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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23: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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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文颖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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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原谅南方

必须原谅南方试读:

十年十一章

1.岁月“二十出头的时候,觉得三十岁是个可怕的年龄。三十岁的女人太老了。老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这个曾经非常真实的想法,在三十岁真正到来时突然忘记了。而且很长时间不再想起。然而四十很快就在眼前了,就像有谁说过的——我知道衰老有一天也会减缓下来,按它通常的步伐徐徐前进——我突然明白,其实岁月已经停下来了。在某一个我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时刻。有些东西已经不再让我担忧或者恐惧。而那个曾经非常真实的想法,也不仅仅成为了一个笑话——我明白,它其实并不是说的这个。还有其他的意思。它存在在那里,并且另有深意。

深夜与同事写作的女朋友聊电话。你一言,我一语。我们突然都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写东西的时候,怎么就只能看到人性的阴暗面了?怎么就完全看不到古典精神呢?以前古板而有道德律的人,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蝴蝶成了标本了……

我喜欢这种有趣的、突如其来真诚的谈话。我也喜欢这种爱恨交织、纠缠不清的状态。

一片沉默里的宽广。

要么潜入深流。要么可能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一位异国的艺术圈朋友写信给我:“我认真看过你给我的文本,其实最大气的文字:朴素,不卖弄,没有多余的字。看你小说不入,是人有意为文,看看官眼色呢。别有心思能不乱怀么。不为朱文颖写,为朴素的心和热爱。无私说出来有力呢。”

十年前听到这样的话我会不高兴的。因为十年前毕竟还是年轻。十年后的今天我大致可以知道他在说什么。比如说仍然是这位朋友说的话——“取其‘中’(会不会是中庸的中)?我以为文字是要偏锋的(刀锋的锋),我以为你是很冷的任女性的格(品格的格。意思是贵格的锋刃)……”

除了岁月教会我一些博大精深的沉默,以及小如细微颗粒状的智慧,老天保佑,我还没有完全麻木。我突然警醒起来。会不会不知不觉地,我正在渐渐成为一个僵化的、在写作上循规蹈矩的作家?就像城里人长期缺钙一样,就像某些从童年一脚跨入成年的人群一样?

一个从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种种危险的人,是多么可惜。而一个失去了比自我更为强烈、贯穿在表现中类似于青春期冲动的创作者,又是多么可怕呵。

真实的写作,其实是需要失去理智的。需要失控。真正的失控。只有这样,人才有勇气道出真伪,写出如履薄冰的东西……这和恋爱其实是一样的。没有这个基础的东西,华彩的部分,生命的极致永远都不可能出现。

所以说,我渴望危险。渴望那种类似于已经逝去的青春期的危险。我等待那种支撑生命与写作的饱满的情感、真挚的危险……我等待它们,归来。为了更好地活着,而不仅仅是写作。

有时我甚至想,为了找回那种生命的感受,我甚至可以放弃写作——归根到底,写作只是从生命年轮中生长出来的一枝花草。只是岁月脸上长出的小小斑点、是欢颜以及渐渐老去的深刻的纹路。如此而已。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2.是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

我不断劝告那些跟我学编剧和导演的年轻人,必须去审视他们自己的生活。不为写书或剧本,而是为他们自己。我常对他们说,试着想想你的生活中发生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你会坐在这里,在这张椅子上,在今天,在这么多人中间,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必须知道这些。这是起点。

我试图领悟是什么把我带到了人生的这个点上,因为没有这种真诚、彻底及无情的分析,就没有故事可讲。如果你不懂自己的生活,那我想你也不会明白故事中那些人物的生活,不会明白别人的生活……

我的阅读很不系统。我曾经很想让它系统起来。但我很快发现,对于我来说,有些知识与话语,任凭努力却仍然过目就忘。它们完全不能进入我的心里。而另外有一些,像天边的风一样,不知不觉它们就来了,不知不觉就落到了我的心里,再也不走了。

比如上面那两段话。波兰著名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说的。我觉得就像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在某一天的下午或者黄昏……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就那么随意地说了两句。然后又说了两句。我甚至能看到当时光线的波动以及窗外细微的风声。

所以我觉得我有点想明白了。我不怕成为一个没有太多知识的人。因为我只学习与我生命有关的那一部分知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一定是窄的。

那些一路走来的朋友,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再次谈起写作。不像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知道了生活与写作的艰难,知道了自身的限制,知道了难以言明甚至自己也还理解不了的人情世故……但其中隐约却有一种生命在不知不觉中给予的质感。它更沉着。更扎实。更让人信服。因此它也更接近写作最为本质的粗砺坚硬的状态。

对于它的爱,我们不再轻易说了。

不思量,自难忘。

有个写诗的朋友,他说过一段让我难忘的话——“我相信真正的诗歌写作,不是表达了什么,而是一种什么东西的秘密到达,这种到达,绝不是诗歌到达了写作,是你到达了你生命本身。”

对于写作,我们有时候真是想多了,想复杂了,想得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写作归根到底其实是简单的。

写作,其实就是你到达了你生命本身。

所以这十年里面,有很多小说其实是不必要写的。没有激情,出来的文字必定一塌糊涂,必定是与生命擦肩而过甚至背道而驰。但是这十年或许另有秘密……它是艰难而曲折地寻找起点与自我的过程。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我们终于与真正的自己相遇。而在创造中——

你什么时候遇到自己,

什么时候你就站直了。

还要什么呢?这就足够了。3.走一场夜路

这个春天,太湖边去了不下七八次。看到春天一点点浓烈起来。看到了久已不见的风景。

我一直很喜欢《情人》里的这一段:

她上了黑色的小汽车。车门关上。恍惚间,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突然出现,河面上光色也暗了下来,光线稍稍有点发暗。还略略有一种听不到声音的感觉,还有一片雾气在弥漫开来。

我留意过坐在宽大密闭的车身里的感觉。音乐从车的内部升腾起来。整个城市或者乡村的景致,在前窗玻璃那里慢慢打开。

有些疏离的。君临城下的。是我热爱的、无以言说的黑夜的景致。

多年以前,很多人坐在一个富丽的宾馆大堂。背景音乐轻细而尖锐。其中一个人突然说:“你们等一等,等一等……我要听一听,我要听完这首曲子。”

我天生地知道这是怎样一种人。那个瞬间他沉到自己的黑夜里去了。没有别人,没有自己。没有整个的其他的世界。

我天生地喜欢这种内心有着黑洞的人。

还有一个朋友。每年油菜花黄成一片的时候,她便食宿不宁,忧郁狂躁。我总想着但老是忘记告诉她——我是那么喜欢那个时候的她。

我曾经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一个人,在午夜时分独自接近月影中的埃及金字塔。那种神秘的、狂乱的、会让人死的力量。

