘中记》、《菊兰集》、《更生论》的“荆楚之材”罗含。湖海散人,当然就是《三国演义》和《隋唐志》的作者罗贯中了。  没想到远在闽西山区,还找到了罗氏宗祠,出生在湖南的罗杨林一时有些兴奋,赶紧朝大厅走去。  正对大门的位置,有香火点燃,供奉的是墙上的画像,和一个巨大案台上的木制的牌位,写着:罗氏一脉宗亲神位。  侧面的墙上,是一张鄞江县罗姓源流的详细介绍,隋朝末年由中原迁福建宁化石壁村,后至鄞江,然后,下广东,后又分流至湖南。  罗杨林还看到了自己祖父那一辈人的名字。辈份表也对得上自己在湖南的家人的辈份。  罗杨林看完罗氏宗祠,走出门来。再往下走走,也是祠堂,堂号下方,也都有一幅对联:  黄姓“江夏堂”的“徽流江夏,景焕阳春。”  陈姓“颖川堂”的“秘书世德,上策家声。”  李姓“陇西堂”的“西陇望族,北海名流。”  王姓“太原堂”的“辋川书画,沂国方严。”  ……  罗杨林明白了,这条街之所以如此寂静空灵,是因为这里是客家人缅怀先祖,追思慎远的地方……4  重新回到河西街上,罗杨林又被甚嚣尘上的商业气息裹挟了,挑担的,推鸡公车的,空着双手的,人群摩肩接踵,车流往来如梭,罗杨林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往前走。走过了人群拥挤的这一段,回头再看,罗杨林才知道,这一段大概是农贸市场,路边摆摊买卖时鲜果蔬的特别多,所以人就挤成一团了。  再往前走,是一段相对安静的地方,但是仍然有店铺在开着,主要是剃头店和布店,也间杂了一些住家。  剃头店也安了大城市才有的玻璃橱窗,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剃头的师傅和客人。椅子应该是从外面大城市买来的,可以升降和旋转。罗杨林以前在广州的时候,也坐过这种专用的理发转椅。转椅的上方,安了一块很大的纸板,画着彩色的画,纸板上牵引着一根细绳,穿过轱辘引下来,一个小孩用手拉动着,给理发的客人搧风。  罗杨林这时才发现,理发店里的客人是一个女人。宽大的白布围裙围住了女人的身子,头又被理发师挡着,所以罗杨林刚才没发现这是一个女人。  理发师把一把剪刀套在手指上,像耍杂技般地让剪刀在手上转着圈,转一下,把女人的头发剪一下,又瞄一下,转一下,剪一下。那女人显然很放心理发师的手艺,安静地坐着,任凭理发师的摆布。  罗杨林推门进去,和理发师打招呼:“师傅好手艺。”  理发师停了手:“见笑,同志请坐。”  那搧风的小孩过来,带罗杨林坐下,还给倒了一杯水。  理发师把理发椅转过来,面对着罗杨林,那女人也被转过来了。和罗杨林搭话:“董师傅的手艺可好了,地道的顶上功夫。”  “顶上功夫”的出处罗杨林知道,很多理发店门上都贴着这样一副对联,上联“虽云毫发技艺”,下联“却是顶上功夫”。毫发与顶上双关,用得极为贴切。但刚才在门口的时候,罗杨林注意过门边的对联,写的是“就我生春色,为君修美容”,却不是“顶上功夫”那一对。罗杨林注意地看了一眼这个搭话的女人。她应该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肤色虽白,像客家女人,但说话的腔调不像客家女人,头上烫过的大波浪卷发更不像客家女人。  “是吗?”罗杨林回应那女人,毕竟,是她告诉了自己,这理发师姓董,“待会,我也要沾沾董师傅的光。”  那女人的头发一会儿就理好了,待她解了理发用的大围裙,离开转椅,站到地上的时候,罗杨林又发现,这个女人不仅发型洋气,全身的装扮都很洋气。她穿的居然是旗袍,脚上穿了皮鞋和袜子,手上居然还拈着手帕。手一挥,手帕就飘出一股香气。这是上海、广州才能见到的摩登女人,没想到这里也有。  