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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12:4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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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昌如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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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玄奘.6

行者玄奘.6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行者玄奘.6作者:昌如排版:skip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7-08-15ISBN:9787559603784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2016)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01章求学那烂陀

般若羯罗帮助玄奘将简单的行李搬进戒日王院,二人穿过庄严豪华的塔寺、精舍、僧坊等建筑,一直上到第四重宝阁。“师兄你知道吗?我们的食宿可都是觉贤长老亲自安排的。”般若羯罗边走边介绍道,“这戒日王院可不是普通的僧舍,寺中很多长老都住在这里。你想想看,有几个学僧能够享受到与长老同住的殊荣呢?羯罗住在第二重,已是受宠若惊。觉贤长老就住在第三重宝阁,只比我高一层,师兄居然还在他的楼上!”

刚说到这里,却发觉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玄奘略有不安地说道:“我只是一介求法的学僧,怎么能够居于大德之上?这万万不可!”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般若羯罗一把拉住他道:“师兄还是听从安排吧,那烂陀寺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我等前来求法的僧侣,何必违背?”

这话说得有理,玄奘心中虽然仍有隐隐的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第四重宝阁是两个套间,一个由学僧使用,一个由侍者使用。

玄奘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虽不算大,一切生活和学习用品却是应有尽有。并且独门独户,十分清净。

般若羯罗上前帮他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立即飘入房间。他指着南边不远处的木制精舍道:“师兄请看,那里便是护法菩萨的故居。”

玄奘心中一凛,护法菩萨乃是印度佛教十大论师之一,那烂陀寺前任寺主,又是正法藏戒贤尊者的师父,想不到自己以一个初来乍到的学僧的身份,竟然得以与圣者毗邻。

望着那座被大片郁金香包围的美丽精舍,玄奘似乎明白了戒贤尊者和那烂陀寺对自己的期许和良苦用心……

七天后,寺中又给玄奘配备了一个名叫卢达罗耶的婆罗门净人和一头名叫诃利的大青象。

象是印度人最喜爱的动物,有实力的国王训练大量象军作战,普通印度人则用象来做更多的事情。例如用象鼻子卷着扫帚扫地、搬运柴草;农民下地干活,用它驮载一家老小及工具;有的人家还用大象来照看孩子。

诃利长着一颗圆而大的脑袋,皮肤坚厚,非常聪明,性情也极为温顺憨厚,惹人喜爱。在这之前,玄奘很难想象,那么庞大的动物,竟有如此温顺的脾气。

更难想象的是诃利那条长而柔韧的鼻子,前端竟长有类似手指的突起,异常灵活。玄奘原本以为,它只能用长鼻子卷起石头、木料等粗笨的物体,却不承想,它竟然也能捡拾像花生那样细小的食物,更能轻松自如地剥芭蕉皮,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领取了诃利之后,玄奘坐在象背上回自己居住的戒日王院,他没有指挥大象的经验,更不知道该如何让大象转弯,于是诃利便抄了近路,径直朝寺中央的大湖中走了过去。

这里是那烂陀寺学僧们平常休闲和纳凉的地方,最深处仅有两人高。诃利显然很喜欢水,玄奘也不介意,反正他现在已经会凫水了,炎热的天气从湖中经过只会让他感觉到凉爽。

诃利越走越深,湖底的淤泥被它的四蹄翻了上来,弄得玄奘满身都是。到达湖中央时,它整个后背都没入水中,长长的鼻子高举着,伸出水面呼吸。玄奘可没这个能耐,只好站在大象背上,抱住它的鼻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湖边偶尔有人经过,玄奘心中暗想,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可笑吧?

但是没有人笑话他,事实上,这是那些青年学僧平常很喜欢玩的一个游戏。

净人卢达罗耶取了玄奘的东西追了过来,见诃利背着玄奘下水,也不介意,径直跑到对岸去等他们,般若羯罗也在那里。

诃利终于上岸了,卢达罗耶赶紧过来,要把玄奘从象背上扶下来。

玄奘苦笑道:“我浑身都是泥,当心沾你一身。还是赶紧回去找清水洗个澡吧,顺便也给诃利洗一洗。”

卢达罗耶笑道:“不用,诃利自己会洗。我准备也来沾点儿光。”

玄奘不明白他的意思,好在诃利很快就以自己的行动做出了解释,只见它把长长的鼻子伸向后背,一股水流喷洒出来,冲刷着身上厚厚的淤泥,也冲了玄奘和卢达罗耶一身。“怎么样法师,很舒服吧?”卢达罗耶开心地问道。

玄奘可一点儿都没觉得有多舒服,象鼻子里喷出来的水是热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甚至觉得有点儿黏。他现在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泥水,只想远远地躲开,又担心这么做会让诃利不痛快,一时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般若羯罗没过来和他们一起冲象鼻澡,只在一旁看着玄奘的狼狈相,不停地笑。

对这家伙的幸灾乐祸,玄奘感觉不平,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大片的沙子从天而降,落了他满头满身!他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这才发现,诃利居然在湖边吸起了沙子,喷在自己和主人的身上。

机灵的卢达罗耶赶紧躲开,般若羯罗则指着玄奘,笑得捂着肚子。

玄奘拍了拍头上的沙子,也释然地笑了。身为一个高僧,被一头大象弄得如此狼狈,倒也是一桩趣事。

回到戒日王院洗了个澡,玄奘便领着诃利去见银踪。

身为印度的圣物,诃利在“小不点儿”银踪面前尽情展现了自己的高傲;而银踪也对这个新来的“傻大个”表示了充分的鄙视和不屑。面对此情此景,玄奘实在不放心把它们两个养在一起,只好又将它们分开了。

对于那烂陀寺给予自己的礼遇,玄奘没有做太多的谦让。一来,那烂陀寺占地四十八里,拥有象骑确实可以更方便地在寺中走动;二来,他知道自己肩上承担的使命,物质和生活上的享受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所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艰苦而充实的求学之路。

玄奘终究是幸运的,他到达那烂陀寺的时候,虽然印度整体的佛教环境正在衰落,那烂陀寺却依旧保持着全盛时期的规模。早些年,寺内主要还是以大乘中观、瑜伽行派为主,兼讲十八部派学说;后来又增加了吠陀、五明、天文、术数等学科;再后来,各种门类的学科如哲学、逻辑学、语言学、医学、数学、地理学等,也都在僧侣们的研习之列,哪怕是裸身、涂灰等外道,都可在此找到一席之地。那烂陀寺以海纳百川的心态包容了这一切,以至于很多非佛教徒也到这里来学习,数量加起来竟然比僧人还多!

严谨开放的学风使得这座佛教寺院逐渐发展成为一所综合性大学,彻底成为了五印度佛教的最高学府和学术中心。

玄奘到达时,寺内有宝彩、宝海、宝洋三大藏书殿,藏书超过九百万夹,常住僧人数千,加上慕名前来学习的外客婆罗门道俗,总人数超过万人!

