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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2 01:3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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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思勉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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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史

中国通史试读:

例言

一九二四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学制高中本国史教科书》,系鄙人所编。出版之后,征诸各方面的评论,似乎以为尚属可用。唯间有嫌其太深的。鄙人自行覆视,似乎过深之处,尚不甚多。唯(1)该书系用文言;(2)叙述力求揭举纲要,其详则留待教师的指示和学生的参考,因此措语较为浑括,而读之遂觉其过深。所以前书的嫌深,在内容一方面,关系尚少;在文字一方面,关系转觉其较多。所以此次编纂,改用白话;叙述亦力求其具体,少作概括之词。无论教师或学生,使用起来,该都较前书为便利。

白话的易于了解,全在其(1)语调和(2)述说的顺序,都较文言为接近。至于名词,倒是无甚关系的。况且名词是万不能译作白话的。所以此篇都一仍其旧。至于语句,似乎可以随便些。然亦有含义繁复,勉强改译,必至失真的,如第三编第六章注中所引《汉刺史所奉六条诏书》是。又有须就其原文加以考释的,第二编中所引经、子,此例特多。此等处若教师能明白讲解,学生能细心体会,原亦无甚难解。况且此等用语,自己读史时,亦总是要遇到的。在高中时期,亦应有相当的训练。所以此编亦一仍其旧。此等皆有删节,无改易。必不得已,宁可再下解释。此外还有一种,是历史中特别精彩,或足以振起精神的文字,间引一二,以助读者的兴味,如第三编第十一章所引《史记·平准书》,第三十六章所引司马光疏语,第四十七章所引《明实录》是。

鄙人对于中国史分期的意见,具见前书例言中。此次教育部所定《教材大纲》,分期之法,和鄙意无大出入。故即遵照编纂,以期划一。至于每一时期之中,又可分为数小期,则其意见,具见第一编第四章中,兹不赘述。

本书编纂,虽系自古至今,依着时间的顺序排列。然使用之时,即先授第四、五编——近世史、现代史——亦无不可。因为近世和现代的事,和眼前的生活较为切近,学生容易了解,亦容易有兴味。固然,史事系逐步发展,读后世史,必须溯其原于古,乃能真实了解。然必先觉有兴味,乃能引起其探求之心。而读古代史时,得后世史事,以资比较,亦更容易了解——因为古史多是残缺不全的,而带神话、传说等性质亦较多。

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昔人早有此感慨。何况今日,史实愈繁;一因史实的累积,一因观点的不同,而史料增加。中等学生,又非专门研究之家。要在仅少时间中,探原于既往以说明现在;所举示的,既不能失之繁芜,又不能过于漏略;既不能失之艰深,又不能过于肤浅,这是谈何容易的事?无论何人,编纂起来,恐亦不敢自信,何况如鄙人的浅学。兹编所注重:(1)为一时代中重要之事,如汉之外戚、宦官,唐之藩镇;(2)则其事对于现在社会,仍有直接影响的,如明、清两代的制度。叙述均较详。其余则较略。无甚关系之事,或径从删削,以免头绪纷繁之病。其有不能不叙及以备始末的,则存之于注。

史事叙述,最宜忠实。有等事,逐细叙来,似嫌琐屑,然一经改作概括之语,便不免于失真。本书于此等处,宁任其稍繁,不敢以意改易。但亦有宜避其过繁以节省学者的脑力的。以最经济的方法,俾学者得最精要的知识,原系教授目的之一。如第三编第二十二章,引《唐书·地理志》所载贾耽所记入四夷之路,其中重要的地名,都用原名而释以今地;其较不重要的,则但以今地名示其路线的概略,即其一例。

讲历史是离不开考据的。考据无论如何精确,总只是考据,不能径作为事实,这是原则。但亦有例外。如佛教的输入,断不能将宗教家的传说,即认为事实,后人考据的结果,其势不能不采。第三编第十章,这看似例外,其实此等传说,不能认为事实,亦正是史学上的公例。但鄙人于此等处,必格外谨慎。所采取的,必系前人的成说,大略为众所共认的,绝不羼以自己的意见。且必著明其如何考据而得,俾学者并可略知考据的方法。

考据宜避琐碎,这不是对专门家说的话。专门家的考据,正以愈琐碎而愈见其精详。因为有许多大事,系联结小事而成;又有许多大关系,是因小节目而见的,但这亦不是对中学生说的话。教授中学生的材料,若过于琐碎,他不知其在全局中的关系,就不免游骑无归,变为徒费脑力了;而且易入于歧途。此篇于此等考据,概不阑入。所采取的,都是能发明历史上重要事实的真相;或则贯串许多事实,示人以重要概念的。如顾亭林先生的《日知录》,赵瓯北先生的《陔余丛考》等,所采较多。

对于考据问题,一个人的意见,往往前后不同,这是无可如何的事。此书的编纂,距离编新学制高中教科书时,将近十年了。鄙人的意见,自亦不能全无改变。如汉族由来,鄙人昔日主张西来之说,今则对于此说亦不敢相信。又如伏羲氏,鄙人昔亦认为游牧时代的君主,今则以为黄帝居河北,系游牧之族;羲、农之族居河南,自渔猎径进于耕稼,并未经过游牧的阶级。又如尧、舜、禹的禅让,昔日认为绝无其事,今则对此的意见,较为缓和。此等处,一一都将旧说改正。自信今是而昨非。但亦不知今之果是乎?非乎?唯有仰望大雅弘达的教正而已。

编教科书,自不宜羼入议论。但此亦只指空论或偏激穿凿之谈。至于正确的理论,成为读史的常识的,则不徒不在禁例,并宜为相当的输入。又利用历史以激发人民的爱国心等,亦为有失忠实之道。但此亦以与史实不合者为限。至于陈古可以鉴今,读了某种史实,自然会感动奋发的,自亦不在此例。又贯串前后,指示史事的原因结果,及其变迁之所以然的,则看似议论,实系疏通证明的性质,其不能强指为主观自更无待于言了。本书从表面上看,似乎有发议论之处,实皆谨守此三例,所以自信为尚无臆逞之弊。

历史的有年代,犹地理的有经纬线。必一见纪年,即能知其事在时间上的位置,方为有用。准此以谈,旧日用君主年号纪年之法,其不能适用,自然无待于言,前编新学制教科书时,系用民国纪元;辛亥以前,均用逆计。此法年代的先后,固亦可一见而知;唯逆计太多,亦总觉其不便。此编径用公元,以便用世界史互相对照。中国历史纪年,是否应径用公元,自亦成为一问题。但就目前的情形而论,则似乎此法较为便利,所以本编用之。好在教科书本应时时改良,并不是有永久性质的。

历史、地理两科,关系极密。治历史的人,必先明白地理;次则历代的政治区划,亦宜知其大概;然后任举一地名,大略知其在何处,即能知其有何等关系。关于前者,宜在地理科中致力。后者宜时时翻阅历史地图。本书第一编第三章,所举历代政治区划的大概,自信尚属简要。一时固不必强记,如能用作纲领,参考他种书籍,多和读史地图,对读几过,似于读史不无裨益。

吾国书籍,向分经、史、子、集四部,这原不过大概的分类。何况今日,史学上的观点,和从前不同,一切书籍,都应用平等的眼光,认作史材。编历史的人,所引据的不能限于史部,自更无待于言。兹编引据之例,即系如此。所引的书,自信都较为可信;引据的方法,自信亦尚谨严。教者如能善为启示并可使学生略知判别书籍及引用书籍的方法。

读史地图、年表、系谱,都是读史者当备的书,所以本书中不再附入。偶或附入,则是普通图谱所不具;或则读课文时必须对照的。有时径以此代叙述。改求简明,亦以养成读图谱的能力。

第一编 绪论

历史的定义和价值我国民族的形成中国疆域的沿革中国史时期的划分

第一章 历史的定义和价值

历史是怎样一种学问?究竟有什么用处?

从前的人,常说历史是“前车之鉴”,以为“不知来,视诸往”。前人所做的事情而得,我可奉以为法;所做的事情而失,我可引以为戒。这话粗听似乎有理,细想却就不然。世界是进化的,后来的事情,绝不能和以前的事情一样。病情已变而仍服陈方,岂唯无效,更恐不免加重。我们初和西洋人接触,一切交涉就都是坐此而失败的。

又有人说:历史是“据事直书”,使人知所“歆惧”的。因为所做的事情而好,就可以“流芳百世”;所做的事情而坏,就不免“遗臭万年”。然而昏愚的人,未必知道顾惜名誉。强悍的人,就索性连名誉也不顾。况且事情的真相,是很难知道的。稍微重要的事情,众所共知的就不过是其表面;其内幕是永不能与人以共见的。又且事情愈大,则观察愈难。断没有一个人,能周知其全局。若说作史的人,能知其事之真相,而据以直书,那就非愚则诬了;又有一种议论,以为历史是讲褒贬、寓劝惩,以维持社会的正义的,其失亦与此同。

凡讲学问必须知道学和术的区别。学是求明白事情的真相的,术则是措置事情的法子。把旧话说起来,就是“明体”和“达用”。历史是求明白社会的真相的。什么是社会的真相呢?原来不论什么事情,都各有其所以然。我,为什么成为这样的一个我?这绝非偶然的事。我生在怎样的家庭中?受过什么教育?共些什么朋友?做些什么事情?这都与我有关系。合这各方面的总和,才陶铸成这样的一个我。个人如此,国家社会亦然。各地方有各地方的风俗;各种人有各种人的气质;中国人的性质,既不同于欧洲;欧洲人的性质,又不同于日本;凡此都绝非偶然的事。所以要明白一件事情,须追溯到既往;现在是绝不能解释现在的。而所谓既往,就是历史。

所以从前的人说:“史也者,记事者也。”这话自然不错。然而细想起来,却又有毛病。因为事情多着呢!一天的新闻纸,已经看不胜看了。然而所记的,不过是社会上所有的事的千万分之一。现在的历史,又不过是新闻纸的千万分之一。然则历史能记着什么事情呢?须知道:社会上的事情,固然记不胜记,却也不必尽记。我所以成其为我,自然和从前的事情,是有关系的;从前和我有关系的事情,都是使我成其为我的。我何尝都记得?然而我亦并未自忘其为我。然则社会已往的事情,亦用不着尽记;只须记得使社会成为现在的社会的事情,就够了。然则从前的历史,所记的事,能否尽合这个标准呢?

怕不能吧?因为往往有一件事,欲求知其所以然而不可得了。一事如此,而况社会的全体?然则从前历史的毛病,又是出在哪里呢?

我可一言以蔽之,说:其病,是由于不知社会的重要。唯不知社会的重要,所以专注重于特殊的人物和特殊的事情。如专描写英雄、记述政治和战役之类。殊不知特殊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普通社会上的。有怎样的社会,才发生怎样的事情;而这事情既发生之后,又要影响到社会,而使之政变。特殊的人物和社会的关系,亦是如此。所以不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得求其原因于社会,察其对于社会的结果。否则一切都成空中楼阁了。

从前的人不知道注意于社会,这也无怪其然。因为社会的变迁,是无迹象可见的。正和太阳影子的移动,无一息之停,人却永远不会觉得一样。于是寻常的人就发生一种误解。以为古今许多大人物,所做的事业不同,而其所根据的社会则一。像演剧一般,剧情屡变,演员屡换,而舞台则总是相同。于是以为现在艰难的时局,只要有古代的某某出来,一定能措置裕如,甚而以为只要用某某的方法,就可以措置裕如。遂至执陈方以药新病。殊不知道舞台是死的,社会是活物。

所以现在的研究历史,方法和前人不同。现在的研究,是要重常人、重常事的。因为社会正是在这里头变迁的。常人所做的常事是风化,特殊的人所做特殊的事是山崩。不知道风化,当然不会知道山崩。若明白了风化,则山崩只是当然的结果。

一切可以说明社会变迁的事都取他;一切事,都要把他来说明社会的变迁。社会的变迁,就是进化。所以:“历史者,所以说明社会进化的过程者也。”

历史的定义既明,历史的价值,亦即在此。

第二章 我国民族的形成

民族和种族不同。种族论肤色,论骨骼,其同异一望可知,然历时稍久,就可以渐趋混合;民族则论语言,论信仰,论风俗,虽然无形可见,然而其为力甚大。同者虽分而必求合,异者虽合而必求分。所以一个伟大的民族,其形成甚难;而民族的大小和民族性的坚强与否,可以决定国家的盛衰。

一国的民族,不宜过于单纯,亦不宜过于复杂。过于复杂,则统治为难。过于单纯,则停滞不进。我们中国,过去之中,曾吸合许多异族。因为时时和异族接触,所以能互相淬砺,采人之长,以补我之短;开化虽早,而光景常新。又因固有的文化极其优越,所以其同化力甚大。虽屡经改变,而仍不失其本来。经过极长久的时间,养成极坚强的民族性,而形成极伟大的民族。

各民族的起源发达,以及互相接触、渐次同化,自然要待后文才能详论。现在且先做一个鸟瞰。

中华最初建国的主人翁,自然是汉族。汉族是从什么地方迁徙到中国来的呢?现在还不甚明白。既入中国以后,则是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粤江流域渐次发展的。古代的三苗国,所君临的是九黎之族,而其国君则是姜姓。这大约是汉族开拓长江流域最早的。到春秋时代的楚,而益形进化。同时,沿海一带,有一种断发文身的人,古人称之为越。吴、越的先世,都和此族人杂居。后来秦开广东、广西、福建为郡县,所取的亦是此族人之地。西南一带有濮族。西北一带有氐、羌。西南的开拓,从战国时的楚起,至汉开西南夷而告成。西北一带的开拓,是秦国的功劳。战国时,秦西并羌戎,南取巴、蜀,而现今的甘肃和四川,都大略开辟。

在黄河流域,仍有山戎和狁,和汉族杂居。狁,亦称为胡,就是后世的匈奴。山戎,大约是东胡之祖。战国时代,黄河流域,和热、察、绥之地,都已开辟。此两族在塞外的,西为匈奴,东为东胡。东胡为匈奴所破,又分为乌桓和鲜卑。胡、羯、鲜卑、氐、羌,汉时有一部分入居中国。短时间不能同化,遂酿成五胡之乱。经过两晋南北朝,才泯然无迹。

隋唐以后,北方新兴的民族为突厥。回纥,现在通称为回族。西南方新兴的民族为吐蕃,现在通称为藏族。东北则满族肇兴,金、元、清三代,都是满族的分支。于是现在的蒙古高原,本为回族所据者,变为蒙古人的根据地,回族则转入新疆。西南一带,苗、越、濮诸族的地方,亦日益开辟。

总而言之:中华的立国,是以汉族为中心。或以政治的力量,统治他族;或以文化的力量,感化他族。即或有时,汉族的政治势力不竞,暂为他族所征服,而以其文化程度之高,异族亦必遵从其治法。经过若干时间,即仍与汉族相同化。现在满、蒙、回、藏和西南诸族,虽未能和汉族完全同化,而亦不相冲突。虽然各族都有其语文,而在政治上、社交上通用最广的,自然是汉语和汉文。宗教则佛教盛行于蒙、藏,回教盛行于回族。满族和西南诸族,亦各有其固有的信仰。汉族则最尊崇孔子。孔子之教,注重于人伦日用之间,以至于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不具迷信的色彩。所以数千年来,各种宗教在中国杂然并行,而从没有争教之祸。我国民族的能团结,确不是偶然的。

第三章 中国疆域的沿革

普通人往往有一种误解:以为历史上所谓东洋,系指亚洲而言;西洋系指欧洲而言。其实河川、湖泊,本不足为地理上的界线。乌拉山虽长而甚低,高加索山虽峻而甚短,亦不能限制人类的交通。所以历史上东西洋的界限,是亚洲中央的葱岭,而不是欧、亚两洲的界线。葱岭以东的国家和葱岭以西的国家,在历史上俨然成为两个集团;而中国则是历史上东洋的主人翁。

葱岭以东之地,在地势上可分为四区:(一)中国本部 包括黄河、长江、粤江三大流域。(二)蒙古新疆高原 以阿尔泰山系和昆仑山系的北干和海藏高原、中国本部及西伯利亚分界。中间包一大沙漠。(三)青海西藏高原 是亚洲中央山岭蟠结之地。包括前后藏、青海、西康。(四)关东三省 以昆仑北干延长的内兴安岭和蒙古高原分界。在地理上,实当包括清朝咸丰年间割给俄国之地,而以阿尔泰延长的雅布诺威、斯塔诺威和西伯利亚分界。

四区之中,最先发达的,自然是中国本部。古代疆域的记载,最早的是《禹贡》。《禹贡》所载,是否禹时的情形?颇可研究。即使承认他是的,亦只是当时声教所至,而不是实力所及。论实力所及,则西周以前,汉族的重要根据地大抵在黄河流域。至春秋时,楚与吴、越渐强;战国时,巴、蜀为秦所并,而长江流域始大发达。秦取今两广和安南之地,置桂林、南海、象郡,福建之地置闽中郡,而南岭以南,始入中国版图。

其对北方,则战国时,魏有上郡;赵有云中、雁门、代郡;燕开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而热、察、绥和辽宁省之地,亦入中国版图。其漠北和新疆省,是汉时才征服的。但此等地方,未能拓为郡县,因国威的张弛,而时有赢缩。

青海,汉时为羌人所据,西藏和中国无甚交涉。唐时,吐蕃强盛,而其交涉始繁。元初征服其地,行政上隶属于宣政院。

总而言之:汉唐盛时,均能包括今之蒙古、新疆。至西藏之属于中国,则系元、清时代之事。但当秦开南越时,我国即已包括后印度半岛的一部。至汉时,并以朝鲜半岛的北部为郡县。唐以后,此两半岛均独立为国,我国迄未能恢复。中国疆域的赢缩,大略如此。

至于政治区划:则据《禹贡》所载,大约今河北、山西,是古代的冀州。山东省分为青、兖二州。江苏、安徽的淮水流域是徐州,江以南为扬州。河南和湖北的一部是豫州。自此南包湖南是荆州。四川是梁州。陕、甘,是雍州。秦时,此等地方和战国时新开之地,分为三十六郡。而桂林、南海、象、闽中四郡在其外。汉时十三部,大略古代的冀州析而为幽、冀、苏三州。关中属司隶校尉。甘肃称凉州。荆、扬、青、徐、兖、豫,疆域略与古同。四川称益州,两广称交州。唐时,今河北省为河北道。山西省为河东道。陕西省为关内道。甘肃、宁夏为陇右道。山东、河南为河南道。江苏、安徽的江以北为淮南道。其江以南及湖南、江西、浙江、福建为江南道。湖北和湖南、四川,陕西的一部分为山南道。四川之大部分为剑南道。两广为岭南道。后来区划又较详,而宋代的分路,大略沿之。元代疆域最广,始创行省之制。现在的河北、山西直隶于中书省。河南、山东及江苏、安徽的北部、湖北省的大部分为河南省。江苏、安徽的南部和浙江、福建为江浙省。江西和广东为江西省。湖北的一小部分和湖南、广西为湖广省。云南、四川,疆域略和现在相像。陕西包括现在甘肃的大部分,而宁夏和甘肃西北境,别为甘肃省。辽宁为辽阳省。明清两代的区划略和现代相近。不过明代陕、甘、苏、皖、湘、鄂都不分,所以清代所谓十八省者,在明代只有十五。清代将中国本部分成十八省。新疆和关东三省,则系末年始改省制的。其时共得行省二十二。其西康、热河、察哈尔、绥远、宁夏、青海,则到民国才改为省制的。

第四章 中国史时期的划分

历史事实,前后相衔。强欲分之,本如“抽刀断流,不可得断”。但是为明了变迁大势起见,把历史划分为几个时期,也是史家常用的法子。

中国的历史,当分几期,这是显而易见的。三代以前,我国还是个列国并立的世界,当划为一期。自秦以后,便入于统一的时代了。自此,直至近世和欧人接触以前,内部的治化,虽时有变迁;对外的形势,亦时有涨缩;然而大体上,总是保守其闭关独立之旧约。这个当划为一期。从中欧交通以后,至民国成立之前,其间年代,虽远较前两期为短;然这是世运的进行,加我以一个新刺激,使之脱离闭关自守之策,进而列于世界列国之林的,亦当划为一时期。民国成立,至今不过二十二年。却是我国改良旧治化,适应新环境的开始。一切都有更始的精神。以后无穷的希望,都将于此植其基。其当另划为一期,更不待言。

所以自大体言之,我国的历史,可划分为上古、中古、近世、现代四个时期。这是大概的划分。若更求其详,则每一时期中,亦可更分几个小阶段。

在上古期中,巢、燧、羲、农,略见开化的迹象。自黄帝御宇,东征西讨,疆域大拓。自此称为天子的,其世系都有可考。虽然实际还是列国并立,然已有一个众所认为共主的,这是政治情势的一个转变。东周以后,我民族从各方面分歧发展。地丑德齐之国渐多,王朝不复能号令天下。号令之权,移于“狎主齐盟”的霸主。战国时代,霸主的会盟征伐,又不能维系人心了。诸侯各务力征,互相兼并,到底从七国并而为一国。杂居的异族,亦于此竞争激烈之秋,为我所攘斥,所同化。隆古社会的组织,至此时代,亦起剧烈的变迁。学术思想,在这时代,亦大为发达而放万丈的光焰,遂成上古史的末期。

中古史中:秦汉两代,因内国的统一而转而对外。于是有秦皇汉武的开边。因封建制度的铲除,而前此层累的等级渐次平夷;而君权亦因此扩张。实际上,则因疆域的广大,而政治日趋于疏阔;人民在政治上的自由,日以增加;而社会亦因此而更无统制。竞争既息,人心渐入于宁静。而学术思想,亦由分裂而入于统一。这是第一期。因两汉的开拓,而有异族入居塞内的结果。因疆域广大,乱民蜂起之时,中央政府不能镇压,而地方政府之权不得不加重,于是有后汉末年的州郡握兵,而成三国的分裂。晋代统一未久,又有五胡乱华之祸。卒致分裂为南北朝。直至隋代统一,而其局面乃被打破。这是第二期。隋唐之世,从积久战乱之余,骤见统一,民生稍获苏息,国力遂复见充实。对外的武功,回复到秦汉时代的样子。这是第三期。唐中叶以后,军人握权,又入于分裂时代。其结果,则政治上的反动,为宋代的中央集权。而以国力疲敝之政,异族侵入,莫之能御,遂有辽、金、元的相继侵入。明代虽暂告恢复,亦未能十分振作,而清室又相继而来。这是第四期。

近世这一期,是我们现在直接承其余绪而受其影响的。清朝虽亦是异族,然其对于中国的了解,较胡元为深。其治法遵依中国习惯之处,亦较胡元为多。因其能遵依中国的习惯而利用中国的国力,所以当其盛世,武功文治,亦有可观。假使世界而还是中古时期的样子,则我们现在,把这客帝驱除之后,就更无问题了。然而闭关的好梦,已成过去了。欧风美风,相逼而来,再不容我们鼾睡。自五口通商以后,而门户洞开,而藩属丧失,外人的势力,深入内地。甚至划为势力范围,创作瓜分之论;又继之以均势之说。中国乃处于列强侵略之下,而转冀幸其互相猜忌,维持均势,以偷旦夕之安。经济的侵略,其深刻,既为前此所无;思想的变动,其剧烈,亦非前此所有。于是狂风横雨,日逼于国外,而轩然大波,遂起于国中了。所以近世史可分为两个小期。西力业已东渐,我国还冥然罔觉,政治上、社会上,一切保守其旧样子,为前一期。外力深入,不容我不感觉,不容我不起变化,为后一期。五口通商,就是这前后两期的界线。

