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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10: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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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浩月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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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陀螺:写给亲人、故乡和远去的旧时光

世间的陀螺:写给亲人、故乡和远去的旧时光试读:

版权信息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世间的陀螺 : 写给亲人、故乡和远去的旧时光 / 韩浩月 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2 ISBN 978-7-5598-1573-6Ⅰ.①世… Ⅱ. ①韩… Ⅲ.①散文集-中国-当代 Ⅳ.①I26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16068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广西桂林市中华路22号 邮政编码:541001 )出版人:张艺兵全国新华书店经销开本:880 mm ×1 240 mm 1/32印张:6.25 字数:164千字2019年2月第1版 2019年2月第1次印刷印数:0 001~5 000册 定价:35.00元自序一枚陀螺的勇气

小的时候,陀螺是我最爱玩的玩具,它可以是木头的、竹子的、塑胶的、金属的,但底端都镶嵌有一颗钢珠。用绳子仔细地一圈圈地缠上,展臂一放,陀螺便颤颤巍巍地转动起来。而想要它旋转得更快、更稳定、更具美感,则只有用手里的绳子,一鞭鞭地抽打它。

在冰湖上,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无数孩子沉迷在这个游戏里。他们比赛,看谁的鞭子抽打得更响亮,看谁的陀螺旋转的速度更快……玩够了要回家吃饭的时候,大伙儿喊个“一、二、三,停”的口令,最后倒地的陀螺,它的主人便成为当天这场游戏胜利的玩家。夕阳西下,炊烟四起,散场的孩子收好自己的玩具,奔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家。

在孩子的眼里,陀螺只是个简单的玩具,但用大人的眼光看,陀螺便有了诸多的象征与隐喻色彩。诗人北岛在他的回忆文章里写童年时玩陀螺,开始还是愉悦的语气,结束时就有了警世的味道—“抽得越狠越顺从,不抽就东摇西晃得意忘形”。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希腊诗人塞弗里斯有一首名为《光线》的诗歌,把孩子形容为陀螺,“那些从船头斜桅跳进水去的小孩/像些仍在旋转的陀螺/赤条条地潜入漆黑的光中,/嘴里咬着一枚硬币,仍在游泳”。这些诗句不禁令我怀疑,国外有陀螺吗?查询后才知道,十七世纪中国发明了一种玩具叫“竹片蜻蜓”,十八世纪传到欧洲的时候被称为“中国陀螺”,说起来,“陀螺”这个名字还是欧洲人命名的。

诺兰电影《盗梦空间》的片尾,那枚旋转的陀螺究竟有没有停下来,成为令影迷们挠头的悬念。从诺兰对陀螺这个元素的使用手法看,他也是觉得,陀螺是个充满了哲学意味的符号,的确,有什么玩具能比陀螺更具命运感呢?

不用为《盗梦空间》的结尾操心,只要是陀螺,就一定会有停下来的那一刻。比起停不停得下来,更值得关注的,是去问询它在旋转的时候,或者被抽打的时候,有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何而旋转?就像问一个漂泊许久的人,你在年轻的时候,离开故乡与母亲,有没有觉得自己像一枚被鞭子奋力甩打出去的陀螺?在借着惯性慢慢地滑远的过程里,有没有花点心思琢磨,为何自己生来像一枚陀螺,活得也像一枚陀螺?是否真的像北岛说的那样,被抽得越狠而变得越顺从了呢。

陀螺和风筝一样,都是很容易失去家乡的,这两者有诸多相似之处。如果风筝的旅途是天空,那么陀螺的行程便是大地。如果风筝惦记的是一条细细的线,那么陀螺牵挂的便是一根长长的鞭子……如果风筝的归宿是在大风中被撕碎散落四方,那么陀螺又岂能顺着早年留下的淡淡印痕找回出发的原点?