我从来都不惧怕这种力量。我真正惧怕的是日常性的消磨。惧怕去安慰一个病中的老妇。去陪着别人哭。去谈论一桩注定连挣扎都无法挣扎的情事。

那些都是没有用的。我从不怜悯这些。就像我从来都不怜悯软弱时的自己。

我更热爱冷若冰霜以及泪雨滂沱的自己。

写作……终究是孤独的。让我们回到孤独的属于人类的深夜。经过黑暗,独自走一场夜路。4.我的常识

我终于不再要求自己回到常识了。

我发现我对别人的常识常常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别人的常识就是我的睡眠,而我的常识则是别人的异端。

我迷恋过旗袍。

现在它们束之高阁。有一种阴森而隐秘的美。

前几天,在一个朋友的私家园林里,大家看一盏清朝的夜灯。青花,上半部是雕空的,闪出幽暗的烛光。穿着旗袍,熄灭所有的灯火,我捧着它走向月光下的花园。

我迷恋世间一切病态的、不真切的事物。只有它们,抛开常规,才留住了那一份极致的美。

有一天,一位搞艺术的朋友对我说:“我希望你穿得越来越休闲,越来越简洁。把白衬衣、牛仔裤穿出品质来的才是高贵。”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还想,那套白衬衣、牛仔裤的背后,仍然还应该是那一份阴森而隐秘的美。

澄澈、明亮、绝对的欲望。

坚硬、顽固、无比宽阔的偏执。

这就是现在我想要的——我的常识。5.技术是什么

我曾经那么担心自己的技术。风景的描写、人物的对话、讲述故事的能力以及结构、词汇……我几乎一度以为自己都不会写小说了。或者说以前写的那些都不是纯正的小说……

我曾经一度深深地忘了,写作其实只是要说出生命里的肺腑之言。

我有一个女朋友,平时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但只要她一进入恋爱状态,立刻就像换了个人。沉默、羞涩、恍惚、敏感……若有所思。所以说,人到深情、真情以后,往往是朴素的,并不能玩弄绝技杂巧。

今晚被Diamanda Galás的歌声深深打动。《忧郁的星期天》。这首据说是世界上最抑郁的曲子。它的曲调无疑是抑郁的。更有传说157人的自杀与这首曲子有关,甚至其原作者匈牙利作曲家鲁兰斯·查里斯自己和未婚妻也是自杀的。据说查里斯死前曾后悔地说:“我真没想到这首曲子让如此多人走上不归路。让我的灵魂到另一个世界去接受上帝的惩罚吧。”

这首曲子被称为“魔鬼邀请书”,在二战期间曾令全世界恐慌,并遭到了禁播。

我听过三个版本。

莎拉·布莱曼天籁般的嗓音,让人觉得这世间的凄婉忧伤仍然让人心有不舍……这样的声音是不太会让人自杀的。

BILLIE HOLIDAY,人称爵士女王的比莉·哈乐黛,要沧桑和荡气回肠得多了。

听得出这样的声音是有思想的。而她的个性也是桀骜不驯的。

但Diamanda Galás无疑是最惊世骇俗的。这位希腊人的后裔,世界知名的歌唱家、钢琴家、作曲家和诗人,我们这个时代最令人吃惊的艺术家之一,她从小就接受正规的古典音乐教育,她的音域可以跨越4个八度,同时她那独一无二的足以让人肝胆俱裂的破坏性的演唱方式也为她赢得了“高音女妖”的称号。她的第一张专辑是用法文来演唱的,而且没有一点伴奏,她的声音就像女巫对末世纪人类的诅咒,人们在她的声音中恐惧,紧张并为之震惊。“她演奏钢琴如同急雨涂抹在混凝土上,她唱起歌来如同魔鬼即将投入战争,像蜥蜴女王向死去的人寻求报复……她如此深邃,严酷,无限,可怕和强迫,聆听她就是冲刷你自己的灵魂。”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歌声。我承认我给惊呆了——我听到了情感,我只听到了情感。强烈以及无耻到——已经完全掩盖了她那无与伦比的演唱技巧的情感。6.何处惹尘埃

我在报上看到一条新闻。一次类似于文学讲座或者创作座谈会的时候,我的一位朋友在会上发言。他说了大致这样的话——“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思索文学的精神究竟是什么?年轻的写作者还能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所感动,这样的东西也只属于年轻人,因为我感觉自己心灵上落了不少尘埃。”

他还说了这样的意思——有的写作者正在成为文坛“老江湖”的过程中,身上的尘埃越来越厚,他们也就丧失了最初的那种“何处惹尘埃”的朴素真挚。

我看得有点感动。心里突然有种澄澈干净的感觉。

想起一句书里面的话——如同一个大人,到了成年,没有恶念,但具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智能……

是呵,这世间之人事,有哪一件经得起细细推敲,慢慢琢磨。临到头来,又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但是且慢,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被渐渐地、一层一层地蒙上了尘土?看不见、听不到,成了聋子、瞎子和周身麻木的人?

我们的本心……它到哪里去了?7.情到深处

和女朋友们会谈到爱情。在爱的时候你是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后来谈到的爱是另外一种东西。

前面是一种雾气。后面的是有形状的。或者窄。或者宽。并且看得见边缘和界限。“爱着的时候,心里种了水果、雾、河流、鹿和大面积的舍弃。”它掩盖了很多本来的面目——生活的面目、他人的面目、你自己的面目……

我有很多有才华的女朋友,要么为情所困,要么心灰意冷……或许正如桑塔格所说的,回忆的伤害性质似乎专属于女人——越是有才华的女人,杀伤力越大。女人竟会因为回忆而重复生命的苦难,有时候还因此互相抚慰,“分享别人的记忆是一种愉快。记忆中的一切都亲切、可爱、动人和珍贵。至少过去是安全的——尽管那时我们意识不到这一点。现在我们意识到了。因为它属于过去,因为我们挣扎过来了”。而男人,即便是与女人有很多共通处(比如才华和敏感)的男孩,自小也已具有将痛苦转嫁于外部世界的能力。对于他们,这是天性使然。

所以有时我会觉得爱情太窄了。太小了。对于创造者来说,我们需要的是深情。那种汪洋恣肆、但又不着痕迹的深情。爱情会削弱一个创造者的力量。但深情不会。因为它广阔而没有边际。因为它从来没有错误。

罗丹说得多好呵——你要有非常深刻的、粗犷的真情。真情,比技术更接近艺术。

罗丹一定不是在单纯而狭隘地诉说爱情。8.让我深深震撼的一句话

每次不把各种事物混成一团,归结为唯一的极坏的本质性的东西,那么写作除了可以是广告以外,就什么也不是了。9.怎样的邪恶

我发现我喜欢邪恶的事物。或许十年前我还不曾、不敢、也不会说出这样确定的话。但现在我又想了想,我还是要说——我喜欢邪恶的事物。

这应该并不是抱着一个危言耸听或者希望惊世骇俗的想法。其实我只是想说另外的一层意思。我想说的是,我天生就理解这种荒诞的行为。这是长在我血液里最为顽固无耻的事物。它们与我心心相印、心照不宣——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以理解的……