现代史是我们受了刺激而起反应的时代。时间虽短,亦可以分做两期革命之初,徒浮慕共和的美名,一切事都不彻底,所以酿成二十年来的扰乱。自孙中山先生,确定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为我民族奋斗、国家求治的方针。对内则铲除军阀,以求政治的清明;对外则联合被压迫民族,废除不平等条约,以期国际关系的转变。虽然革命尚未成功,然而曙光已经发现了。所以国民政府的成立,亦当在现代史上,划一个新纪元。

以上只是指示一个大势,以下再举史实以证明之。

第二编 上古史

我国民族的起源太古的文化和社会唐虞的政治夏代的政教商代的政教……

第一章 我国民族的起源

我国现在所吸合的民族甚多,而追溯皇古之世,则其为立国之主的,实在是汉族。汉族是从什么地方迁徙到中国来的呢?这个在现在,还是待解决的问题。从前有一派人,相信西来之说。他们说:据《周官·大宗伯》和《典瑞》的郑注,古代的祭地祇,有昆仑之神和神州之神的区别;神州是中国人现居之地,则昆仑必是中国人的故乡了。昆仑在什么地方呢?《史记·大宛列传》说,“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这所指,是现在于阗河上源之山。所以有人说:汉族本居中央亚细亚高原,从现在新疆到甘肃的路,入中国本部的。然而郑注原出纬书。纬书起于西汉之末,不尽可信。河源实出青海,不出新疆。指于阗河源为黄河之源,本系汉使之误;汉武帝乃即仍其误,而以古代黄河上源的山名,为于阗河上源的山名,其说之不足信,实在是显而易见的。汉族由来,诸说之中,西来说较强;各种西来说之中,引昆仑为证的,较为有力;而其不足信如此,其他更不必论了。民族最古的事迹,往往史籍无征。我国开化最早,又无他国的史籍可供参考。掘地考古之业,则现在方始萌芽。所以汉族由来的问题,实在还未到解决的机会。与其武断,毋宁阙疑了。

现在所能考究的,只是汉族既入中国后的情形。古书所载,类乎神话的史迹很多,现在也还没有深切的研究。其开化迹象,确有可征的,当推三皇五帝。三皇五帝,异说亦颇多。似乎《尚书大传》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史记·五帝本纪》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之说,较为可信。燧人、伏羲皆风姓。神农姜姓。黄帝姬姓。燧人氏,郑注《易纬通卦验》,说他亦称人皇。而《春秋命历序》说:人皇出旸谷,分九河。伏羲氏都陈。神农氏都陈徙鲁。黄帝邑于涿鹿之阿,据地理看来,似乎风姓、姜姓的部落在河南,姬姓则在河北。燧人氏,《韩非子》说他,因“民食果蓏蜯蛤,腥臊多害肠胃”,乃发明钻木取火之法,教民熟食。这明是收集和渔猎时代的酋长。伏羲氏,亦作庖犠氏。昔人释为“能驯伏犠牲”,又释为“能取犠牲,以充庖厨”,以为是游牧时代的酋长。然而伏羲二字,实在是“下伏而化之”之意,见于《尚书大传》。其事迹,则《易·系辞》明言其做网罟而事佃渔。其为渔猎时代的酋长,亦似无疑义。从前的人,都说人类的经济,是从渔猎进而为游牧,游牧进而为耕农。其实亦不尽然。人类经济的进化,实因其所居之地而异。大抵草原之地,多从渔猎进入游牧;山林川泽之地,则从渔猎进为耕农。

神农氏,亦称烈山氏。“烈山”二字,似即《孟子》“益烈山泽而焚之”的烈山,为今人所谓“伐栽农业”。则我国民族居河南的,似乎并没经过游牧的阶级,乃从渔猎径进于耕农。黄帝,《史记》言其“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这确是游牧部落的样子。涿鹿附近,地势亦很平坦,而适宜于游牧的。我国民族居河北的,大约是以游牧为业。游牧之民,强悍善战;农耕之民,则爱尚平和;所以阪泉涿鹿之役,炎族遂非黄族之敌了。

阪泉涿鹿,昔人多以为两役。然《史记·五帝本纪》,多同《大戴礼记》的《五帝德》、《帝系姓》两篇,而《大戴礼记》只有黄帝和炎帝战于阪泉之文,更无与蚩尤战于涿鹿之事。而且蚩尤和三苗,昔人都以为是九黎之君。而三苗和炎帝,同是姜姓。又阪泉、涿鹿,说者多以为一地。所以有人怀疑这两役就是一役;蚩尤、炎帝,亦即一人。这个亦未可断定。然而无论如何,总是姜姓和姬姓的争战。经过此次战役而后,姬姓的部落就大为得势。颛顼、帝喾、尧、舜,称为共主的,莫非黄帝的子孙了。

我国历史,确实的纪年起于共和。共和元年,在民国纪元前二千七百五十二年,公元前八百四十一年。自此以上,据《汉书·律历志》所推,周代尚有一百九十二年,殷代六百二十九年,夏代四百三十二年。尧、舜两代,据《史记·五帝本纪》,尧九十八年,舜三十九年。如此,唐尧元年,在民国纪元前四千一百四十二年,公元前二千二百三十一年;三皇之世,距今当在五千年左右了。

第二章 太古的文化和社会

太古的社会,情形毕竟如何?古书所载,有说得极文明的,亦有说得极野蛮的。说得极野蛮的,如《管子》的《君臣篇》等是。说得极文明的,则如《礼记·礼运篇》孔子论大同之语是。二说果孰是?我说都是也,都有所据。

人类的天性,本来是爱好和平的。唯生活不足,则不能无争。而生活所资,食为尤亟。所以社会生计的舒蹙,可以其取得食物的方法定之。收集和渔猎时代,食物均苦不足。游牧时代,生活虽稍宽裕,而其人性好杀伐,往往以侵略为事。只有农业时代,生计宽裕;而其所做的事业,又极和平,所以能产生较高的文化。

古代的农业社会,大约是各各独立,彼此之间,不甚相往来的。老子所说:“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所想象的,就是此等社会。唯其如此,故其内部的组织,极为安和。孔子所谓:“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所慨慕的,也就是此等社会。内部的组织既然安和如此,其相互之间自然没有斗争。这就是孔子所谓“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这就是所谓“大同”。假使人类的社会都能如此,人口增加了,交通便利了,徐徐地扩大联合起来,再谋合理的组织,岂不是个黄金世界?而无如其不能。有爱平和的,就有爱侵略的。相遇之时,就免不了战斗。战斗既起,则有征服人的,有被征服于人的。征服者掌握政权,不事生产,成为治人而食于人的阶级;被征服的,则反之而成为食人而治于人的阶级。而前此合理的组织,就渐次破坏了。合理的组织既变,则无复为公众服务,而同时亦即受公众保障的精神。人人各营其私,而贫富亦分等级。自由平等之风,渐成往事了。人与人之间时起冲突,乃不得不靠礼乐刑政等来调和,来维持。社会风气,遂日趋浇薄了。先秦诸子,所以慨叹末俗,怀想古初,都是以此等变迁,为其背景。然而去古未远,古代的良法美意,究竟还破坏未尽。社会的风气也还未十分浇漓。在上者亦未至十分骄侈。虽不能无待于刑政,而刑政也还能修明。这便是孔子所谓小康。大约孔子所慨想的大同之世,总在神农以前;而阶级之治,则起于黄帝以后。《商君书·画策篇》说:“神农之世,男耕而食,妇织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神农既没,以强胜弱,以众暴寡。故黄帝作为君臣上下之义,父子兄弟之礼,夫妇妃匹之合。内行刀锯,外用甲兵。”可见炎黄之为治,是迥然不同的。而二者之不同,却给我们以农耕之民好平和,游牧之民好战斗的暗示。

以上所说,是社会组织的变迁。至于物质文明,则总是逐渐进步的。《礼运篇》说: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以炮以燔,以烹以炙。

这是说衣食住进化的情形。大约从生食进化到熟食,在燧人之世。我国的房屋,是以土木二者合成的。土工原于穴居,木工则原于巢居。构木为巢,据《韩非子》说,是在有巢氏之世。其人似尚在黄帝以前。至于能建造栋宇,则大约已在五帝之世。所以《易·系辞传》把“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叙在黄帝、尧、舜之后了。《易·系辞传》又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正义》说:“以前衣皮,其制短小。今衣丝麻布帛;所作衣裳,其制长大,故言垂衣裳。”这就是《礼运》所说以麻丝易羽皮之事。此外,《易·系辞传》所说后世圣人所做的事,还有:“刳木为舟,剡木为楫”、“服牛乘马,引重致远”、“重门击柝,以待暴客”、“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及“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槨”、“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各项。这后世圣人,或说即蒙上黄帝、尧、舜而言,或说不然,现亦无从断定。但这许多事物的进化,大略都在五帝之世,则似乎可信的。

第三章 唐虞的政治

孔子删《书》,断自唐虞,所以这时代史料的流传,又较黄帝、颛顼、帝喾三代为详备。

尧舜都是黄帝之后,其都城则在太原。太原与涿鹿均在冀州之域,可见,其亦系河北民族。但唐虞时代的文化似较黄帝时为高。《尧典》载尧分命羲和四子,居于四方,观察日月星辰,以定历法,“敬授民时”,可见其时业以农业为重,和黄帝的迁徙往来无常处大不相同了。这时代,有两件大事足资研究。一为尧、舜、禹的禅让,一为禹的治水。

据《尚书》及《史记》,则尧在位七十载,年老倦勤,欲让位于四岳。四岳辞让。尧命博举贵戚知疏远隐匿的人。于是众人共以虞舜告尧。尧乃妻之以二女,以观其内;使九男事之,以观其外。又试以司徒之职。知其贤,乃命其摄政,而卒授之以天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讼狱的,都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的,亦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才回到尧的旧都,即天子位。当尧之时,有洪水之患。尧问于众。众共举鲧,尧使鲧治之。九年而功弗成。及舜摄政,乃殛鲧而用其子禹。禹乃先巡行四方,审定高山大川的形势。然后导江、淮、河、济而注之海。百姓乃得安居。九州亦均来贡。当时辅佐舜诸人,以禹之功为最大。舜乃荐禹于天。舜崩之后,禹亦让避舜之子商均。诸侯亦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乃即天子位。儒家所传,尧、舜、禹禅让和禹治水的事,大略如此。

禅让一事,昔人即有怀疑的,如《史通》的《疑古篇》是。此篇所据,尚系《竹书纪年》等不甚可靠之书。然可信的古书,说尧、舜、禹的传授,不免有争夺之嫌的,亦非无有。他家之说,尚不足以服儒家之心。更就儒家所传之说考之。如《孟子》、《尚书大传》和《史记》,都说尧使九男事舜。而《吕氏春秋·去私》、《求人》两篇,则说尧有十子。《庄子·盗跖篇》,又说尧杀长子。据俞正燮所考证,则尧被杀的长子名奡,就是《论语·宪问篇》所谓荡舟而不得其死,《书经·皋陶谟篇》所谓“朋淫于家,用殄厥世”的。又《书经·尧典》,说舜“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而据宋翔凤所考证,则共工、兜和鲧,在尧时实皆居四岳之职。此等岂不可骇。然此尚不过略举;若要一一列举,其可疑的还不止此。儒家所传的话,几千年来,虽然即认为事实,而近人却要怀疑,亦无怪其然了。然古代的天子,究不如后世的尊严。君位继承之法,亦尚未确定。让国之事,即至东周之世,亦非无之。必执舜禹之所为和后世的篡夺无异,亦未必遂是。要之读书当各随其时的事实解之,不必执定成见,亦不必强以异时代的事情相比附。尧、舜、禹的禅让,具体的事实如何?因为书缺有间,已难质言。昔人说:“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我们读史,但知道这时代有一种既非父子、亦非兄弟,而限于同族的相袭法就是了。

治水之事,详见于《尚书》的《禹贡篇》。此篇所述,是否当时之事,亦颇可疑。但当时确有水患,而禹有治水之功,则是无可疑的。《尸子》说当时水患的情形,是“龙门未开,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江淮流通,四海溟涬”。则其患,实遍及于今日的江、河流域。禹的治水,大约以四渎为主。凡小水皆使入大水,而大水则导之入海。未治之前,“草木畅茂,禽兽繁殖”、“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治水成功,则“人得平土而居之”。佐禹的益、稷,又“烈山泽而焚之”、“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人民就渐得安居乐业了。

舜所命之官,见于《尚书》的,有司空、后稷、司徒、士、共工、朕虞、秩宗、典乐、纳言等。又有四岳、十二牧。四岳,据《郑注》,是掌四方诸侯的。十二牧,则因当时分天下为十二州,命其各主一州之事,《书经》又述当时巡守之制:则天子五年一巡守。二月东巡守,至于东岳之下,朝见东方的诸侯。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十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其礼皆同。其间四年,则四方诸侯,分朝京师。此所述,是否当时之事?若当时确有此制,则其所谓四岳者,是否是后世所说的泰山、衡山、华山、恒山,亦都足资研究。但当时,确有天子诸侯的等级;而尧、舜、禹等为若干诸侯所认为共主,则似无可疑。当时的政治,似颇注重于教化。除契为司徒,是掌教之官外,据《礼记·王制》所述,则有虞氏有上庠、下庠,夏后氏有东胶、西胶;一以养国老,一以养庶老。古人之教,最重孝弟。养老,正是所以孝弟,而化其犷悍之气的。我国的刑法,最古的是五刑,即墨、劓、剕、宫、大辟。据《书经·吕刑》,则其法始于苗民,而尧采用之。而据《尧典》所载,则又以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后世所用的刑法,此时都已启其端倪了。

第四章 夏代的政教

夏为三代之一,其治法大约在春秋战国之世还未全行湮灭。在当时,孔子是用周道,墨子是用夏政的。我们读《墨子》的《天志》、《明鬼》,可以想见夏代的迷信较后世为深;读《墨子》的《尚同》,可以想见夏代的专制较后世为甚;读《墨子》的《兼爱》,可知夏代的风气较后世为质朴;读《墨子》的《节用》、《节葬》和《非乐》,可知夏代的生活程度较后世为低,而亦较后世为节俭。墨子之学,《汉书·艺文志》谓其出于清庙之守。清庙即明堂,为一切政令所自出,读《礼记·月令》一篇,可以知其大概。盖古代生活程度尚低,全国之内只有一所讲究的房屋,名为明堂。天子即居其中,所以就是后世的宫殿。祭祀祖宗亦于其中,所以就是后世的宗庙。古代的学校,本来带有宗教色彩的;当时天子典学,亦在这一所房屋之内,所以又是学校。一切机关,并未分设,凡百事件,都在此中商量,所以于一切政教,无所不包。明堂行政的要义,在于顺时行令。一年之中,某月当行某令,某月不可行某令,都一一规定,按照办理,像学校中的校历一般。如其当行而不行,不当行而行,则天降灾异以示罚。《月令》诸书的所述,大概如此。此等政治制度和当时的宗教思想,很有连带的关系。我们读《书经》的《洪范》,知道五行之说,是源于夏代的。什么叫作五行呢?便是“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盖古人分物质为五类以为一切物。莫非这五种原质所组成。而又将四时的功能比附木火金水四种原质的作用;土则为四时生物之功所凭借。知识幼稚的时代,以为凡事必有一个神以主之。于是造为青、赤、黄、白、黑五帝,以主地上化育之功;而昊天上帝,则居于北辰之中,无所事事。此等思想,现在看起来,固然可笑。然而明堂月令,实在是一个行政的好规模,尤其得重视农业的意思。所以孔子还主张“行夏之时”。

我们看明堂月令,传自夏代;孔子又说:“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可见夏代的农业,已甚发达。然其收税之法,却不甚高明。孟子说:“夏后氏五十而贡。”又引龙子的话说:“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这就是以数年收获的平均数,定一年收税的标准。如此,丰年可以多取,而仍少取,百姓未必知道储蓄;凶年不能足额,而亦非足额不可,百姓就大吃其苦了。这想是法制初定之时,没有经验,所以未能尽善。

学校制度。孟子说:“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案古代的学校,分大学小学两级。孟子所说的校、序、庠是小学,学是大学。古代的教育,以陶冶德行为主。“序者,射也”,是行乡射礼之地:“庠者,养也”,是行乡饮酒礼之地,都是所以明礼让,示秩序的。然则校之所教,其大致亦可推知了。至于学,则“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颇疑亦和宗教有深切的关系。礼乐都是祀神所用,诗是乐的歌辞,书是教中古典。古代所以尊师重道,极其诚敬,亦因其为教中尊宿之故。

夏代凡传十七主;据后人所推算,共历四百余年,而其事迹可考的很少。《史记》说禹有天下后,荐皋陶于天,拟授之以位,而皋陶卒,乃举益,授之政。禹之子启贤,诸侯不归益而归启,启遂即天子位。《韩非子》又说:禹阳授益以天下,而实以启人为吏。禹崩,启与其人攻益而夺之位。古无信史,诸子百家的话,都不免杂以主观。我们只观于此,而知传子之法,至此时渐次确定罢了。启之子太康,为有穷后羿所篡。《史记》但言其失国,而不言其失之之由。《伪古文尚书》谓由太康好略,殊不足据。据《楚辞》及《墨子》,则由启沉溺于音乐,以致于此。其事实的经过,略见《左氏》襄公四年和哀公元年。据其说,则太康失国之后,后羿自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羿好田猎,又为其臣寒浞所杀。时太康传弟仲康,至仲康之子相,为寒浞所灭。并灭其同姓之国斟灌、斟寻氏。帝相的皇后,名字唤作缗,方娠,逃归其母家有仍。生子,名少康,后来逃到虞国。虞国的国君,封之于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夏的遗臣靡,从有鬲氏,收斟灌、斟寻的余众,以灭浞而立少康。并灭寒浞的二子于过、戈。与穷石,《杜注》都不言其地。其释寒国,则谓在今山东潍县。斟灌在山东寿光,斟寻亦在潍县。虞在河南虞城。纶但云虞邑。有鬲氏在山东德县。过在山东掖县。戈在宋、郑之间。其释地。似乎不尽可据。案《左氏》哀公六年引《夏书》,说:“唯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似指太康失国之事。又定公四年,祝佗说唐叔“封于夏虚”。唐叔所封,是尧的旧都,所以晋国初号为唐而又称之为夏虚,可以见禹之所居,仍系尧之旧都。穷石虽不可考,该距夏都不远,所以能因夏民以代夏政。夏人此时,当退居河南。少康虽灭寒浞,似亦并未迁回河北,所以汤灭桀时,夏之都在阳城了。

第五章 商代的政教

商代是兴于西方的。其始祖名契,封于商,即今陕西的商县。传十四世而至成汤。《史记》说: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八迁的事实和地点现在不大明了。其比较可靠的:《世本》说契居于蕃,其子昭明,居于砥石,迁于商。《左氏》襄公九年,说昭明子相土,居于商丘。蕃在今陕西华县附近。砥石不可考。商丘,即春秋时的卫国,系今河南濮阳县。殷人褅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帝喾冢在濮阳,都邑亦当相去不远。唯冥居地无考。汤所从的先王,如其是喾或契,则其所居之亳,该在商或商丘附近了。

这是汤初居之亳,至于后来,其都邑容有迁徙。汤征伐的次序,据《史记》、《诗经》、《孟子》,是首伐葛,次伐韦、顾,次伐昆吾,遂伐桀。《孟子》谓汤居亳,与葛为邻。后儒释葛,谓即汉宁陵县的葛乡,地属今河南宁陵县。因谓汤居亳之亳,必即汉代的薄县,为今河南商丘、夏邑、永城三县之地。葛究在宁陵与否,殊无确据。韦是今河南的滑县,顾是今山东的范县,亦不过因其地有韦城、顾城而言之,未敢决其信否。唯昆吾初居濮阳,后迁旧许,见于《左氏》昭公十二年和哀公十七年,较为可信。桀都阳城,见于《世本》,其说亦当不诬。旧许,即今河南的许昌。阳城,在今河南登封县。《史记》说:桀败于有娥之虚,奔于鸣条。有娥之虚不可考。鸣条则当在南巢附近。南巢,即今安徽的巢县,桀放于此而死。然则汤当是兴于陕西或豫北,向豫南及山东、安徽发展的。

商代传三十一世,王天下六百余年。其制度特异的,为其王位继承之法。商代的继承法,似乎是长兄死后,以次传其同母弟;同母弟既尽,则还立其长兄之子。所以《春秋繁露》说:主天者法商而王,立嗣与子,笃母弟。主地者法夏而王,立嗣与孙,笃世子。我们观此,知商代的习惯,与夏不同,而周朝则与夏相近。又商代之法,“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所以古书说“高宗谅,三年不言”。观此,则商代的君权,似不十分完全,而受有相当的限制。

此外,商代事迹可考见的,只有其都邑的屡迁。至其治乱兴衰,《史记》虽语焉不详,亦说得一个大概。今节录如下:【太甲】修德,诸侯成归殷,百姓以宁。【雍己】殷道衰,诸侯或不至。【太戊】殷复兴,诸侯归之。【仲丁】迁于隞。【河亶甲】居相。殷复衰。【祖乙】迁于邢。殷复兴。【阳甲】自仲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诸侯莫朝。【盘庚】涉河南,治亳。殷道复兴,诸侯来朝。【小辛】殷复衰。【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帝甲】淫乱,殷复衰。【武乙】去亳,居河北。【帝乙】殷益衰。

帝乙的儿子,就是纣了。

公元一八九八至一八九九年间,河南安阳县北的小屯,曾发现龟甲兽骨。有的刻有文字。考古的人,谓其地即《史记·项羽本纪》所谓殷墟,或者是武乙所都。据以研究商代史事和制度的颇多,著书立说的亦不少。但骨甲中杂有伪品,研究亦未充分,所以其所得之说,尚未能据为定论。殷代政教,见于书传,确然可信的,则古书中屡说殷质而周文。可见其时的风气尚较周代为质朴;一切物质文明的发达,亦尚不及周朝。又商人治地之法,名为助法。是把田分别公私。公田所入归公;私田所入,则全归私人所有。但借人民之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故名为助,这确较夏代的贡法,进步多了。

第六章 周初的政治

周代,因其国都的迁徙,而分为西周和东周。东周时代的历史和西周时代判然不同。在西周,还同夏、殷一样,所可考的,只有当时所谓天子之国的史事。到东周时代,则各方面的大国事迹都有可考,而天子之国反若在无足重轻之列。这是世运变迁,各地方均逐渐发达之故。现在且先说西周。

周代是兴于现在的陕西的。其始祖后稷,封于邰。传若干世至不窋,失官,窜于戎狄之间。再传至公刘,复修后稷之业,居于豳。九传至古公亶父,复为戎狄所逼,徙岐山下。《史记》说:“古公贬戎狄之俗,营筑城郭宫室,而邑别居之。”又“作五官有司”。可见周朝崎岖戎狄之间,不为所同化,而反能开化戎狄了。周代的王业,实起于亶父,所以后来追尊为太王。太王有三子:长泰伯,次仲雍,因太王欲立季子季历,逃之荆蛮。太王遂立季历,传国至其子昌,是为周文王。文王之时,周益强盛。西伐犬戎、密须。东败耆,又伐邗、伐崇侯虎。作丰邑,自岐下徙都之。时荆、梁、雍、豫、徐、扬六州,都归文王。文王崩,子武王立。观兵至孟津。复归。后二年,乃灭纣。武王灭纣时,周朝对东方的权力,似乎还不甚完全。所以仍以纣地封其子武庚而三分其畿内之地,使自己的兄弟管叔、蔡叔、霍叔监之。武王崩,成王幼,武王弟周公摄政。三监和武庚俱叛。淮夷、徐戎,并起应之。周公东征,定武庚和三叔。又使子鲁公伯禽平淮夷徐戎。营洛邑为东都。周朝在东方的势力,就逐渐巩固了。