记得有一次站在某个城市的天桥上,看着人行道,忽然觉得,行人是如此匆忙与孤独,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画面:他们在早晨旋转着走出家门,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静静地保持着体力,迈向城市中心地带的时候,又不禁加快脚步,他们的肩膀偶尔会产生一次碰撞,但顾不及有什么语言或肢体上的交流,便又匆匆旋向各自的目的地……这个画面让我有些惆怅,也有点想要微笑,生活无非是这样,很多时候并不用借助任何外力,你都要努力地加入到人潮当中。

还记得有一次与朋友在酒店里喝酒,一开始的时候有女人和小孩,满满一屋子的人,热闹非凡。我们俩喝酒的过程实在漫长,大家逐渐散去了,只剩下两个“酒鬼”,计划要把房间里剩下的酒全喝光。但不知不觉间,酒喝不动了,话也说不出了,面无表情地倒在各自的座位上……这多像两枚被遗弃的陀螺,他们有着各自的心事,不能毫无保留地倾诉,保持着距离,不能相互搀扶。人到中年的陀螺,大抵如此吧。

有没有漫画家愿意以陀螺为原型,创作出一系列表现都市人生活的漫画作品?要是有的话,那该是多么形象:它有着重重的脑壳,肥硕的身体,但全部的重量,都由一只细而尖的脚支撑;它全部的责任与理想,就是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要跌倒,因为只要跌倒一次,就有可能没法再站起来了。在这组假想中的漫画作品里,会有骄傲的、谦卑的、亮闪闪的、灰头土脸的、从容淡定的、焦头烂额的各种形象吧。

民谣歌手万晓利在二○○六年的时候,为那些旋转着的、舞蹈着的、匍匐行进着的陀螺们写了一首主题曲,歌的名字就叫《陀螺》,“在田野上转,在清风里转,在飘着香的鲜花上转。在沉默里转,在孤独里转,在结着冰的湖面上转。在欢笑里转,在泪水里转,在燃烧着的生命里转……”每当我写到往事时,脑海里总会浮现这首歌的旋律,这旋律并不悲伤,反而有些淡淡的温暖与美好。这是时间的缘故,原先的那些尖锐、疼痛、寒冷、挣扎,很神奇地消失了。一枚陀螺的勇气,源自它所经历的疼痛;同样,它的释然,也来自对过往深切的理解和深情的拥抱。

二○一七年的时候,我认识了《财新周刊》的文化专栏编辑灵子,在她的邀约之下,开始撰写本书收录的主要文字。本书出版的时候,她已经去英国与哥伦比亚尝试新的人生旅程,因此,有关陀螺的故事,在这本书里开始,也在这本书里结束。亦要感谢策划编辑傅兴文、责任编辑金晓燕,帮我完成了这个为故乡与亲人写传的愿望。韩浩月二○一八年季夏一生所爱,山河故人父亲看油菜花去了

有许多个清晨,醒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清亮的阳光、听到鸟鸣、感受到微风、内心充满喜悦的时候,会有一个声音说,父亲,我知道,这是因为你的缘故。对父亲唯一的记忆

父亲大约去世于一九八○年的某一个季节,那个季节可能是春天。

不要怪我说得如此含糊。因为父亲的离世,导致我童年与数字有关的一切均发生了紊乱:父亲的去世纪念日,我具体的生日,父母结婚的日子……青少年时期由于忌讳谈论这些话题,没有去确认与父亲相关的一些年份数字。

父亲去世那年我大约五岁,也可能是六岁。父亲自然是陪伴过我一段时日的,于是我也曾有错觉——父亲曾像别人的爸爸那样,把我举过肩头,带我走街串巷,从口袋里掏出卷曲的旧钞票给我买糖葫芦……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曾被我写出来的与父亲有关的记忆,逐渐被证实只不过是青少年时期臆想的延续。比如:父亲从田里回来,带回一兜甜甜的荸荠;傍晚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屋檐下吃饭,收音机里播放着评书。现在想来,这些画面不过是为了证实父亲曾在我生活里真实出现过,而我是把别处得来的画面进行了嫁接。