是的。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以理解的。

最近我又重新热爱起邓肯和杜拉斯来。因为她们自由、精彩、极端、肆无忌惮……更让我反观到自己近期的麻木与迟钝。

杜拉斯。她总是反潮流,对世界和事件的态度模棱两可,感情捉摸不定,说话与别人不一样。她最想说的,是谁也不能对别人有偏见,谁也不能指责别人生活失控、冲动和产生命中注定、不可避免的欲望。

这或许并非一个完全正常的生活的态度。但这一定是一个艺术家、一个创造者正常的态度。

在生活中她或许是魔鬼。但在艺术的天堂里,她是插满翅膀在祥云里飞的天使。

才华是有很多种类的。才华与才华之间的区别,有时甚至要比天与地的区别还要大。

自己和自己也是有很多区别的。我今天说的话,很可能就会遭到明天的我的强烈反对。

但这些基本都不是真诚与否的问题、善与恶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找你性情里最能表达你的感觉(像每一个人不同的体味那样的东西),直到炼出金子来。如果艺术有捷径的话,这就是一条。

即便那是一条通向邪恶的窄路。10.赤子之心

人近中年还谈什么赤子之心似乎是可笑而矫饰的。

然而写作其实真是需要天真的。没有对人性的信念,没有对存在之秘密的好奇之心,漫长而持续的写作是难以想象的。需要很大很大的天真,大到把自己都骗过去、把张爱玲说的那些“丝缎上的虱子”都骗过去的天真。

前几日夜宴,微醺而归。在车上突然听到一首熟悉的英文歌。完全记不清这是首什么歌了。它的名字、内容、歌者……但仿佛这些年我一路走来,这熟悉的旋律一直伴随左右,从未稍离——

那冬雾里带着小饭盒上学的女孩;那些青涩之路;那些哭泣、欢笑;那些现在看来微不足道或将铭记一生的生离死别……它一直都在那儿。它们忠实、赤诚,只要内心清明安静,或者有什么东西触动心灵的时候,我就能无比真切地触摸到它们。它们一直就在那儿。

就如同一只带着温度、却常常被我们忽视的手。

后来我还是找到了这首歌——《斯卡博罗集市》。1968年奥斯卡获奖电影《毕业生》中的主题曲。有意思的是,网上还有人用诗经体的格式将它翻译了出来,与英文相对照的时候,几乎看不出哪个是原创,哪个是译文。

问尔所之,是否如适。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彼方淑女,凭君寄辞。

伊人曾在,与我相知。

嘱彼佳人,备我衣缁。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勿用针砧,无隙无疵。

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其实我们生而长大,大都会由纯真而变得世故。然后如果修得好境界,反而可能拥有“更加纯真”的心态。这就是具有创意的心态。也是生而快乐的心态。

我很赞同一个朋友说的话——在创作中,通常不是由于聪明,而是由于我的天真让我高兴。

但我也知道这其实是件大难之事。

就如同成年人是很难达到一个初恋者的境界的——穷尽所爱,不过一吻。11.最好的时光

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

把生命里的肺腑之言说出来。把任何一个罗丹和毕加索都不能给予的经验说出来……把一个绝不完美、然而真实可感的自己亮出来。

甚至并不需要与别人一样的成功。

这就是现在、此刻。沉着、充实、坚定、圆满……这是生命里最好的时光。2008年5月9日 苏州

另一种语言的生活

在北语的时候,有一次和我们的外教聊天。一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含蓄绅士,一个走路的时候永远像在跳舞。他们讲对于中国学生和教育的直觉。说中国学生比较难教,大部分一堂课总是坐在那里听,也不说话,也不沟通,等下课铃响了,直接就说再见。

我笑笑。我知道如果外教来自西方国家,他们通常会期望学生问他们问题的,这是西方国家教育系统的标准习惯,提问、沟通、争执、挑战权威……这些都没有问题,他们都喜欢,都能接受,唯一能让他们觉得茫然无措的是,他们的学生不说话,只是眼睛、耳朵敞开在那里,等着他们来“教育”。“中国学生真的很奇怪,”我们的外教眨巴着眼睛说,“平时坐在那里不说话,但一讲到考试,突然每个人都开始说话。叽叽喳喳,每个人都在讲。完全停不下来。”还说:“有时候呢,有些问题他们想问但是不敢问,年轻人就这样,很可怕,有些学生二十几岁,仿佛比我还要老。”然后,他们还有不少疑问:“为什么在中国,很少看到孩子们自己去博物馆,去艺术画廊,他们好像一直都在学习,或者只能看到他们和父母在一起。”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跟他们讲起跑线之类的事情。但是他们好像完全不明白什么叫起跑线,而且为什么还要赢在起跑线上。

北语有一半以上都是留学生,大家都叫它“小联合国”,我们住在校内的会议中心,是“小联合国”里的“小联合国”。中国人在这里是很受欢迎的,因为老外想学汉语,每个人都想找语伴。性别意识在这里也得到前所未有的强调。确实总会有金发碧眼的帅哥远远地就站在那里,拉着门。等你出来了,或者进去了,才关上。还对你迷人地微笑。你是女性,在他们的文化里,就像早晨起床要洗脸漱口一样自然。

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也有微妙的区别。日本人最容易认出来,因为他们动不动就会说“对不起”。后来我们也意识到了,有时候日本人的“对不起”是没有太实际的意义的,几乎就像我们的“你好”或者更早些的“你吃饭了吗”,一样的道理。这件事情在朋友推荐我看的一本《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里得到了证明。书里说,日本人在道德教育方面,写着“对不起”是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哪怕自己没错,说“对不起”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老师也就这么教。但是他们完全没让孩子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文化,只要自己没错,就绝不说“对不起”。在思想品德课上是这么教孩子们的:为了保持圆滑的人际关系,“对不起”这句话很重要。

有一段时间,我早上醒过来,就听到走廊里有人在说英语。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因为有人告诉我,语言的强化阶段会出现一种幻听。大家都很勤奋,很多人竟然五六点钟就起床去操场上跑步,身体的健康对于作家是重要的,对于学习语言同样也很重要。有时候我们会交流对于语言的感受。我说,我有一位德国作家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一个作家只掌握一种他的母语,说明他什么语言都不会,因为他不能从外部来看他自己的语言有什么特色。而另一位能用双语写作的中国诗人则说,一部作品能否经得起时间,经过一次翻译就知道。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虽然语种不同,但语言的核心部分一定是一致的,汉语充满了微妙和不确定的部分,比较而言,英语更像一颗颗钉子,确凿而准确。有时候,我拿着字典翻看自己作品的英文译本,有些部分总是觉得别扭,仿佛不是原来我要说的意思,但还有些部分却顿时充满了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有趣与旁枝。