成王之后,传子康王,史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这所谓天下,大约实仅指周畿内的地方。孟子说:“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第二章说大同时代的制度,到小康时代多少还能保存。依孟子所说,则文王的治岐:实能(一)维持井田制度;(二)山泽之地,还作为公有;(三)商人并不收税;(四)而其分配,也还有论需要而不专论报酬的意思。成、康时代,果能保守这个规模,自然能刑罚清简,称为治世了。然而时移世易,社会的组织暗中改变,此等制度遂暗中逐渐破坏;而在上的政治,亦不能长保其清明;社会的情形,遂觉其每况愈下了。所以孔子论小康之治,至成王、周公而告终;而《史记》亦说昭王以后,王道微缺。《史记》说:“昭王南巡守,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案春秋时,齐桓公伐楚,管仲曾以“昭王南征而不复”责问楚人。《左氏》杜注说:此时汉非楚境,所以楚不受罪。然据宋翔凤所考,则楚之初封,实在丹、淅二水之间。是役盖伐楚而败。周初化行江、汉的威风,至此就倒了。昭王崩,子穆王立。史称王室复宁。然又称穆王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则其对于西戎的威风亦渐倒。穆王之后,再传而至懿王。懿王之时,史称“王室遂衰,诗人作刺”。懿王三传而至厉王,以暴虐侈傲为国人所谤。王得卫巫,使之监谤,“以告则杀之”。国人不能堪。三年,遂相与畔,袭王。王奔于彘,卿士周、召二公当国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厉王死,乃立其子宣王。宣王立,侧身修行,号为中兴。然传子幽王,又以宠爱褒姒故,废申后及太子宜臼。申侯和犬戎伐周,弑王于骊山下。诸侯共立宜臼,是为平王,东迁于洛。案周室之兴,本因和戎狄竞争而致。自穆王以后,似乎目以陵夷。再加以西南的中国与之合力,两路夹攻,就不免于灭亡了。平王借前此所营的东都而仅存,然而号令不复能行于列国;而列国中强盛的亦渐多,遂成为“政由方伯”的局面。

第七章 古代的封建制度

东周时代,政治的重心,既然不在天子而在列国,则欲知其时的政治,非兼知其时列国的情形不可。而欲知列国的情形,又非先知古代的封建制度不可。

封建制度,当分两层说。古代交通不便,一水一山之隔,其人即不相往来。当此之时,即有强大的部落,亦不过能征服他部落,使之服从于我,来朝或进贡而已。这可称为封建制度的前期。后来强大之国更强大了,交通亦渐方便,征服他国后,可以废其酋长,而改封我的子弟、亲戚、功臣、故旧。则所谓共主的权力更强;而各国之间,关系亦日密。这可称为封建制度的后期。从前期到后期,亦是政治的一个进化。“众建亲戚,以为屏藩”的制度,莫盛于周代。要明白周代的封建制度,又不可不先明白其宗法。

社会的组织,本是起于女系的。所以在文字上,女生两字,合成一个姓字。后来女权渐次坠落,男权日益伸张。权力财产,都以男子为主体,有表明其系统的必要。于是乎姓之外又有所谓氏。所以姓是起于女系,氏是起于男系的。再后来,婚姻的关系,亦论男系而不论女系,于是姓亦改而从男。一族的始祖的姓,即为其子孙的姓,百世而不改。如后稷姓姬,凡后稷的子孙都姓姬之类。是之谓正姓。氏则可随时改变如鲁桓公系鲁国之君,即以鲁为氏,而其三个儿子,则为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之类。是之谓庶姓。正姓所以表示系统,庶姓则表示这系统内的分支。宗法与封建,是相辅而行的。凡受封的人,除其嫡长子世袭其位外,其次子以下,都别为大宗,大宗的嫡长子为大宗宗子。其次子以下,则别为小宗。小宗宗子直接受大宗宗子的统辖。小宗宗人,则直接受小宗宗子的统辖,间接受大宗宗子的统辖。凡受统辖的人,同时亦得蒙其收恤。小宗宗人,受小宗宗子的统辖和收恤,都以五世为限。大宗宗子则不然。凡同出一祖之后,无不当受其统辖,可蒙其收恤。所以有一大宗宗子,即同出一祖的人,都能团结而不涣散。故其组织极为坚强而悠久。此制为什么必与封建并行呢?因为必如此,然后大宗宗子都是有土之君,才有力量以收恤其族人;而一族中人都与宗子共生息于此封土之上,自必同心翼卫其宗子。而各受封之人之间,亦借此以保存其联络。因为受封的人,在其所封之地固为大宗,若回到其本国,则仍为小宗。如季氏在其封地为大宗,对于鲁国的君,则为小宗;周公在鲁为大宗,对周朝则为小宗。所以《诗经》说:“君之宗之。”而公山不狃称鲁国为宗国。这可见君臣之间,仍有宗族的关系。

不论宗或族的组织,都由古代亲亲之情,限于血统相同或血统上有关系的人之故。而封建制度,则是一族征服他族之后,分据其地,而食其赋入,而治理其人的办法。一族的人分据各处,则可以互相藩卫,而别族的人不易将他推翻。这种精神,要算周代发挥得最为充足。武王克商,封兄弟之国十五,同姓之国四十。还有齐楚等国,或是亲戚,或是功臣故旧。当初原是一族的人,分据各方,以对抗异族,以压制被征服之人。然而数传之后,各国之君,相互之间的关系,已渐疏远;更数传,即同于路人了。而各国的权利,又不能无冲突。于是争斗遂起于国与国之间。这还是说始封之君,彼此本有关系的,若其并无关系,则其争斗的激烈,自更无待于言了。所以封建制度不废,兵争终无由而息。但是封建制度之废,亦必要待到一定的机运的。

区别诸侯尊卑的是爵,而封地之大小,即因爵而异。《白虎通义》说:周爵五等,殷爵三等,而地则同为三等。地的大小,今文说: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古文说:公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大约今文家所说,是西周以前的旧制。古文家所说,则东周以后,列国都扩大了,立说者乃斟酌其时势以立言。但无论立说定制如何,实行之时,总未必能如此整齐划一;即使能够,后来的开拓和削弱也是不能一定的。所以列国的大小强弱就不一致了。就大概言之,则沿边之国强,而内地之国弱;沿边之国大,而内地之国小。大约由沿边诸国,与戎狄为邻,有竞争磨砺;而又地多荒僻,易于占领开拓之故。

列国的互相并兼,非一朝一夕之故。向来说夏之时万国,殷之时三千,周初千八百,春秋时百四十。这固然是“设法”或“约计”之词,未必是实数。然而国之由多而少,则是不诬的。以一强遇众弱,可以恣意并吞。若两强相遇,或以一强遇次强,则并吞非旦夕间事,于是互争雄长,而有所谓霸主。小国都被并吞,或仅保存其名号,而实际则等于属地。次国听命于大国,大国则争为霸主。春秋时代的情形,便是如此。到战国时,则次国亦无以自立,大国各以存亡相搏,遂渐趋于统一了。

第八章 我国民族的滋大

封建时代的战争看似非常残酷,然而和我国民族的发展有很大关系。

古代交通不便,一水一山之隔,其人即不相往来。一个中央政府,鞭长莫及。所以非将同族的人,一起一起的,分布到各处,令其人自为战,无从收拓殖之功。这许多分封出去的人,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拓殖使,亦可以说是我国文化的宣传队。只要看东周之世,各方面封建的国,都逐渐强盛起来,就可以见得我国民族滋大的情形了。【齐】是太公望之后。周初封于营丘,在今山东昌乐县。后来迁徙到临淄,就是现在的临淄县。《史记·货殖列传》说:齐初封之时,“地潟卤,人民寡。太公乃劝女工,通鱼盐,极技巧”。于是“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这是东方的大国。【晋】晋是成王母弟叔虞之后,初封于太原,即唐尧的旧都。后来迁徙到新、旧绛。旧绛是今山西省的冀城,新绛则今山西省的闻喜县,现在山西省的大部分是晋国所开拓的。兼有河南北部的一部分。【秦】秦嬴姓,初封于秦,地在今甘肃天水县。不过是个附庸之国,因和西戎竞争,渐次强大。平王东迁后,西都畿内之地,不能顾及。秦襄公力战破戎。周人始命为诸侯。至秦文公,遂尽复周朝的旧地。把岐以东献之周。周朝仍不能有。穆公之世,秦遂东境至河。【楚】楚国是芊姓,受封的唤作鬻熊。居丹阳。已见前。鬻融之后,数传至熊绎,迁居荆山。在今湖北的南漳县。五传至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熊渠立其三子:一为句亶王,居今江陵。一为鄂王,在今武昌。一为越章王,就是后来的豫章,在今安徽的当涂县。长江中流,全为其所征服了。又十一传至文王,迁都江陵,谓之郢。据江域的沃土,转和北方争衡。今河南省的南部,亦为其所慑服。

齐、晋、秦、楚,是春秋时最大之国。其强盛较晚,而其命运亦较短的,则有吴、越二国。吴是泰伯之后,周得天下,因而封之。越则夏少康之后。因为禹南巡守,奔于会稽,少康封庶子无余于此,以奉禹祀。吴居今江苏的吴县;越居今浙江的绍兴县。其初,都是和断发文身的越族杂居的。久之,乃渐次强盛。吴的地方,到今安徽的中部。越则并有现在江西的大部。

以上诸国,都可称为一等国。此外还有:【鲁】周公之后,封于曲阜,已见前。【卫】武王弟康叔,封于朝歌。地在今河南的淇县。春秋时,为狄所破,迁于楚丘。在今河南的滑县。【曹】武王弟叔振铎,封于陶丘。现今山东的定陶县。【宋】微子启,纣庶兄,武庚亡后,封于商丘。现在河南的商丘县。【郑】周宣王之弟友,封于郑。本在今陕西的华县。后来东迁今河南郑县之地,谓之新郑。【陈】陈胡公,舜之后。封于宛丘。现在河南的淮宁县。【蔡】蔡叔度之子胡,封于蔡。如今河南的上蔡县。后来曾迁徙到新蔡。最后又迁于州来,则在今安徽的寿县了。【许】姜姓,舜臣伯夷之后。封于许,今河南许昌县。后来迁于叶,今河南叶县。又迁于夷,今安徽亳县。又迁于析,今河南内乡县。

此诸国虽不能和齐、晋、秦、楚等国比较,然而地方亦数百里。大的有后世一两府,小的亦有数县之地。和初封时的百里、七十里、五十里,极大不过后世一县的,大不相同了。这便是逐渐开拓的成迹。《春秋》之法,“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可见当时列国,亦间有杂用夷礼的。然而从大体上论起来,如鲁卫等国,本居当时所谓中国之地者勿论。即如秦、楚、吴、越等本与异族杂居,在春秋初期还不免视为夷狄的,到后来,也都彬彬然进于冠裳之列了。这又可见我国文化的扩张。所谓民族,本以文化的相同为首要的条件。我国文化的扩张,便是我国民族的滋大。

第九章 春秋的霸业

从公元前七二二年起至前四八一年止,凡二百四十二年。这期间,孔子因鲁史修《春秋》,后人遂称为春秋时代。

春秋时代,王室已不能号令天下。列国内部有什么问题以及相互之间有什么争端,都由霸主出来声罪致讨或调停其事。霸主为会盟征伐之主。往往能申明约束,使诸侯遵守。列国对于霸主,也有朝贡等礼节;霸主虽有此威力,仍未能“更姓改物”。所以对于周天子,表面上仍甚尊重。王室有难,霸主往往能出来“勤王”。文化程度较低的民族,为文明诸国之患,霸主也要出来设法。所以“尊王攘夷”为霸主的重要事业。所谓霸主,在表面上,亦受天子的锡命。论实际,则由其兵力强盛为诸侯所畏;又有相当的信义为诸侯所服而然。

首出的霸主为齐桓公。其创霸,在前六七九年。这时候,河北省里的山戎,为北燕之患。河南北间的狄人,又连灭邢、卫两国。齐桓公都兴兵救之。其时楚渐强盛,陈、蔡等国都受其威胁,即郑亦生动摇。齐桓公乃合诸侯以伐楚,与楚盟于召陵。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可见其确有相当的信义,为诸侯所归向了。

齐桓公死后,宋襄公出来主持会盟。然国小,力不足。前六三八年,和楚人战于泓,为楚所败,伤股而卒。虽亦列为五霸之一,实在是有名无实的。

宋襄公死后,楚人的势力大张。适会晋文公出亡返国。用急激的手段训练其民,骤臻强盛。前六三二年,败楚于城濮,称霸。

同时秦穆公,初本与晋和好。晋文公的返国多得其力。后来与晋围郑,听郑人的游说,不但撤兵而退,反还留兵代郑戍守。晋文公死后,穆公又听戍将的话,遣孟明等潜师袭郑,为郑人所觉,无功而还。晋襄公又邀击之于崤,“匹马只轮无返者”。秦穆公仍用孟明,兴师报怨,又为晋人所败。穆公犹用孟明,增修德政。到底把晋国打败。遂霸西戎,辟地千里。亦列为五霸之一。

然而秦国的威权只限于今陕、甘境内。其在东方,还是晋、楚两国争为雄长。晋襄公死后,子灵公无道,势渐陷于不振。而楚国的庄王日强。前五九七年,败晋师于邲,称霸。庄王死后,子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为晋所败。然厉公旋亦被弑。当时的形势,鲁、卫、曹、宋等国,多服于晋;陈、蔡及许,则服于楚;而郑为二国争点。厉王死后,共王仍与晋争郑。直至前五六二年,而郑乃服于晋。晋悼公称为后霸。前五四六年,宋大夫向戍为弭兵之盟,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于是晋、楚的兵争作一结束,而吴、越继起。

吴本僻处蛮夷,服从于楚的。后来楚国的大夫巫臣,因事奔晋,为晋谋通吴以桡楚。于是巫臣于前五八四年适吴,教以射御战陈之法。吴遂骤强,时时与楚争斗。自今江苏的镇江,上至安徽的巢县,水陆时有战事,楚人不利时多。弭兵盟后,楚灵王因此大会北方的诸侯。向来服从于晋之国都去奔走朝会于楚,表面上看似极盛。然而灵王实是暴虐奢侈的,遂致酿成内乱,被弑。平王定乱自立,又因信谗之故,国势不振。前五〇六年,楚相囊瓦因求贿之故,辱唐、蔡二国之君。蔡侯求援于晋,无效,遂转而求援于吴。吴王阖庐乘之,攻楚,入其都城。楚昭王逃到随国。幸赖其臣申包胥,求救于秦,杀败吴兵,昭王乃得复国。阖庐虽破楚,伐越却不利。败于携李,受伤而死。子夫差立,兴兵伐越,败之于夫椒。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山以请成,夫差许之。勾践归,卧薪尝胆,以谋报复。而夫差遽骄侈,北伐齐、鲁,与晋争长于黄池。前四七三年,遂为越所灭。勾践北会齐、晋于徐州,称为霸王。然越虽灭吴,不能正江淮之土,其地皆入于楚,所以仍和北方的大局无关。其被灭于楚,在前三三四年,虽已是入战国后一百四十七年,然而其国,则久在无足重轻之列了。宇内的强国,仍是晋、楚、齐、秦。而晋分为韩、赵、魏三国,河北的燕亦日强。天下遂分为战国七雄,史称为战国时代。

第十章 战国的七雄

战国七雄,谁都知道以秦为最强。然而当其初年,实以秦为最弱。秦处关中,本杂戎狄之俗,其文化和生活程度,都较东方诸国为低。而战国初年,秦又时有内乱,魏人因之,攻夺其河西之地;而且北有上郡。现在陕西南部的汉中,则本属于楚。对于江、河两流域,秦人都并无出路。前三六〇年,已是入战国后一百十八年了。秦孝公即位,用商鞅,定变法之令,一其民于农战,秦遂骤强。前三四〇年,秦人出兵攻魏,取河西。魏弃安邑,徙都大梁。秦人又取上郡。于是关中之地,始全为秦人所有。

秦国的民风,本较六国为强悍,而其风气亦较质朴。秦国的政令,又较六国为严肃。所以秦兵一出,而六国都不能敌。于是苏秦说六国之君,合纵以摈秦。然六国心力不齐,纵约不久即解散。张仪又说六国连横以事秦。然秦人并吞之心,未必以六国服从为满足,而六国亦不能一致到底,六国相互之间,更不能无争战,所以横约的不能持久,亦与纵约同。

秦人灭六国,其出兵的路共有三条:一出函谷关,劫韩包周,此即今日自陕西出潼关到洛阳,而亦即周武王观兵孟津的路;一渡蒲津,北定太原,南攻上党,此即文王戡耆之路;一出武关,取南阳,又出汉中,取巴蜀,沿江汉而下,三道并会于湖北以攻楚。文王当日化行江、汉,亦就是这一条路。

秦既破魏,取河西,后又灭蜀。蜀是天府之国,其人民虽稍弱,而地方则极富饶,于秦人的经济大有裨益。于是秦人的东方经略开始。前三一三年,秦人败楚,取汉中。前三一一年,攻韩,拔宜阳。前二八〇年,秦又伐楚取黔中。于是江、汉两流域,秦人皆据上游之势。前二七五年,白起遂伐楚。取鄢、邓、西陵。明年,又伐楚。拔郢,烧夷陵。楚东北徙都陈。后又徙都寿春。前二六〇年,秦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降赵,秦败赵军于长平,坑降卒四十万。遂拔上党,北定太原。于是韩、赵、魏三国,都在秦人控制之下。前二五七年,秦遂围赵都邯郸。当这六国都岌岌待亡之时,列国虽发兵以救赵,然多畏秦兵之强,不敢进。幸得魏公子无忌,窃其君之兵符,夺魏将晋鄙之军以救赵,击败秦兵于邯郸下。赵国乃得苟延残喘。

然而六国的命运,终于不能久持。前二五六年,久已无声无息的周朝,其末主赧王,忽而谋合诸侯攻秦。秦人出兵攻周,周人不能抵抗。赧王只得跑到秦国,尽献其地,周室于是灭亡。前二三一年,秦人灭韩。前二二八年,灭赵。这时候,赵人已拓境至代。于是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与燕合兵军上谷。燕太子丹使荆轲入秦,谋刺秦王,不克。秦大发兵围燕。燕王奔辽东。前二二五年,秦灭魏。前二二三年,灭楚。明年,大发兵攻辽东,灭燕,还灭代。又明年,自燕南袭齐,灭之。于是六国尽亡。其春秋时代较小的国:则许先灭于郑。郑亡于韩。曹灭于宋。宋在战国时,其王偃曾一强盛,然不久即灭于齐。陈、蔡及鲁,则均亡于楚。唯卫国最后亡。直到秦二世元年,即前二〇九年,才迁其君而绝其祀。然而偌大一个中国,区区一卫算得什么?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灭齐之岁,史家就算他是中国一统。

第十一章 中原文化的广播和疆域的拓展

中国为什么会成为东方的大国?这个与其说是兵力的盛强,还不如说是文化的优越。

神州大陆之上,古代杂居的异族多着呢!为什么我国民族终成为神州大陆的主人翁?原来初民的开化,受地理的影响最大。古代文明的中心是黄河流域。黄河流域之北便是蒙古高原,地味较瘠薄,气候亦较寒冷。其民久滞于游牧的境界,不能发生高度的文明。黄河流域之南便是长江流域,其地味过于腴沃,气候亦太温暖,其人受天惠太觉优厚,于人事未免有所不尽。而且平原较小,在古代,沿泽沮洳之地又特多,交通亦不十分便利。只有黄河流域,气候寒暖适中,地味不过腴,亦不过瘠。懒惰便不能生存,而只要你肯勤劳,亦不怕自然界对你没有酬报,而且平原广大,易于指挥统驭。所以较高的文明、较大的国家都发生于此,而成为古代文化的中心。

从以前各章所述,伏羲、神农是在今山东的西部、河南的东部的。黄帝、尧、舜,则在今河北山西的中部。夏朝是从山西迁徙到河南的西部的。商、周两朝都起于陕西的中部。商朝沿着黄河东进。周朝亦自长安跨据洛阳。所以从泰岱以西,太原、涿鹿以南,丰、镐以东,阳城以北,这黄河流域的中游,便是古代所谓中原之地。我国文化,即以此为中心而广播于四方,而疆域亦即随之而拓展。今以汉族以外各种民族做纲领,述其开化的次第,便可见得中原文化的广播和疆域拓展的情形。

古代汉族以外的民族,最强悍的要算獯鬻,亦称狁,就是后世的匈奴,与汉族杂居于黄河流域。自黄帝以至周朝,历代都和他有交涉。因其地居北方,所以古书上多称为狄。到春秋时,狄人还很强盛。后又分为赤狄、白狄,大抵为秦、晋二国所征服。战国时,秦、赵、燕三国,各筑长城以防之。魏有河西、上郡,赵有云中、雁门、代郡,秦有陇西、北地,以与戎界边。此诸郡以内,就都成为中国之地了。

次之则是山戎和貉。其居地,大约在今河北、辽宁、热河三省之交。从燕开五郡而我国的文化广播于东北。辽宁和热河大体都入中国的版图。

再次之则是氐、羌。这两族很为接近。大约羌中最进化的一支为氐,居今嘉陵江流域,就是古所谓巴。其余,则蔓延于四川和甘肃一带。秦人开拓今甘肃之地,直到渭水上源。在甘肃境内的羌人,就大都逃到湟水流域。

南方的种族,大别为三。一是后世的苗族,古人称之为黎。古代的三苗,便是君临此族的。此族的根据地是洞庭流系。战国时,楚国开辟到湖南,这一族也渐次开化。一是现在的马来人,古人称之为越,亦作粤。此族的居地在亚洲沿海及地理上称为亚洲大陆真沿边的南洋群岛。此族在古代,有断发文身和食人的风俗。在历史上,我国古代沿海一带,大抵都有此俗的,所以知其为同族。其在江苏、浙江的,因吴、越的兴起而开化。在福建、两广的,则直到秦并天下后才开辟。山东半岛的莱夷和淮水流域的淮夷、徐戎,大约亦属此族。莱夷灭于齐。淮夷至秦有天下后,才悉散为人户。一为濮,就是现在的猓猡。此族古代分布之地,亦到今楚、豫之交。所以韦昭《国语注》说:濮是南阳之国。杜预《左氏释例》则谓其在建宁郡之南。自楚国强后,大抵都为所征服。战国时,楚国的庄蹻,又循牂牁江而上,直到滇国,都以兵威略属楚。因巴、黔中为秦所夺,归路断绝。即以其众王滇。

我国古代文化的广播和疆域的拓展,大略如此。古代交通多乘车,即战阵,亦以车战为主力。战国以后,则骑马的渐多,战阵上,亦渐用骑兵和步兵。这因古代交通只及于平地,而战国时开拓渐及于山地之故。当时汉族多居平地,所谓夷、蛮、戎、狄,则多居山地。开拓渐及于山地,即是杂居的异族和我国民族同化的证据。

第十二章 春秋战国的学术思想

我国的学术思想,起源是很早的。然其大为发达,则在春秋战国之世。因为西周以前,贵族平民的阶级较为森严。平民都胼手胝足,从事于生产,没有余闲去讲求学问。即有少数天才高的人,偶有发明,而没有徒党为之授受传播,一再传后,也就湮没不彰了。所以学术为贵族所专有。贵族之中,尤其是居官任职的,各有其特别的经验,所以能各成为一家之学。东周以后,封建政体渐次破坏。居官任职的贵族,多有失其官守,降为平民的。于是在官之学,一变而为私家之学。亦因时势艰难,仁人君子都想有所建明,以救时之弊,而其时社会阶级,渐次动摇,人民能从事于学问的亦渐多,于是一个大师往往聚徒至于千百,而学术之兴遂如风起云涌了。

先秦学术,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载其父谈之论,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汉书·艺文志》,益以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是为诸子十家。其中除去小说家,谓之九流。《汉志》推原其始,以为都出于王官。此外兵书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家;数术分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家;以及方技略之医经、经方二家,推原其始,亦都是王官之一守,为古代专门之学。其与诸子各别为略,大约因校书者异其人之故。