事实上,对父亲唯一清晰的记忆,来自他去世前数天的一个昏黄的下午。父亲的脸色苍白,他在久久失去意识后偶尔清醒,无比艰难地要求(我猜他那会儿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到他身边。我的叔叔们和姑姑一阵呼喊,把躲在角落的我抓过来塞到父亲面前。父亲看清了我,想说话却说不出口,只是用手把一瓣橘子放在我嘴里——那是瓣冰凉、苦涩的橘子,至今我还记得那味道。

五六岁的我并不知道恐惧,面对将要离世的父亲,表现出完全不属于一个孩子的理性与清醒,可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提醒我:“记住他,记住他的样子,别忘记,别忘了他……”于是,父亲喂我橘子,便成了在我心中经得起岁月侵蚀的画面。当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命运的洪流从我脑海席卷而过,与父亲有关的一切都消失了,唯有父亲喂我橘子的画面,如同灾后的遗产,倔强地矗立在那里。父亲的消失

我的手里没有保留任何一张与父亲有关的照片。某天早晨醒来,我看到母亲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用剪刀一点点地把父亲从我们的家庭合影中剪去,母亲说,“他把我们扔下了,我们也不要他了”。

即便在我的童年逻辑里,这也是不成立的事情。但对母亲的说法,我不敢反抗,只是不去配合她去销毁那些照片。在农村,与去世之人有关的一切物品——睡过的床,穿过的衣服等等,都是要烧掉的。如果放弃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像,是为了我们以后能够好好地生活,那么,母亲的做法,或许也是对的。

母亲在生下我第二个妹妹后,将做结扎手术。母亲怕疼,父亲就替母亲挨了这一刀,做了男扎手术。这一刀之后,父亲躺在床上就再没起来过。先是手术感染,后又查出别的疾病。在熬过了“三年困难时期”之后,父亲没有等来他的好日子。在家里可以每天都能够吃到小麦煎饼和白面馒头的时候,父亲告别了他短暂的人生。按照我的年龄推算,他享年二十八岁,或者二十九岁。

我过了二十九岁后,心头有了一个想法:“此后的每一年,都是多出来的,因为我的父亲没有活过三十岁,我要替他好好地活。”

母亲在父亲去世那一天,无比痛苦,那种痛苦无法用笔墨形容,那是一个女人失去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支撑之后的绝望。这种痛苦会带来恨,因为恨比怀念更长久。所以,我理解母亲,她把父亲的照片找出来,剪成一片一片,是恨;再放在一个瓷盆里烧掉,是要忘记。

在一种情感模式里,忘记一个人,去好好地生活,这是生者的希望,如果逝者可以说话,那也应是逝者的愿望。他看油菜花去了

父亲并非患绝症去世,他的病症在今天及时去医院的话,会很容易得到控制并治愈。父亲当时也不是没去过医院,只是,他是在拖了许久之后才去的医院,在医院没住几天,就忙慌着要求出院。从村庄到县城医院,有三十多公里路,几番折腾,父亲承受不住了。

我在亲人后来诸多的言谈中逐渐拼出了父亲去世的真相。奶奶每次谈到父亲的去世都会泪流不止,她也是最有胆量去批判的人,她会去咒骂爷爷:“为什么你不拿钱去救他?!”爷爷会唉声叹气,他有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要养活,在村里孤立无援,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借来的钱不够住三天的医院,他去咒骂谁呢?

倔强的父亲不肯在医院待下去。他要回到自己用泥坯砖一块一块搭起来的房子里躺着,他不想看到三弟、四弟一去医院看到他就号啕大哭一场。他勉力拿出大哥的样子,以为靠自己的意志能斗得过身体的衰弱。

每每有亲人在谈论父亲的时候,我内心总有一句话想问:“你们为他做过什么?”但直到现在,这句话都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问过。人的命,有时候的确经不住这么一问,没有人会给你一个让你释然的答案。

我想这么问,是因为我知道,如果这个家庭,可以拼尽全力去救父亲的话,父亲现在是有可能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的。而在关键的时刻,并没有人拼尽全力。