吴虹飞来过几次短信。一次是预约她的生日,她告诉我,她和陀斯妥耶夫斯基是同一天。她和她的幸福大街乐队都太有名,后来我真去看了一次现场,是在双井家乐福对面劲松口腔旁胡同内50米红点艺术工厂内的“麻雀瓦舍”。好像是地下室,意料不到的没有暖气,非常冷。吴虹飞穿着鲜红的薄纱裙登场,裙子很短,一坐下来就要走光。后来她再要站起来的时候,全场灯就灭了,等她站好整好衣服再亮。她的粉丝们一直在叫:“阿飞,阿飞,左边拉拉好,右边拉拉好。”然后吴虹飞用她很不摇滚的声音说:“这条裙子是我的一位朋友给我设计的,设计得太短了,以至于我每次穿上它就会忘记歌词。”

吴虹飞是清华大学环境工程、中文系科技编辑双学士,现当代文学硕士。现在更重要的则是摇滚乐队“幸福大街”的女主唱。用十年经营一个摇滚乐队很不容易,吴虹飞小说写得也好,有一次她对我说,要是知道写小说能赚钱,我当年就坚持写小说了。我说哪里,谁告诉你写小说可以赚钱,写小说也赚不了钱。写小说哪里能赚到钱。

吴虹飞站在没有暖气的“麻雀瓦舍”舞台上,问她的歌迷们:“你们快乐吗?”有人说快乐,也有人高声说:“不!”我听这类摇滚现场的机会不多,但能明显感到一种力量或者压抑。这些年轻人,他们几乎都是独生子,从生下来那天就注定是孤独的,学校里是应试教育,青少年时代的生活也围绕着应试教育,然而很少有人设身处地去理解他们的压力和孤独。好不容易毕业了,找工作非常之难,等找到了工作,下面还有买房子的压力。社会上的重要问题呢,要加入进去实在是太困难了……他们站在那里,有些茫然,也有些兴奋。但是很显然,他们喜欢吴虹飞和“幸福大街”乐队。那声音里一定有他们正在体验或者寻找的东西。我想起第一次听九岁失明的中国民谣歌手周云蓬的歌,在他的声音和歌词里受到的惊吓。这个人在黑暗里拧出东西来了,包括力量。有一种力量可以帮助他抵挡。他活得很真实。而且我相信,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幸福的。听他的音乐,我特别相信有女孩会非常爱他,虽然他看不见,也没有钱。

在北语的时候,我和浙江的翻译家常常争执。他特有才华,特文艺,但我一直觉得他有点不接地气。我说:“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后来浙江翻译家就笑我,说我向别人介绍他的时候,一直就用几乎同样的开场白:“这个人不接地气,我以前也是这样的。”我也笑,觉得这是件没有意识到的滑稽的事。但我又确实感到,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了解当下中国的复杂性实在是太重要了。有时我们会和另外几个朋友谈起何伟的书——彼得·海斯勒,中文名何伟,曾任《纽约客》驻北京记者,在他的《寻路中国》里有这样的话:“他们同时过着现代生活和传统生活,但他们同时抓住了这两种生活里最糟糕的部分。我并不反对进步,我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摆脱贫困,也对这种适应变化的努力保持崇敬。但这个过程如果太快,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觉得何伟说的话很对,而且一定很多人都觉得何伟说得很对,因为到处都有人在提起或者谈论这本《寻路中国》,在种种提及和谈论中,我喜欢《南方人物周刊》的这句推荐语——“何伟的笔下是真中国,是连一些生活在中国的青年人都不知道或拒绝认识的中国。”这句话让我深思。

浙江翻译家也属于每天跑步的一类。他能在北语的大操场一下子跑十几圈。“我要保持体力,体力对于写作实在太重要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虔诚。后来北京的冬天风刮得紧,浙江翻译家就在北语附近的小摊上买了顶帽子。“这是在跑步的时候戴的。”就凭这句话我就足够尊敬他。

浙江翻译家有一点我很欣赏他,他很自信。关于自信这个问题我一直很喜欢作家格非的讲法。有一次格非回答网友提问。网友说:您说过搞文学的人都要狂,还举过很多例子。您年轻时狂吗?现在呢?

格非是这样回答的:我昨天还跟一个学生讲,学生要去上海参加研究生面试,他问我面试的时候是自信一点说话还是老老实实说话?我说两个都可以,但是你不要唯唯诺诺,你哪怕得罪人,你表现出自信,导师心里还是喜欢的。我希望这个人有想法,不希望这个人很客气,面面俱到。文学还是凭才华说话的,一个人干写作这样吃力不讨好、非常艰苦的事业,他要锻炼自己的品格,还要自信一点,一个人自信他就会狂一点,这个没有关系。如果一个人这一点劲头都没有,我觉得就不要去写作了,写作要有非常大的自信,百折不挠……

我不知道浙江翻译家有没有看过格非的这段文字,但他无疑做到了,很牛。况且他还能写那样好的书评。关于《2666》的,被称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小说”。确实是浙江翻译家关于《2666》的书评勾起了我阅读小说的兴趣。作家波拉尼奥提到这部小说有个“秘密中心”,它藏在整部作品的“有形中心”之下。

这个“有形中心”就是书中的重要地名——圣特莱莎。而波拉尼奥则借书中一个人物之口说,“那里藏着世界的秘密”。那个秘密是什么?是罪恶,是暴力,是杀戮,是最终要将一切光明和温暖吸入死亡和虚无的黑洞,是2666。这就是世界的秘密,或者说,真相。那就是:最终,不管怎么做,我们都会失败。“但我们依然要与之对抗。因为事实上,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我们生存的意义所在。”

有时候,我看着浙江翻译家在狂风里跑步的背影,无端会生出感慨……但是不管怎样,浙江翻译家严肃地说:“我要保持体力,体力对于写作实在太重要了。”就凭这句话我就足够尊敬他。

北语的校园广播总是让我感觉温馨。中午有,傍晚也有。我早上属于起得晚的,常常来不及到餐厅吃早饭,就在房间喝咖啡吃面包。一边开着电脑。有一次,那是柴静的博客,卢安克附的一首歌,说是板烈的孩子们最喜欢的。

里面传出这样的歌声——

你们将要成为的人啊、要承担的事,我不知道。

我无法给你定下一个目标路。

我想做的只有陪伴着你一起在寻找的路上。

柴静说:这是首有点古怪的歌,听到后来,一遍一遍,就像细雨绵绵不尽。“我真不想说服你,不想打掉你自己的心啊,更不想把你的心带走,所以我,只好把我的心都交给你。让我的生活属于你,还有一起做的事情,只属于你。”

这样的歌和方式孩子们当然喜欢,还有很多的人也会喜欢,有些时候,不确定、不强求也是一条通往真理的路径。

我一直还记得刚到北语的第二天,被朋友们邀去吃饭,回来时,已是晚上一点多。在北语南门有很多大排档,进门后,我发现一个黑人小伙一直跟着我,和我搭话。我和他疙疙瘩瘩地聊了几句,应该是西非的人,加纳?英语水平有限,没听清楚。他说要在北语待二十个月,还有,他今年二十八岁。我说那我可以做你姐姐。他说真的吗?他说你为什么要去睡觉呢,那边有那么多人在跳舞。他说你喜欢跳舞吗?我说我很忙,每周有五天课。我说我已经六十岁了。

月光下,黑人小伙的笑干净而明亮。

是的,我应该去跳舞。我为什么没有去跳舞呢?