诸家的学术,当分两方面观之。其(一)古代本有一种和宗教混合的哲学。其宇宙观和人生观,为各家所同本。如阴阳五行以及万物之原质为气等思想。其(二)则在社会及政治方面,自大同时代,降至小康,再降而入于乱世,都有很大的变迁。所以仁人君子,各思出其所学以救世。其中最有关系的,要推儒、墨、道、法四家。大抵儒家是想先恢复小康之治的,所以以尧、舜、三代为法。道家则主张径复大同之治,所以要归真返璞。法家可分法术两方面:法所以整齐其民,术则所以监督当时的政治家,使其不能以私废公的。墨家舍周而法夏。夏代生活程度较低,迷信亦较甚。其时代去古未远,人与人间的竞争,不如后世之烈。所以墨子主张贵俭、兼爱,而以天志、明鬼为耸动社会的手段。此外,名家是专谈名理的。虽然去实用较远,然必先正名,乃能综核名实,所以名法二字往往连称。农家,《汉志》谓其“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所指乃《孟子》书所载的许行。大约是欲以古代农业共产的小社会为法的,其宗旨与道家颇为相近。纵横家只谈外交,则与兵家同为一节之用了。

阴阳家者流,似乎脱不了迷信的色彩。然而此派是出于古代司天之官的。所以《汉志》说“敬授民时”是其所长。古代《明堂月令》之书,规定一年行政的顺序和禁忌,和国计民生很有关系,不能因其理论牵涉迷信,就一笔抹杀的。诸子中的阴阳家和数术略诸家关系极密。数术略诸家,似亦不离迷信。然《汉志》说形法家的内容,是“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数,器物之形容,以求其声气贵贱吉凶。犹律有长短,而各征于声,非有鬼神,数自然也”。其思想,可谓近乎唯物论。设使此派而兴盛,中国的物质之学,必且渐次昌明。惜乎其应声很少,这一派思想就渐渐地消沉了。

古代的学问,都是所谓专门之学。凡专门之学,对于某一方面必然研究得很深。对于另一方面,即不免有轻视或忽略之弊。此由当时各种学问初兴,传播未广之故。只有杂家,《汉志》称其“兼名、法,合儒、墨”,却颇近于后世的通学。

诸家的学问,都出于官守。只有小说家,《汉志》称为“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所造”,似乎是民间流传之说。今其书已尽亡。唯据《太平御览》引《风俗通》,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说,实出于小说家中的《百家》。则其性质,亦可想见了。

第十三章 春秋战国的政制改革

春秋战国时代,政治制度亦有很大的变迁。

古代说天子是感天而生的,迷信的色彩很重。到春秋战国时,儒家就有立君所以为民、民贵君轻诸说。怕旧说的势力一时不能打倒,则又创“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等说,以与之调和。实在替平民革命大张其目。使汉以后起平民而为天子的,得一个理论上的根据。而亦替现代的共和政体,种了一种远因。

因世运的渐趋统一,而郡县的制度,渐次萌芽。古代的郡县,是不相统属的。大约在腹里繁华之地的,则称为县;在边远之地的,则称为郡。所以郡,大概是辖境广,而且有兵备的。后来因图控制的方便,就以郡统县了。从春秋以来,小国被灭的,大都成为大国的一县。乡大夫采地发达的,亦成为县。古代官制,内诸侯与外诸侯,在爵禄两点,全然相同;所异的,只是一世袭,一不世袭。改封建为郡县,其初不过是将外诸侯改为内诸侯而已。所以能将外诸侯改为内诸侯,则因交通便利;各地方的风气,渐次相同;一个中央政府,可以指挥统率之故。所以封建郡县的递嬗,纯是世运的变迁,并非可以强为的。

内官则今文家说: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三公之职,为司马、司徒、司空。九卿以下都无说。古文家则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皆坐而论道,无职事。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为六卿,分管全国的政事。其地方区划,则《周礼》以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大夫。其编制以五起数,和军制相应。《尚书大传》说:“古八家而为邻,三邻而为朋,三朋而为里,五里而为邑,十邑而为都,十都而为师,州十有二师。”其编制以八起数,和井田之制相合。大约前者是行于乡,而后者是行于野的。参看兵制自明。

古代的兵制:今古文说都以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唯今文说以师为一军,天子六师,方伯二师,诸侯一师。古文家则以五师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其出赋,则今文家谓十井出兵车一乘。公侯封方百里,凡千乘。伯四百九十乘。子男二百五十乘。古文家据《司马法》,而《司马法》又有两说:一说以井十为通,通为匹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为成,成十为终,终十为同,递加十倍。又一说,以四井为邑,四邑为邱,有戎马一匹,牛三头,四邱为甸,有戎马四匹,兵车一乘,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一同百里,提封万井,除山川、沈斥、城郭、邑居、园囿、术路,定出赋的六千四百井,有戎马四百匹,兵车百乘。这是乡大夫采地大的。诸侯大的一封,三百六十里;天子畿方千里,亦递加十倍。古文之说,兵数远较今文之说为多,大约其出较晚。然六军之数,还不过七万五千人。到战国时,则坑降、斩级,动至数万,甚且至数十万,固然也有虚数,然战争规模之大,远过春秋以前,则必是事实,不能否认的。这骤增的兵数,果自何而来?原来古代的人民,并不是通国皆兵的。所以齐有士乡和工商之乡;而楚国的兵制,也说“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正式的军队,只是国都附近的人。其余的人,虽非不能当兵,不过保卫本地方,如后世的乡兵而止。战国时代,大约此等人都加入正式军队之中,所以其数骤增了。战争固然残酷,然而这却是我国真正实行举国皆兵的时代。

古代阶级森严,大夫以上,都是世官。《王制》说:命乡论秀士,升诸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诸学,曰俊士。既升于学,则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别其才能之所长,以告于王而授之官。周官则六乡六遂之官,都有教民以德行道艺之责。三年大比则兴其贤者,能者于王。此即所谓“乡举里选”。乡人的进用,大概不是没有的事;然其用之,不过至士而止。立贤无方之事,实际是很少的。到战国时代,贵族阶级,日益腐败。竞争激烈,需才孔亟。而其时学术发达,民间有才能的人亦日多。封建制度既破,士之无以为生,从事于游谈的亦日众。于是名公卿争以养士为务,而士亦多有于立谈之间取卿相的,遂开汉初布衣将相之局。

我国的有成文法,亦由来颇早。其见于古书的,如夏之《禹刑》,商之《汤刑》,周之《九刑》都是。西周以前,刑法率取秘密主义。至春秋时,则郑铸《刑书》,晋作《刑鼎》,渐开公布刑法之端了。战国时,李悝为魏文侯相,撰次诸国法,为《法经》六篇。商君取之以相秦。汉朝亦沿用它。从此以后,我国的法律,就连绵不断了。

第十四章 上古的社会

从上古以至春秋战国,社会组织的变迁尤其巨大。

孔子所说的大同时代,大约是极其平等、毫无阶级的。至各部落相遇,而有战争,于是生出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阶级。其最显著的,就是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古代有许多权利,如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等,都是国人享的。而厉王监谤,道路以目,出来反抗的,也是国人。至于野人,则“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不过有仁政则歌功颂德,遇虐政则散之四方而已。观此,便知其一为征服之族,一为被征服之族。古代的田制,是国以内行畦田之制,国以外行井田之制的。可见国在山险之地。而兵亦都在国都附近。此可想见隆古之时,国人征服野人,就山险之处择要屯驻,而使被征服之族居于四面平夷之地,从事耕农。这是最早发生的一个阶级。

岁月渐深,武力把持的局面渐成过去,政治的势力渐渐抬头,而阶级的关系一变。原来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虽有阶级,而同一征服者之中,亦仍有阶级。这是接近政权与否的关系。古代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大约如契丹时代的部族和汉人。同一征服者之中,执掌政权和不执掌政权者的关系,则如部族之民之于耶律、萧氏等。岁月渐深,政治上的贵族平民。区别日渐显著,从前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畛域,转觉渐次化除。这一因政权的扩大,而执掌政权的人,威力亦渐次增加。一则年深月久,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仇恨,日渐淡忘,而经济上平和的联系,日益密接。又人口增殖,国人必有移居于野的,而畛域渐化,野人亦必有移居于国的,居处既相接近,婚姻可以互通,久而久之,两者的区别就驯致不能认识了。这是阶级制度的一个转变。然而其关系,总还不及经济上的关系、力量来得更大。

古代各个独立的小社会,其经济都是自给自足的。此时的生产,都是为着消费而生产,不是为着交易而生产。此等社会,其事务的分配,必有极严密的组织。然而历时既久,交通日便,商业日兴,则社会的组织,亦就因之而改变。因为人总是想得利的,总是想以最小的劳费获得最大的报酬的。各个小社会,各个独立生产以供给自己的消费,这在获利的分量上言,原是不经济的事。所以从交易渐兴,人就自然觉得:有许多向来自造的东西,可以不造而求之于外;造得很少的东西,可以多造而用作交易的手段。至此,则此等小社会从前事务的分配,不复合理。若要坚持它,便是为这时代得到更大的利益的障碍。人总是想得利的,总是想以最少的劳费,得到最大的报酬的。于是旧时的组织,遂逐渐破坏于无形之中。于是人的劳动,非复为社会而劳动;其生活,亦不受社会的保障。而人是不能各个独立而生活的,“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离居不相待则穷。于是以交易为合作,而商业遂日益兴盛。然此等合作,系在各个人自谋私利之下,以利己之条件行之的。实际虽兼利他人,目的是只为自己。有可损人以自利之处,当然非所顾虑。而在此等不自觉的条件之下合作,人人所得的利益,当然不会一致的。而人是没有资本,不会劳动的,在分配的过程中,有资本的人,自然获得较有利的条件。于是商业资本日渐抬头。人既不能回到武力劫夺的世界,而总要维持一种和平的关系,则在此关系之下,能占有多量财富的,在社会上自然占有较大的势力。于是贵贱阶级之外,又生出一种贫富的阶级。而其实际的势力,且凌驾乎贵贱阶级之上。这是阶级制度的又一转变。

我们试看:古代的工业,都是国家设立专官,择人民所不能自造的器具,造之以供民用。商业则大者皆行于国外。其在国内,则不过“求垄断而登之”的贱丈夫,并不能谋大利。而到晚周时代,则有“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之谚。前此“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可见其对于商人,尽力招徕。至此,则必“凶荒札丧,市乃无征而作布”。便可见此时的工商事业,和前此大不相同了。

同时因在上者的日益淫侈,剥削人民益甚,于是有孟子所说“慢其经界”的“暴君污吏”。亦因人口增殖,耕地渐感不足,不得不将田间的水道陆道,填没开垦,这就是所谓开阡陌。于是井田制度破坏,而分地不均。古代作为公有的山泽,至此亦被私人所占。经营种树、畜牧、开矿、煮盐等业,而地权之不平均更甚。

地权不平均了,资本跋扈了。一方面,有旧贵族的暴虐;一方面,有新兴富者阶级的豪奢。贫民则“常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遂成为一悬而不决的社会问题。

货币的发达,是大有助于商业资本,而亦是大有影响于社会经济的。于此亦得说其大略。我国最早用作交易中之物,大约是贝,次之则是皮。这是渔猎和畜牧时代所用。至农耕时代,则最贵重的是金属的耕具或刀,而布帛米谷等亦用为交易之具。后来用社会上所最贵的铜,依贝的形式铸造起来,而以一种农器之名名之,则为钱。至于珠、玉、金、银等,则因其为上流社会的人所贵重,间亦用以交易。大概是行于远处,用以与豪富的人交换的。《史记·平准书》说:“大公为周立圜法。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可见黄金、铜钱、布帛三者是社会上最通行的货币。然而别种东西,亦未尝不用。秦并天下,黄金的重量,改以镒计。铜钱的形式,仍同周朝,而改其重为半两。珠、玉、龟、贝、银、锡等,国家都不认为货币,然亦“随时而轻重无常”。三代以前,货币制度的转变,大略如此。

第三编 中古史

秦之统一及其政策秦汉之际前汉的政治新莽的改制后汉的政治两汉的制度……

第一章 秦之统一及其政策

谁都知道,统一是始于秦的。其实统一是逐渐进行的,看前编第七章所述,就可知道了。然而统一的完成,确在前二二一年,即秦王政的二十六年。积世渴望的统一,到此告成,措置上自然该有一番新气象。

秦王政统一之后,他所行的第一事,便是改定有天下者之号,称为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而且说古代的谥,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于是除去谥法,自称为始皇帝。后世则以数计,如二世、三世等。

郡县之制,早推行于春秋战国之世,已见前编。始皇并天下后,索性加以整齐,定为以郡统县之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都置守、尉、监三种官。

始皇又收天下之兵器,都聚之于咸阳。把它销掉,铸作钟和十二个金人。

当时有个仆射周青臣,恭维始皇的功德。又有个博士淳于越,说他是面谀。说郡县制度,不及封建制度。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因此说:“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又说:“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于是拟定一个烧书的办法,是:(一)史官非秦记皆烧之。(二)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三)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四)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以吏为师。

焚书的理由,早见《管子·法禁》和《韩非子·问辩》两篇。这是法家向来的主张。始皇、李斯,不过实行它罢了。法家此等主张,在后世看来,自然是极愚笨。然而在古代,本来是“政教合一,官师不分”的。“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不过是东周以后的事。始皇、李斯此举,也不过想恢复古代的状况罢了。

至于坑儒,则纯然是另一回事。此事的起因,由于始皇相信神仙,招致了一班方士,替他炼奇药,带着童男女入海求神仙。后来有个方士卢生和什么侯生,私议始皇,因而逃去。始皇大怒,说:“吾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欲以致太平,求奇药。如今毫无效验,反而诽谤我。”于是派御史去按问。诸生互相告引。因而被坑的,遂有四百六十余人。这件事虽然暴虐,却和学术思想是了无干系的。

还有一件事,则和学术界关系略大。我国文字的起源,已见前编第二章。汉代许慎作《说文解字序》,把汉以前的文字,分作五种:(一)古文;(二)大篆;(三)小篆;(四)隶书;(五)草书。他把周宣王以前的文字,总称为古文。说周宣王时,太史籀作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又说:“七国之世,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并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李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这是小篆。又说:此时“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案七国之世,所谓言语异声,大约是各处方言音读之不同。至于文字异形,则(一)者是字形的变迁。(二)者,此时事物日繁,学术发达,旧有之字,不足于用,自然要另造新字。所造的字,自然彼此不相关会了。秦朝的同文字,是大体以史籀的大篆为标准,而废六国新造的字。这件事,恐亦未必能办到十分。然而六国的文字,多少总受些影响。所谓“古文由此绝”,这古文两字,实在是连六国文字不与秦文合的部分,都包括在内的。汉兴以后,通用隶书。秦朝所存留的字,因为史籀、李斯、赵高、胡毋敬等所作字书还在,所以还可考查。此等已废的文字,却无人再去留意。所以至汉时,所谓古文,便非尽人所能通晓了。

当始皇之世,是统一之初,六国的遗民,本来不服。而此时也无治统一之世的经验。不知天下安定,在于多数人有以自乐其生,以为只要一味高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于是专用严刑峻法。而又南并南越,北攘匈奴,筑长城。还要大营宫室,岁岁巡游。人民既困于赋役,又迫于威刑,乱源早已潜伏。不过畏惧始皇的威严,莫敢先发罢了。前二一〇年,始皇东游,还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丘。始皇长子扶苏,因谏坑儒生,被谪,监蒙恬军于上郡。少子胡亥和始皇叫他教胡亥决狱的赵高从行。于是赵高为胡亥游说李斯矫诏,杀扶苏和蒙恬。秘丧,还至咸阳,即位。是为二世皇帝。而揭竿斩木之祸,便随之而起了。

第二章 秦汉之际

秦二世元年,便是公元前二〇九年,戍卒陈胜、吴广,因为遣戍渔阳,自度失期当死,起兵于蕲。北取陈。胜自立为楚王。于是六国之后,闻风俱起。

魏人张耳、陈余,立赵后歇为赵王。

周市立魏公子咎为魏王。

燕人韩广,自立为楚王。

齐王族田儋,自立为齐王。

时二世葬始皇于骊山,工程极其浩大。工作的有七十万人。二世听了赵高的话,把李斯杀掉。以为山东盗是无能为的。后来陈胜的先锋兵打到戏。才大惊,赦骊山徒,命少府章邯,带着出去征讨。这时候,秦朝政事虽乱,兵力还强。山东乌合之众,自然不能抵敌。于是陈胜、吴广先后败死。章邯北击魏。魏王咎自杀。齐王儋救魏,亦败死。

先是楚将项燕之子梁和其兄子籍,起兵于吴。沛人刘邦,亦起兵于沛。项梁渡江后,因居鄛人范增的游说,立楚怀王之后心于盱眙,仍称为楚怀王。项梁引兵而北,其初连胜两仗。后来亦为章邯所袭杀。于是章邯以为楚地兵不足忧,北围赵王于巨鹿。

楚怀王派宋义、项籍、范增北救赵,刘邦西入关。宋义至安阳,逗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籍矫怀王命杀之。引兵北渡河,大破秦兵于巨鹿下。章邯因赵高的猜疑,就投降了项籍。先是韩人张良,因其先五世相韩,尝散家财,募死士,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中,想为韩报仇。及项梁起兵,张良游说他,劝他立韩国的公子成为韩王。刘邦因张良以略韩地,遂入武关。赵高弑二世,立公子婴,想和诸侯讲和,保守关中,仍回复其列国时代之旧。子婴又刺杀赵高。而刘邦的兵,已到灞上了。子婴只得投降。秦朝就此灭亡。时为公元前二〇六年。

项籍既降章邯,引兵入关。刘邦业已先入,遣兵将关把守了。项籍大怒,把他打破。这时候,项籍兵四十万,在鸿门。刘邦兵十万,在灞上。项籍要打刘邦。其族人项伯和张良要好,到刘邦军中,劝良同走。刘邦因此请项伯向项籍解释,自己又亲去谢罪。一场风波,才算消弭。

这时候,封建思想还未破除。亡秦之后,自然没有推一个人做皇帝之理。于是便要分封,当封的,自然是(一)前此六国之后;(二)亡秦有功之人。而分封之权,自然是出于众诸侯的会议,能操纵这会议的,自然是当时实力最强的人。于是项籍便和诸侯王议定分封的人,如下:

当楚怀王遣将时,曾说:先入关中者王之。照这句话,此时当王关中者为刘邦。然而项籍受章邯之降时,已将秦地分章邯等三人了。这大约是所以抚慰降将之心,减少其抵抗力的。其时刘邦能先入关,原是意想不到的事。这时候不便反悔。于是说:(一)怀王不能主约;(二)巴、蜀、汉中,亦是关中之地,就把刘邦封为汉王。这也不能说不是一种解释。然而龙争虎斗之际,只要有辞可借,便要借口的,哪管得合理不合理?

项籍尊楚怀王为义帝,而自称霸王。照春秋战国的习惯,天子原是不管事的,管理诸侯之权,在于霸主。这时候,天下有变,自然责在项籍。于是因田荣的反叛,出兵征讨。汉王乘机便说:项籍分封不平,以韩信为大将,北定三秦又破韩、河南、西魏、殷四国。并塞、翟、韩、殷、魏之兵五十六万人东伐楚。居然攻入楚国的都城,项籍闻之,以精兵三万人,从胡陵还击。大破汉兵。汉王脱身逃走。然而汉王有萧何,守关中以给军食。坚守荥阳、成皋以拒楚。而使韩信北定赵、代,转而东南破齐。而项籍的后方,为彭越所扰乱,兵少食尽。相持数年,楚兵势渐绌。乃与汉约,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汉王背约追楚。围项籍于垓下。项籍突围而走。至乌江,自刎死,于是天下又统一了。时为公元前二〇二年。

第三章 前汉的政治

前汉凡二百一十年,在政治上,可以分作四期:

第一期:高祖初定天下。这时候,还沿着封建思想,有功之臣,与高祖同定天下的,其势不得不封。而心上又猜忌他。于是高祖听娄敬的话,徙都关中,想借形胜以自固。又大封同姓之国,以为屏藩。这时候,异姓王者八国,除长沙外,多旋就灭亡。同姓王者九国,都跨郡三四,连城数十,遂成为异日的乱源。高祖开国之后,是外任宗室,内任外戚的。所以吕后在其时,很有威权。高祖死后,惠帝柔弱,政权遂入于吕后之手。先是高祖刑白马与诸侯盟说:“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惠帝死后,吕后临朝,就分封诸吕。又使吕禄、吕产统带守卫京城和宫城的南北军。吕后死后,齐哀王起兵于外。诸吕使灌婴击之。灌婴阴与齐王联合,顿兵不进。汉朝的大臣因此劝诸吕罢兵就国,诸吕犹豫不决。而太尉周勃乘隙突入北军,和齐王的兄弟朱虚侯章等,攻杀诸吕。杀掉太后所立的少帝和常山王弘,而迎立文帝。于是汉初握权的外戚被打倒,而晨星寥落的功臣,自此以后也逐渐凋零。特殊势力只有因私天下之心所封建的宗室了。

当汉初,承春秋战国以来五百余年的长期战争,加以秦代的暴虐,秦、汉之际的扰乱,天下所渴望的是休养生息。而休养生息之治,只有清静不扰的政策最为相宜。汉初已有这个趋势。文、景二代的政治,尤能应这要求,所以社会上顿呈富庶之象。这时候,内而诸侯之尾大不掉,外而匈奴之时来侵犯,都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文帝也一味姑息,明知吴王濞有反谋,却赐之几杖以安之。匈奴屡次入寇,也只是发兵防之而已。到后来,封建的问题,到底因吴楚七国之乱而解决。而对外的问题,则直留待武帝时。至于制民之产和振兴文化,则文、景二代,更其谦让未遑了。要而言之:这一期,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可称西汉政治的第二期。

第三期是武帝。武帝是个雄才大略之主,很想内兴文治,外耀武功。于是立五经博士,表章六艺,罢黜百家。又北伐匈奴,西通西域,南平闽越、南越,东北并朝鲜,西南开西南夷。一时武功文治,赫然可观。然而武帝也和秦始皇一样,信方士,营宫室,又时出巡幸。财用不足,乃用孔仅、桑弘羊等言利之臣,又用张汤等酷吏,遂致民愁盗起,几乎酿成大乱。末年虽然追悔,天下元气业已大受其伤了。武帝的太子据,因“巫蛊之祸”而死。晚年,婕妤赵氏生昭帝,武帝恐身后嗣君年少,母后专权,杀婕妤,然后立昭帝为太子。武帝崩,昭帝立。霍光、上官桀等同受遗诏辅政。武帝长子燕王旦和上官桀、桑弘羊等谋反,为霍光所杀。昭帝崩,无子。霍光迎立武帝孙昌邑王贺。百日,废之。迎立戾太子孙病已,是为宣帝。当霍光秉政时,颇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宣帝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即位后,留心于刑狱及吏治,亦称治安。自武帝末年至此,憔悴的人民,又算稍获休息。这是西汉政治的第三期。自元帝以后,则君主逐渐愚懦,更兼之短祚,外戚的威权日张,遂入于第四期了。

汉代去古未远,宗法社会的思想,深入人心。人所视为可靠的,非宗室则外戚。汉初宗室,势力太大,致酿成吴、楚七国之乱。乱后,宗室的势力遂被打倒,而外戚则势焰大张。元帝本是个柔仁好儒的人,然而暗于听受,宦官弘恭、石显专权,威权渐陷于不振。成帝很荒淫,委政于外家王氏。王凤、王音、王商、王根,相继为相,遂肇篡窃之势。哀帝夺王氏之权,然所任的,亦不过外家丁氏和其祖母之族傅氏。哀帝死后,成帝的母亲召用王莽。王莽本是抱负大志,想得位以行其所抱负的。于是弑平帝,立孺子婴,莽居摄践阼。旋又称假皇帝。而西汉之天下,遂移于新室了。时为公元八年。

第四章 新莽的改制

当秦汉之世,实有一从东周以降,悬而未决的社会问题。制民之产,在古代的政治家,本视为第一要事。“先富后教”,“有恒产而后有恒心”,民生问题不解决,政治和教化,都是无从说起的。汉代的政治家,还深知此义。“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乃后世经验多了,知道“天下大器”,不可轻动,才有此等姑息的话。汉代的人,是无此思想的。多数的人,对于社会现状,都觉得痛心疾首。那么,改革之成否,虽不可知,而改革之事,则终不可免,那是势所必然了。然则汉代的社会,究竟是何情状呢?