女人走到罗杨林跟前:“我叫林红岫,在前面六弯巷开了一家旅馆,有空来喝茶。”说完,伸出手,递给罗杨林。  罗杨林笑笑,和这个自来熟的女人握了手,瞬间即逝的触感,让他记住了,这个女人的手特别小,十分凉。  那个理发椅的座垫是可以两面使用的,前一个客人走后,理发师把被客人坐热的一面翻过去,另一面翻过来,让新的客人坐。  在董师傅修剪头发的间隙,罗杨林问他:“刚才那个女人不是客家人吧?”  董师傅告诉说:“她是江西人,以前是做那种生意的,红军来了以后,不准她做,就改做旅馆了。”  那种生意是什么生意?罗杨林还没有问,心里马上就明白了。所谓那种生意,肯定就是那种生意了。罗杨林没有想到,这里也有做那种生意的。认真想想也并不奇怪,商业繁荣的城市,那个没有做那种生意的人?但是现在的规矩不一样了,各级苏维埃政权很快就要成立了,那种生意肯定是不允许做的,瓦解红军斗志的东西不能让它存在。  5  剃头的时候,罗杨林问董师傅:“这河西街上怎么没有做衫店?”  董师傅说:“有呀,在前面一点,六弯巷对过那一带,有四五家。”他还向罗杨林介绍了一家名字就叫“丘师傅的做衫店”的做衫店,说这个店的丘师傅是一个做人做事都特别好的做衫师傅。  罗杨林按照董师傅的指点,出了理发店,朝上走,往右拐,果然看到一家门店的二层楼上,悬挂着一块两三米长的牌匾,写的就是七个字——丘师傅的做衫店。  丘师傅的做衫店位于河西街和另外一条街——五通街的交叉口上,门面是朝河西街开的。当街展示着女人的衣服,简单的有红绸绿绸制成的大大小小的掩腹,复杂的有蓝红黄白各色面料的旗袍。罗杨林仔细看了看旗袍,剪裁和做工都非常考究,精美的程度不亚于他以前在广州读书时见过的旗袍。  做衫店里面,有一个坐在藤椅上喝茶的女人,看到罗杨林在门口张望,就和他打招呼:“同志哥,进来,进来坐。”罗杨林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坐在暗处的女人的样子,她又朝里面高声唤道,“丘河生,出来,有客人。”  “来了。”应声而出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打招呼的内容和那女人差不多,“同志,进来坐!”  这么年轻的做衫师傅,就能做出这么精美的旗袍?  罗杨林好奇地走进店里,看到剪裁布料的案板上,还有尚未完工的衣物。案板一边,靠墙放着两台缝纫机,案板后面是一个高大的橱柜,放着各种布料。橱柜后面,有一个布帘遮着的小间,应该是试衣服的地方。另一面墙,靠墙站着五六架塑料模特,每个模特的身上都穿着一件旗袍,布料和式样各不相同,像是一群胸挺腰瘦的女人们排了队站在眼前。  罗杨林一时间觉得自己置身于上海和广州了,他一直以为在那些大城市里才会有与旗袍相配的婀娜与风情,那些大城市的街道上,才会走着一个个有着优雅气质的女子,云鬓高挽,蛾眉淡扫,粉黛浅施,着一袭优雅旗袍,袅袅而来,又飘飘而去……而这里是远离上海、广州的山区。  “你们这家店是专门做旗袍的吗?”罗杨林问那小伙子。  “不是,但我们的旗袍做得特别好。”小伙子骄傲地说。  “你们这里的人喜欢穿旗袍?”罗杨林一边问,一边看街道上来去的人,偶尔,确有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但更多的女人穿的是客家女人的斜襟布衫。  “不是,这些旗袍都是外地的太太、小姐订做的。”  “外地的也来这里做?”  “江西、广东,漳州、厦门都有人来这里定做。”  “很出名呀。”  “那是,我师父做得好。”  “你不是丘师傅呀?”罗杨林转头又看一眼外面的牌匾,那上面写的就是:丘师傅的做衫店。  那个坐在藤椅上的女人插话说:“他是丘河生,他不是丘兴光,丘河生是小丘师傅,丘兴光才是丘师傅。”  