或许,我们早就已经忘记了,究竟应该怎样去生活。2012年4月10日

“馋宗大师”试吃四章——沈宏非小记

1.江南才子能不能胖

第一次见到馋宗大师沈宏非,应该是在多年前的一个初夏吧。也就是个普通饭局,中途去的,七八个人,大半并不相识。菜也是家常菜,丝毫不稀奇。慢慢地吃,淡淡地聊。吃到小半,突然注意到对面坐着那人身板宽厚,颇有异相,还略略面熟。悄悄打听一下,竟然是天下第一吃货——人称“馋宗大师”的沈宏非先生。

自然地问候,寒暄……几个回合下来,略略有些熟了,沈爷突然沉下脸,有些莫测地告诉我,他看过几年前《纵横中国》中关于苏州的那期节目。他说,我记得你,就是因为你说了那句话。我说,我讲什么啦?沈宏非很严肃地说:“你讲江南才子不能胖。”

话说那又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次,凤凰卫视的《纵横中国》栏目来苏州做节目,我糊里糊涂地当了回嘉宾。主持人是帅气的香港名嘴胡一虎。他事先关照了很多事情,要穿好看的衣服呵,要积极地跟上主持人的节奏呵。等等。然后,录制过半的时候,他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说,他经常会在节目中引用一个词:江南才子,可是到底什么是江南才子?

当时只有我一个女嘉宾,而且这个问题在录制前也是提示过的。所以我就先表达了一下对这个问题的兴趣,然后就谈了谈我的看法。

我记得当时总结了五点。第一,江南才子,长得起码要过得去,玉树临风,不能太胖。因为才子嘛,还是要有某种忧郁之气,太胖的话,会给人一种心宽体胖的感觉。第二,他可以比较风流,但不放荡。他可以有个度,有点绯闻什么的,但是是属于审美意义上的,不能放荡。第三,在专业技艺上有标准,琴棋书画,这个无论是在古代还是今天都是一个标准。第四,他还要有一点点闲云野鹤的风范,不管他是不愿意,还是不能够,他终究要和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第五,这个人的命运,稍稍要有一点悲剧感。

这个节目播出以后,我接到好几个朋友的电话,话题竟然惊人的统一:“为什么呢?为什么才子就不能胖呢?”打电话来的,大都是些才子,倒不一定是江南的,但或许都对自己的体态稍稍有些怀疑。

没想到著名的“馋宗大师”也会有这样的疑问……我再细细端详一番,平心而论,沈宏非的体态还是略有些丰腴的,但丰腴得如此有高人气、仙人气的却也并不多见,所以我很认真地对他说,关于江南才子不能胖这个结论我下得仓促了,有欠周全的考虑。沈爷沉吟了一下,也很认真地回答我说:算了算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以上,便是我和“馋宗大师”沈宏非相识的缘起。后来偶然回想起来,渐渐觉悟出一些事情。其一,“江南才子能不能胖”无非是个伪命题而已;其二,对于这样一个伪命题,人家沈爷自然是胸有成竹,万分不屑的。然而……沈爷不在乎,其询问与追究却又显出一丝认真——他说,“我记得你,就是因为你说了那句话。”——不着痕迹,以花絮介入正题,然而山水丘壑全然不见……

这与大师共餐时的感受倒有些相像。说句实话,于美食,我并无多少专业知识,吃吃是可以的,但如果坐在江湖地位如此隆重的美食家旁边,内心未免忐忑。然而沈爷之吃,却另有奇笔。当我正为“高处不胜寒”而担忧的时候,他却能突然放低身段,吃出一个“夏天里吹吹冷面”的境界。

奇境也。2.三年自然灾害里出生的人,胃口都比别人好

每逢春暖花开,或者蟹肥菊黄,总是不时能够见到沈宏非。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见沈爷都不是好时候。当然也有例外,藏书羊肉一朝上市,沈爷也会突然忘却寒冷,临幸苏州。而初秋常常是沈爷频频来苏的日子——肉月饼与鸡头米(芡实),于沈爷,那是勾魂的两大尤物。我仍然记得,有一次窗外蝉鸣,已是秋声,沈爷随秋风悄然而至。盘桓数日,于某天黄昏带着几盒肉月饼欣然而归。“这些,够吃好几天了。”他说。

一路望着沈爷离去的背影,不免产生很多遐想。想象着,待到月黑风高,沈爷夹着那些饼类回到家中。不知为何,给人一种鬼祟的印象。仿佛世人得了宝物,要找个安全之处,赶紧藏起来的感觉。我甚至能想见,如果我一路紧随,在入家门以前,沈爷一定会严肃地向我摆手道别。因为一门之隔,里面尽是人家的私藏了。

果不其然,几月之后,淘宝有新店开出,就叫“沈爷的宝贝”。

或许,这便是沈宏非与美食的关系。每个人都与世界达成一个秘密契约,有人是形,有人是音,有人是虚无……于沈宏非,那个秘密或许就位于舌尖的那一部分吧。

然而,倘若真正和沈宏非论起美食来,他的与众不同之处又立刻显现了出来。

一般的美食家,多半津津乐道于吃的细节,昨天吃了什么,今天要吃什么,明天又想吃什么;然后再教你如何吃,这样是对的,那样就有些洋盘了。沈爷绝不如此。他当然也谈吃,但绝不作权威状,先是自我限定一番:“我比较特别,我不坐飞机的,然后也不怎么坐火车,所以能去的地方非常有限,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能谈的美食,就是我去过的那些地方的美食,这都非常有限的。”

如果再问细部,沈爷在上海广州长期生活过,如何评价这两地美食?