这一天,是玄奘到达那烂陀寺的第九天。

这一天,那烂陀寺寺主,已经一百零六岁的正法藏戒贤大师,在经过了多年沉寂之后,决定为一位来自东方的学生亲自授课。

消息传出,万众瞩目。

一大早,那烂陀寺法鼓齐鸣,钟声响彻云霄,上万僧俗云集于大讲堂前,一时场面空前壮观。

戒贤尊者环顾全场,朗声说道:“在所有的礼物中,真理的传送最为珍贵;在所有的味道中,真理的味道最为殊胜;在所有的快乐中,真理的喜悦最为持久。祓除贪欲,便可以征服所有的苦恼!”

这番充满激情的话语一直撞击到了玄奘的心灵深处,使他禁不住热泪盈眶。现场的每一个人也都打起精神,准备用心去聆听尊者的教诲。

谁知就在此时,场外突然喧哗起来,众人惊异地回头,却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婆罗门在法堂门前忽而悲泣,忽而言笑,引得全场侧目。

莫非是有外道前来捣乱吗?戒贤忍不住看了玄奘一眼,却见玄奘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并无疑惑之色,更无烦躁之感,尊者心中不禁慨叹,这个年轻的求法僧确实修为不凡!

这时,觉贤长老已派人前去查问缘由,很快便将那白衣男子带到跟前。“居士是从哪里来的?”觉贤长老平静地问道,“如果是来辩论的,就应该立论递帖,不该在这庄严的法会上捣乱。”“弟子不敢捣乱。”那人伏地叩首道,“弟子是东印度人,名叫皮特耶,曾经在布磔伽山观自在菩萨像前发愿,是菩萨要弟子到这里来的。”“居士发的什么愿?”觉贤长老问道。“弟子发愿为王。”

周围已经有人小声地笑了起来,在这些以学术为生命的学者看来,这个愿望实在可笑得很。

觉贤长老也觉得有趣:“这里是那烂陀寺,修行之地,如何能满足居士的这个愿望?”“是。”皮特耶道,“所以弟子受到了菩萨的呵斥。”“居士的意思是说,菩萨现身了吗?”“是的,菩萨对弟子说:你勿作此愿!速往那烂陀寺,戒贤尊者(1)要为东土客僧开讲《瑜伽师地论》,汝闻法后当得见佛,何用做王!”

原来他竟然是得到了菩萨的开示,才到这里来的。会场的人们都不禁面面相觑,面露惊奇之色。要知道,不是每个人的许愿都可以看到菩萨现身的。

或许,菩萨是发现此人与佛门的因缘到了吧。

皮特耶接着说道:“弟子得到开示后,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赶往那烂陀寺。果然看到戒贤尊者大开讲坛,将为东土法师开讲《瑜伽师地论》,竟与菩萨所言一模一样!只恨弟子非本寺之人,无法进入会场,是以心中悲喜交集,一时间情不自禁,搅乱了会场,还望诸位大师恕罪。”

原来如此!得知此事原委,觉贤长老立即叫人给这个婆罗门安排了听经位置。

万众瞩目之下,戒贤尊者开始宣讲大乘瑜伽行派的主要经典——《瑜伽师地论》。

宝海阁是那烂陀寺三大宝阁之一,里面收藏着般若、中观、瑜伽、唯识学等大乘经典。可以说,在玄奘求学那烂陀寺的五年间,这里是他到的最多的地方了。

阁中所有经函都装在宝箧之中,然后分门别类,存放于各层书柜之上。“这三座宝阁可算是娑婆世界佛教典籍最集中的地方了,历次结集的三藏经典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看守宝海阁的僧人这番自豪的介绍让玄奘深信不疑,他自认为还算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但在第一次进入宝海阁时,还是被这里面的空间之大和藏书之多深深震撼了!

之后的日子里,玄奘几乎将讲筵之外的全部时间都泡在了三座宝阁之中,每日里胁不沾席,甚至连用斋的时间都很短,只在阁中端坐阅经。

中印度天气酷热,他却觉得内心无比清凉,仿佛坐在一朵清净的莲花上。

在西域、中亚和北印度常见的苍蝇和蚊虫,这里也都不见影踪,原因是这里的热季找不到阴凉之地,蚊虫们全都被酷热杀死了,这倒使得玄奘可以专心阅藏而不受任何干扰。

由于去的次数多了,他与看守藏经阁的僧人和猫儿们相交甚厚。那些小猫经常会在他读经的时候凑过来,有的卧于他的腿上,有的趴在他的身旁;守经人每天都会将他常用的灯台擦拭干净,再在旁边放上一碗凉茶,而在他读完一卷喝上一口茶的间隙,他们便会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述这三座宝阁的传说故事:“那烂陀寺刚刚兴建之时,经常受到一些外道的滋扰。有一次,两个修持火光三昧的家伙来到寺门外挑衅,他们念动咒语,喷出炙热的烈焰,那烂陀寺顿时被包围在一片火海之中。”

玄奘这才恍然:“难怪宝阁附近的石壁上有被烧焦的痕迹呢。”

他对此倒并不介意,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那烂陀寺,如果没有这些磨难,反倒不正常了。在他看来,重要的不是磨难,而是那烂陀寺终于从磨难中走了出来,这才拥有了今天的辉煌,也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守经人见他听得认真,很是高兴,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不可思议的情景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法师你能相信吗?大火起来之后,从宝洋阁第九重宝阁的一部密续经函之中,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大水,将大火熄灭!这才保存了宝洋阁的全部经典和宝海、宝彩阁的部分经典。”

玄奘心里一动:“密续经函?就是那部《胜乐金刚经》吧?”

守经人惊讶地说道:“法师连密教的经典都看,莫非是打算把这三座宝阁中的经典都装进脑子里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玄奘倒真希望是这样!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只能在阅读过后,将一些最重要的经典笔录下来。“法师还想读什么经?我们帮你找!”这天,见玄奘刚刚整理完一部经典,一位守经人热情地说道,“正法藏有交代,那烂陀寺对玄奘法师完全开放!”

玄奘心里十分感动,他轻抚腿上的猫儿,随口问道:“有《首楞严经》吗?”

他倒不是急于看到这部久闻其名的经书,只是在这宝阁中也待了不少日子了,每天上上下下地不知转了多少圈,很多熟悉和不熟悉的经典以及婆罗门书都在书柜中看到过,唯独没有发现这部经,心中隐隐有些好奇。

守经人的脸上露出惊奇之色:“法师是从哪里听到这部经的?很多印度大德都没有听说过呢!”“哦?”听了这话,玄奘心中的好奇更甚,“此经与我东土有缘,很多汉僧都知道的。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为让此经流布东土,曾在自己修行的山中设立拜经台,日日虔诚礼拜,历时十八年之久,始终未能得见,深以为憾。所以玄奘知道此经。”

两名守经人的眼睛立刻瞪圆了,愣愣地看着玄奘,显然是被他说的这不可思议的因缘给震撼到了。“另外还有一位前辈,早玄奘二百多年来到印度,他曾在灵鹫山的石窟中见到过《首楞严经》,彻夜读诵,并将此事记录在他的笔记中。可惜玄奘无福,虽然也上过灵鹫山,却未曾见到此经。”

说到这里,玄奘的神情有些黯淡:“那烂陀寺没有这部经吗?”