当时的富者阶级,大略有二:(一)是大地主。董仲舒说他“田连阡陌;又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而贫者则“无立锥之地”。(二)是大工商家。晁错说他“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因以兼并农人。封建势力,未曾刬除,商业资本,又已兴起。胼手胝足的小民,自然只好“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了。

汉世救正之法,是减轻农民的租税,至于三十而取一。然而私家的田租,却十取其五。所以荀悦说:“公家之惠,优于三代,豪强之暴,酷于亡秦。”武帝时,董仲舒尝提出“限民名田”之法,即是替占田的人,立一个最大的限制,不许超过。武帝未能行。哀帝时,师丹辅政。一切规制,业已拟定,又为贵戚所阻。至于法律上,贱视商人,“如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市井之子孙不得为宦吏”等,于其经济势力,不能丝毫有所减削。武帝时,桑弘羊建盐铁官卖和均输之法,名以困富商大贾,然实不过罗掘之策,反以害民。其于社会政策,自更去之愈远了。

到新莽时,才起一个晴天霹雳。新莽的政策,是:

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的,分余田与九族乡党。

立五均司市泉府。百姓以采矿、渔猎、畜牧、纺织、补缝为业和工匠、巫医、卜祝、商贾等,都自占所为,除其本,计其利,以十一分之一为贡。司市以四时仲月,定物平价。周于民用而不售的东西,均宜照本价买进。物价腾贵,超过平价一钱时,即照平价卖出。百姓丧祭之费无所出的,泉府把工商之贡借给他,不取利息。如借以治产业的,则计其赢利,取息一分。

立六管之制。把盐、酒、铁、山泽、赊贷、钱布铜冶六种事业,收归官办。

新莽的制度:(一)平均地权。(二)把事业之大者都收归国营。(三)虽然未能变交易为分配,然而于生产者、贩卖者、消费者三方面,亦思有以剂其平,使其都不吃亏,亦都无所牟大利。果能办到,岂非极好的事?然而国家有多大的资本,可以操纵市场?有多细密严肃的行政,可以办这些事,而不至于有弊?这却是很大的疑问。而新莽是迷信立法的。他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于是但“锐思于制作”,而不省目前之务。如此大改革,即使十分严密监督,还不能保其无弊,何况不甚措意呢?于是吏缘为奸,所办的事,目的都没有达到,而弊窦反因之而百出。新莽后来,也知道行不通了。有几种办法,只得自己取消。然而事已无及了。

新莽尤其失计的,是破坏货币制度。原来汉代钱法屡变,其最后民信用的,便是五铢钱。钱法金、银、龟、贝杂用,原是经济幼稚时代的事,秦时,业已进它到专用金属。汉世虽云黄金和铜钱并用,然而金价太贵,和平民不发生关系,为全社会流通之主的,自然还是铜钱。所以铜钱,便是当时经济社会的命脉。而新莽却把五铢钱废掉。更作金、银、龟、贝、钱、布,共有五物,六名,二十八品行之。于是“农桑失业,食货俱废”。大乱之势,就无可遏止了。

新莽的大毛病,在于迂阔。其用兵也是如此。新室的末年,所在盗起。其初原不过迫于苛政,苟图救死。然而新政府的改革,既已不谅于人民,则转而思念旧政府,亦是群众应有的心理。于是刘氏的子孙,特别可以做号召之具。当时新市、平林之兵,有汉宗室刘玄在内,号为更始将军。而后汉光武帝,亦起兵舂陵,与之合。诸将共立更始为帝,北据宛。新莽发四十万大兵去打他。军无纪律,又无良将,大败于昆阳。威声一挫,响应汉兵者蜂起,新室遂不能镇壁。更始派兵两支:(一)北攻洛阳,(二)西攻武关。长安中兵亦起。新莽遂为所杀。时为公元二三年。更始先已移都洛阳,至是又移都长安。此时人心思治,对于新兴的政府,属望很深。而新市、平林诸将,始终不脱强盗行径,更始则为其所挟制,不能有为。光武帝别为一军,出定河北。以河内为根据地,即帝位于鄗。这时候,拥兵劫掠的人,到处都是。而山东赤眉之众最盛。公元二五年,赤眉以食尽入关。更始为其所杀,洛阳降光武,光武移都之。光武遣将击破赤眉,赤眉东走。光武自勒大兵,降之宜阳,于是最大的流寇戡定。然而纷纷割据的尚多,其中较大的,如汉中的延岑,黎邱的秦丰,夷陵的田戎,睢阳的刘永,亦都遣兵或亲身打定。只有陇西的隗嚣,颇得士心。成都的公孙述,习于吏事二人稍有规模。光武久在兵间,厌苦战事,颇想暂时置之度外,而二人复互相联结,意图摇动中原。于是公元三四、三六两年,先后遣兵把他灭掉。河西的窦融,则不烦兵力而自归,天下又算平定了。

第五章 后汉的政治

莽末之乱,其经过约二十年。虽然不算很久,然而蔓延的范围很广,扰乱的情形,也十分厉害。所以民生的凋敝,更甚于秦汉之间。光武帝平定天下后,亦是以安静为治。内之则减官省事,外之则拒绝西域的朝贡,免得敝中国,以事四夷。而又退功臣,进文吏,留心于政治。所以海内日渐康宁。明、章两代,也能继承他的治法。这三朝,称为后汉的治世。

后汉的政治,坏于外戚宦官的专权,而外戚的专权,起于和帝之世。先是章帝皇后窦氏无子,贵人宋氏生子庆,立为太子。梁氏生子肇,窦后养为己子,后诬杀二贵人,废庆为清和王,而肇立为太子。章帝崩,肇立,是为和帝,太后临朝。后兄宪为大将军,专权骄恣。和帝既长,和宦官郑众谋杀之。是为后汉皇帝,与宦官谋诛外戚之始。和帝崩,殇帝立,生才百余日,明年,又崩。太后邓氏,迎立安帝,临朝凡十五年。邓太后崩后,安帝自用其皇后之兄阎显。又宠信诸中常侍和乳母王圣等。阎皇后无子,后宫李氏生顺帝,立为太子,阎皇后谮废之。安帝崩,阎后迎立北乡侯,未逾年薨。宦者孙程等迎立顺帝,杀阎显,迁阎后于离宫。顺帝用后父梁商为大将军。商死后,子冀继之,专恣较前此之外戚为更甚。顺帝崩后,子冲帝立,一年而崩。冀与太后定策禁中,迎立质帝。质帝虽年少,而知目冀为“跋扈将军”,遂为冀所弑,迎立桓帝。桓帝和宦官单超等合谋,把梁冀杀掉,于是后汉外戚专权之局终,而宦官转横。

外戚宦官,更迭把持,朝政自然很腐败。而引起羌乱,因此而激成党祸。

羌人本住在湟水流域,后来弃湟水,西依鲜水、盐池。莽末,乘乱内侵。光武、明、章、和四代,屡次发兵,把它打破。然而降羌散处内地的很多,郡县豪右,都要侵陵役使它。安帝时,羌遂反叛。降羌本是个小寇,造反时,连兵器都没有。然而当时带兵的人,都观望不战。凉州一方面的长官,则争着迁徙到内地,置百姓于不顾,或则强迫迁徙,于是羌寇转盛。至于东寇三辅,南略益州,汉兵仅能保守洛阳附近而已。而兵费的侵渔,又极厉害。安帝时,用兵十余年,兵费至二百四十亿,才算勉强平定。顺帝时,羌乱又起,兵费又至八十余亿。直到桓帝,任用段颎,尽情诛剿,又经过好几年,才算平定。然而汉朝的元气,则自此而大伤了。

党祸起于后汉的士好立名,初则造作名目,互相标榜,进而诽议公卿,裁量执政。这时候,游学极盛,太学诸生,至三万余人,恰好做了横议的大本营。当时宦官兄弟姻亲,布满州郡,尽情惩治,自然是人情之所欲,而亦是立名的一个机会。于是宦官与名士,势成水火。桓帝也是相信宦官的,宦官遂诬他们结连党羽,诽议朝政,一概加以逮治。后因后父窦武替他们解释,才放归田里,然而还禁锢终身。桓帝崩,无子,窦后和窦武定策禁中,迎立灵帝。年方十二,太后临朝。窦武为大将军,陈蕃为太傅,谋诛宦官贾节、王甫等,不克,反为所杀。于是党狱复兴,诸名士身受其害,和因其逃亡追捕,而人民因之受祸的更多。善类遭殃,天下丧气。灵帝年长,尤其相信宦官。又喜欢“私稸”卖官、厚敛,无所不为。于是民穷财尽,而黄巾之祸又起。

黄巾的首领,是巨鹿张角,借符水治病以惑众。其徒党,遍于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角遂谋为乱。暗中署置其众,为三十六方。约以公元一八四年举事,未及期而事泄,角遂驰敕诸方,一时俱起。虽然乌合之众,旋即打平。然自此盗贼群起,都以黄巾为号,郡县莫能捕治。于是听刘焉的话,改刺史为州牧,外官的威权渐重,又伏下一个乱源。

而中央又适有变故,以授之隙。灵帝皇后何氏,生废帝。美人王氏,生献帝。灵帝意欲废嫡立庶,未及行而病笃,把这事,嘱托宦官蹇硕。时何皇后之兄进为大将军。灵帝崩后蹇硕意欲诱杀何进而立献帝。何进知之,拥兵不朝。蹇硕无如之何。于是废帝立,而蹇硕亦被杀。何进因欲尽诛宦官,太后不肯。进乃谋召外兵,以迫胁太后,宦官知事急,诱进入宫,把他杀掉。进官属袁绍等,遂举兵攻杀宦官,正当大乱之际,而凉州将董卓适至,京城中大权,遂落其手。董卓既握大权,废废帝而立献帝。袁绍奔山东,号召州郡,起兵讨卓,推绍为盟主。董卓劫献帝奔长安。山东州郡,并无讨贼的决心,各据地盘,互相吞并。而董卓暴虐过甚,为司徒王允和其部将吕布所杀。卓将李傕、郭汜,起兵为卓报仇,攻破长安,王允被杀。吕布奔东方。后来傕、汜二人,又自相攻击。献帝崎岖逃到洛阳,空虚不能自立。其时曹操据兖州,颇有兵力。乃召操入洛阳以自卫。操既至,迁帝许都。于是大权尽归曹氏,献帝仅拥虚名而已。而纷纷割据的人多,曹操亦一时不能平定,遂终成为三国鼎立之局。

第六章 两汉的制度

“汉治”是后世所号为近古的。这因其时代早,在政治制度和社会风俗上,都有沿袭古人之处。

在官制上,汉代的宰相权力颇大,体制亦尊,这是和后世不同的。宰相初称丞相,或称相国。从来今文经说盛行,乃将丞相改为司徒,又把掌武事的太尉,改为司马,为丞相副贰的御史大夫,改为司空,并称相职。其中央政府分掌众务的九卿,则分属于三公。外官,仍沿秦郡县之制。但不置监御史。由丞相遣史分察州,谓之刺史。刺史不是地方官,但奉诏六条察州。其人位卑而权重,故多能自奋,而亦无专擅之患,这实是一种善制。汉代去古未远,人民自治的规制,尚未尽废。其民以百家为一里,里有魁。十里为一亭,亭有长。十亭为一乡,乡有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主徼循,禁贼盗。此等名目,后世固亦多有。然多成为具文。汉世则视之甚尊。高帝时,尝择乡三老一人,置以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可以以事相教。而啬夫等亦很有德化流行,为人民所畏服的。这亦与后世显然不同。

汉代的学校,起源于武帝时。其时未立校舍,亦未设教官。但为太常的属官博士,置弟子员五十人。后来递有增加。到平帝时,王莽辅政,才大建校舍。然未久即乱,故其成绩无闻。

后汉则天下甫定,即营建太学,明、章二代,尤极崇儒重道。虽以顺帝的陵夷,还能增修黉舍。所以其时游学者极盛。然“章句渐疏,专以浮华相尚”,遂至酿成党锢之祸。大约其时学校中,研究学问的人少,借此通声气的人多。所以董昭也说“国士不以孝弟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于是学术的授受,转在私家。学校以外的大师,著录动至千万,远非前汉所及了。

选举则其途颇多。博士和博士弟子而外,又有任子,有吏道,有辟举。其天子特诏,标明科目,令公卿郡国荐举的,是后世制科的先声。又州察秀才,郡举孝廉,则是后世科目的先声。又有所谓赀选的。汉初限赀十算以上乃得官,此尚出于求吏廉之意,和现在的保证金相像。晁错说文帝令民入粟拜爵,其益亦止于买复。不及买复者,并不过一虚名。到武帝时,民得入财为郎,吏得入谷补官,这就同后世的捐纳无以异了。

汉朝的赋税,可分为三种:一是田租,就是古时的税,是取得很轻的。汉初十五而税一。文帝时,因行晁错入粟拜爵之令,到处都有积蓄,于是全免百姓的田租。到景帝二年,才令百姓出定额的一半。于是变为三十而税一了。后汉初,因天下未定,曾行什一之税,后来仍回复到老样子。一是算赋,亦称口赋,又称口钱。这是古时的赋。人民从十五岁到五十六岁,每人每年,出钱一百二十个,以治库兵车马。从七岁到十四岁,每人出钱二十个,以食天子。武帝又加三个钱,以补车骑马。这一笔税,在现在看起来似乎很轻,然而汉代钱价贵,人民的负担实在很重。所以武帝令人民提早,生子三岁,即出口钱,人民就有生子不举的。一是力役。照汉朝法律,年纪到二十三岁,就要傅之“畴官”。景帝又提早三年,令人民二十始傅。此外山川、园池、市肆、租税的收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都把它算作私奉养。这是古者与民共之之山泽、和廛而不税的商业,到此都变做人君的私收入了。这大约自战国时代相沿下来的。又武帝因用度不足,尝官卖盐铁,又榷酒酤,算缗钱,行均输之法。后来酒酤到昭帝时豁免。盐铁官卖,则元帝时一罢即复。后汉无盐铁之税。章帝曾一行之,因不洽舆论,和帝即位,即以先帝遗意罢免。

兵制:西汉所行的,仍是战国时代通国皆兵的遗制。人民到二十三岁,就要服兵役,到五十六岁才免。郡国看其地形,有轻车、骑士、材官、楼船等兵。由尉佐郡守于秋后讲肄都试。其戍边之责,亦由全国人民公任之。在法律上,人人有戍边三日之责,是为“卒更”。武帝以后,用兵多了,因为免得骚动平民,于是多用“谪发”。而国土既大,人人戍边三日,亦事不可行。于是有出钱三百入官,由官给已去的人,叫他留戍一年的谓之“过更”。其穷人愿意得雇钱,依次当去的人,出钱给他,使他留戍,每月二千个钱,则谓之“践更”。后汉光武,罢郡国都尉,并职太守。都试之事,自此而废。虽然一时有清静之效,然而历代相传的民兵制度,就自此而废了。

刑法,汉代沿自秦朝,很为严酷。文帝时,因太仓令淳于意,犯罪当刑。其女缇萦,随至长安,上书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文帝怜悲其意,乃下诏为除肉刑。然而汉代司法界的黑暗,实不但刑罚的严酷,而是法律的混乱。秦代的法律,本即李悝所定的《法经》六篇。汉高帝入关,把它废掉,只留三章。天下平定之后,又把它恢复过来。然而这本是陈旧之物,不足于用。于是汉代递有增益,其数目,共至六十篇。而又有所谓“令”及“比”,以至于后人所为的“章句”,断罪都可“由用”。文繁而无条理系统,奸吏遂因缘为市,“所欲活则传生议,所欲陷则与死比”。宣帝留心刑狱,涿郡太守郑昌曾劝他删定律令。后来也屡有此议,亦曾下诏实行,然而迄未能收效。

第七章 秦汉的武功

秦汉之世,是我国对内统一的时代,亦是我国向外拓展的时代。中国本部的统一,完成于此时,历代开拓的规模,亦自此时定下。所以秦汉的武功,是一个亟须研究的问题。

中国的北方,紧接蒙古高原。蒙古高原是一个大草原,最适于游牧民族居住。而游牧民族性好侵略,所以历代都以防御北族为要务。三代以前,匈奴和汉族杂居黄河流域。蒙古高原大约无甚大民族。至秦朝初年,而匈奴以河南为根据地。秦始皇命蒙恬把他赶走,把河南收进来。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这长城,大约是因山川自然之势,将从前秦、赵、燕诸国所筑的长城连接起来的。其路线全与现今的长城不同。就形势推测,大约现在的热、察、绥、辽宁等省都当包括在内。秦末大乱,戍边的都自行离开。于是匈奴复入居河南。这时候,匈奴出了个人杰,便是冒顿单于。北方游牧种族,东有东胡,西有月氏,都给匈奴所击破。匈奴又北服丁令等国。其疆域,直达今西伯利亚南部。而因月氏的遁走,汉文帝时,匈奴又征服西域。于是长城以北,引弓之民,都归匈奴所制驭,俨然和中国南北对立了。汉高帝征伐匈奴,被围于平城,七日乃解。后来用娄敬的计策,以宗室女为单于阏氏,和他和亲。这是中国历代,以结婚姻为和亲政策之始。吕后及文、景二代,都守着和亲政策。匈奴人寇,不过发兵防之而已。到武帝,才任用卫青、霍去病等,出兵征讨。先收河南之地,置朔方郡。后来又屡次出兵,渡过沙漠去攻击。匈奴自此遂弱,然而还未肯称臣。到宣帝时,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其呼韩邪单于才入朝于汉。和呼韩邪争斗的郅支单于,逃到康居,为汉西域副校尉陈汤矫制发诸国兵所攻杀。时为公元前三六年。前汉和匈奴的竞争,到此算告一段落。呼韩邪降汉后,其初对汉很恭顺。王莽时,因外交政策失宜,匈奴复叛。其时中国正值内乱,无人能去抵御,北边遂大受其害。后汉光武时,匈奴又内乱,分为南北。其南单于降汉,入居西河美稷。和帝时,大将军窦宪,出兵大破北匈奴于金微山。自此匈奴西走,辗转入于欧洲,为欧洲人种大迁移的引线。而南匈奴则成为晋时五胡之一。

历史上所用“西域”二字,其范围广狭,时有不同。其最初,则系指今天山南路。所谓“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则接汉,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也。汉时,分为小国三十六,其种有塞,有氐羌。大抵塞种多居国,氐羌多行国。从河西四郡开后,而汉与西域交通之孔道始开。其当南北两道的楼兰、车师,先给中国所征服。后来汉武帝又出兵,远征大宛,于是西域诸国,皆震恐愿臣。前六〇年,汉遂置西域都护,并护南北两道。后来又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莽末,西域反叛。匈奴乘机威服北道。而莎车王贤,亦称霸南道。诸小国都叩玉门关,请遣子入侍,仰求中国保护。光武帝恐劳费中国,不许。明帝时,班超以三十六人,往使西域。因诸国之兵,定诸国之乱,到底克服西域,复属于汉。直至后汉末年才绝。

羌人的居地,遍于今陇、蜀、西康、青海之境,而其居河、湟之间的,最为强悍。汉武帝时,把他打破,置护羌校尉统领他。王莽时,以其地置西海郡。莽末,乘隙内侵。后汉时,屡次发兵讨破他。至和帝时,遂复置西海郡,并夹河开列屯田,以绝其患。此后降羌散居内地的,虽然复起为患,然而河、湟之域,则已入中国的版图了。

东胡,大约是古代的山戎。汉初居地,在满、蒙之间。自为匈奴所破,乃遁保乌桓、鲜卑二山。汉武帝招致乌桓,令处上谷、右北平、渔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助汉捍御匈奴。虽亦时有小寇,大体上总是臣服中国的。鲜卑居乌桓之北,后汉时,北匈奴西徙后,其地及余众均为鲜卑所有,因此其势大张。其大人檀石槐,辖境之广,竟与匈奴盛时相仿佛。然檀石槐死后,缺乏统一的共主,声势复衰。乌桓的部落,亦颇有强盛的。后汉末年,都和袁绍相连接。袁氏败后,曹操大破之于柳城。自此乌桓之名,不复见于史,而鲜卑至晋时,亦为五胡之一。

朝鲜是殷时箕子之后。其初封地难考,大约自燕开辽东西后,遂居今朝鲜境内。和中国以水为界。秦时,侵夺其地,国界在水以东。汉初复还旧境。其时燕人卫满走出塞,请居秦所侵水以东之地。朝鲜王许之。满遂发兵袭灭朝鲜。传子至孙右渠,以公元前一〇八年,为汉武帝所灭。以其地为四郡。其南之马韩、弁韩、辰韩,总称为三韩,亦都臣服于汉。朝鲜虽系箕子之后,然其人民则多系貉族。貉族尚有居辽东之北的。汉武帝时,其君南闾等来降,曾以其地置苍海郡,数年而罢。后汉时,今农安地方,有扶余国来通贡。大约就是南闾之族。扶余至西晋时,才为鲜卑慕容氏所灭。而其众在半岛内的,却建立高句丽、百济两国。扶余之东,又有肃慎,地在今松花江流域。这就是满族之祖。大约亦是燕开五郡时,逼逐到此的。后汉时称为挹娄。因为臣服扶余,和中国无大交涉。

南方一带,秦时所开的桂林、南海、象郡,秦亡时,龙川令赵佗据之自立,是为南越。而勾践之后无诸及猺,亦以率兵助诸侯灭秦故,汉初封无诸为闽猺王,猺为东瓯王。武帝时,闽越和东瓯相攻击,武帝发兵灭闽越,徙东瓯于江、淮间,乘势遂灭南越。所谓西南夷,则当分为两派:夜郎、滇及邛都等,为今之倮。椎结,耕田,有邑聚。其嶲、昆明及徙、筰都、冉、白马等,则均系氐羌。武帝亦皆辟其地为郡县。

第八章 两汉对外的交通

中国人是以闭关自守著闻的。世界打成一片,是近代西洋人的事业。然则中国人的能力,不及西人了。然而闭关自守,是从政治言之。至于国民,初未尝有此倾向。其未能将世界打成一片,则因前此未尝有近代的利器,又其社会组织,与今不同,所以彼此交通不能像现代的密接。至于中国人活动的能力,则是非常之强的。如其不信,请看中国对外的交通。