罗杨林觉得奇怪:“她说什么?”  被叫作丘河生的小伙子说:“那是我师娘,我师父叫丘兴光,刚刚出去了,我是徒弟,我叫丘河生。”  “哦。”罗杨林明白了,看一眼那个师娘,年纪好像也不是太大,顶多比这个丘河生大上十来岁的样子,身材微胖,讲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有点怪。  丘河生看出了罗杨林眼中的疑惑,轻声说:“我师娘这里有点问题,你不要见怪。”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示意罗杨林。  罗杨林“哦”了一声,为了打消那女人的戒备心理,随口问道:“你们做旗袍有什么诀窍吗?”  “嗯。你也是做衫的吗?”丘河生却戒备起来了,他打量一下罗杨林的装束,“不像,你是红军的长官。”  “我不是做衫的。”罗杨林笑说,“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感兴趣,随便问问而已。”  “那我告诉你。”丘河生走近一个模特架,指点着模特身上的旗袍,告诉罗杨林,“三字要诀,胸要绷,腰要贴,腿要飘。”  “胸要绷,腰要贴,腿要飘。”罗杨林一边绕着那个模特看,一边体会着丘河生说的三字要诀,“嗯,有道理。”  他又问:“这是人家订做的,还是你们做好了卖的?”  “订做的。”丘河生手指外面说,“那边的人订做的。”  “哪边?”罗杨林顺着小伙子指的方向看去,斜对面有一条小巷,巷口上方的墙上,有一块木牌,上写“六弯巷”三个字。  “六弯巷?”  “再往里看。”丘河生说。  小巷里,刚才在剃头店遇到的那个摩登女子,走进了一个大门,大门上挂一排六个红灯笼,中间的四个灯笼写了字:春来旅馆。另一个穿着旗袍的艳丽女子倚门面立,和进门的女子打了一个招呼,扬起的手指上夹了一根细长的烟,缕缕烟雾迷蒙了女人的脸……“他们是……”罗杨林想起理发师说过的话,试着问丘河生,“做那种事的?”  “以前是。”小伙子又把手指移回来,指着六弯巷口的那面墙说,“现在不准了。”  罗杨林看到了,“六弯巷”的木牌下面,红红绿绿的贴了好几张标语:  吃食鸦片屡教不改的,一律清洗出党!  赌博屡教不改的,一律清洗出党!  发洋财屡教不改的,一律清洗出党!  嫖娼屡教不改的,一律清洗出党!  ……  “他们,和你说的太太小姐,穿的都是一样的旗袍?”罗杨林不解地问。  “不。不一样。”丘河生肯定地说。  “怎么不一样?”罗杨林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穿的人不一样,你看这件,”他指了一件蓝色带花的旗袍,这是大城市的女学生们喜欢穿的,他们也学着穿,但女学生穿着,俊,他们穿了,妖。”  “为什么?”  “他们眼飘,腰扭,腿抖。太太、小姐们不会。”  “你懂的可真多呀。”罗杨林说。  “这都是我师父教我的。”  “你师父去哪里了?”罗杨林对丘师傅产生了好奇。  “他去开会了,红军里一位姓毛的委员邀请他去开座谈会。”丘河生不无骄傲地说。  罗杨林知道,毛委员喜欢做调查研究,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找一些知名人士了解当地的民俗风情和社会经济状况,能被毛委员邀请的人,至少是在一个行业,或者一个地方有点名气的人。  “这么说,你师父是做衫师傅的头了?”  “我师父可不单是做衫师傅,我师父有文化的。你等下。”小伙子朝后面走去,片刻,拿了几张报纸出来,“你看,我师父看的报纸。”  罗杨林看那些报纸,有《申报》、《大公报》、《新民报》,罗杨林如获至宝,一张一张地翻看着,一时竟顾不上和丘河生说话了。  