他也就淡淡答:广州菜清淡些,上海菜偏甜偏咸。至于哪种更喜欢——于沈爷,那几乎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淡和咸都是相辅相成的,没有淡就没有咸,没有咸也没有淡,不能一直都吃淡的,也不能一直都吃甜的……”

让人怀疑此人其实是个哲学家,所谓美食之类,无非拿来摆摆样子,他才不想做什么导向性的指点,你吃你的,他吃他的,你若真把他说的当了真,那也是你的事……真正的沈宏非,躲在美食的香味里,别有途径,另有原因。

话说至此,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还没听明白,或者作一些粗浅的追问,就难怪人家沈爷要有些看不起你。比如说推广菜式、评论菜系之类的。“我不推广我也不推荐,我爱吃什么,都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们中国人说,众口难调,不能把自己爱吃的东西硬要强加到别人头上去。”

沈爷喜欢消解。或许骨子里就不觉得这世界存在什么标准答案。即便是吃,他真正还原到吃的时候,是放松之时,没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去判断。反之,三句话消解不掉你的认真,去不了执,心底里他便怀疑你的智慧,嘴角有不屑轻扬。

沈宏非生于1962年,沈宏非是沈宏菲的笔名,据说“菲”字是其爷爷的创意,这个词语带双关,既记录六十年代初期的食物贫瘠,又憧憬着食品供应定有繁荣的一天,用沈宏非特有的语气来说,有一点“挑战与机遇并存”的意思。

而沈宏非与美食真正的关系,据我猜想,大致有三。

其一,此人确实馋。所以吃这样东西,于他,就不仅仅是吃饱这样简单。

其二,尽管声名在外,但沈爷其实很不喜欢别人就事论事和他谈吃。潜意识里,一定认为这种事降低了他的智商。

其三,馋,和谈吃,在沈爷来说,可以是截然分开的。有点像前些年我们热衷于谈论肉体精神之类的事情。

不管怎样,沈爷真是奇人,低,可以低到“三年自然灾害里出生的人,胃口都比别人好”,高,又可以高至金宇澄《繁花》里的那段:“以前电影开场,银幕里跳出一个‘静’字,工楷或者手写,有时配一轮月亮几根柳条。观众等于集体识字,静下来,看静字的结构,充满期待。幻灯机不稳,有磨损,静字就抖,月亮有悉悉洒洒芝麻点,大家笃定泰山,静字来了,要开始了,要看了。”

此处改动一字即可:静字来了,要开始了,要吃了。3.饮食男女

中国文化里,食与色,通常放在一起。讲食坦荡,论色则往往晦涩一些。但这事到了沈宏非这里,又开始独辟蹊径了。

首先是其审美。有一次,几个朋友一起聊天,论到女人与性感这一话题。沈爷的回答最为独特。他冷冷地、坚定地说:“女人纤细的手腕、锁骨和脚踝是最性感的。”他并不接着往下解释,大家也就不便过于追问。已是俗物,默默反省或是最好的修为了。

有一阵子还觉得沈爷此说只是玩笑。但又有一次,沈爷来苏,张罗着一起品美食赏桂花。那天月色很美,但微微觉得沈爷面露几分不悦。上下检点,这才发现那天时间仓促,只是穿着家常的长袖T恤、牛仔裤、旅游鞋赴宴,手腕、锁骨、脚踝统统不见,难怪不招沈爷待见。自此以后,每见沈爷,必定细细打点,不得马虎。但那感觉,又仿佛是去见一位熟稔的姐妹,在沈爷眼皮底过滤一下,人家也就当你一棵静静的桂树……最好的情况,也就能和在时尚圈浸淫已久的沈爷略略相映生辉罢了。

沈爷女人缘好。这是公论。到处都能见着他的粉丝。好像是毛尖说的吧,好几次在饭店门口跟沈爷告别,路边走过的漂亮女孩会突然停住,怯怯地问:“是沈老师吗?”我的境遇更惨些,好几次,认出沈爷的漂亮女孩拉着他合影,她们总是一边凑近沈爷,一边顺手把手机递给我,绵柔的话语和香水味一起飘过来:“你帮我们照张相,好吗?”

沈爷在一些报纸刊物开美食专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沈爷在另一些报纸刊物开情感问答专栏,知道的人应该也不少。然而,此情感问答非彼情感问答,如果痴男怨女们梦想去沈爷处寻找些泪点或者安慰,那么结局只有两个:冷嘲热讽,让你呆掉;当头棒喝,让你昏掉。沈爷可不会菩萨心肠,陪着你淌几滴眼泪。即使要淌,他也明确告诉你“那是鳄鱼的眼泪”,他会说“事情会变得更坏”,或者“事情在一开始就是非常非常坏的”。这还不算,他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他会以一种狂欢的语调,或煽情,或解构。人间万象,他只变着法儿地告诉你真相。沈爷的好处之一,是他不害怕真相。上海人有时候说人“吃相难看”,沈爷和真相的关系基本就是吃相难看的关系。他不高兴的时候就踢你一脚,或者咬你一口。人家情人节微信圈里晒玫瑰,沈爷则晒出一只猪头,他自己躲在猪头后面,一脸坏笑。

这人什么都懂,一手牌,只不过他愿意拿出哪张而已。小资之类的落到他手里多半会梦碎途中。还是毛尖了解他,说:“沈爷的好处是,他绝不姑息小资和浪漫,对于那些自以为在爱情和婚姻之间纠结的大小女生,他都当头棒喝:这位小三!这位剩女!”

世界上的真相总是简单的,纠结的只是个体。沈爷只负责前半部分,把血淋淋或者臭烘烘的真相提出来给你看。他只负责说这样没心没肺的话——“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开心一下!”后面的部分他不管,也不关心。你若一本正经告诉他一个悲剧,他把悲剧的旁枝、枝上的蛀虫、烂掉的根系全部拉出来给你看——你看看吧,都在这里了,你就看看吧。

沈宏非说话,每句都讲得清清楚楚。比如说你问他:“传说中的满汉全席还有昂贵的鱼子酱,你都吃过吗?”他清清楚楚地回答你:“满汉全席我没吃过,鱼子酱我吃过,鱼子酱其实并不是很贵。”他甚至会把“鱼子酱其实并不是很贵”这种事情也一干二净地告诉你,把他“非常喜欢吃路边摊”这种事情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沈爷说话不带情绪,有时冷酷得像会计师。但如果你真以为他如此简单、明亮,一眼看透、没心没肺,那又是大错特错。他的复杂与微妙其实藏在一个很深的地方。绝大多数的时候,他抽离出来,冷冷地看一看,酷酷地说一说,至于说,于他个人,那些真正重要与纠结的部分,至少我们是看不到的。

我们能看到的,绝大部分的时候,是那个清清楚楚、不畏不惧的沈宏非。就像有一次,很久不见沈爷,饭后聊天喝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劈头就冲我一句:“现在,你还写那些谁都看不懂的东西吗?”