守经人摇头道:“确实没有,听说这《首楞严经》整个印度只有一部,藏在戒日王的王宫里。”

玄奘很是奇怪:“戒日王?他藏经作甚?经书乃是佛门法宝,理应由寺院收藏。若是他虔诚信佛,在宫中保留一份,每日诵读,倒也是莫大的功德。只是这与寺院的收藏并不矛盾啊。再说那烂陀寺不是受戒日王供养的寺院吗?”“话虽如此,但是摩揭陀的历代圣王都不允许寺院收藏此经。”守经人说到这里,凑近来,略带几分神秘地小声说道,“此事从帝日王时期就开始了,听说,这经中的法是有秘密的!”“秘密?”玄奘不禁哑然失笑,“什么时候《首楞严经》也成秘密的了?好吧,玄奘是听说此经在内容上包含了显密性相,可是就算是秘密的,这宝阁中的密续经函难道还少吗?寺中僧侣不都可以随意翻阅?怎不见有圣王前来收缴?”“这是不一样的。”守经人解释道,“密续经函只是密宗修行法门,对圣王的吸引力不是太大。至于那部《首楞严经》,里面可不仅仅是修行用的法门,听说还可以破魔的!”“破魔?”“是啊。”守经人道,“我们都没有读过此经,只是听说,此经从破魔起,至破魔终。那里面有一篇咒语,所在之地,邪魔皆怕。因而为历代圣王所珍视。他们将经夹藏于王宫之中,让它保佑摩揭陀国不被魔侵。但他们又不希望让此经去保佑别的国王,于是便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得将此经外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玄奘不禁皱起了眉头,“好好的佛经被用作这种用途,岂非好笑得很?玄奘倒也听说过此经为破魔宝典,但是你们知道魔在哪里吗?不在别处,就在每个人的心中。特别是修行人,很容易为魔所迷转。据我所知,这部《首楞严经》对末法时期的种种乱象,尽数说到,并且指出了对治之方。若有本经住世,则正法便可住持世间,佛弟子们修行也将有所依持,从而不受迷惑、不入岔道。这才是它真正的破魔之处,破的是人心之魔,而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外魔。”“也许法师说得有理。”守经人小声说道,“但是圣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

玄奘长叹一声道:“那些所谓的圣王,怀着独占的念头,阻止经文流通,心中怕是早已被魔占据,却不自知也。”

五月,正是中印度最热的季节。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烤得大地滚烫。空气似乎也变成了火,直叫人透不过气来。每一间屋子都大张着嘴巴,像水中的河马一样,在烈日下大口喘着粗气。

作为佛门圣地的那烂陀寺,同样被一团无形的火焰包围着,炙人的热浪从红砖地面上蒸腾而上,直扑脸颊。杧果树间盘旋着灼人的旋风,野草在酷热中无精打采地昏睡,塔影在阳光下斑斑驳驳,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几百年。

这样的天气,就连寺院里正常的辩经活动也少了许多,在外面走动的多是那些忙碌的侍者。

卢达罗耶肩背一只藤筐,顺着戒日王院的楼梯登上第四重宝阁,热气蒸得他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同往常一样,他看到玄奘正在窗口处伏案苦读,从宝海阁里借来的贝叶经全部堆放在屋子一角的桌案上,案旁有一只藤条筐,里面放着尚未吃完的瞻步罗果、供大人米以及各种香料。“法师,今日的供养到了,放在哪里?”卢达罗耶卸下肩上的藤筐,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放不下了。”玄奘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给般若羯罗法师送去吧。”“小人刚才上阁时,经过般若羯罗法师的房间,本就直接送去的。可他辞谢说,法师昨日送给他的还没吃完呢。”“哦。”玄奘放下了书,回过头来。

从进入那烂陀寺的第二年起,玄奘就跻身寺中大德的行列,后来更成为寺内通晓三藏的十德之一,备受尊崇。那种摩揭陀国特有的,产量稀少、专供王族和顶尖学者享用的供大人米,如今竟成了他的主食。

他每日可以得到供大人米一升,还有数量更为稀少的瞻步罗果二十颗。另有槟榔子、豆蔻、龙脑香等香料,这些供养都由净人卢达罗耶帮他拿到僧舍。

玄奘每日习经,几乎废寝忘食,根本就吃不了这许多,加上他严守佛家“日中一食”的戒律,因此这些供养大都用来送人了。(2)“听说最近大德师子光正在寺中开讲《中百论》。”玄奘沉吟道,“很多听经的僧俗常会误了斋食时间,正需要些果米补充,你送到他那里去吧。”“法师……”卢达罗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是别去招惹师子光长老吧。”“怎么了?”玄奘奇道。“小人听说,他讲的《中论》《百论》,是反对法相唯识之说的。”

玄奘不禁笑了起来:“难为你还知道这个,中观学派与瑜伽行派虽有些争执,但同属大乘佛法。咱们那烂陀寺学风宽厚,便是六师外道都可在此拥有一席之地,不同信仰的徒众们坐在一起听经习论,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何况同为佛门弟子?以前师子光长老讲说《中百论》的时候,玄奘还去听过呢,你不记得了吗?”“小人记得。”卢达罗耶气呼呼地说道,“那长老话中带刺,不像个长老的样子!”“那也只能说明他本性刚直,这是因习气引起的各人性格的不同,与正法的弘扬并无妨碍。你又何必在乎这个?”“可是法师啊,这次师子光长老讲经与往常不同,小人听说,他不仅批驳瑜伽宗不合经义,还时时大骂瑜伽行者,矛头直指法师和正法藏呢。”

听了这话,玄奘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印度的大乘佛法中,中观学派与瑜伽行派各成一体,彼此争论不休已经有些年头了。

早在数百年前,中观学派的月称论师便在其所造的论书中,评析了瑜伽行派。月称认为,瑜伽行者的唯识说——“依他起”与“圆成实”有自相说,是不了义的,是为劣根机者所做的方便说法。这种说法还算客气,至少还承认唯识学说。到了婆毗呔伽即清辨论师的时候,则做得更加彻底,清辨在《中观心论注》里指名道姓地痛驳瑜伽宗义,很干脆地予以否定,不承认有阿赖耶识,不承认有自相和自相续,不承认有外境,不承认自证分。

总之,清辨论师认为,瑜伽学说不是什么不了义,而是根本就不合经义,应该彻底摒弃。

瑜伽行派的对策,则是为龙树菩萨的《中论》和提婆菩萨的《四百论》做注释,以此来评价中观学派,并以相对委婉的方式表达己意,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有之争”。

玄奘到达那烂陀时,寺中早已形成了两派对峙——正法藏戒贤是瑜伽行派护法的嫡传,而师子光长老则是中观清辨一派,玄奘也知他平素里常寻机批评瑜伽行派,甚至对正法藏也多有微辞。

在那烂陀寺学习的几年间,玄奘与这位性情刚直的长老极少交往,只听过他的几场讲筵,其中就包括《中百论》。虽然不同意他的某些观点,但也觉得在思维方面有所进益。师子光知道他是正法藏的得意门生,看到他来听经,总忍不住讥刺几句,令卢达罗耶十分恼火。玄奘对此却毫不在意,该听经的时候还是会去听的,他执着于知识本身,而不是知识持有者的身份。