丘河生看罗杨林一副如饥似渴,恨不能把桌上这几张报纸都吞进肚子里的样子,就建议说:“你可以先看《申报》,比较客观,《大公报》会说假话。”  罗杨林抬头看着丘河生:“这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丘河生骄傲地说,“你要是看多了你也会知道。”  坐在藤椅上的那个女人喝斥丘河生:“丘河生,不能对红军同志不礼貌。”  “好的,师娘。”丘河生应道。  罗杨林听得出来,这个丘河生对他师娘说话的语气是尊重的,他问丘河生:“你读过书吗?”  “读过。”  “什么学校?”  “家里穷,没有读过正规的学校,先是乡里的私塾,后来上补习班,现在刚报名,读七中的夜校。”丘河生说。  “很不错了。”罗杨林说。  “但我师父读过师范。”丘河生告诉罗杨林。  “是吗?”罗杨林问,“那你师父怎么没有去教书呀?”  “穷,没读完,出来学做衫了。”丘河生说。  那个女人又插话说:“他说他只顾娶我了。”  罗杨林朝那女人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对丘河生说:“下次我来拜访你师父。”  “下次你再来,我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哦,为什么?”  “我要去当红军。”  “你师父愿意?”  “愿意,当红军可以帮他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我师父,我师娘,我全家都跟国民党有仇。”  “是吗?什么仇?”  “你下次来,我告诉你。”丘河生看到有人进来,就要转身招呼新来的客人。  “好吧,你忙。我姓罗。我叫罗杨林。我下次来找你。”  “慢走。罗同志。”丘河生和罗杨林挥手告别。  第三章 丘师傅  1  丘师傅的做衫店是河西街的一家老店,第一个丘师傅是现在的丘兴光师傅的本家叔叔。丘兴光原本不是一个喜欢做衫的人。他喜欢读书,不管什么书都读,残缺不全的、破旧不堪的,甚至连地上的纸片也会捡起来读,十足是一个书呆子。他考上师范,读了一年后,由于家中变故,父母无法再供他读书了,只好辍学,到河西街“丘师傅的做衫店”学做衫。老丘师傅和丘兴光既是叔侄,也是师徒,教丘兴光比较上心。但丘兴光除了记性好之外,对学做衫却不是太上心。师父责骂了,就注意地看看,记记,学一点东西。师父不骂了,就把师父的话当了耳边风,一只耳朵进了,另一只耳朵就出了。就这样,仗着有一个好记性,过了一年,也把师父做衫的套路学得八九不离十。那一年,他刚满二十岁,东门街四德堂的钟医师请老丘师傅去他家,帮他一家大小做衣服。那时候买得起好布料的人家,通常是请做衫师傅到家里去做衣服的,说是方便做衫师傅为女眷量体裁衣,说白了,也有防备人家克扣布料的意思。  老丘师傅带了丘兴光到了钟医生家。第一天,师徒两人配合着,把钟医生家一家大小包括伙计、保姆七八个人的衣服尺寸量下来,半天就过去了。吃完主家准备的午饭,老丘师傅要咪个午觉,就让丘兴光等着,还要量最后一个人的衣服尺寸,就是快要从学堂放学回家的钟家大小姐钟兰芳。  钟兰芳回到家的时候,全家人都已经吃完午饭了。钟兰芳的母亲让她先去量衣服,说做衫师傅已经等了很久了。钟兰芳不管,嚷嚷肚子饿了,一定要先吃饭,吃完饭,才肯让做衫师傅帮她量衣服。  丘兴光无奈,只好坐在客厅里,等钟兰芳慢条斯理地吃饭。无聊,又没人理睬,他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中医诊所。  中医诊所的布置和做衫店是大不相同的。做衫店顶多门前挂一个牌匾,屋里摆几个塑料模特,挂一些衣架就行了。