中国对外的交通,由来很早。但古代,书缺有间,所以只得从两汉时代说起。两汉时代的对外交通,又当分为海陆两道。

亚洲中央的帕米尔高原是东西洋历史的界线。自此以东,为东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自此以西,为西方人种活动的范围。而天山和印度固斯山以北,地平形坦,实为两种人接触之地。当汉时,西方人种踪迹最东的。为乌孙,与月氏俱居祁连山北。自此以西,今伊犁河流域为塞种。又其西为大宛。其西北为康居。大宛之西,妫水流域为大夏。又其西为安息。更西为条支。在亚洲之西北部的为奄蔡。自此以西,便是欧洲的罗马,当时所谓大秦了。汉通西域,是因月氏人引起的。汉初,月氏为匈奴所破,西走夺居塞种之地。后来乌孙又借兵匈奴,攻破月氏。于是月氏西南走击服大夏。汉武帝想和月氏共攻匈奴,于公元前一二二年,遣张骞往使。是时河西未辟,骞取道匈奴,为其所留。久之,才逃到大宛。大宛为发译传导,经康居以至大月氏。大月氏已得沃土,殊无报仇之心。张骞因此不得要领而归。然而中国和西域的交通,却自此开始了。当张骞在大夏时,曾见邛竹杖和蜀布,问他从哪里来的,大夏人说:是本国贾人,往市之身毒。于是张骞说:“大夏在中国的西南一万二千里,而身毒在大夏的东南数千里,该去蜀不远了。”乃遣使从蜀去寻觅身毒。北出的为氐、筰,南出的为嶲、昆明所阻,目的没有达到。然而传闻嶲、昆明之西千余里,有乘象之国,名曰滇越。“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这滇越,该是今缅甸之地。然则中印间陆路的交通,在汉代虽然阻塞,而商人和后印度半岛,则早有往还了。自汉通西域以后,亚洲诸国,都有直接的交往。唯欧洲的大秦,则尚系得诸传闻。后汉时,班超既定西域,遣部将甘英往使。甘英到条支,临大海欲度。安息西界船人对他说:“海水大,往来逢善风,三月乃得渡。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入海人皆赉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乃不渡而还。公元一六六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后汉书》说:这是大秦通中国之始。公元二二六年,又有大秦贾人,来到交趾。交趾太守吴邈,遣使送诣孙权。事见《梁书·诸夷传》。中、欧陆路相接,而其初通,却走海道。“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也可见一斑了。

海道的贸易,则盛于交广一带。西洋史上,说在汉代日南、交趾之地,是东西洋贸易中枢。案《史记·货殖列传》说:“番禺为珠玑、玳瑁、果、布之凑。”番禺,便是现在广东的首府。这些,都是后来通商的商品。然在广州的贸易,也很发达了。《汉书·地理志》说:“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徐闻、合浦,都是现在广东的县。其余国名,不可悉考。而黄支,或云即西印度的建志补罗。若然,则中、印的交通,在陆路虽然阻塞,而在海道,又久有使译往还了。又《山海经》一书,昔人视为荒唐之言。据近来的研究,则其中实含有古代的外国地理。此书所载山川之名,皆及其所祀之神,大约是方士之书。其兼载海外诸国,则因当时方士,都喜入海求神仙,所以有此记录。虽所记不甚真确,然实非子虚乌有之谈。据近来的研究,《山海经》所载的扶桑,便是现在的库页岛。三神山指日本。君子国指朝鲜。白民系在朝鲜境内的虾夷。黑齿则黑龙江以南的鱼皮鞑子。又有背明国,则在今堪察加半岛至白令海峡之间。果然则古代对东北,航线所至,也不可谓之近了。

交通既启,彼此的文明,自然有互相灌输的。《汉书·西域传》说:当时的西域人,本来不大会制铁,铁器的制造,都是中国人教他们的。这件事,于西域的开发,当大有关系。在中国一方面,则葡萄、苜蓿、安石榴等,都自外国输入。又木棉来自南洋,后世称为吉贝或古贝,在古时则称为橦。《蜀都赋》“布有橦华”,就是此物。《史记·货殖列传》所谓“珠玑、玳瑁、果、布”之布,也想必就是棉织品了。又《说文》:“石之有光者璧也,出西胡中。”此即《汉书》的“璧琉璃”。初系矿物,后来才变为制造品。此等物,于中国的工业,也颇有关系。至于佛教的输入,则其关系之大,更无待于言了。

第九章 两汉的学术

不论什么事情,都有创业和守成的时代。创业时代,诸家并起,竞向前途,开辟新路径;到守成时代,就只是咀嚼,消化前人所已发明的东西了。两汉时代的学术,正是如此。

当战国时代,百家并起,而秦是用商鞅而强国,用李斯而得天下的。秦始皇又力主任法为治,这时候,法家之学,自然盛行。楚、汉纷争之时,纵横家颇为活跃。然而天下已定,其技即无所用之。不久,也就渐即消沉了。在汉初,最急切的要求,便是休养生息,黄老清静无为之学,当然要见重于时。所以虽有一个叔孙通,制朝仪,定法律,然而只是个庙堂上的事,至于政治主义,则自萧何、曹参,以至于文帝、景帝,都是一贯的。

但是在汉初,还有一个振兴教化、改良风俗的要求。这种要求,也是君臣上下同感其必要的。汉人教化的手段,一种是设立庠序,改善民间的风俗。一种便是改正朔、易服色等。前者始终未能实行。后者则未免迂而不切于务,而且行起来多所劳费。所以汉文帝等都谦让未遑。武帝是个好大喜功之主,什么兴辟雍、行巡守、封禅等,在他都是不惮劳费的。于是儒家之学,就于此时兴起了。

自秦人焚书以来,博士一官,在朝廷上,始终是学问家的根据地。武帝既听董仲舒的话,表彰六艺,罢黜百家。又听公孙弘的话专为通五经的博士置弟子。于是在教育、选举两途,儒家都占了优胜的位置。天下总是为学问而学问的人少,为利禄而学问的人多。于是“一经说至百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儒家之学遂臻于极盛了。

汉代儒家之学,后来又分为两派:便是所谓今古文,为学术界上聚讼的一个问题。何谓今古文者?今文便是秦以后通行的隶书,古文则指前此的篆书。古人学问,多由口耳相传,不必皆有书本。汉初经师,亦系如此。及其著之竹帛,自然即用当时通行的文字。这本是自然之理,无待于言,也不必别立名目的。然而后来,又有一派人,说前此经师所传的书有阙误。问其何以知之?他说:别有古书为据。古书自然是用古字写的。人家称这一派为古文家,就称此前的经师为今文家。所以今文之名,是古文既兴之后才有的。话虽如此说,然而古文家自称多得到的书,现在都没有了。其所传的经,文字和今文家所传,相异者极少,且多与意义无关。所以今古文的异同,实不在文字上而在经说上。所谓经说,则今文家大略相一致;而古文则诸家之中,自有违异的。大约今文家所守的是先师相传之说;古文家则由逐渐研究所得。所以如此。

西汉最早的经师,便是《史记·儒林传》所列八家,这都是今文。东汉分为十四博士。其中《春秋》的《谷梁》是古文。《易经》的京氏,也有古文的嫌疑。其余亦都是今文。古文家说《书》有逸十六篇,但绝无师说,所以马融、郑玄等注《书经》,亦只以伏生所传二十八篇为限。而逸十六篇,今亦已亡。礼有《逸礼》三十九篇,今亦无存。《春秋》有《左氏》,未得立。今古文之学,本来各守师传,不相搀杂。到后汉末年,郑玄出来,遍注群经。虽大体偏于古学,而于今古文无所专主,都是本于己意,择善而从。适会汉末之乱,学校废绝,经学衰歇。前此专门之家多亡。郑说几于独行。三国时,出了一个与郑玄争名的王肃。其学糅杂今古,亦与郑同。而又喜造伪书。造作《伪古文尚书》和《伪孔安国传》、《孔子家语》、《孔丛子》等,托于孔子之言以自重。于是今古文之别混淆。后人欲借其分别,以考见古代学术真相的,不得不重劳考证,而分别真伪,也成为一个问题。

学术之兴替,总是因于时势的。在汉代,儒学虽然独盛,然而在后汉时,贵戚专权,政治腐败,实有讲“督责之术”的必要。所以像王符、仲长统、崔实等一班人,其思想颇近于法家。后来魏武帝、诸葛亮,也都是用法家之学致治的。在思想上,则有王充,著《论衡》一书,极能破除迷信和驳斥世俗的议论却不专谈政治。这是其所研究的对象有异。至其论事的精神,则仍是法家综核名实的方法,不过推而广之,及于政治以外罢了。

在汉代,史学亦颇称发达。古代史官所记,可分为记事、记言两体。现今所传的《尚书》是记言体,《春秋》是记事体。又有一种《帝系》及《世本》,专记天子、诸侯、卿大夫的世系的,这大约是《周官·小史》所职。《左氏》、《国语》,大约是《尚书》的支流余裔。此外便是私家的记录和民间的传说了。在当时,是只有国别史,而没有世界史;只有片段的记载,而没有贯串古今的通史的。孔子因《鲁史》修《春秋》,兼及各国的事,似乎有世界史的规模,然而仍只限于一时代。到汉时,司马谈、迁父子,才合古今的史料,而著成《太史公书》。这才是包括古今的、全国的历史。在当日,即可称为世界史了。《太史公书》,分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五体。后人去其世家,而改书之名为志,所以称此体的历史,为“表志纪传体”。班固便是用此体以修《汉书》的。但其所载,以前汉一朝为限,于是“通史体”变为“断代体”了。兼详制度和一人的始末,自以表志纪传体为佳;而通览一时代的大势,则实以编年体为便。所以后汉末年,又有荀悦因班固之书而作《汉纪》。从此以后,编年和表志纪传两体,颇有并称正史的趋势。

文学:在古代本是韵文先发达的。春秋战国时,可称为散文发达的时代。秦及汉初,还继续着这个趋势。其时如贾、晁、董、司马、匡、刘等,都以散文见长。司马相如、东方朔、枚皋等,则别擅长于辞赋。西汉末年,做文章的,渐求句调的整齐,词类的美丽,遂开东汉以后骈文的先声。诗则古代三百篇,本可入乐。汉代雅乐渐亡,而吟诵的声调亦变。于是四言改为五言。而武帝立新声乐府,采赵、代、秦、楚之讴,命李延年协其律,司马相如等为之词。其后文学家亦有按其音调,制成作品的,于是又开出乐府一体。

第十章 佛教和道教

在中国社会上,向来儒、释、道并称为三教。儒本是一种学术,因在上者竭力提倡,信从者众,才略带宗教的权威。道则是方士的变相。后来虽模仿佛教,实非其本来面目。二者都可说是中国所固有,只有佛教是外来的。

佛教的输入,据《魏书·释老志》,可分为三期:(一)匈奴浑邪王之降,中国得其金人,为佛教流通之渐。(二)哀帝元寿元年,即公元前二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使伊存口授浮屠经。(三)后汉明帝,梦见金人,以问群臣。傅毅以佛对。于是遣郎中蔡愔和秦景宪使西域,带着两个和尚和佛教的经典东来。乃建寺于洛阳,名之为白马。案金人乃西域人所奉祀的天神,不必定是佛像。博士弟子,从一外国使者口授经典,也是无甚关系的。帝王遣使迎奉,旧而建寺,其关系却重大了。所以向来都说汉明帝时,佛法始入中国。然而楚王英乃明帝之兄。《后汉书》已说其为浮屠斋戒祭祀。明帝永平八年,即公元六五年,诏天下死罪,皆入缣赎,英亦遣使奉缣诣国相。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三日,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当明帝时,楚王业已如此信奉,其输入,必远在明帝以前。梁启超《佛教之初输入》,考得明帝梦见金人之说,出于王浮的《老子化胡经》,浮乃一妖妄道士,其说殊不足信。然则佛教之输入,恐尚较耶稣纪元时为早。大约中国和西域有交通之后,佛教随时有输入的可能。但在现在,还没有正确的史实可考罢了。这时候,输入的佛教,大约连小乘都够不上。所以和当时所谓黄老者,关系很密。黄老,本亦是一种学术之称。指黄帝、老子而言,即九流中道家之学。但此时的黄老,则并非如此。《后汉书·陈愍王宠传》说国相师迁,追奏前相魏愔,与宠共祭天神,希冀非幸,罪至不道。而魏愔则奏与“王共祭黄老君,求长生福而已,无他冀幸”。此所谓黄老君,正是楚王英所奉的黄老。又《桓帝纪》:延熹九年,祠黄老于濯龙宫。而《襄楷传》载楷上书桓帝,说“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则桓帝亦是二者并奉的。再看《皇甫嵩传》,说张角奉祠黄老道。《三国志·张鲁传注》引《典略》,说张修之法,略与张角同。又说张修使人为奸令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习,则此时所谓黄老,其内容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黄老为什么会变成一种迷信,而且和浮屠发生关系呢?原来张角、张修之徒,本是方士的流亚。所谓方士,起源甚早。当战国时,齐威、宣,燕昭王,已经迷信他。后来秦始皇、汉武帝,迷信更甚。方士的宗旨,在求长生,而其说则托之黄帝。这个读《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可见。不死本是人之所欲,所以“世主皆甘心焉”。然而天下事真只是真,假只是假。求三神山、炼奇药,安有效验可睹?到后来,汉武帝也明白了,喟然而叹曰:“世安有神仙。”至此,《史记》所谓“怪迂之士”、“阿谀苟合”之技,就无所用之了。乃一转而蛊惑愚民。这是后来张角、张修等一派。其余波,则蔓延于诸侯王之间,楚王和陈王所信奉的,大约就是他了。秦皇、汉武的求神仙,劳费很大,断不是诸侯之国,所能供给得起的;人民更不必论了。于是将寻三神山、筑宫馆、炼奇药等事,一概置诸不提。而专致力于祠祭。在民间,则并此而不必,而所求者,不过五斗米。神仙家,《汉志》本和医经经方,同列于方技。不死之药,虽是骗人,医学大概是有些懂得的。于是更加上一个符水治病。当社会骚扰,人心不安定之时,其诱惑之力,自然“匪夷所思”了。

佛教初输入时,或只输入其仪式,而未曾输入其教义;或更与西域别种宗教夹杂,迷信的色彩很深。所以两者的混合,甚为容易。

然则为什么要拉着一个老子呢?这大约是因黄帝而波及的。黄帝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个很大的偶像。不论什么事,都依托他。然而黄帝是没有书的。依托之既久,或者因宗教的仪式上,须有辞以资讽诵;或者在教义上,须有古人之言,以资附会。因黄老两字,向来连称;而黄老之学,向来算作一家言的,劝迷信黄帝的人,诵习《老子》,他一定易于领受。这是张修所以使人诵习《五千文》的理由。楚王英诵黄老之微言,所诵者,恐亦不外乎此。“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当初因黄帝而及老子,意虽但在于利用其辞,以资讽诵,但习之久,难保自己亦要受其感化。况且至魏晋之际,玄学盛行,《老子》变为社会上的流行品。所谓方士,虽然有一派像葛洪等,依然专心于修炼、符咒、服食,不讲哲理;又有一派如孙恩等,专事煽惑愚民,不谈学问。然而总有一派和士大夫接近,要想略借哲理,以自文饰的。其所依附,自然仍以《老子》为最便。于是所谓老子,遂渐渐地取得两种资格:一是九流中道家之学的巨子。一是所谓儒、释、道三教中道教的教主。然而其在南方,总还不过是一个古代的哲学家,教主的资格,总还不十分完满。直到公元四世纪中,魏太武帝因崔浩之言,把寇谦之迎接到洛阳,请他升坛作法,替他布告天下,然后所谓道教,真个成为一种宗教,而与儒、释鼎足而三了。这怕是秦汉时的方士,始愿不及此的。

第十一章 两汉的社会

汉承秦之后,秦代则是紧接着战国的。战国时代,封建的努力,破坏未尽,而商业资本,又已抬头,在前编第十四章中,业已说过了。在汉时,还是继续着这个趋势。《史记·平准书》上,说汉武帝时的富庶,是: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

富庶如此,宜乎人人自乐其生了。然而又说:“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果真人给家足,谁能兼并人?又谁愿受人的兼并?可见当时的富庶,只是财富总量有所增加,而其分配的不平均如故。所以汉代的人,提起当时的民生来,都是疾首蹙额。

这样严重的社会问题,悬而待决,卒至酿成新莽时的变乱,已见前第四章。莽末乱后,地权或可暂时平均。因为有许多大地主,业已丧失其土地了。然而经济的组织不改,总是不转瞬便要回复故态的。所以仲长统的《昌言》上又说:井田之变,豪人货殖,馆舍布于州郡,田亩连于方国。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

可见土地和资本,都为少数人所占有了。我们观此,才知道后汉末年的大乱,政治而外,别有其深刻的原因。

汉去封建之世近,加以经济上的不平等,所以奴婢之数极多,奴婢有官有私。官奴婢是犯罪没入的。私奴婢则因贫而卖买。当时两者之数皆甚多。卓王孙、程郑,都是以此起家的。所以《史记·货殖列传》说:“童手指千”,则比千乘之家。甚而政府亦因以为利。如晁错劝文帝募民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以拜爵。武帝募民入奴,得以终身复,为郎者增秩。又遣官治郡国算缗之狱,得民奴婢以千万数。前后汉之间,天下大乱,人民穷困,奴婢之数,更因之而增多。光武帝一朝,用极严的命令去免除它。然而奴婢的原因不除去,究能收效几何,也是很可疑惑的。

因去封建之世近,所以宗法和阶级的思想,很为浓厚。大概汉代家庭中,父权很重。在伦理上,则很有以一孝字,包括一切的观念。汉儒说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在诸经之传中,对于《孝经》和《论语》,特别看重。就是这个道理。在政治上,则对于地方官吏,还沿袭封建时代对于诸侯的观念。服官州郡的,称其官署为本朝。长官死,僚属都为之持服。曹操、张超的争执,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军阀的相争;而臧洪因袁绍不肯救张超,至于举兵相抗,终以身殉,当时的人,都同声称为义士。然而汉朝人也有汉朝人的好处。因其去古近,所以有封建时代之士,一种慷慨之风。和后世的人,唯利是视,全都化成汉人所谓商贾者不同。汉代之士,让爵让产的极多,这便是封建时代,轻财仗义的美德。其人大抵重名而轻利,好为奇节高行。后汉时代的党锢,便是因此酿成的。至于武士,尤有慷慨殉国之风。司马相如说:当时北边的武士,“闻烽举燧燔”,都“摄弓而驰,荷戈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后”。这或许是激励巴蜀人,过当的话,然而当时的武士,奋不顾身的气概,确是有的。我们只要看前汉的李广,恂恂得士,终身无他嗜好,只以较射赴敌为乐,到垂老,还慷慨,愿身当单于。其孙李陵,更能“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司马迁说他有“国士之风”,真个不愧。他手下的士卒五千,能以步行绝漠,亦是从古所无之事。这都由于这些“荆楚勇士,奇才剑客”,素质佳良而然。可见当时不论南北人民,都有尚武的风气,所以后汉时,班超能以三十六人,立功绝域。一个英雄的显名,总借无数无名英雄的衬托。我们观于汉代的往事,真不能不神往了。

因武士的风气还在,所以游侠也特盛。游侠,大约是封建时代的“士”。封建制度破坏后,士之性质近乎文的则为儒,近乎武的则为侠。孔子设教,大约是就儒之社会,加以感化,墨子设教,则就侠的徒党,加以改良。所以古人以儒墨并称,亦以儒侠对举。墨者的教义,是舍身救世,以自苦为极的。这种教义,固然很好,然而绝非大多数人所能行。所以距墨子稍远,而其风即衰息。《史记·游侠列传》所谓侠者,则“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以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仍回复其武士的气概。然而生活总是最紧要的问题。此等武士,在生产上,总是落伍的,既已连群结党,成为一种势力,自不免要借此以谋生活。于是就有司马迁所谓“盗跖之居民间者”。仁侠之风渐衰,政治上就不免要加以惩艾;人民对他,亦不免有恶感。而后起的侠者,就不免渐渐地软化了。

第十二章 三国的鼎立

柳宗元说汉代“有叛国而无叛郡”,这是因为郡的区域太小了,其势不足以反抗中央。到后汉末年,把刺史改成州牧,所据的地方,大过现在的一省,其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当曹操主持中央政府,把汉献帝迁到许都时,天下正是纷纷割据。举其最大的,便有:袁绍    据幽、并、青、冀四州。袁术    据寿春。刘表    据荆州。刘焉    据益州。刘备    据徐州。张鲁    据汉中。马腾、韩遂 据凉州。公孙度   据辽东。

当时还有个本无根据地的吕布,从长安逃向东方去,投奔刘备。刘备收容了他。吕布却乘刘备与袁术兵争之时,袭其后方,而取徐州。刘备投奔曹操,操表备为豫州牧。和他合兵,攻杀吕布。袁术在寿春,站不住了,谋走河北,曹操使刘备邀击之于山阳,袁术兵败还走,未几而死。刘备和外戚董承密谋,推翻曹操,曹操又把他打败。

这时候,曹操的大敌,实在是袁绍。雄踞河北,其声势和实力,都在曹操之上。二〇〇年,袁、曹之兵,遇于官渡。相持许久,曹操毕竟把袁绍打败。袁绍因此惭愤而死。其子谭、尚,互相攻击,都为曹操所灭。二〇八年,操遂南征荆州。

这时候,在北方屡次失败的刘备,亦在荆州,依托刘表。而长江下游,则为孙权所据。孙权的父亲名坚,是汉朝的长沙太守。当山东州郡起兵讨董卓时,孙坚也发兵北上。后来受袁术的指使,去攻刘表,为表军所射杀。其子孙策,依托袁术,长大之后,袁术把孙坚的部曲还他,他就渡江而南,把汉朝的扬州打定。孙策死后,传位于孙权。曹操的兵,还未到荆州,刘表已先死了。刘表的长子刘琦,因避后母之忌,出守江夏。其少子刘琮,以襄阳降操。刘备南走江陵。曹操发轻骑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及之于当阳长坂。刘备败走江夏。于是诸葛亮建策,求救于孙权。孙权手下,周瑜、鲁肃等也主张结合刘备,以拒曹操。于是孙、刘合兵,大破操兵于赤壁。曹操引兵北还,而南方之形势始强。

然而当时的刘备,还是并无根据之地。荆州地方,依当时的诸侯法,则当属于刘琦。而琦不能有,事实上,刘备和孙权,都屯兵其间。孙权一方面,身当前敌的周瑜,要“徙备置吴”,挟着关羽、张飞等去攻战。刘备一方面,未始不想全吞荆州,而又不敢和孙权翻脸。于是先攻下荆州的南部,就是现在的湖南地方。不久,周瑜死了,继其任者为鲁肃。鲁肃是主张以欢好结刘备的。孙、刘两家的猜忌,暂时和缓。

当诸葛亮未出草庐时,刘备去访问他,他便主张兼取荆、益二州,以为图天下之本。这时候,荆州还未能完全到手,而且“荆土荒残,人物凋敝”,虽是用兵形胜之地,而实苦于饷源之无所出。于是益州天府之国,刘备就不能不生心了。二一四年,刘备乘刘璋的暗弱,取了益州。其明年,曹操亦平定汉中。二一八年,刘备攻汉中,又取之。一时形势,颇为顺利。当刘备西入益州时,孙权便想同他争荆州。结果,两家和解,把荆州平分。刘备既定汉中,命关羽出兵攻拔襄阳,又围樊城,败于禁等兵,威声大振。而孙权使吕蒙袭取江陵。关羽还走,为权所杀。吴、蜀因此失和。这时在二一九年。

其明年,曹操死了。子丕,废汉献帝自立,是为魏文帝。又明年,刘备称帝于蜀,是为蜀汉昭烈帝。二二九年,孙权亦称帝,自武昌迁都建业,是为吴大帝。

昭烈帝称帝之后,即自将伐吴。吴将陆逊大败之于猇亭。昭烈帝走至永安,惭愤而死。子后主禅立,诸葛亮辅政。诸葛亮是个绝世的奇才,内修政治,用法治的精神,把个益州治得事事妥帖。所以能以一州之地,先平南方之乱,次出师北伐,和中国相抗衡。诸葛亮死后,蒋琬、费祎继之,还能够蒙业而安。费祎死后,姜维继之,屡出兵伐魏,无甚成绩,而民心颇怨。后主昏愚,宠信宦官黄皓,政治亦渐坏,其势就难于支持了。