为了不再去住院,父亲选择了信教。据传说,很多人通过信教连不治之症都治愈了。父亲和他的亲人们都选择了自欺欺人。

父亲康复的“神话”险些变成了真的。那年春天,院子里的人奔走相告,说父亲可以起床了,他去田野里了。正是油菜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等他看完油菜花回来,心情好,再吃上一顿饱饭,他就真的能像以前那样拿棍子教训不听话的弟弟们了。

可看完油菜花之后的第二天,父亲就处在了濒危的状态。人们把他去田野里散步的那段时光,形容为“回光返照”。

每每想到父亲,心里充满愤懑和痛苦的时候,我就要强行在脑海里,把父亲切换到他去田野里的画面。我没亲眼见到他去看油菜花,但在想象中,会觉得父亲走在和煦的春风里,脚下是松软湿润的田埂。父亲放眼望去,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油菜花,那会儿,他久病积郁的内心,会变得明亮许多吧。不知道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刻画过什么……寻找父亲

除了一堆黄土,这个世界再无与父亲有关的任何物件。他造的房子被卖掉,推倒重建了;他用过的家具消失无踪了;他所有的个人物品无人保存,连一张记载他的纸片也不存在。

我年轻时,有段时间执着于寻找父亲。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我的几个叔叔谈论父亲,用他们讲的父亲的故事,来拼凑出父亲的样子。

我问二叔,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二叔说:“我们刚去大埠子的时候,没有住的地方,你父亲带着我们弟兄几个,把黄泥踩烂,加上稻草,做成土坯,一点一点垒成房子,垒起一间又一间。我们家里八九口人,每人都有了一间房子。你爹结婚后,就出去另盖房子了。”

三叔对我父亲感情最深,可听三叔说,父亲揍他揍得最狠。他说:“你爹揍人揍得狠,谁不听话就揍谁,几个兄弟没有不怕你爹的,他说东没人敢说西。有一次我和你四叔在小学校打篮球,不小心把你四叔的鼻子打破了,你爹拿一块红砖一砖把我拍晕了。可兄弟几个都服气你爹,因为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四叔说:“我们小时候,家里没有粮食吃,你爹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去田野里偷豆子吃,青青的豆子还没有成熟,我们趴在田埂里,怕被村里的干部逮到。等到每个人都吃饱了没成熟的豆子,才敢悄悄地回家,回家喝了凉水,每个人都拉肚子。可要是没有你爹带我们兄弟几个偷青豆子吃,我们早就饿死了。”

五叔说:“你父亲太能了,他初中毕业,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才刚十七岁的年纪,就当了大队会计,村里有什么邻里纷争,解决不了的时候,都会找你父亲来说理。再大的矛盾,你父亲说几句话就化解了,村里人都服气。十七岁,可村里七十岁的老人都服他。”

我也想和六叔谈论他的大哥我的父亲。六叔年龄只比我大六岁,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六叔也是小孩子。我在和六叔一起杀猪混生活的时候,每次六叔喝酒喝醉了都会哭着说想他的大哥,说他大哥如果在的话,我们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苦。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想更多一些知道带我来世间的这个人。亲人的描述,让我知道了,虽然他的样子看上去柔弱,但他的性格脾气并不好,这样也好,这是一个真实的父亲形象,不是被美化出来的。

说来也怪,我在梦里梦到过许多人,但就是从来没有梦到过父亲,一次也没有。有时候午夜噩梦醒来,会突然间想这个问题,但想不通。像父亲那样

我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大孩子是个男孩,小时候顽皮,长大了安静、理性、内向;小孩子是个女儿,无比乖巧,也幽默、伶俐。陪着他们长大,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不错的父亲。

我和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缘分很短,可从小至今,我却从来没有过缺乏父爱的感觉。反而,觉得父亲的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仿佛他的爱在某一个地方,源源不断地被我接收到,并转化为对我、对自己孩子的爱。

两个孩子都喜欢听我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偶尔我也会讲到他们的爷爷的故事。关于爷爷的故事,总是很短,刚开始就戛然而止,但他们仿佛能听懂,也从不追问。