这个四德堂到处都是大块木板刻写的对联,中堂上还挂有仙风道骨的医圣张仲景的大幅画像,看着就让人觉得神秘,有文化、档次高。  丘兴光饶有兴趣地认读那一幅幅木刻的对联,什么“只要世上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架上丹药能济世,壶中日月可回春。”等等。就想,干嘛叫“四德堂”,不叫“回春堂”呢?叫“四德堂”,一般人不知道“四德”有什么来历,让人费解,要是叫上“回春堂”,就和妇科诊所对应了,女色即春色,把女人的病治好了,春色不就回来了吗?  正在想入非非,一般香气飘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这种香气不是药柜里溢出的药香味,也不是天井中飘来的花香味,是一种比药香和花香还要好闻很多的一种特殊的香味。  丘兴光一边贪婪地吸着,一边寻觅那香味的来源。一抬头,一道影子移到了他的面前,那香味也跟着弥漫过来。他一看,就是那个名叫钟兰芳的女学生,用了一双充满疑问的大眼睛看他,诧异地问:“你是做衫师傅?”  “啊,是, 是。”丘兴光猛醒过来,马上起身,叫钟兰芳,“大,大小姐。”  “你会吗?”钟兰芳怀疑地看着她。  “会,会。”丘兴光定了定神,急忙拿起尺子。  在钟兰芳炫目的肌肤和醉人的体香刺激下,丘兴光手是抖的,手中的皮尺也是抖的,他几乎是在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下,帮钟兰芳量完了衣服的尺寸。  师父醒来,一下子就发现了丘兴光量的尺寸有问题,把他拉到天井责骂,命他:“重新量。”丘兴光却觉得,师父此时的责骂如同奖赏。他高兴地回到钟兰芳面前,深深地一鞠躬,说一声“对不起”后,在师父的监督下,重新丈量钟兰芳的衣服尺寸。从头到脚量,肩宽、袖长、胸围、腰围……他惊讶地发现,钟兰芳的身材标准得就像书上写的一模一样,而书上写的,那是顶尖的人体模特的标准身材呀。晚上回到店里,他找出店里所有关于衣服裁剪的书,狂翻,四五本原来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书,这会儿,全记进脑子里了。  2  在钟兰芳家做衣服的三天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钟家全家大小试完衣服,个个都对丘家师徒的手艺表示满意。钟兰芳那天也是去学校了,回家也迟。老丘师傅吃完饭,对钟家说,要先走了,要是大小姐回来试了不满意,随时叫,随时可以回来改。但丘兴光不想走,他想等到钟兰芳回来,亲眼看她试穿他做的衣服。他便磨磨蹭蹭地把一碗饭,吃成了两碗饭长的时间。终于等到钟兰芳回来了,抱了一堆的新衣服去她楼上的房间里试穿。丘兴光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上旋的楼梯,期待钟兰芳穿上他精心裁剪缝制的那件旗袍,仙女般地飘下来。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但上天果然如他所愿,钟兰芳就穿了丘兴光做的那件月白色旗袍,袅袅婷婷地从楼上下来了。她的粉脸如时装杂志的女模特般白里透红,身材也如女模特般婀娜多姿,她的身体和那件旗袍浑然天成,她的声音听起来胜似天籁,她说:“爸,漂亮吗!妈,漂亮吗!好漂亮呀,我好喜欢呀!”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着钟兰芳这个无需回答的问话:“漂亮,漂亮。好看,好看。”  老丘师傅不失时机地走上前去,对大家说:“这件旗袍是我这个徒弟做的。”  