好在师子光长老毕竟是寺中大德,虽然对瑜伽行派怀有偏见,讲经的时候总还会留有一些余地,并不像当年的婆毗呔伽论师那样赤膊上阵,指名道姓地公然指责。

如今,是什么使这位长老一改往日的隐晦,借讲经之际开始向瑜伽行派发难了呢?他的这一举动,会不会使那烂陀寺再起争端?玄奘对此深感忧虑。“走吧,咱们一同去听听,顺便拜访一下师子光大师。”这种事情单靠坐在屋子里想是没用的,玄奘索性站起身来。“法师是要去反驳他吗?”卢达罗耶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问道。“不。”玄奘笑道,“只是去听经拜访。”“法师您等着,我这就去牵象。”卢达罗耶立即转身出门。

骑在诃利宽广的背上,玄奘还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一般来说,治学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重考据重辞章,这是中国传统经学与印度婆罗门教的路子;另一种重统体重大观,这是很多佛家宗派的路子。就玄奘个人而言,他是更主张“会宗”的统体观的,那就是,既重经典之原文,更重义理解读。不过相比较而言,他的思维方式更加偏重于宏观和义理。

然而印度僧侣的一些思维方式却让他有些不习惯,他们似乎更加固执,对于细节的探讨也更加地细微化,常因一些细节上的差异而分出派别,彼此对立,论争不休。

有一回,两个不同部派的僧侣,为了个极其微小的问题争论得很是激烈,谁也说不服谁,正好玄奘路过,便被拉去做裁决。对此,玄奘也只能无奈摇头:“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玄奘看来,只要自宗内部是圆融无碍的,修行与理论方面没有矛盾之处,佛教的任何法门都可以导向最终的觉悟,为一些细节争论实在是浪费时间。

可惜印度人大都认死理,不光部派佛教的徒众如此,大乘也一样。比如“中观”和“瑜伽”两派,明明都是大乘佛教,又都承认“空”,可在学理的方法论上,彼此对于“空”的定义却截然不同,中观学者认为,一切法无自性空,是究竟了义的;瑜伽行者则说,一切法无自性空,是不了义的。

在印度,大乘佛法原本就比不上部派佛教那么隆盛,偏偏内部还要争论不休,让人无奈。

其实何止是印度呢,玄奘忍不住想,自己之所以西行求法,除了求解圣典疑义外,主要还不是因为中原汉地亦有此论争吗?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印度之后,各种纷争不仅不见减少,反而更加激烈了。“对了,法师您还记不记得皮特耶?”卢达罗耶牵着诃利,回身问道。“皮特耶?是谁啊?”玄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法师您怎么忘了?就是五年前,在正法藏菩萨的法会上又哭又笑状似疯癫的那个家伙啊!”

玄奘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个在菩萨面前发愿要当国王的婆罗门吗?记得当初,他听正法藏讲经时极为认真刻苦,为人又谦逊友善,是个很不错的道友,玄奘还曾向他请教过呢。如今好些日子不见,倒真是差点儿把他给忘了,他现在还在那烂陀寺吗?”“早就不在了。”卢达罗耶笑道,“两年前就离开了,正法藏撤了讲筵之后离开的。”“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玄奘喃喃地说道。

戒贤尊者亲自为他设讲筵,开讲《瑜伽师地论》的情形,恍惚就在昨日。还记得那时,讲堂内外一片寂静,数千人聚集在一起听讲,竟无半点杂音。只有正法藏苍老宏朗的声音,不分远近,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而方才听卢达罗耶说,此事已经过去五年了。

仔细想想,可不是吗?光是那部二十万颂的《瑜伽师地论》,戒贤尊者就整整讲了三遍!作为大乘佛教的一部重要著作,《瑜伽师地论》规模之大、体系之完备、组织之严密、说理之透彻,都与普通经书不同。戒贤尊者以百岁高龄,不辞辛苦,每日三讲,足足讲了十五个月,才将这部大论讲完一遍。

这之后,为摄受遗漏未明者,尊者又回过头来,从头至尾讲了两遍。

在那段重讲的日子里,玄奘依然每日前往导师处听习,随时向师尊质疑问难,并详为研究梵典,用他全部的心思和精力潜心钻研,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经论中的知识,直至能够洞达其辞,能清晰典雅地运用,并与自己先前所学融会贯通,心中才觉舒畅。

算下来这可就将近三年了,自从那年不辞而别地离开兄长,沿江出蜀,他还从未在一个地方待过这么长时间呢。

(1)“瑜伽”,汉泽相应,是智与境、行与理的契合;“瑜伽师”是指三乘行者次第修习瑜伽,获得成就的人,即瑜伽的大师们,相当于中国所说的禅师;“地”是层次或境界的意思。《瑜伽师地论》主要讲的是:修行人从凡夫修成佛道,总共需要经过的十七个层次,或十七种境界,因而又被称作《十七地论》。此书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内含菩萨戒本、解深密经等内容,堪称佛教瑜伽行派和唯识宗的百科全书。

(2)龙树菩萨所著的《中论》与提婆菩萨所著的《百论》,合称《中百论》。两书均为大乘空宗(即中观学派)的经典。第02章真空与妙有

除《瑜伽师地论》外,这些年他还听习了《顺正理论》《显扬圣教论》《对法论》各一遍;《因明》《声明》《集量论》各两遍;《中论》《百论》各三遍;并就《俱舍论》《大毗婆沙论》《六足论》《阿毗坛经》等在迦湿弥罗诸国诸大德讲述过的经论就教于戒贤法师。

由于那烂陀寺的开放和包容,玄奘在此能够接触到的不光有佛教经论,还有婆罗门教和其他教派的学说。五年来,他兼习了以梵文的创制和梵语的音、意注释为主的《声明记论》《记论略经》《门择迦》《温那地》《八界论》等梵学经典。

这些梵书的来源已不可考,按照婆罗门的说法,每劫世界初成时,都会由梵天传授给天人,再由天人带到人间。因为是梵天所说,所以统称为梵书。

旧译的《毗伽罗论》《义译声明记论》等均属梵书之列,据说最初有百万颂,其内容涉及的范围极广,详述了宇宙间的一切现象。后来天帝释去繁就简,删略为十万颂。其后又经犍驮罗的波你尼仙人之手,再简略为八千颂,那烂陀寺所藏就是这部。

再后来,有南印度婆罗门再精简为两千五百颂,通行各国,盛行一时。凡博学之人,没有不涉猎的。

对玄奘来说,读这些梵书还有意外的收获,由于其中对声韵学及字源字体的辨正有着独特的论述,这使他的梵文造诣突飞猛进,和当地人交谈,就像其他印度的饱学之士一样,再没有丝毫的困难。

除此之外,还有笈多王朝留下的独特的印度文明——科技、工程、艺术、文学、逻辑、数学、天文、宗教和哲学,能够熟练掌握这九种学问的人被称为“九宝”学者。想当年,在旃陀罗笈多二世的宫廷里,除征服者之外,就数这些九宝学者最受尊崇。