我竭力想要变成父亲希望我变成的样子,尽管我并不知道在他心目中,长大成家之后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我努力地打磨掉性格里的急躁,去除内心的不安全感,把自己变得自信一点,在生活的荒诞与苦难面前,一直没有退缩,只因为确信,父亲会希望我这样。

父亲已经离开我太久太久了,但依靠那个唯一的喂我吃橘子的画面,我与父亲的联系并没有消失。

有许多个清晨,醒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清亮的阳光、听到鸟鸣、感受到微风、内心充满喜悦的时候,会有一个声音说,父亲,我知道,这是因为你的缘故。母亲在远方

母亲没来学校看过我,没来过信,也没委托什么人捎来过东西。母亲的形象,就像在镜头里不断被推远的雕塑,远得像个黑点。偶尔思念她的时候,那个黑点会亮一下,然后又坠入无边的黑暗。那个叫大埠子的村庄,仿佛囚禁了母亲,而我也像一直活在溺水状态,根本没有力气去解救她。1

手机来电。来电人的名字显示只有一个字,“娘”。

我用手机二十多年了,母亲打来的电话不超过五次。她换了号码,也不会告诉我。每每打开通讯录,看到“娘”这个字眼,会猜测她的号码会不会又因为欠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失效,变成了别人的号码。

母亲的新手机号,总是妹妹转给我。这些年,母亲的手机号更新了好几次,但每次更新后,都不会打过去验证一下那边接电话的是否是她。

总听人说,手机拉近了人的距离,可我一直觉得,母亲一直在远方,离我很远很远。我们之间,隔着长长的大路,隔着漫天的大雾。

这次母亲打来电话,说村子里邻居的孩子得了绝症,在北京住院,问我认不认识什么“大老板”,能不能给资助点住院费。我又急又气,急的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大老板”,就算是认识,也根本不可能跟人开口要钱。气的是,母亲好不容易打一次电话,说的事情和我们母子无关。2

我们的家,在我童年时就已破碎。父亲去世后不到一年,母亲改嫁。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认为,母亲是因为对我失望透顶才离开的。

记忆里清晰地记得,有一天晚上,母亲和我从村南姥姥的家回村北我们的家,姥姥送母亲。乡村夜晚的月亮明晃晃地照在土路上,路两边的树因为过于高大而显得有些阴森,姥姥对母亲说:“看看你背后这孩子,一辈子没出息的样。”我在后面几米,但还是听到了。我希望母亲能反驳一下姥姥,但母亲只是叹了口气。

青少年时代,我一直用十分理想化的思维去想象母亲的生存,比如大家族里,人人都愿意帮助她抚养孩子,农忙的时候可以帮她分担劳动。正是这种错觉,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误会着母亲,再加上来自周边的仇恨教育,让我想到母亲就把自己陷进绝望当中。

一直等到很久以后,我才慢慢理解,母亲改嫁,并非很多人想得那么简单。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家族内部,因为诸多至今未解的原因,她常和其他长辈、同辈发生激烈的争吵,有时还未免动起手来。一定程度上说,她也是迫于无奈而走。

等我长大成人,也掉进家族的泥潭左右拔不出脚的时候,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母亲当年的艰难。3

我的年少无知,让母亲在家族里的境遇雪上加霜。

有一次,我点燃了爷爷家的草垛。爷爷家的屋外,紧挨着墙根,有一个巨大的草垛,每每路过它时,就会产生些奇异的想法,比如忍不住想要知道,火苗会不会从它的中间穿过,烧出一个通道,我可不可以从这个通道爬过去,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想着想着,好奇心就强烈起来。终于在一天下午,我颤抖着手划着了火柴,点燃了那个草垛。一根渺小的、不起眼的火柴,在与麦草接触之后,竟然会发生那么大的反应。