钟兰芳走到丘兴光面前,像西洋女子一样施了一个屈膝礼:“谢谢小丘师傅!”  丘兴光慌张得手足无措:“不,不。”  钟兰芳又说:“做得真好!”  “不,不。”丘兴光更加失措,“你长得好。”  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丘兴光茶饭不思,陷入了对钟兰芳深深的迷恋之中。老丘师傅看他这次的走火入魔跟往常的心不在焉不太一样,就问他怎么了?丘兴光说想见钟兰芳,只要能见到钟兰芳,他的衣服就做得特别的好。他央求师父,帮他去钟家提亲。师父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一个女学生,一个医师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嫁给我们这种做衫的。  丘兴光不信,他觉得钟兰芳喜欢他,他当面说她长得好,她不但没有生气,还说“喜欢”,还对他屈膝施礼。师父又说他,人家喜欢的是你做的衣服,不是喜欢你。你说她长得好,她不生气,是她有修养,也是她听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不当一回事。  丘兴光每天都去钟兰芳的学校门口,远远地躲着,看她上学放学。一个多月后,终于忍不住了,斗胆迎上刚从学校出来的钟兰芳:“我们约会可以吗?你知道吗?我只要见你一次,就可以背下整整一本书。”  钟兰芳起初被丘兴光吓了一跳,听到丘兴光的理由后,觉得好玩,就答应了和丘兴光约会。丘兴光得到钟兰芳的认可,兴冲冲地去找钟兰芳的父亲。钟兰芳的父亲觉得好笑,但却没有去打击这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敷衍了事地说:“兰芳还小,至少还要读三年书呢,我们不想考虑这个事情。”  老丘师傅知道这个楞头青的行为后,觉得对这样一个走火入魔的人,再嘲笑他也没有用,就对他说:“你就老老实实的赚钱吧,等到你赚到能买下一个药店的钱的时候,我再帮你去提亲。”  “买一个药店要多少钱?”丘兴光认真了。  “至少,四五千大洋吧。”老丘师傅随口说。  丘兴光信以为真,就认真地跟老丘师傅学做衫,技术突飞猛进,一下子远近闻名,尤其是做旗袍的手艺。  那年冬天,一个国民党公安局长的姨太太,在丘师傅的做衫店订做了一件旗袍,做完之后,自己不来,派了一个警察来取。警察翻来翻去挑毛病,说没做好,不付工钱。丘兴光不依:“那你让局长太太过来,穿给我看,哪里没做好,我改。”警察骂道:“你这臭做衫的,敢叫我们局长太太穿给你看,你胆大包天,你是污辱我们局长太太。”警察要打丘兴光,老丘师傅上前阻拦,被警察一枪托击中脑袋,“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师母见状扑上前来,警察又是一枪托,师母也晕死过去。  遭遇这飞来横祸,丘师傅的做衫店就关门了。丘兴光安葬了师父,又在医馆里服侍了师母一个多月,最终师母没救过来,也死了。师父师母无子女,丘兴光对于他们来说,既是徒弟,也是侄子。老家丘坊村的族人看到这种情况,就做主把丘兴光过继给了老丘师傅当儿子,接了丘师傅的做衫店,也接了安葬师母的义务。  办理师父的丧事,加上抢救师母,丘兴光花光了老丘师傅和自己的所有积蓄。师母的丧事接踵而来,丘兴光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这个空空如也的三层楼房和为数不多的几块布料,丘兴光一筹莫展。他想把这个楼卖了,体体面面地送走师母。但马上有人告诉他,这个做衫店不是老丘师傅的产业,是六年前用了一百大洋,和一个姓彭的屋主典的。