魏文帝貌似明白,而其实不免于猜忌轻率。当曹操为魏王时,文帝与其弟陈思王植,争为世子,嫌隙甚深。所以即位之后,薄待诸王。把他们限制国中,有同拘禁。文帝死后,子明帝立。性极奢侈,魏事益坏。时诸葛亮连年北伐,明帝尝使司马懿去拒敌他。又使懿讨平辽东。于是司马氏的权势,渐次养成。明帝死后,养子齐王芳立。司马懿和曹爽同受遗诏辅政。曹爽独揽大权。司马懿称疾不出。后来乘曹爽奉齐王去谒陵,司马懿突然而起,关闭城门。到底把曹爽废杀了,独揽大权。司马懿死后,子司马师继之。把齐王芳废掉,而立高贵乡公髦。司马师死后,其弟司马昭又继之。这时候,司马氏篡魏之势已成。魏因抵御吴、蜀,东南、西北两方面,都驻有兵马。西北的兵,本来是司马懿所统。东南方面,则别是一系。于是王凌、毌丘俭、诸葛诞,三次起兵讨司马氏,都不克。二六三年,司马昭遣钟会、邓艾,两道伐蜀,灭之。二六五年,司马昭死,子炎立,就篡魏而自立了。

吴大帝在位颇久,然而其末年,政治已颇紊乱。大帝死后,废帝亮立。诸葛恪辅政,颇有意北图中原。一出无功,旋为孙峻所杀。孙峻死后,其弟孙琳继之。废废帝,立其弟景帝。景帝把孙琳杀掉。然亦无甚作为。景帝死后,太子皓立。荒淫无道。是时只靠一个陆抗,守着荆州,以抵御北方。陆抗死后,吴国的形势就大非。晋武帝命羊祜镇襄阳,王濬镇益州以图吴。羊祜死后,代以杜预。二八〇年,荆益之兵,两道并进,势如破竹,而吴遂灭亡。

第十三章 晋的统一和内乱

从董卓进长安起,到晋武帝平吴止,共经过九十二年的战乱,真是渴望太平的时候了。当时致乱之源,由于州郡握兵。所以晋武帝既定天下,便命去州郡的兵,刺史专于督察,回复汉朝的样子。

然而这时候,致乱之源,乃别有所在。其一,两汉之世,归化中国的异族很多,都住在塞内。当时所谓五胡者,便是:【匈奴】遍于并州境内,即今之山西省。【羯】匈奴的别种,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以为名。【鲜卑】遍布辽东西和今热、察、绥之境。【氐】本居武都。魏武帝徙之关中。这时候,遍于扶风、始平、京兆之境。【羌】这是段颎诛夷之余。在冯翊、北地、新平、安定一带。

当时郭钦、江统等,都请徙之塞外。塞外的异族,固亦未尝不足为患,然而究竟有个隔限,和“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者不同,而武帝不能同。

其二,晋代鉴于魏朝的薄待宗室,以致为自己所篡。于是大封同姓。汉代的诸王,是不再干预政治的。晋朝则可以“入秉机衡,出作岳牧”,在政治上的势力尤大。

晋武帝平吴之后,耽于宴安,凡事都不作久长之计。其子惠帝,近于低能。即位之初,武帝后父杨骏辅政。惠帝后贾氏和楚王玮合谋,把杨骏杀掉。而使汝南王亮和太保卫同听政。后来又和楚王合谋,把汝南王杀掉。后又杀掉楚王。旋弑杨太后。太子遹,非贾后所生,后亦废而杀之。总宿卫的赵王伦,因人心不服,勒兵弑后,废惠帝而自立。于是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举兵讨乱。右卫将军王舆,把赵王杀掉,迎接惠帝复位。齐王入洛专政。河间王和长沙王合谋,使攻杀齐王。又和成都王合兵,把长沙王攻杀。

如此,京师大乱,而胜利卒归于外兵。州郡握兵,从汉以来,已成习惯。晋武虽有去州郡兵权之命,而人心尚未丕变。一旦天下有乱,旧路自然是易于重走的。于是东海王越合幽、并二州之兵,把成都河间两王都打败。遂弑惠帝,而立其弟怀帝。

同族相争,胜利又卒归于异族。五胡之中,本以匈奴为最强,其所处,又是腹心之地,亦最有民族自负之心。于是前赵刘渊,先自立于平阳。时东方大乱,许多盗贼,都去归附他。其势遂大盛。东方群盗之中,羯人石勒,尤为强悍。东海王自率大兵去打他。兵到现在的项城,死了。其兵为石勒追击所败,洛阳遂成坐困之势。三一〇年,刘渊的族子刘曜,打破洛阳,怀帝被虏。三一二年,弑之。惠帝弟愍帝,立于长安。三一六年,又为刘曜所攻破,明年,被弑。而西晋亡。

于是琅琊王睿,从下邳徙治建康,即皇帝位,是为东晋元帝。这时候,北方只有幽州都督王浚,并州刺史刘琨,崎岖和胡羯相持,也终于不能自立。北方遂全入混乱的状态。

然而南方亦非遂太平无事。当时中央解纽,各地方都靠州郡的兵来保境安民,自然外权复重。新兴的建康政府,自然不易令行禁止。元帝的首务,便在收上流的实权。元帝的立国江东,是很靠江东的世家名士,所谓“人望”者,帮他的忙的。而王导和其从兄王敦,尤为出力。于是王导内典机要,王敦出督荆州。敦有才略,居然把荆州的权力,收归一人。然而中央就和王敦起了猜忌。其结果,王敦举兵东下。元帝所预先布置防他的兵,无一路不败,被王敦打入京城。元帝忧愤而崩。幸而王敦不久也死了。明帝才把他的党羽讨平。明帝颇为英武,可惜在位只有三年。明帝死后,子成帝年幼,太后庾氏临朝。后兄庾亮执政。历阳内史苏峻和庾亮不平,举兵造反,打进京城。庾亮出奔。幸得镇寻阳的温峤,深明大义,协同荆州的陶侃,把他打平。陶侃死后,庾亮和庾冰,相继出镇荆州。庾翼在内为宰相。这时候,内外之权,都在庾氏手里,暂无问题。康帝时,庾翼移镇襄阳,庾冰代之镇夏口。庾冰死后,庾翼又还镇夏口,而使其子方之镇襄阳。庾翼不久就死了。临终之际,表请以自己的儿子爰之继任。宰相何充不听,而以桓温代之。于是上流之权,又入于桓温之手。

第十四章 边徼民族和汉族的同化

凡事总有相当的代价。两汉时代,异民族入居中国的多了,把许多种族和文化不同的人民,融合为一,自非旦夕间事,且总不免有若干的冲突。五胡之乱,就是我民族融合异族的代价。

晋时,北方割据之国,共有十六之多。然而其中有关大势的,也不过地处中原的几国。我们现在,简单些,把它分作五个时代。

第(一)前、后赵对立时代。

第(二)后赵独盛时代。

第(三)前燕、前秦对立时代。

第(四)前秦独盛时代。

第(五)后燕、后秦对立时代。

第五个时代之后,汉族曾经恢复黄河之南,且曾一度占领关中,而惜乎其不能久。未几,北方遂全入于拓跋魏,变成南北两朝了。这是后话,现在且从前后赵对立时说起。

刘渊自立后,石勒表面上是他的臣子。可是东方的事,刘渊并顾不到。所以五胡扰乱之初,便径称为前后赵对立时代。刘渊的儿子刘和懦弱,刘聪荒淫。族子刘曜,较有本领。刘聪被弑后,曜遂立国长安。三二九年之战,曜为石勒所擒,前赵就此灭亡。

石勒从子虎,淫暴无人理。在位时,虽西攻前凉,东攻前燕,兵力颇称强盛。然而死后,内乱即作。虎养子冉闵,本是汉人。尽杀虎诸子,而且大诛胡羯,自称皇帝。然而不久,便为前燕所攻杀。

前燕以辽东西和热河为根据,其势颇盛。然当其侵入中原之际,即其开始衰颓之时。其兵力,只到邺都附近。于是河南和关中,都成为空虚之地。氐酋苻健,西据关中,羌酋姚襄,则借降晋为名,阴图自立。晋朝这时候,中央和上流,仍相猜忌。时桓温灭前蜀,威名日盛。中央乃引用名士殷浩以敌之。三五三年,浩出兵北伐,以姚襄为先锋。反为其所邀击,大败。桓温因此奏请废浩。中央不得已,从之。温出兵击斩姚襄,而伐秦,伐燕都不利。于是先行废立之事以立威。意图篡位,为谢安、王坦之所持,不果。桓温死后,其兄弟桓冲把荆州让出,南方又算暂安。然已无暇北伐,而前秦遂独盛了。

前秦主苻坚,用王猛为相,修明政治,国富兵强。三七一年,灭前燕,又灭前凉,破拓跋氏。三八三年,大发兵伐晋。谢玄、谢石等大败之于淝水。苻坚知道当时北方,民族错杂,不能专任自己人的。所以对于归降各民族,表面上都一视同仁。把他的酋长,留在都城之中;而使氐人分镇四方,以实行其监视和驻防的政策。然而民族间的界限,终非旦夕所可破除。苻坚败后,诸族复纷纷自立。而后燕后秦二国最大,仍恢复到前燕、前秦对立的样子。

南方自桓温死后,上下流相持的形势,暂时缓和。而孝武帝委政于其弟琅琊王道子,旋又相猜忌,使王恭镇京口,殷仲堪镇江陵以防之。这时候,京口的北府兵强了,然而其实权都在刘牢之手里。仲堪亦不会带兵的,一切事都委任南郡相杨佺期。道子则嗜酒昏愚,事都决于其世子元显。孝武帝死后,子安帝立。王恭、殷仲堪连兵而反。元显使人游说刘牢之,倒戈袭杀王恭。而上流之兵已逼,刘牢之不肯再替他出力抵御。于是无可如何,以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桓玄为江州刺史。桓玄是桓温的小儿子。因为桓温在荆州久了,其僚属将士,都归向他。他虽闲住在荆州,其势力反出于现任官吏之上。所以殷仲堪不得不用他。这时候,既有地盘,殷仲堪、杨佺期自然非其敌手。先后为其所并。于是上流的权势,又集于桓玄一身。四〇二年,荆州大饥。元显乘机出兵,想把桓玄解决。然而所靠的不过一个刘牢之,而刘牢之又倒戈,元显就失败,和其父道子,都被杀。桓玄入建康。明年,竟废安帝而自立。

这时候,荆州之兵力,实已非北府之敌。所以桓玄得志之后,便夺去刘牢之的兵权。牢之谋反抗,不成,自杀。而北府兵的势力,实在并未消灭。四〇四年,北府兵中旧人,刘裕、刘毅、孟昶、何无忌、诸葛长民等起兵讨桓玄。桓玄的兵,到处皆败。逃至江陵,被杀。安帝复位。刘裕入中央政府,主持大权。于是积年以来,朝廷为荆州所挟持的形势一变。然而军人到底是要互相吞并的。于是相互间之问题,不在北府兵和荆州系,而在北府兵里同时并起的几个人。

这时候,后燕因为后魏所破,分为南北,形势已弱。后秦也因受夏国的攻击,日以不振。四〇九年,刘裕出兵,把南燕灭掉。先是妖人孙恩,为乱于江、浙沿海,为刘裕所讨破。赴水死。其余党卢循、徐道覆,于桓玄时据有广州和始兴。至是,乘机出湘、赣北伐。直下长江,兵势甚盛。何无忌为其所杀。刘毅亦为所败。刘裕撤兵还救,又把他打平。于是剪除异己者刘毅、诸葛长民和晋宗室司马休之等。四一七年,大发兵灭后秦。此时正值后魏道武帝中衰之际,坐视而不能救。凉州诸国都惴惴待晋兵之至。而裕以急于图篡,南还,长安遂为夏所陷。裕登城北望,流涕而已。四一九年,裕受晋禅,是为宋武帝。后三年而卒。自刘裕南还后,不复能经略北方。而北魏自太武帝即位后,复强盛。北方诸国,尽为所并。天下遂分为南北朝。

五胡十六国的事情,是很繁杂的。以上只提挈得一个大纲,现在补列一张简表于下,请诸位参看。

第十五章 南北朝的对峙

从三〇四年前赵自立起,到四三九年北凉灭亡止,共经过一百三十六年。扰乱中国的五胡,大多和汉族同化了。只有拓跋氏,其起最晚,其入中原也最后,所以又和汉族相持了一百四十年。

此时的南方,虽经宋武帝一度削平异己,然而纷争之际,外兵不能遽去,人心的积习未除。而宋武帝以后,为君主的,又没像武帝一般强有力的人物。所以仍是内外相持,坐视北方有机会而不能乘,甚至反给北方以机会。恢复中原,遂尔终成虚语。

当刘宋开国之时,南朝的疆域还包括今山东、河南之境。宋武帝死后,魏人乘丧南伐。取青、兖、司、豫四州。其时正值徐羡之、傅亮、谢晦等废少帝而立文帝。文帝立后,和檀道济合谋,讨除羡之等。后又并杀道济。忙于内乱,无暇对外。而自檀道济死后,功臣宿将亦垂尽。于是四三〇、四五〇年两次北伐都失败。魏太武帝反自将南伐,至于瓜步。所过郡邑,赤地无余。南北朝时,北强南弱的情势,实始于此。

宋文帝后,孝武帝和明帝都猜忌宗室,大加屠戮。明帝嗣子幼弱,召镇淮阴的萧道成入卫,朝权遂为所窃。内而中书令袁粲,外而荆州都督沈攸之,起兵讨他,都不克。四七九年,道成篡宋自立,是为齐高帝。齐高帝和子武帝,在位都不久。武帝子郁林王荒淫,为高帝兄子明帝所篡。明帝亦猜忌,尽杀高、武二帝子孙。传子东昏侯,荒淫更甚于郁林王,而好杀亦同于明帝。五〇二年,而齐为梁武帝所篡。梁武帝总算是个文武全才。虽其晚年迷信佛法,刑政废弛,致酿成侯景之乱,然而其早年,政治总算是清明的。于是南方暂见康宁,而北方又起扰乱。

北魏当太武帝时,南侵宋,北伐柔然、高车,国势最盛。孝文帝于四九三年迁都洛阳,大革旧俗。这在鲜卑人,要算一个进化而和汉族同化的好机会。然而国势反自此衰颓。(一)因鲜卑一时不能学得汉族的好处,而反流于奢侈。(二)则魏都平城,本靠武力立国,于其附近设置六镇。简拔亲贤,为其统帅。而将士选拔,亦极优异。南迁以后,不能如旧。六镇旧人,因此愤怒逃亡。魏人又恐兵力衰颓,加以制止。于是尽皆怨叛。倚以立国的武力,反做了扰乱秩序的东西。不戢自焚,后魏就不能支持了。

四七四年,后魏孝明帝立,太后胡氏执政。侈无度。府库累世之积,不数年而扫地无余。于是苛政大兴。中原之民,亦群起为乱。明帝年渐长,不直其母所为。而为其所制,无可如何。这时候,北方有个部落酋长,唤作尔朱荣,起兵讨平六镇之乱。明帝遂召他入清君侧。后又传诏止住他。太后大惧。把明帝杀掉。尔朱荣借此为名,举兵入洛,杀掉胡太后,而立孝庄帝,自居晋阳,遥制朝权。尔朱荣极善用兵。中原反乱的人,都给他打平。篡谋日急。孝庄帝诱他入朝,手刃把他杀掉。尔朱荣的侄儿子兆,举兵弑帝。自此朝权仍为尔朱氏所握,而各方镇,也都是尔朱氏的人,其势如日中天。然而尔朱氏暴虐不得人心。五三二年,高欢起兵信都。韩陵一战,尔朱氏心力不齐,大败。遂为高欢所扑灭。高欢所立的孝武帝,又和高欢不睦。高欢仍袭尔朱氏的故智,身居晋阳,孝武帝阴结贺拔岳图他。以岳为关中大行台。高欢使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把贺拔岳杀掉。夏州刺史宇文泰起兵诛悦,孝武帝即以泰继岳之任。五三四年,孝武帝发兵讨高欢。高欢亦自晋阳发兵南下。两军夹河而陈。孝武帝不敢战,逃到关中。旋为宇文泰所弑。自此高欢、宇文泰,各立一君,而魏遂分为东西。

东西魏分裂后,高欢、宇文泰争战十余年,各不得逞,而其祸乃中于梁。这时候,梁武帝在位岁久,政治废弛。诸子诸孙,各刺大郡,都有据地自雄之心。而兵力亦不足用。南朝当宋明帝时,尽失徐、兖、青、冀四州及淮北之地。齐明帝时,又失沔北五郡。东昏侯时,又失淮南。梁武帝时,虽恢复合肥、寿春,而又失义阳三关。用兵迄不得利。北方乱时,梁遣陈庆之送魏宗室北海王颢归国。庆之兵锋甚锐,直抵洛阳。然而孤军无援,元颢仍为尔来荣所破。五四七年,高欢死。其专制河南之将侯景,举地来降。梁武帝遣子渊明前往救援,不克。渊明为魏所虏。侯景亦兵溃来奔。袭寿阳而据之。梁人不能制。五四九年,侯景反。渡江,围台城。救兵虽多,都心力不齐,不能进。台城遂为所陷。梁武帝忧愤而崩。子简文帝立,为侯景所制。这时候,梁武帝的子孙,如湘东王绎、河东王誉、岳阳王詧等,都拥兵相争,坐视台城之危而不救。而其形势,以湘东王为最强。侯景西上,至巴陵,为湘东王将王僧辩所败。勇将多死。遂弑简文帝而自立。湘东王乃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遣王僧辩和陈霸先讨平侯景。而成都的武陵王纪称帝,攻元帝。元帝求救于西魏。西魏袭陷成都。纪遂兵败而死。元帝和西魏,又有违言。五五四年,西魏兵攻江陵。王僧辩、陈霸先的兵,都在东方,不及救援。江陵遂陷。元帝为魏兵所杀。西魏立岳阳王詧于江陵,使之称帝,而对魏则称臣,是为西梁。王僧辩、陈霸先立元帝的少子于建康,是为敬帝。是时,东魏已为北齐所篡。又发兵送渊明南归。王僧辩迎战,不胜。就迎接他来,废敬帝而立之。南朝险些儿全做北朝的附庸。幸而陈霸先袭杀王僧辩,复立敬帝。北齐举兵来攻,给他苦战打败。南朝才算勉强自立。五五七年,陈霸先废敬帝自立,是为陈武帝。三年而崩。兄子文帝立。这时候,南方承丧乱之后,国力凋敝。国内尚有许多反侧的人,要一一讨定。再也无暇顾及北方。而北方的东西魏,亦先后于五五〇、五五七年,为齐、周所篡。

北齐文宣、武成二帝,均极荒淫。末主纬,奢纵更甚。而北周武帝,颇能励精图治。五七七年,齐遂为周所灭。灭齐的明年,周武帝死,子宣帝立。亦极荒淫。在位二年,传位于子静帝。宣帝死后,后父杨坚辅政。大权尽入其手。起兵攻他的都不胜,五八一年,坚废静帝自立。是为隋文帝。时南方为陈后主叔宝,亦极荒淫,五八八年,为隋所灭。西梁已于前两年被废。自晋元帝立国江东至此,凡二百七十三年,而天下复归于统一。

第十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制度

制度是随事实而变迁的。思想是事实的产物,而亦是事实之母。在某种环境之下,一定要生出某种思想。既有这种思想,一时虽未必实现,而积之久,总是要现于实的。此等情形,看魏、晋、南北朝的制度,很可明白。

秦、汉时代的宰相,并非天子私人。所以其位甚尊,其权亦重。君权日见发达,则相权必渐见侵削。所以自东汉以后,实权渐移于尚书。曹魏以后,中书又较尚书为亲近。宋文帝以后,门下亦成为亲近之职。两汉时代的宰相,则不过人臣篡弑时所历的阶级而已。平时不复设立。这是内官的变迁。其外官,则自后汉末年以后,州郡握兵之习,迄未能除。东晋以后,疆域日蹙,而喜欢侨置州郡。于是州的疆域,日渐缩小,浸至与郡无异。而掌握兵权的人,所指挥的区域,不容不大,于是有以一人而都督数州或十数州军事的。其实际,仍与以前的州牧无异,或且过之。自东晋至南朝之末,中央的权力总不能十分完整,就由于此。

选举制度,亦起了一个极大的变迁。我国古来,本行乡举里选之制。士之德行、才能,都以乡评为准。风气诚朴之世,自然议论能一秉至公。两汉时,实已不能如此了。然而人之观念上,总还以为士之贤否,须取决于乡评。后汉末,“士流播迁,详复无所”。于是曹魏的吏部尚书陈群,就于各州置大中正,各郡置中正。令其品评本地的人物,分为九等,而尚书据以选用。品评人物,本是件难事。德已不免于伪为,才则更非临事不能见。而况中正亦未必定有衡鉴之才。甚至有(一)趋势,(二)畏祸,(三)私报恩仇等事。其结果,遂至“唯能论其阀阅,非复辨其贤愚”。于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以上所论的,是举士之事。至于铨选,则汉世本来权在相府。后来因其弊颇多,而实权渐移于尚书。魏、晋以后,大抵吏曹尚书操选用之权。这时候,仍以全权委之。有衡鉴之才的人,很可以量才委任。然而天下总是徇私和幸进的人多,秉公和廉退的人少。所以到后来,不得不渐趋重于资格。资格用人,起于后魏的崔亮。亮创停年格,选用的先后,专以停解月日为断。这本因为当时军人竞选所以如此的。北齐文襄帝操选权时,已经把他废掉。然而自唐以后,又渐趋重于这一途,就是为此。

兵制则自东晋以后,恃以御敌的,都是州郡之兵。固亦有时收折冲御侮之效。然而总不免有外重内轻之弊。甚而至于御侮则不足,作乱则有余。北方五胡割据,大抵用其本族之民为兵,而使汉人从事生产。到周、齐之时,五胡的本族,渐趋凋落,又其战争激烈,而财政竭蹶,还有所谓府兵之制。籍民为兵,蠲其租调,令刺史以农隙教练。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领军的谓之开府。一大将军统两开府,一柱国统两大将,共为六军。隋、唐兵制,都是沿袭它的。

魏晋时代的制度,最可纪念的,便是刑法。汉时法律之紊乱,已见第六章。从前汉宣帝时起,至后汉末年止,屡说修改,迄未有成。至魏时,才命陈群、刘邵等删定,共为十八篇。晋武帝还嫌其科网太密,再命贾充等删定,共为二十篇。于二六八年,大赦天下行之。这便是有名的《晋律》。宋、齐、梁、陈四朝,虽略有损益,大体都沿用它。就北朝的法律,亦是以此为依据,不过略杂以鲜卑之法而已。自唐至清,大体上亦无甚改变。总而言之,自采用西洋法律以前,我国的法律,迄无大改变。我国的法律,渊源固然很古,而其成为条理系统的编纂,则实自《晋律》始。所以说这是我国法制史上最可纪念的事。

至于租税,则当时颇有杂税。如北朝的酒坊、盐井、关市邸店,南朝之卖买田宅牛马及津市等。然而这些都不甚重要。其最有关系的,还是田税和户税。而这时候的田税和户税,与民生是很有关系的。所以留待第十八章中讲述。