这其中有一位数学家兼天文学家阿耶波多,他创造了数字(1)“0”,使印度的十进制计数法趋于完善。此外,阿耶波多还在圆周率、三角关系式、级数恒等式上投入了大量的研究。在天文学上,他得出了地球自转理论,并推算了太阳系的运行方式,解释了日食和月食……

当时的那烂陀寺拥有一座天文观测台,所以阿耶波多也曾在这座寺院任过教,据说他离开那烂陀寺后,又在比哈尔的太阳寺里修建了一座天文台。

所有这些,都记录在那烂陀寺的三大藏书阁里。这些著述不但拓展了玄奘的知识面,也使他更加全面透彻地了解了印度的文化科学与风俗民情。

那烂陀寺有十大德制度,寺中僧俗凡能通解经论五十部以上者,均可得到“三藏法师”的称号,名望最高的十位入选十大德。这是因为寺中人才济济,恐通解五十部者超过十人而设立的。

然而近些年来,寺中却出现了人才凋零的现象,通解二十部经论者达到一千余人,通解三十部的也有五百多人,然通解五十部的大德却不过区区九人。

那烂陀寺毕竟是那烂陀寺,虽然觉得缺一人始终是个遗憾,不够完美,却也绝没有随便拉一位来凑数。

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东土学僧玄奘,仅仅在到达的第二年,便以渊博的学识填补了这一空缺,受到全寺上下的敬重。

这样的学习生活,使玄奘几乎忘记了岁月,直到侍者卢达罗耶提起,才猛然惊醒——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在那烂陀寺生活了五年之久!“不过最近,小人又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他。”卢达罗耶手牵象绳,边走边说,“法师您能想到吗?他真的当上了国王!”“谁?”玄奘沉浸在往事之中,头脑竟有些发蒙。“皮特耶,那个婆罗门啊。”“哦。”玄奘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颇觉意外,“他好像并不属于王族吧?居然当上了国王?是哪个国家的?”“这个,小人就不大清楚了。”卢达罗耶笑道,“只听说正法藏派人将他送到了戒日王那里。法师您是知道的,戒日王本身就信佛,对正法藏又一向敬重。他听说这个皮特耶有个当国王的心愿,就很干脆地赐给了他三个村庄!”“原来如此!”玄奘恍然大悟。

在印度,拥有三个村庄的人就可以自称是“国王”了。“法师您说,同样是婆罗门,他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啊?”卢达罗耶倒是有些不平了。

玄奘微微一笑:“这是他的造化,是他刻苦研习经典的一个小小的福报而已。”“福报?造化?”卢达罗耶一脸的不信,“说到研习经典,有谁能比法师更刻苦呢?为什么法师没有当上国王?”

玄奘笑道:“你不觉得我现在这样,比当国王更快乐吗?每天浸泡在佛陀的光辉之中,这娑婆世界还有比这更大的造化,更深的福报吗?世人用殊胜的佛法去追求名利,便如同一个贪吃的孩子用无价的摩尼宝珠去换一口糖吃,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愚蠢。”“我就是那个愚蠢的小孩子,偏偏就喜欢那种甜蜜的感觉。”

玄奘道:“你若真心喜欢,便好好习经,说不准哪一天,你就当上国王了。”“真的吗?”卢达罗耶回过头来,“法师说的是认真的,还是在取笑小人?”“自然是认真的。”玄奘道,“我从不取笑别人。”“太好了!”卢达罗耶几乎雀跃起来,“玄奘法师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了!”

看他如此开心的样子,玄奘禁不住心中暗叹,世人追求的都是这些,也难怪正法要逐渐衰弱了。

主仆二人顶着烈日来到讲坛下,正听到师子光洪亮的声音:“瑜伽宗的三性理论,早在一百多年前,清辨菩萨在他的著作里就已经反复驳斥过了,瑜伽宗徒虽也曾有过辩解,但并未得到定论。比如涉及‘三性’的辩论,瑜伽宗徒立‘依他有’,清辨菩萨说‘依他空’。如此看来,瑜伽宗所立的‘圆、依、遍’这三性都应该被彻底摒弃。而我中观三论的教义,是直承《般若》《华严》《法华》等大乘经论而建立的,乃是大乘佛教的根本论著,只有中观学说才是最正宗的大乘佛学……”

听到这里,玄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师子光讲的《中百论》是直承清辨论师所著《中观心论释思择焰论》第五品《入抉择瑜伽师真实品》,在这部论著里,清辨指名道姓地痛驳瑜伽宗义,可以说,印度大乘佛学的分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瑜伽宗的基本观点是,一切宇宙万法,皆是能变的心识所起的境相,这就是“万法唯识”。所谓万法,涵盖了世界上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现象,既包括精神层面的现象,也包括物质层面的现象,甚至还可以说,它不仅包含了现象,也包含了宇宙的本质。

瑜伽宗认为外境不实有,前七识为第八识所变现,也不实有,但是第八识“阿赖耶识”却是实有的,因为若无实有的第八识,则无法保存业的种子,以成因果之义。

中观宗则认为心与境都不实有,阿赖耶识也同样不实有。如果阿赖耶识实有,且阿赖耶识含藏染净种子,那么人的每一世投生,长相罪福都应当一致,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所以,阿赖耶识也不实有。

瑜伽宗弘扬“境空识有”的教义,因而又被称作“大乘有宗”;中观宗弘扬“心境俱空”的教义,因而又称“大乘空宗”。两宗的主要差别和矛盾,就在于“识”的是否实有问题。因为这个分别,这两宗的争执又被称为“空有之争”。

如今听师子光所讲,很明显,还是将最主要的争端放在了“唯识三性”的是否实有上了。

佛教的各个宗派,对世界有着各自不同的认识方法。声闻乘是从“五蕴”“十二处”“十八界”观察世界,大乘中观是从“二谛”认识世界,大乘唯识则是从“三性”来透视世界。

所谓“三性”,指的是外境在心识中的三种性质,即: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和圆成实性。三性的理论,基本上统摄了整个唯识学的理论体系。

这其中,“遍计所执性”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是意识的错觉显现。如好坏、对错、善恶、美丑以及人们给事物安立的种种名相。这些好像是真实事物的影像,不外是名称言说或义理。然而众生普遍地,因分别而陷入这个执着世界,这就是“遍计所执性”——“遍”是普遍,“计”是分别,“执”是执着。由于分别是错误的,故而由此产生的执着也是荒谬的。这种遍计所执,使凡夫生活在错觉的影像之中。“依他起性”是依靠缘起的条件而生起的现象世界,如以砖瓦木石筑成房屋、以泥土工具做成瓶子,虽然是具体的实物,但它们细究而言却没有本身的实体自性,不过是假托因缘的生起而存在。这种现象虽然是有,但却是“假有”。

唯有“圆成实性”,才是真实的有,离一切分别言说,圆满成就诸法实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体性真实,是解脱轮回的力量,绝对真实的存在。“圆成实性”仅能由觉悟真理的智慧而得知,是在“依他起性”的基础上,远离“遍计所执性”的谬误,去掉对一切现象的虚妄分别而获得的一种对事物本质的真实认识。