典契写明:典期七年,屋不算租,钱不算息,到期赎回。丘兴光看典契上的期限,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房东看丘兴光对师父师母有情有义,主动过来,提前退了八十块大洋。还说如果丘兴光需要,他也不着急收回房子,可以先让丘兴光住着。丘兴光这才办完了师娘的丧事。  好在丘兴光学会了做衫的所有技术,旗袍、学生装等等新式服装,做得比老丘师傅还好,又有为师父师母尽忠尽孝的义举,名声在外,生意多得忙不过来。丘兴光一往情深的迷恋钟兰芳,一方面拼命干活,一方面又省吃俭用,他记着老丘师傅的话,想等存到四五千块大洋的时候,跟钟兰芳的父母提亲。  但是不久,钟家出了意外。  钟家医术是祖传的,对妇科十分擅长,治疗经带胎产方面有独到的经验,还有一些美容美体的神秘配方。一个国民党军官的三姨太,因为不知检点,得了一些说不出口的病,去了钟家的四德堂。钟医师望闻问切之后,给她开了十天的中药,内服加外洗,病好了。后来,那三姨太因为军官不在家,无聊之下,就常到四德堂来坐坐。一是觉得神奇,她想知道,钟医师是用什么方法,使她的难言之隐一走了之的?二是感到好奇,她更想知道,这个钟医师还能为女人的身体做些什么?这样来往的时间久了,钟医师就放松了警惕。一天聊得高兴之后,就给三姨太开了一个方子,说是“三细粉”,长期内服加外敷,可使女人变得细腻,比如肤细嫩,肉细滑等等……三姨太问钟医师说的是什么部位?钟医师让三姨太自己去体会。三姨太是一个特别喜欢钻研女人和男人身体问题的女人,钟医师让她自己去体会,她就本能地往自己喜欢研究的方向去体会。药方果然是有效的,三姨太不久就发现自己真的“细”了。军官回来后,从语言的行动两方面,表达了对三姨太的认可和奖赏。他表扬三姨太说:“奶奶的,你他妈越来越好玩了!”他在三姨太屋里足足呆了三天三夜。大太太、二太太三番五次差人来叫,军官一口回绝:“没空。”  军官留连忘返,要走了,还觉得意犹未尽。军官同时还是一个高标准严要求的人,他对三姨太说:“下次我回来,你还要再细。”还要再“细”?“四细?”“五细?”还是“细上加细?”三姨太思考的结果,是加量内服和外敷。于是,把三次的量一次用了,结果,当天夜里,血崩如注,皮肤红肿,不治而死。军官闻讯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到四德堂打砸了一番。听人说,钟医师的女儿是一个漂亮可人的女学生,就放话说,钟医师毒死了他的夫人,要钟医师偿命,还要赔人。赔钱可以,偿命也认了,赔人万万不可。钟医师急忙让钟兰芳退学,把她送到了乡下亲戚家中,把能凑的钱都凑了,要息事宁人。军官不干,说钟家的所有财产加起来,勉强可抵命,但要钟家交出钟兰芳,赔他一个夫人。钟医师交不出女儿,被军官带来的人活活打死。钟母也被打得奄奄一息。她支撑着对闻讯赶来的丘兴光说,你务必于某时去某地把兰芳带走,等那个短命军官死了再回来。丘兴光点头。钟母又说,你也不要做衫了,要帮助兰芳守住四德堂。丘兴光犹豫了一下,也点了头。钟母又说,你要对兰芳好。丘兴光毫不犹豫,连连点头。钟母从枕头下掏出一包手帕包着的东西,塞给丘兴光:“你快走,他们还会回来。”  丘兴光没接那个包,看那样子,他知道包里的是银元和首饰,他也不想走,他说:“我留下来服侍你。”  钟母说:“你听话,你赶紧去救兰芳,兰芳要紧!”  3  不久,那个短命军官果然在一次打仗中被打死了。丘兴光听到这个消息后,才敢带钟兰芳回到四德堂。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丘兴光可能就在四德堂陪着钟兰芳行医了,不会再回河西街做衫。  