先是小范围地燃烧,等到我因惊惧而目瞪口呆的时候,火苗已经不可控地变成火球,后又放大为恶魔般的火势。漂亮的通道没出现,我在大火吞噬自己之前逃之夭夭。

此后如何收场,我脑中一片空白,我失忆了。

母亲没有打我骂我,只是几天之后跟我说:“去你爷爷家看看吧。”

我沉默不语。

母亲说:“没事的,你是小孩子,如果有人打你,我去找他们。”

有了这个承诺,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爷爷家。

爷爷家的门口,是怎样一个灾难性的画面啊,整个草垛变成了一堆灰烬,地面上是草灰与灰黑色的水汪,房屋的土墙壁,被熏烧得一片乌黑。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默默转过身去,眼神让人战栗。

有个叔叔走了过来,冷着脸对我说:“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你把这一排房子全烧了。”那排泥坯草房,是父亲带着五个兄弟花了一个夏天建起来的。

我站在草灰边上,宛若站在世界尽头,想要放声大哭,却哭不出声音,哭不出眼泪。生命里仿佛有些东西,伴随着这草垛一起燃烧掉了。4

还有一次,是我偷了母亲的钱。

大约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在午睡的当口,带着最好的朋友,来到了村里的供销社,掏出五元面值的人民币,来买水果硬糖—请客。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里,沾沾自喜。

没想到,供销社的老头,在我们刚刚返回学校后,就去家里跟我母亲告了状。那张五元面值的人民币,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笔巨款,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我把母亲的三十五元都藏了起来,藏在客厅桌子的抽屉底下。偷藏的动机是,可以花掉这笔钱,买一个孩子所有想要买的东西。但我并不知道,这三十五元钱是母亲所有的存款,我们家的家底子。

失去这笔钱的母亲哭泣了三四天,她哭得越伤心,我就越不敢承认自己拿了这笔钱。

母亲问我:“到底是谁偷了我的钱?到底是谁?”

直到供销社老头告发了我,我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找回还没被花掉的三十块,母亲可以不哭了。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个事情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母亲因为这件事情,和大家庭里的许多人吵了架,她觉得是别的什么人偷了这笔钱,却没想到“家贼难防”。

我一直觉得,是因为这件事,母亲对我彻底失望了——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内疚感,远远超过其他一切事件加在一起对我造成的创伤。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和母亲谈这件事情。

母亲,不知道您是否已经原谅了我,如果是,请告诉我。5

我随爷爷的整个家族迁往县城之后,彻底和母亲失去了联系。大约有七八年的时间,我们之间音讯皆无。

是真的音讯皆无。母亲没来学校看过我,没来过信,也没委托什么人捎来过东西。母亲的形象,就像在镜头里不断被推远的雕塑,远得像个黑点。偶尔思念她的时候,那个黑点会亮一下,然后又坠入无边的黑暗。那个叫大埠子的村庄,仿佛囚禁了母亲,而我也像一直活在溺水状态,根本没有力气去解救她。

一九九二年,我十八岁,在街道的一家工厂打工。突然有个人找到我,说母亲要来看我,捎了口信问我想要买什么东西,母亲可以买来当礼物送我。

母亲可能觉得,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她想要来和我确认一下母子关系。

没有多少人在见到母亲时会尴尬,可我见到母亲时却手足无措,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那个爱闯祸的孩子的模样。

这次见到的母亲,表情很温和,小时候那个面部肌肉紧张、表情焦虑的她消失了。不知道她是怎么磨炼出来的。

我跟母亲要了一辆自行车。一辆变速自行车,那个时代男生们都梦寐以求的大玩具。

母亲带我去县城十字街口的自行车店,我选,她付钱。真开心,那辆车三百多块钱,我三个月的工资,母亲帮我付了这笔钱。我觉得母亲真有钱,我真是个幸运的孩子,我们两个,都显得挺自豪的。

骑上新组装好的自行车,我一溜烟地消失了,忘了有没有和母亲告别,但母亲那温暖的笑脸,却深深印在了我心里。

后来,我骑着这辆自行车追到了女朋友,再后来,这个女朋友变成了妻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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