三性也代表了瑜伽行派认识世界的三个层面:“遍计所执性”代表有情众生的错觉世界,“依他起性”代表缘起的现象世界,“圆成实性”代表着世界的本质和真相。这是唯识学对一切法所做的归纳分类,代表了整个唯识学的核心思想。建立唯识就是为了扫除“遍计所执性”,通达“圆成实性”,这是学习唯识的根本目的。

三性也反映了众生对世界的认识过程,包含了“所应断”“所应知”和“所应证”这三个方面。

中观宗的《中论》和《百论》都是破执的,不讲三性。不仅不讲,就是这样的论调也使得他们无法接受。因而师子光长老执此而起非难,每逢法会必谈“瑜伽三性”与佛陀的“缘起”说相悖,必须遣除。

这样的言论说得多了,还真迷惑了不少人。

身为戒贤长老的弟子,玄奘自然不能容他把瑜伽行派贬得一文不值,当下引经颂云:“遍计所执无,依他起性有,妄分别失坏,随增(2)有故无。义随世间非无故有,不可引此证有依他。”

听到这个清越的声音,法会诸众都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玄奘正大步走向法台。

师子光面露不豫之色,冷冷地看着这个如今已跻身那烂陀寺十大德之列的外国学僧朝他走来。

他知道此人年纪虽轻,却是正逢其盛,且又继承了戒贤的法脉,寺中公认其学识居于十大德之首。甚至有人说,他将来会成为继戒贤长老之后,又一位穷解三藏的大德。如今此人亲自前来征诘,自是不能小觑。“玄奘法师是来与我对论的吗?”师子光盯住他的眼睛问。“不敢,只是有些问题想要向长老请教。”“很好。”师子光点了点头。他想,玄奘既引经颂,自己也不能就此输给了他,也要引用经中之句,以证“依他性”无,当即诵道:“众缘中有性,是事则不然,性从众缘出,即名为作法。性若是作者,(3)云何有此义,性名为无作,不待异法成。”

玄奘微微一笑,道:“大师此颂,双遣了自性,使得人们以为龙树菩萨的《中论》是遍破一切,这实在是误解了《中论》。其实,龙树菩萨的《中论》破的只是世人的执着,特别是运用语言来套客体而产生的执着,破根本不是它的目的,它的目的是展示最高的存在。”

师子光冷冷地问道:“何以见得?”

玄奘道:“《中论》上还有一个偈子:诸法实相者,心行言语断,无生亦无灭,寂灭如涅槃。可见,龙树菩萨是用空来解释有,当然,这个‘有’字指的是真实、绝对,也就是瑜伽宗所说的‘圆成实性’。”

师子光道:“《中论》还是以破为主,只这几句话不能说明什么。”“那么还有几句话。”玄奘诵道,“诸由缘起者,我说彼为空,此依取施设,此即中道义。龙树菩萨说得很清楚,客观上的存在都是动态的,一直处于缘生的状态。缘生就是空,但空不碍主体上有法、有假名的建立,所以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无。超此两端,就是中道。”(4)

师子光顿时为之愕然。

玄奘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接着说道:“龙树菩萨此偈分明说了有和空这两方面的事,而你们后来的中观学者,怎么给漏了一个?这已经不是龙树菩萨的‘无自性空’,而变成‘恶取空’了。岂不知已经将龙树菩萨的经典给曲解了。”

闻听此言,师子光不禁大怒:“你是一个瑜伽行徒,有什么资格去解龙树菩萨的《中论》?我们是否曲解是我们的事,但你们瑜伽行徒所立的‘圆、成、实’三性以及‘阿赖耶识’等论,从根本上就是错谬的!”

听了这话,便是净人卢达罗耶都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这位大师说话好没逻辑,辩论要讲道理,哪能你说错谬就错谬呢?

玄奘微笑道:“长老差矣。‘三性’与‘八识’之说可不是瑜伽行徒所立,乃是《解深密经》中本有的,是佛陀所说的‘圣言量’。”“那是佛陀为劣根性者所说,是不了义的。”师子光道,“要想达到究竟解脱的佛果,对佛陀不同时期所说的教法就需要进行分判和解释,对《解深密经》所立的非了义的三自性义也需要抉择与引申来解释。”

玄奘不禁摇头:“《解深密经》的第二卷《无自性相品第五》中说:‘世尊初于一时在婆罗痆斯仙人堕处施鹿林中,唯为发趣声闻乘者,以四谛相转正法轮,虽是甚奇稀有,一切世间诸天人等,先无有能如法转者,而于彼时所转法轮,有上有容,是未了义,是诸争论安足处所。世尊在昔第二时中,唯为发趣修大乘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以隐密相转正法轮,虽更甚奇,甚为稀有,而于彼时所转法轮,亦是有上有所容受,犹未了义,是诸争论安足处所。世尊于今三时中普为发趣一切乘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无自性性,以显了相转正法轮,第一甚奇,最为稀有,于今世尊所转法轮,无上无容,是真了义,非诸争论安足处所。’由此可见,瑜伽中道才是真了义,这是有经典原文依据的。”

这番圣言量举证出来,法会诸众俱点头,师子光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专攻中观一派经论,从未读过《解深密经》,一时竟口不择言:“谁知道此经是真是假!《中论》和《百论》旨在破除小乘的‘遍计所执’和各种外道邪说,在破邪方面但破不立,才是真了义。而你们的论法则一无是处,清辨菩萨说要将此等歪理遣除,实为明智之举。”

台下诸众原本都安安静静地听这两位大德辩经,如今乍一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都不禁哗然,现场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

玄奘心中也有些无奈,要知道师子光的说法已经不能算是辩论,而是纯粹的争论了。

他顿了一顿,对师子光道:“那么,《大般若经》中也提到了‘三性’之说,《楞伽经》中提到了八识,还有《华严经》《阿毗达摩论》中也都提到了唯识思想,长老又做何解释呢?您该不会说,这几部经也都是伪经吧?”

师子光顿时瞠目结舌,这个边地僧人怎么读过这么多的经?

好在玄奘并未忘记自己来此的初衷,同为大乘行者,他也不想与对方争辩得太过激烈。因而,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和突然卡壳,他反倒主动退后了一步:“好吧,三时之说咱们暂且放在一旁,至于何为了义何为不了义,这个问题也可待日后另行讨论不迟,但是长老方才所言要遣除‘三性’之说,根本就是把佛陀的经典给否定了呀。”

师子光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言,毕竟把一部名之为“经”的书典给否定了,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必须拿出充分的证据来,否则即犯下谤法之罪。但若是不否定,玄奘所举“圣言量”就难以反驳。

更要命的是,玄奘所举的《解深密经》《楞伽经》《华严经》和《大般若经》,都是整个大乘佛教界公认的无争议、无疑问、依此修行可达究竟解脱的经典,《阿毗达摩》更是大小乘行者皆认的著名论典。

见师子光一时哑然,显然是不知该如何来破了,玄奘索性将自己想要以调和为主的态度表明了:“依玄奘所见,龙树菩萨的《中论》《十二门论》皆以显正为主。显正,显的是中道实相、真空妙理。其破邪的重点,在于破解诸部的偏执,发扬佛陀的正义;《百论》也是以破邪显正为宗,主要是破斥各外道的言论。三论的教义皆是性空假名论,而大乘瑜伽学说则是在中观学的基础之上,为发趣一切乘行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宣说三性三无性的道理,说一切法‘非空非有,亦空亦有’的中道之义。护法菩萨当年也并未偏袒瑜伽一方,而是双破‘空、有’两执,依他起性,非空非有。”“原来如此。”师子光勉强笑了笑,“法师这是打算以‘三性’的观点会合‘空、有’两宗,却怎么妄说这是护法菩萨的观点?”