在四德堂那几年,丘兴光看了钟兰芳父亲留下的很多医案,还当了钟兰芳学医的陪练。钟兰芳问:“丘兴光,手太阳小肠经有几个穴位?”丘兴光从小指算起:“少泽、前谷、后溪、腕骨、阳谷、养老、支正、小海、肩贞、臑俞、天宗、秉风、曲垣、肩外俞、肩中俞、天窗、天容、颧髎、听宫,共十九穴,左右合计三十八穴。”然后还把手太阳小肠经经穴分寸歌背给她听。钟兰芳又问:“丘兴光,逍遥散有茯苓吗?”丘兴光默念片刻,说“有。”接着背《汤头歌诀》:“逍遥散用当归芍,柴苓术草加姜薄,散郁除蒸功效奇,调经八味丹枝着。”钟兰芳一是从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二是有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丘兴光当她的陪练,所以,很快在东门街有了一些名气,靠行医和卖药,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算如意。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丘兴光为他取名丘玉生,是如花似玉的钟兰芳生的,也确实生得粉雕玉琢。  第三回给丘兴光带来灾难的是土匪。从牛岭下来的一股土匪,在一个晚间,闯进了东门街,先抢金禄食品京果店,胡吃海塞后,到经营土纸、线香、皮枕头的长泰行抢钱,抢了钱出来,经过丽影照相馆,看到老板娘长得漂亮,就在老板呼天喊地的叫骂和老板娘哭哭啼啼的挣扎中,轮着把老板娘糟蹋了。四德堂就在丽影照像馆的隔壁,听到隔壁的哭叫,丘兴光和钟兰芳六神无主。逃,来不及了,留,肯定会有危险。就在犹豫间,几个土匪闯进来了。先是两个,后来又进来五个,其中几个还穿着国民党的军服。看到这好像是个药店,领头的就对丘兴光和钟兰芳说:“我们这几个弟兄伤了,你们就帮忙治治吧。”丘兴光一边打开抽屉,把装钱的抽屉主动的端了出来,免得他们打砸抢,一边示意钟兰芳见机行事。钟兰芳看那几个土匪,知道他们脸上、手臂上的伤痕是被隔壁照像馆的女人抓伤的,就拿了红药水帮他们涂。土匪们可能也抢累了,或是看这药店也没有什么大的油水,就一个个东歪西倒地坐着,等钟兰芳涂红药水。钟兰芳涂到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时,那人摸了一下钟兰芳的肚子。那时,钟兰芳已经怀上第二胎,三四个月了,肚子显得突出,衣服虽然穿得宽松,但也能看得出圆鼓鼓的肚子。白面书生伸出一根手指,在钟兰芳的肚子上划了一个圆圈。钟兰芳僵直了身子,但是一动也不敢动,怕引发土匪的兽性。白面书生又把手指上移,隔了衣服,又在钟兰芳的胸前画圆圈。他的这些动作引来土匪们的大笑,他们七嘴八舌的嚷嚷,“老四,你行不行呀?”、“排长,你没有子弹了吧?”丘兴光急了,要冲上前救钟兰芳,旁边的几个土匪抓住他,脚和拳,都往他的致命处踢打,三下两下就把他打倒在地。  这个时候,儿子玉生被吵醒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丘兴光倒在地上,惊叫一声:“爸爸!”就跑了过来。还没等他跑到丘兴光身边,看到有人在动妈妈的肚子,又惊叫:“妈妈!”朝妈妈那边跑去。  那白面书生正“划”得兴起,见一个皮球样的白胖小孩扑过来,二话不说,就踢了一脚。那成年男人穿了皮靴的脚,正好踢中了玉生的脑袋,一下就把一个三岁小孩踢死过去。玉生倒在地上,顿时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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