我一怔,好像觉得被触到痛处,有麻辣的感觉。事隔多年,也算是对“江南才子能不能胖”一说的有力还击吧。4.猫生七子,皆名立秋

其实私下里,我一直觉得,沈爷应该是个轻微的忧郁症患者。

一天有事和沈爷商量,微信上留了言。许久,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我用打趣的语调追问他。他一本正经地再答:“心情不好,请原谅。”于是就知道那是真的心情不好,于是识趣地闭嘴,等他缓过来。

时间长了,发现这种“心情不好”的时刻,其实于沈爷,还真是不少。此间幽微,简直如同女子,以至于有一次,无意中看到朋友这样一段文字——“人啊,长了颗红楼梦的心,却生活在水浒的世界,想交些三国里的桃园弟兄,却总遇到些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心里一惊,无端地想起沈爷来。后来远远近近几次见沈爷,虽然不敢活捉他细细询问,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越看越像一个心宽体胖的忧郁才子。于是再次识趣地闭嘴,知道世间万物各有纠结,有些时候,甚至纠结亦是智慧,我等凡俗,唯沉默为敬畏吧。

有几件小事,足以表现沈爷麻辣之外的微妙之处。有一次,他翻看杂志上一个朋友的照片,突然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他的运势快到鼻子那里了。有个小劫。”他相当地信命,在大而茫然的事物面前,沈爷小心谨慎,丝毫都不麻辣。他会仔细地询问新认识的朋友,关于你的星座,血型,五行与穿衣颜色的配合诸如此类的细节。他还曾经因为有个场合必须与一个他认为气息有问题的新友同桌,而刻意不邻坐,并且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直至有一天,也就是今年的立秋那日吧。我颇有些酸溜溜地截了两张图,一段文字,在微信上贴出来:“立秋二字,区别凉热,指示规律,它年复一年地告诉我们这些愚钝的后人——天道有序,一切都在更大的掌握之中。”

正在自我悲悯与感动之时,忽见沈爷施施然贴出一窝小猫的照片,连并简单八个字:“猫生七子,皆名立秋。”

心中肃然,顿时无语。

是为记。遥向沈爷致意吧。

我们叫她……小青姐姐

1

开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速度。或者换个讲法,一种说话的腔调和语速——

用一种很雅很慢很郑重的文字?我觉得不合适。因为范小青身上有一种奇妙的举重若轻,这是她重要的特质,容秉后论。那么,或者快一点,非常快,写得泥沙俱下,烟火升腾?小青在谈小说的生活化时喜欢用一个词:“毛茸茸”。如果“毛茸茸”的社会和生活是一个局,其实有的人一辈子都入不了,但小青站地即稳,似乎从来就在局中。

然而仍然不对,凭借我的直觉,以及毕竟能以时日累积的相处,我觉得小青看似散漫入世的“毛茸茸”里其实是有骨子的,就像一篇看似随意的小说,慢慢拢来,其实有着缜密微妙的结构。也像某类会吃鱼的人,漫不经心地吃着块块鱼肉,渐渐鱼骨显现,原来却是惊人的完整。

还是想到了流水。

当然小青是水边长大的南方人,但我意不在此。小青往那儿一站,在饭局上一坐,或者其他什么状态,那种亲切感连空气里都能嗅出气味。于是大家都愿意跟她说说,聊聊,讲点知心话。

她就是让人觉得亲。像快快乐乐、简简单单、或快或慢流动的水,“所以万事万物才向他奔去”。

很多人会叫范小青姐姐,很家常的——“小青姐姐。”2

小青凭借《城乡简史》得了大奖以后,做过一次对话。问的人说,以前读早期的《瑞云》《真娘亭》等,也觉得很好。淡淡的、散散的,不讲究故事,就是那么一个过程、一段事情、一种氛围……但后来就有了变化,有了戏剧性,有历史与人生的变故在里面。

然后是小青回答。

她先是赞同关于她早期短篇风格的论定,至于原因,是“对我来说,好像写那样的小说比较容易,似乎与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有着一些本质的联系或者别的什么联系”。

小青继续说:“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变得让我措手不及。因为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写下去。究竟是什么触动了我,是什么事情敲打了我,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了那样的一种感觉,我开始放弃容易,也放弃了一种境界,去走了一条艰难的路。”

接下来对话者提出一个疑问:“要我替你想的话,有点奇怪的,好像应该倒过来。年轻的时候戏剧化一些,想象也丰富,人生的阅历与经历多了,包括文学的历练多了,就会慢慢淡下来的,你倒有点先淡后浓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疑问。3

小青本来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好些年前,有一阵我们大家都比较穷。也不是真穷。而是春暖花开或者蟹肥菊黄的时候,外地总有一些朋友来聚。聚了就要请客,又没有公款。那次好像是小青买单。买过以后,小青拎了个小包包回来了。也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后来回家,在车上小青终于开始嘀咕——那条是什么鱼呵,怎么这么贵!我们平时省呵省呵,怎么点菜点了条那么贵的鱼!

我对此事印象颇深。因为我当时基本还处于不提那条鱼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状态。

小青的坦荡吓了我一跳。

她的身上仿佛有种天赋,能把有些东西突如其来地简单化。你想得很多、百转千回的时候,她三言两语就把真相说出来了。说得很平白的,于她也只是家常话。

文人的酸腐气她几乎从来没有。她也不轻易抒情。我记得有一次她哥哥范小天半是玩笑、半是惋惜似的说了几句话,大意也是他妹妹不太轻易抒情,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很难展现自己的怜爱之类。

在我的印象里,小青的文字中确实很少直接提及情感。情感——这个女作家们的优长以及陷阱。至少和一般的女作家有着不同,很轻易简单的,她就把很多女人磕磕绊绊的情绪过滤掉了……只在很少的一些缝隙里才会有不经意的流露。

比如说,小青曾经谈到汪曾祺的《涂白》,一篇只有几百字的说明文,说明到了冬天为什么要在树干上涂上石灰。“它之所以经常出现,是因为我读过它许多遍。每次读它,我都感动,眼睛里会有泪水。”

还有一次,某刊物在某座山上开笔会,晚餐的酒席上喝倒了好几个,其中也包括我和小青。一觉醒来,已是青天白日。酒醉的人也已回复到清明正常的状态。然而就在前几天,我听到当时在场者的一句话:“还记得那个晚上吗,整个山上电闪雷鸣,奇怪极了。”

我不记得了。在我的记忆里,有一段时间是完全空白的,被活生生地切除开来。电闪雷鸣的时候,所有酒醉的人都已沉入深睡。所以有些东西是看不到的。当然,或许,它们被深深地藏起来了,最终成为一种看似单纯而规整的事物。

小青看起来似乎总是规整的。但不知为什么,有一句话一直会在我头脑中闪烁:“单纯不是简单,而是更为复杂的紧缩和综合。”4

汪曾祺的《涂白》,那篇让小青读过许多遍,并且每次读它都会感动的散文确实很短,加起来也就那么两三百字的样子。

一个孩子问我:干嘛把树涂白了?