玄奘当即诵道:“‘如是等类,随见不同,分隔圣言合成多分,互兴争论各执一边;既不能除恶见尘垢,讵能契当诸佛世尊所说大乘清净妙旨?未会真理,随己执情自是非他,深可怖畏!应舍执着空有两边,领悟大乘不二中道。’此言出自护法菩萨的《广百释论》,可不是玄奘随意杜撰的。”

师子光不禁一怔,护法的《广百释论》他是读过的,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此论在中印度各大寺院都已不见,那烂陀寺也没有收藏,这位外国沙门不知是从哪里读到的。

他却不知,玄奘在来那烂陀寺之前,曾在灵鹫山上打坐一宿,此论便是在山上的石龛中看到的。当时他正值心灰意冷之际,护法菩萨的这番经论却让他大感兴趣,精神为之一振,他在笔记中写道:“于鹫岑北得闻此论,随听随翻,自庆成功。”

玄奘不顾性命地来印度求法,看到的却是佛法衰微的景象,对自己能否完成取经大业也没了信心。然而护法菩萨的经论却令他颇为会心,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如此因缘,自然印象深刻。

玄奘又道:“《中论》《百论》讲缘起性空,只是破除了世俗的迷妄认识,而没有讲一切依心识而缘起,也没有讲通过达到‘唯识无境’的认识而体悟到我、法二空的圆满真如之性。师子光长老,你只看到《中论》中有‘一切无所得’的话,便断定《瑜伽论》所论证的‘圆成实性’不能成立,这岂不是太偏颇了吗?”

众人听了都在点头,师子光见未能难住玄奘,自己却在这个问题上有些下不了台,加上天气炎热,一时脸色发红,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好在玄奘并不想让这位长老太过难堪,转而说道:“《法华经》云:‘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故龙树菩萨不离有而说空,无著菩萨即无性而明有。既然空有二宗都各有经典和圣言量可以依据,那么它们的了义与不了义,就可以用论理来解决了。”“如何解决?”师子光冷冷地问道。

玄奘道:“无论是十八部派还是菩萨乘,以及我们今日所说的空有二宗,都是佛陀为方便众生而说的法门。虽然侧重点不同,但在基本宗旨上却是互不妨碍,关键还要看学者本身能不能融会贯通。事实上,整个佛法的建立都是为了破除‘我执’和‘法执’。二执犹如蔽目之叶,使众生看不到宇宙人生的真理。因‘我执’而产生烦恼障,因‘法执’而产生所知障,这无始以来的二执与二障,正是‘有情’流转生死的根源。佛法虽有宗派之分,但皆以破除二执为目的。中观讲一切法空,一切法无自性,空的就是我执与法执。这与瑜伽宗所说的‘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并无二致。因为,只有破除我执与法执后,才能证得我空和法空的真理,成就菩提涅槃的果位。这就叫作(5)‘破我法执,显唯识理’。”

师子光此时已经知道辩不过对方,多说无益,只得暂且在这个问题上缩了回去,转而问道:“法师既重护法之说,我倒是想要请问,如若唯识不排除‘依他起性’,如何又说‘依他起性’非空非有?”

玄奘道:“护法正言,如若唯识不遣依他,而今欲成圣天论意,故立中道而不相违。一云:护法正宗,立中道义而成唯识,述瑜伽宗,故亦不违。”

这时,前来听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热季辩经少,人们大都在室内静坐,冥想清凉。难得这里出现了如此精彩的辩论场面,一些不惧热浪的苦行僧就都拥了过来。

这对师子光而言倒是个难得的机会,玄奘虽然只是个学僧,但在来那烂陀寺之前就已是人人敬重的高僧大德,无论是同部派学者辩论还是同外道辩论,从未有过败绩。近几年来更是声望日高,几乎与戒贤长老齐名。自己一旦取胜,便可为中观学派赢得极高的声誉。因此他抖擞精神,以自己烂熟于心的《中百论》为基础,专挑些古怪、深奥、冷僻的问题让玄奘解,希望能将其置于窘迫的境地。

哪里知道玄奘虽主学瑜伽宗,对中观学派的《中百论》同样精通,加上其无碍的辩才,因而在阐述某一立论时,玄奘能够纵横捭阖,互相印证,融会贯通。而师子光却只能从《中百论》一家之言绕来绕去地来回论述,且常常前后矛盾、互相脱节,不能自圆其说。本想难住对方,不承想最终陷入窘迫之地的竟是自己。台下便是第一年的学僧,此时也看出这位长老已经开始乱了方寸了。

不过,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师子光长老明明已占下风,理屈词穷,汗透衣襟,却始终咄咄逼人;而玄奘虽然说理晓畅、谈吐风雅,胜势明显,却偏偏主张会通。这倒是那烂陀寺辩论史上从未有过的。

玄奘希望能用唯识学的“三性”观点去和中观学派做会通,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中观与唯识这两大学派,都是承袭自阿毗达摩论义的风格,并且各有完整而强固的理论和极其严密的推论过程。唯识学说几乎都是从阿毗达摩里面脱化出来的。另外,中观的鼻祖龙树也曾到过北方去学习有部论义,所以中观的论义结构也越来越趋向于严密。

对于中观学派,玄奘其实也充满感情,他读过许多这方面的正统经典,并且在读经的过程中,越来越觉得中观与瑜伽二宗有共通之处。

事实上中观也讲“三性”,或以“三性”做沟通,只不过是扩大了“遍计所执性”而缩小了另外两性,凡是有名称的,能想到的,都给统摄到了“遍计所执”的范畴之中。而后世的弟子们觉得“三性”根本就是瑜伽行派的东西,对此便更加妄作分别,视若不见了。

其实,莫说是空有二宗,便是大小二乘,也都是同出一门,实在没必要分出个高低是非不可,各学派就不能摒弃门派之见,互补短长吗?

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地便在语言中表露出来:“其实,中观的‘空’和‘有’也是不相矛盾的,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的当下是空,空的当下也不妨碍有。是故龙树菩萨说:‘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若复见有空,诸佛所不化。’“佛陀说空法,只是为了众生远离邪见,却不承想让你们陷入了断见之中。中观的空属于自性空,唯识的空属于他性空,‘依他起’本身是有的,但建立在‘依他起’上的‘遍计所执’是空的。正如身体是有的,但在身体上产生的执着是没有的,所以叫作他性空。玄奘并非与长老争竞,但求会合‘空有’二宗,以符佛陀一乘法之本怀,故而提出主张,予以会通。”

师子光大怒:“你这个外国沙门,带来的古怪思想会毁了佛法的!”