我从前也非常反对把树涂白了,以为很难看。

后来我到果园干了两年活,知道这是为了保护树木过冬。

把牛油、石灰在一个大铁锅里熬得稠稠的,这就是涂白剂。我们拿了棕刷,担了一桶一桶的涂白剂,给果树涂白。要涂得很仔细,特别是树皮有伤损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地方,要涂到,而且要涂得厚厚的,免得来年存留雨水,窝藏虫蚁。

涂白都是在冬日的晴天。男的、女的,穿了各种颜色的棉衣,在脱尽了树叶的果林里劳动着。大家的心情都很开朗,很高兴。

涂白是果园一年最后的农活了。涂完白,我们就很少到果园里来了。这以后,雪就落下来了。果园一冬天埋在雪里。从此,我就不反对涂白了。

我盯着这篇文字看了很久。以试图找到路径,得以明了何以小青会读它很多遍,并且每次读它都会感动。

首先,它看起来确实很单纯。它的文字组成以及结构是平白的,明晰的。每个部分都像穿过玻璃的冬日阳光。有点暖,但绝不太暖。它看上去仿佛并没有表述情感,三言两语,淡淡的,有一种“既然是这样,那就让它这样吧”的感觉。没有生活阅历的人会觉得它淡,只是淡……但至少有两种人会被它吸引以致感动。

内心纯真善良的人。

曾经穿越过复杂迷局、电闪雷鸣而最终又回归简单的人。

而在“简单”与可能的“电闪雷鸣”之间,有一个中间状态,那就是晓事。所谓晓事,也就是明白事理。就是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大地上,知道头顶有个天,脚下是块地,知道人在其中的限制,知道限制中广大的喜悦与细小的缝隙……

我认为这个看似平淡其实蛛网密布的“晓事”,是和小青以及小青的小说密切相关的。5

小青的叙述总是那种娓娓道来的开始。

自清喜欢买书。买书是好事情,可是到后来就渐渐地有了许多不便之处,主要是家里的书越来越多。本来书是人买来的,人是书的主人,结果书太多了,事情就反过来了,书挤占了人的空间,人在书的缝隙中艰难栖息,人成了书的奴隶。——《城乡简史》

有了这张图,你们就可以很方便地找到我的位置。我就是图上左边第二间屋门口那个没脸没面的人。从平面图上你们看不到我的模样和其他一些具体情况,我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十九岁,短发,有精神。——《赤脚医生万泉和》

一个普通的喜欢买书的人。

一个几乎还看不到性格(没脸没面)、就那么随随便便站在自家院子里的人。

在小青的小说里,人物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从生活日常里走出来。他们的出场绝不太高,但也并不很低。他们就是日常。伸出手去就可以触摸到的。他们慢慢地从院子、深巷、街头、从生活的每一个边边角角里走出来……

他们生活、行动、交谈、上班、吵架、恋爱,他们插秧、行医、打工、还乡、进入官场,他们心头旧伤未愈、新伤又发……但不管怎样,小青笔下的人物都是“晓事”的,能够用道理讲得明白的。或许,他们就是为了讲明一个道理、表达一种世态而存在的。

小青绝不让她笔下的人物莫名其妙地失控。他们也不太飞翔。这些人踏踏实实地在地上走着。在小青比较早的小说里,他们走得要随意一些,呈散状的,有时还会“不知所终”。但生活的质感飞散在他们四周的空气里。这时他们便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现代感”,仿佛因为结局多义而开放离开了地面。但他们仍然不失控,像一种沉着的飞。

到了更近期的那些文本,小青笔下的人物仍然在走,在相遇,或者擦肩而过,但逻辑感增强了,世界在大起来,有些地方离开本性,渐渐生长,渐渐强硬,凸现其中的戏剧性……

但如果仔细去看,小青小说里固有的基调仍然是不变的。

用小青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生活找上门来了”,然后,她把找上门来的那些东西重新归类、解构、结构、强化……但它们从来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它们身上的气味有一种是共同的:“晓事”。

晓事,其实也就是没有什么制高点。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谈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理解的,不激不随。即便在看似苛刻的判断里也有最广大的体谅。6

如果用一种具体的形状来形容这个“晓事”,那就是“圆”了。

在中国文化里,“圆”有着特殊、普遍而又微妙的含义。有时候它离地面很近,泡在世俗堆里人情练达了才可能圆;但有时候它又离得极远,比如“圆融”就是一个佛教用语,“就诸法本具之理性言之,则事理之万法遍为融通无碍,无二无别,犹如水波,谓为圆融。曰烦恼即菩提,曰生死即涅盘,曰众生即本觉,曰娑婆即寂光,皆是圆融之理趣也”。

而这里的“晓事”,我仍然认为取的是两种圆之间的中间部分。

一般来说,写作的人要么怕俗事,干脆“躲进小楼成一统”。要么挺身入局,结果终于落得武功全废,不可收拾。而小青的妙处,则在于她能于两个端点之间自由穿梭、游刃有余。前一刻她还拎着酒瓶在局中,会也得开,酒也得喝,话说得明朗晓白,不务虚,做实事;而下一刻,世界的肌理在她笔下同样明朗晓白地被剖开,如同一个个寓言……

我一直猜想着一个情境。如同猜想着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猜想着一个看似规整的小青姐姐,猜想她背后那块更为广阔、我们看不见、看不全、被她隐藏了部分,甚至她自己也并未完全意识到的那个世界——或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存在的某个看不见的部分——

有时候我会想,至少,在小青的身上,俗事的“圆”成为了一种力量,它如同水流,带动了岸边“毛茸茸”的杂草、小鱼、河滩边的卵石、石缝里的污秽……这种凝结杂芜后重新汇集的河水,“和光同尘,圆滑柔软,才能顺利通过一个个困难的隘口。只有海纳百川,藏污纳垢,才能调动各方面的力量,达到胜利的彼岸”。

还有些时候,小青三言两语,一个看似淡然的微笑……我突然明白,或者几近证实:

这个人的棱角,在心里;这个人的锋芒,藏得很深。7

有好几次,在不同的场合,小青对于苏州甚至江苏青年作家的创作情况表达过一些不甚满意的感受。大意是普遍的状态有些温吞,不是那么提得起精神来,没有那样一种冲锋陷阵、意气风发的精神。

其实她喜欢强盛的力量感。

酒席上,每每有人豪饮痛醉,小青最高的褒奖就是——“好呵,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中国人每到中年常常变成道家的信徒,由浓转淡,不肯轻言是非。小青的奇妙之处,就如同她小说风格的某种变化:晓事之优长仍然贯穿始终,纯良质朴的初心不变,然而在与世界的战斗中,强盛的力不是泯灭,而是富有智慧、愈加灿烂地夺目绽放。

多少人倒在了成长与岁月的荆棘里,刺破了手,流出了血,再也挪不动脚步。就像仓央嘉措的诗:“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而小青身上那种贯穿始终的饱满情绪,那种在创作中如同海底波纹般持续不断的感动与激情,或许只是源于一种看似简单的姿态:

有的人只是低头看到了过重的心事。

而有的人恰恰抬头望见了远处的佛光。8

今年春天,我在北京。

有一天出门散步。看到几个工人拿着工具在给树木涂白。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上前询问。“这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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