说罢愤然拂袖离场。

(1)后来,当西方人从波斯人和阿拉伯人那里接受了这套计数法后,印度的数字成就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

(2)此颂出自《佛说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疏》。

(3)此颂出自《中论》的《观有无品》。

(4)此颂出自《中论》的《观四谛品》。

(5)“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此偈出自世亲论师的《唯识三十论》。第03章圣人立教,各随一意

这番精彩的对论,台下诸僧莫不听得如痴如醉。特别是如此热天,人们都身着薄衫,满脸油光闪烁,师子光长老更是大汗淋漓,而玄奘的身上竟是一滴汗也没有,更让人觉得这位东土僧侣不是凡人。

然而玄奘心中却是忧虑更甚,他知道自己虽然取胜,毕竟靠的是学识和辩才,无法真正说服师子光长老,更不可能移除长老心中对瑜伽行派的偏见和非难。

其实不只师子光长老,寺内诸僧中拥有这种你死我活思维方式的不在少数。一些中观学者始终支持师子光,如今见长老发怒离场,都不禁摇头叹息。

卢达罗耶却很兴奋,回去的路上嘴巴就没闲着,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这个师子光长老,口中一向不留德,就连正法藏都不放在眼里,法师你早该来批驳他了!再说了,你看他执着的都是些什么呀?一切皆空,生死是空,涅槃是空,烦恼是空,菩提是空,总之就是空空空,一空到底!那还修个什么劲儿啊?“另外,他们还不承认有阿赖耶识。没有‘我’,没有阿赖耶识,那到底是谁去轮回呢?要是没有轮回,那和顺世外道的‘人死如灯灭’又有什么分别?要是有轮回,靠什么去轮回?法师你看,我都能去和他辩论了!”

他越说越得意,越讲越兴奋,玄奘忍不住回了一句:“般若中观是承认有轮回的,虽然没有‘我’,但所造的业不会消失。另外,唯识宗也是讲无‘我’的。”“但是咱们有阿赖耶识啊。”卢达罗耶道,“这不就是轮回的主体吗?有了它,造业、受果、受报、生死相续,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了。我听过正法藏讲经,他说阿赖耶识能贮藏一切善恶种子,种子生现行,造了业之后,现行又反过来熏习种子,藏在阿赖耶识里。这多好理解啊!可是师子光长老却说什么‘惑、业、苦’,因为惑,然后就造业;因为业,然后就产生苦果;在受苦果的过程中,又起惑、又造业、又招感苦果。轮回就是‘惑、业、苦’。可是他又不承认有一个轮回的主体,那么这其中到底是谁在受‘惑、业、苦’呢?还是没有人。”

玄奘道:“其实师子光长老讲得也没错,是你自己没有理解罢了。如果你把缘起法学好了,理解起来就不会有问题了。”

卢达罗耶顿时愣住了:“您说师子光长老是对的,那不就是说,您和正法藏是错的吗?那您为何还要同他辩论?”

玄奘奇道:“为什么他是对的,我就一定是错的?这个世界不是非此即彼的,佛门弟子最忌讳的就是以分别心说此是、说彼非了。师子光长老演说的佛法本身没有错,但他对龙树菩萨的真空的理解有问题,对瑜伽宗的批驳更有问题,他并没有真正地理解空,甚至没有试图去理解,就依照自己的想法下了结论,毫不客气地去批驳和遣除他宗。这是他的分别心所决定的,而我针对的也是这个。”“可是法师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卢达罗耶道,“每个人都有分别心,每个人都在试图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别人是错误的。这样才有了辩论。再说中观与瑜伽在表述上的确是有矛盾的嘛。”

玄奘道:“我没有看出哪里有矛盾,只知道这些宗门教派的问题中带有很深的法执。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的思维太狭窄,以致不能融会贯通,误解了佛陀的本意。佛经中有时说有,有时说无,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维度上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出现矛盾呢?中观二谛是从凡夫的角度讲的,唯识三性是从圣者的角度讲的。就好比几只蚂蚁要爬到树上去,一个从前面上,一个从后面上,一个转圈儿上,路径不同,目标却都一样。要说这里面有矛盾,只能怪我们自己太愚痴了。”“也许不是愚痴,是故意的。”卢达罗耶笑道,“总想让别人认为只有自己理解的才是正确的,别人说的都是错误的。”“那就更愚痴了。”玄奘道,“这是‘我执’在作怪。”

说到这里,他心中暗暗思忖:“辩论毕竟是争论,惹人烦恼不说,在话赶话的过程中搞不好还会说错话,徒造口业。如果我将这番理论变成文字,或许可以说服他们。”

写一部论著,以融合大乘中观和瑜伽学派,这其实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心愿,只不过由于一直忙于习经抄经,有些顾不上罢了。本想等到自己将寺中佛法抄学得差不多了再做这件事,但同师子光的这场辩论使他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他必须及早完成这部新论。

玄奘选择宝海阁作为自己完成新论的场所,这里空旷而又宁静,四周环绕着贝叶经和木椟经函的淡淡香气,不必担心有人打扰,只这一条就比戒日王院的僧舍强太多了。

夜已经很深,灯台上的光影开始变得飘飘摇摇,玄奘放下手中的笔,从旁边的油罐里抽出一把小小的银匙,轻轻舀出一勺桐油,依次添在白铜铸就的灯匙里。火苗快乐地跳动着,他的眼际立即变得明亮起来。

随着灯匙里的桐油逐一添满,里面光明开始一层一层地向四周蔓延……

玄奘放下添油的银匙,重新提起了铁笔,在那张黄白色的坚韧的贝多罗叶上刻写下自己对佛法的感悟。灯匙中那些倒伏着的火绒鼓胀起来,火苗整齐地跳跃着,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柔和的光明之中。他只感觉到身心舒畅无比,仿佛有一池莲花正在身旁静静地开放……

两名守经人走了过来,各自抱着厚厚的一摞木椟经典,放在玄奘案前。“这是法师白天要的。”“多谢二位。”玄奘将这些木椟拿过来,细细观看。“法师真是幸运,能再看到这些经典!”看着玄奘专注的面容,一个守经人突然感叹起来。“怎么?”玄奘抬起头,奇怪地问道。

那守经人解释道:“这些经典在被收入那烂陀寺之前,几乎每天都在遗失。法师你看,这些木椟既结实又耐用,摩揭陀国的居民们都喜欢用它们来拼成卧室的地板,赤着脚在上面来回地行走……”

玄奘心中一阵伤感,佛陀时代的经典,不知有多少是这样遗失的,实在令人既痛心又遗憾。

可悲的是,一些重要的经典还不准抄录备份。“不光是在摩揭陀国,很多国家的人都有这种习惯。他们说,经典如果没有人读,那便是无用之物了,用来铺地,倒还有些用处。”“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玄奘淡然笑道,“但眼下无人读不代表永远无人读。他们不明白,经典一旦遗失,后世的人就看不到了。那烂陀寺将这些珍贵的经典收入到三座宝阁之中珍藏,实在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啊……”“法师现在做的也是功德无量之事。”守经人殷勤地说道。“沙门的功德只是空中之华,水中之泡。”玄奘自嘲地摇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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