第十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化

从两汉到魏、晋,是中国文化的一个转关。其要点,在破除古代的迷信,而从事于哲理的研究。

两汉时代的迷信,并非下等社会才然,即上流社会,也是如此。试看当时政治上,遇天灾而修省,或省策免之公等,都略有几分诚意,和后世视为虚文的不同。在学术上,则阴阳五行之说,盛极一时。以致有所谓谶纬者出。东汉之世,竟以纬为内学,经为外学。便可知其时古代遗传的思想,还遍满于社会上了。乃到魏朝的正始年间,而哲理研究之风渐盛。至于晋初,风流弥盛。此时知名之士,始王弼、何晏、王衍、乐广等,或以谈论见长,或以著述见称。所研究的,大抵是哲理上的问题。其所宗之书,则为《易经》和《老子》、《庄子》等。这固然,由于当时的时势,有以激成人的颓废思想,而使之趋于玄虚。然而在大体上,亦可说是两汉人拘守前人成说的反动。汉代的今文家言,虽多存微言大义,亦不过搬演孔门的成说,并不能独出心裁。古文家好谈名物、训诂,更不免流于琐碎。而自谶纬之说既兴,两派之士,又都不免受其影响,有入于妖妄之势。又其时之人,拘守礼法太甚。礼是古代规范人之行为的。时异势殊,行为之规范,就当有异,而还强执着古代具体的条件,自不免激起人心的反感。所以激烈的人,就有“礼岂为我辈设”等议论了。虽然这一班人,蔑弃礼法,不免有过甚的地方。而终日清谈,遗弃世务,亦是社会衰颓的一个征兆。然而以学术思想论,毕竟不能不谓为高尚的。魏晋时代的玄学,在我国学术思想界中,终当占一重要的位置。

这时候的人最重要的思想,是贵“道”而贱“迹”。“迹”便是事实,而“道”则是原理,拘守事实,不能算得古人之意。必能明于其原理而应用之,才可谓之善学古人。这正是泥古太过的反响。

其时的儒学,虽还保守相当的领域,而亦为此派思想所侵入。当魏晋之世,今文之学,渐已失传,盛行的是古文之学。古文之学,虽亦有其师法,然而其原始,本是不重师说,而注重自由研究的。自由研究之风既开,其后必至变本而加厉。所以自郑玄、王肃,糅杂今古文后,又有杜预、范宁等,不守成说,自出心裁的学派。至于王弼的《易注》、何晏的《论语集解》等,兼采玄言,则为魏晋时之哲学思想,侵入经学领域的。南北朝时,南方的经学,这两派都盛行。北方还守着汉人之说,然至隋并天下后,而北方的经学,反为南方所征服。郑玄的《易注》废,而王弼的《易注》行。马、郑的《尚书》废,而伪古文《尚书》行,服虔的《左氏》废,而杜预注的《左氏》大行了。

颓废的人生观,是这时代人的一个大病。如王羲之作《兰亭集序》,说:“修短隋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一类灰心绝望,贪生怖死的话,到处都是。此时国势的所以不振,社会的所以无活气,这实在是一个大原因。而这时代的人,所以崇尚文辞,则亦由于此。隋朝的李谔说:“自魏之三祖,崇尚文辞。竞骋浮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可见崇尚文辞的风气,是起于魏、晋之世的。魏、晋之世,为什么要崇尚文辞呢?我们看魏文帝说:“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就可以知其所由来了。人之年寿有尽,神仙等求长生之术,又不可恃,则不免侥幸于“没世不可知之名”。而文辞原是美术之一,爱好文辞,也不免有些“及时行乐”的意思。所以这时候的文学,多带颓废的色彩。从东汉以后,骈文渐兴,不过是(一)句调渐趋整齐;(二)用字务求美丽,尚未大离其本。至齐梁以后,则“隶事”日益繁富,字句愈趋雕琢。始而辞胜其意,浸至不能达意了。于是有文笔之分。然笔不过参用俗语。其语调仍是整齐啴缓,和自然的语言相去很远的,仍不能十分适用。又古人文字,不甚讲调平仄。齐、梁以后,则渐重四声。于是诗和文都生出律体。虽然音调谐和,而雄壮朴实之气,则远逊古人了。此亦是其时的人,注意于修饰的一证。

文字本所以代语言。我国的文字,则因其构造的特殊,而亦成为美术之一。古代文字,意近图画,本有美的意味。秦时,官、狱务繁,改用隶书,这是专为应用起见。然而后来又渐求其美观。于是又有“挑法”的隶书,谓之八分。汉之末世,章程书兴,即今所谓正书,而草书亦分章草和狂草两种。前者字字分离。后者则一笔不断。草书离正书太远了,乃又有行书,以供草稿之用。凡此种种,无一不求其美化。其风气起于后汉,而极盛于晋代。东晋的右军将军王羲之,即是擅名当世,而后人称其“善隶书,为古今之冠”的。然南朝的帖,虽为后人所宝贵,而北朝的碑,朴茂遒逸,至近世,亦很为书家所推重。

第十八章 魏晋南北朝的社会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长期战乱的世界。其时的民生,自然是很为困苦的。然而其中,也有几件可以特别注意的事情。

其一是两汉人均田的思想,至此而实行。汉代的人,本都有个恢复井田或限名田的思想,然终未能实行。及王莽行之,而反以致弊。于是当时的人,又有一种议论:以为井田之制,当于大乱之后,人民稀少,土田无主之时行之。天下事,大家无此思想则已。如其有之,而又为多数人所公认,成为一种有力的舆论,则终必有一次试行的机会。晋武帝的户调式,便是实行此种理想的,其制:男女年十六至六十为正丁。十三至十五,六十一至六十五为次丁。男子一人,占地七十亩,女子三十亩。其外: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三十亩。次丁男半之,女则不课。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女及次丁男为户者半输。令天下的人,依年龄属性之别,而各有同等之田,因之而输同等之税。其于平均地权之意,可谓能极意规划了。然而井田制之难行,不难在授人以田,而难在夺人之田。无论如何大乱,土田总不会完全无主的。夺有主之田,而畀之他人,必为人情所不愿,而其法遂难推行。所以北魏孝文帝的均田令,又有桑田、露田之别。桑田为世业,露田则受之于官,而亦还之于官。案《孟子》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则此所谓桑田,疑即是宅田;或者是久经垦熟,世代相传的田,人情必不肯轻弃,所以听其私有。而其余则归之于公。这亦可谓善于调和了。晋武定户调式后,天下不久即乱,究竟曾否实行,很成疑问。便是魏孝文的均田令,曾实行至如何程度,亦很难说。然而以制度论,则确为平均地权的一种良法了。

其二是自古相沿的阶级,这时代,因环境的适宜,又有发达之势。社会有所谓士庶,其根源,大约是古代的贵族和平民。古代的贵族,其世系都有史官替他记录。所以家世不至于无考,而士庶亦不至于混淆。自封建制度破坏,国破家亡之际,此等记录,未必更能保存。加以秦人灭学,诸侯史记,被他一把火烧尽。于是秦、汉以来,公侯子孙,就都“失其本系”了。汉朝是兴于平民的。其用人,亦不论门第。自古相沿的阶级,到此本可铲除。然而政治上一时的设施,拗不过社会上自古相传的观念。向来称为贵族的,还是受人尊敬,称为平民的,还不免受人轻蔑,这又是势所必然。两汉时代的社会,大约便系如此,此乃当时习为固然,而又极普遍的现象,所以没人提起。汉末丧乱,士流播迁。离其本土者渐多。其在本土,人人知其为贵族,用不着特别提起。到播迁之后,就不然了。这时代的人,所以于氏族之外,尤重郡望,职此之由。而五胡之族,颇多冒用汉姓的。中国士大夫,耻血统与异族相混淆,而要自行标举,自然也是一个理由。再加以九品中正的制度,为之辅助。士庶的阶级,自然要画若鸿沟了。

区别士庶,当以魏、晋、南北朝为最严。不但“婚姻不相通,膴仕不相假”,甚至“一起居动作之微,而亦不相偕偶”。看《陔余丛考·六朝重氏族》一条可知。但是当时的士族,已有利庶族之富,和他们结婚、通谱的。隋、唐以后,此风弥甚。如此,则血统淆混、士庶之别,根本动摇。所以在隋、唐之世,门阀制度,虽尚保存,其惰力性。一到五代之世,就崩溃无余了。魏晋南北朝,正是门阀制度如日中天的时代。此时的贵族,大抵安坐无所事事。立功立事,都出于庶族中人,而贵族中亦很少砥砺名节,与国同休戚的。富贵我所固有,朝代更易,而其高官厚禄,依然不改。社会不以为非,其人亦不自以为耻。这真是阶级制度的极弊。

这时候,是个异族得势的时代。汉族为所压服,自然不免有种种不平等的事。而社会上的媚外,亦遂成为风气。这真是闻之而痛心的。《颜氏家训》说:“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我们看《隋书·经籍志》,所载学鲜卑语的书籍很多,便知这样的,绝不是一两个人。这是士大夫。至于小民,则史称高欢善调和汉人和鲜卑。他对鲜卑说:“汉人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又对汉人说:“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一为武士,一为农奴,此时北方汉人所处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但是两汉以前,北方的文化,本高于南方,富力亦然。自孙吴至陈,金陵为帝王都者三百六十年。五胡乱后,北方衣冠之族,纷纷南渡。南方的文化,遂日以增高。浸至驾北方而上之,而富力亦然。试看隋唐以后,江淮成为全国财富之区。自隋至清,帝都所在,恒藉江淮的转漕以自给,就可明白了。这也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转变。

第十九章 隋之统一与政治

从南北朝至隋,可以算我国历史上一个由乱入治之世。但是其为治不久。

论起隋文帝的为人来,也可以算一个英明的君主。他的勤于政治,和其持身的节俭,尤其是数一数二。所以承南北朝丧乱之后,取民未尝有所增加,对于杂税等,反还有所减免。而其时府库极为充实。重要的去处,仓储亦极丰盈。其国富,古今少可比拟的。

但是隋文帝有个毛病,便是他的性质,失之于严酷和猜忌。所以他的对付臣下,是要运用手腕的。而其驭民,则偏于任法。因此其所任用的人,如杨素、苏威等,非才知之士,则苟免之徒,并无立朝侃侃,与国同休戚的。而人民也没有感恩的观念。他又偏信皇后独孤氏,废太子勇而立炀帝。荒淫暴虐,兼而有之。而隋遂不免于二世而亡,与嬴秦同其运命了。

南北朝以后,荒淫暴虐的君主颇多。其性质,有近乎文的,如南朝的陈后主是。亦有近乎武的,则如北朝的齐文宣是。这大约和当时异族的得势,不无关系,而南朝的君主,多出身微贱,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当隋及初唐之世,此等风气还未尽除。如隋炀帝,便是属于前一种的。如唐太宗的太子承乾,则是属于后一种的。

炀帝即位之后,即以洛阳为东都。他先开通济渠,引谷、洛二水,通于黄河,又自河入汴,自汴入淮,以接淮南的邗沟。又开江南河,从京口到余杭,长八百里。他坐了龙舟,往来于洛阳、江都之间。又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又开驰道,从大行到并州,由榆林以达于蓟。开运河,治驰道,看似便利交通之事。然而其动机非以利民,而由于纵欲,而其工程,又非由顾募,而出于役使。如此,人民就未蒙其利,而先受其害了。

当南北朝末年,突厥强盛。周、秦二国,恐其为敌人之援,都和他结婚姻,而且还厚加赠遗,以买其欢心。然而突厥益骄,边患仍不能绝。隋文帝劳师动众,又运用外交手腕,才把他克服下来。突厥的启民可汗,算是称臣于隋。又从慕容氏侵入中原之后,辽东空虚,为高句丽所据。至隋时不能恢复。这确是中国的一个大损失。为炀帝计。对于突厥,仍应当恩威并用,防其叛乱之萌。对于高句丽,则应先充实国力,军事上也要有缜密的计划,方可谋恢复国土。至于西域诸胡,则本和中国无大关系。他们大抵为通商而来。在两利的条件下,不失怀柔远人之意就好了。而炀帝动于侈心。任用裴矩,招致西域诸胡。沿途盛行供帐。甚至有意使人在路旁设了饮食之肆,邀请胡人饮食,不取其钱,说中国物力丰富,向来如此的。胡人中愚笨的,都惊叹,以为中国真是天上。其狡黠的,见中国也有穷人,便指问店主人道:你这白吃的饮食,为什么不请请他们?店中人无以为答。如此,花了许多钱,反给人家笑话。他又引诱西突厥,叫他献地数千里。设立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谪罪人以戍之。这些都是荒凉之地,要内地转输物品去供给他。于是西方先困。他又发大兵去征伐高句丽。第一次在六一一年,大败于萨水。六一三、六一四年,又两次兴兵,高句丽仅貌为请降。而这三次,征兵运饷,却骚动天下。当他全盛时,曾巡行北方。幸突厥始毕可汗衙帐,始毕可汗极其恭顺。到六一五年再往,始毕可汗便瞧他不起。把他围在雁门。靠内地的救兵来了,才算解围。明年,炀帝又坐着龙船到江都。这时候,天下已乱,他遂无心北归。后来又想移都江南,而从行的都是关中人,心上很不愿意。宇文化及等乘机煽惑。炀帝遂于六一八年为化及等所弑。

隋末,首起创乱的,是杨素的儿子玄感。炀帝再征高句丽时,他在黎阳督运,就举兵造反。当时李密劝他直遏炀帝的归路,次之则先取关中,以立自己的根基。玄感都不能听,而顿兵于东都之下,遂至失败。后来群盗蜂起,李密和河南的强盗翟让合伙。旋把他杀掉,自成一军。据兴洛、回洛诸仓,招致饥民,至者数十万,声势很盛。在河北,则群盗之中,窦建德最有雄略。而隋炀帝所遣的将王世充,则据东都,和李密相持。唐高祖李渊,本是隋朝的太原留守。以其次子世民——后来的唐太宗——的计策,于六一七年,起兵先取长安,次平河西、陇右,刘武周据马邑,以宋金刚为将,南陷并州,亦给唐兵打败。李密为王世充所败,降唐,旋又借招抚为名,出关想图再举,为唐人伏兵所杀。秦王世民攻王世充,窦建德来救,世民留兵围城,引兵迎击于虎牢,大破之。擒建德,世充亦降。建德将刘黑闼,两次反叛,亦给唐兵打平。长江中流,梁朝之后萧铣,称帝于江陵,地盘颇大。唐朝亦派兵把他灭掉。其下流,陈稜、李子通、沈法兴等,纷纷割据。后皆并于杜伏威。而伏威降唐。割据北边的,有高开道、苑君璋、梁师都等。大都靠突厥为声援。然天下定后,突厥亦不能拥护他。遂次第为唐所平定。这时候,已在太宗的初年了。

第二十章 唐的开国及其盛世

汉与唐,同称中国的盛世,汉之治称文、景,唐之治,则称贞观与开元。

唐高祖的得国,本是靠秦王世民之力。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忌他,彼此结党互争。而高祖晚年,颇惑于嬖妾近习。这竞争倘使扩大了,也许可以演成于戈,人民重受其祸。幸而唐高祖封世民于东方之说,未曾实行。玄武门之变,解决迅速,建成、元吉都为世民所杀。高祖亦传位于太宗。于是历史上遂见到所谓贞观之治。

太宗是三代下令主。他长于用兵,又勤于听政,明于知人,勇于从谏。在位时,任房玄龄、杜如晦为相,魏征为谏官,都是著名的贤臣。所以其武功、文治,都有可观。参看二十一、二十三两章自明。

太宗死后,高宗即位,初年任用旧臣,遵守太宗治法,所以永徽之治,史称其媲美贞观。中年后,宠信武才人,废王皇后,立为皇后。国戚旧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都遭贬斥。高宗因苦风眩,委政武后,后遂为其所制,唐朝的衰颓,就自此开始了。高宗死后,武后废中宗而立豫王旦——就是后来的睿宗——六九〇年,又把他废掉,自称则天皇帝。改国号为周。中宗初废时,幽禁于房陵。后来因狄仁杰的谏劝,才还之于洛阳,代睿宗为皇嗣。七〇五年,宰相张柬之等,乘武后病卧,阴结宿卫将士,迎接中宗复位。

武后以一女主,而易姓革命,这是旷古未有之事,自然要疑心人家暗算她。于是:(一)大杀唐宗室,又大开告密之门,任用酷吏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用严刑峻法,以挟制天下。(二)一方面又滥施爵禄,以收拾人心。虽然其用人颇有不测的恩威,进用速而黜退亦速,然而幸进之门既开,仕途遂不免于淆杂。(三)武后虽有过人之才,然而并无意于为治,所用多属佞媚之臣。其嬖宠,如薛怀义、张昌宗、张易之等,无不骄奢淫逸。武后亦造明堂,作天枢,所费无艺,民不堪命。(四)一面骄奢淫逸,一面又要尽心防制国内,自然无暇对外。于是突厥、契丹蹂躏河北。发数十万大兵而不能御。吐蕃强盛,西边也时告紧急。

这都是武后革命,及于政治上的恶影响。中宗是身受武后幽废的,论理当一反其所为,而将武后时之恶势力,铲除净尽。而以武后之才,把持天下二十余年,亦终于失败,则即有野心的人,亦当引以为鉴。然而天下事,每有出于情理之外的。中宗复位之后,即唯皇后韦氏之言是听,任其妄作妄为,不加禁止。而韦后,亦忘却自己是和中宗同受武后幽禁,几遭不测的,反与上官婕妤俱通于武后之侄武三思。于是武氏的势力复盛。张柬之等反都遭贬谪而死,韦后、上官婕妤、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等,都骄奢淫逸,卖官鬻爵。政治的浊乱,更甚武后之时。七一〇年,中宗竟为韦后所弑。玄宗起兵定乱。奉其父睿宗为皇帝。睿宗立玄宗为太子。时韦后及安乐公主已死,唯武后女太平公主仍在。公主当武后时,即多与密谋,后来中宗复辟,及玄宗讨韦后之乱,又皆参与其事。属尊而势力大,在朝的人,都有些怕她,附和她的亦很多。公主惮玄宗英明,竭力谋危储位,睿宗又不能英断。其时情势甚险。幸而玄宗亦有辅翼的人,到底把她除去。而睿宗亦遂传位于玄宗。这是七一二年的事。当睿宗在位时,贵戚大臣的奢侈,二氏营造的兴盛,还是同武、韦时一样。而从中宗时,韦后和上官婕妤、太平、安乐公主等,都可以斜封墨敕授官。仕途的混杂,尤其不可思议。直到玄宗即位,任姚崇为宰相,才把他铲除掉。玄宗初相姚崇,后相宋璟。崇有救时之才,璟则品性方刚,凡事持正。宋璟之后,又相张九龄,亦是以风骨著闻的。武韦以后的弊政,到此大都铲除。自高宗中叶以后,失坠的国威,到此也算再振。这个于下一章中叙述。从贞观到开元,虽然中经武韦之乱,然而又有开元的中兴,总算是唐之盛世。自天宝以后,则又另是一番局面了。

第二十一章 隋唐的武功

隋、唐两代的武功,是互相继续的。隋朝的武功,虽不如唐朝之盛,然而是唐朝开拓的先声。其规模,较汉代尤为广远。这也是世运进步,交通日益发达的缘故。

中国历代的大敌是北狄。隋、唐时代,自然也是如此。后汉时,匈奴败亡,鲜卑继续据其地,已见第七章。两晋时,鲜卑纷纷侵入中国,于是丁令入居漠北。丁令便是今日的回族。异译称敕勒,亦作铁勒,中国人称为高车。当拓跋魏在塞外时,今热、察、绥境诸部落,殆悉为所并。只有热河境内的奚、契丹,未全随之入中国。又有一个部落,称为柔然的,则始终与之为敌。从魏孝文迁都以前,北魏根本之地,实在平城。所以其防御北族,较侵略中国,更为重要。太武帝之世,曾屡出兵击破柔然。柔然败后,逃至漠北,收服铁勒之众,其势复盛。太武帝又出兵征讨,把他打败。这时候,铁勒之众,降者甚多。太武帝都把他迁徙到漠南。柔然遂不能与魏抗。这是四二〇、四三〇年间的事。东西魏分立后,柔然复强。然其势不能久。至五五二年,遂为突厥所破。突厥也是回族,兴于金山的。既破柔然之后,又西破哒,尽服西域诸国。其最西的可萨部,直抵亚洲西界,与罗马为邻,东方则尽服漠南北诸族。其疆域之广,远过汉时的匈奴。

然而突厥声势虽盛,其组织却不甚坚凝。各小可汗的势力,都和大可汗相仿佛。隋文帝于是运用外交手腕,先构其西方的达头可汗,和其大可汗沙钵略构兵。突厥由是分为东西。后又诱其东方的突利可汗,妻以宗女。其大可汗都蓝怒,攻突利。突利逃到中国。隋处之于夏、胜二州之间,赐号曰启民可汗。都蓝死后,启民因隋援,尽有其众。于是突厥一时臣服于隋。隋末大乱,华人多往依突厥。突厥复盛。控弦之士至百万。北边的群雄,无不称臣奉贡。便唐高祖初起时,也是如此。天下定后,还很敷衍他。而突厥贪得无厌,仍岁侵边,甚至一岁三四入。太宗仍运用外交手腕,离间其突利可汗。而是时突厥的大可汗颉利政衰,北边诸部多叛。又连遭荒歉。六三〇年,颉利遂为太宗所擒。突厥或走西域,或降薛延陀,而来降的尚十余万。太宗初用温彦博之言,处之河南。后来又徙之河北。这时候,薛延陀继据漠北。六四四年,又为太宗所灭。回纥继居其地。率先铁勒诸部,尊中国的天子为天可汗。突厥的遗众,也曾屡次反叛,然都不成大患。到六八二年,骨咄禄自称可汗,中国就不能平定。骨咄禄死后,弟默啜继之。尽复颉利以前旧地,大举入攻河北,破州县数十。武后兴大兵数十万御之而不胜。直到七四四年,玄宗才乘其内乱,出兵直抵其庭,把他灭掉。至于西突厥,则是六五七年,高宗乘内乱,把他灭掉的。西突厥在当时,本是亚洲西方唯一的大国。西突厥灭亡后,诸国皆震恐来朝,中国所设的都督府州,遂西至波斯。

葱岭以东,汉时十六国之地,后来互相吞并,其兴亡不尽可考。唐时,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较大,太宗于高昌、焉耆、龟兹三国,都用过兵。其余小国,则皆不烦兵力而服。

青海本羌地。晋时,为鲜卑吐谷浑所据。至后藏,则为今藏族兴起之地。其族之北据于阗,臣服葱岭以西,和波斯兵争的为哒,为突厥所灭。而印度阿利安人,又有一支入藏,居于雅鲁藏布江流域,是为吐蕃王室之祖。吐蕃至唐时始强。太宗时,因求尚主不得,入寇松州。太宗遣将击破之。然仍妻以宗女文成公主。公主好佛,是为吐蕃人受佛教感化之始。至今还尊为圣母。弃宗弄赞尚主后,对中国极其恭顺。死后,其大臣钦陵、赞婆等专国,才猾起夏来。东灭吐谷浑,西破西域四镇。高宗、武后时,与之战争,屡次失败。武后时,王孝杰恢复四镇之地,吐蕃对西域一方面,稍受牵制,而中宗时,又界以河西九曲之地。由是河洮之间,受祸尤烈。直到玄宗时,才把它恢复过来。

印度和中国,虽久有宗教和商业上的关系,至于国交上的关系,则很少的。唐时,有个和尚,法名唤作玄奘,即是后来被尊为三藏法师的,因求法至印度。这时候,印度乌苌国的尸罗逸多二世在位。遣使入贡。太宗又遣王玄策报使。玄策至其国,适值尸罗逸多薨逝,其臣阿罗那顺篡立。发兵拒击玄策。玄策走吐蕃西鄙,发吐蕃、泥婆罗两国的兵,把他打败,擒阿罗那顺送阙下。这要算中国对西南,兵威所至最远的一次了。

东北一带,雄踞辽东的是高句丽。在今热河境内的是奚、契丹。在松花江流域的,则是靺鞨,中国对东北,国威的涨缩,要看辽东西的充实与否。自汉至晋初,辽东西比较充实。所以高句丽等不能跋扈。慕容氏侵入中国后,辽东空虚,遂至为其所据。辽西亦受侵略。热河境内的契丹且不能免,吉林境内的靺鞨,其折而入之,自更不必说了。隋朝东征的失败,固由炀帝不善用兵,亦由东北空虚,军行数千里,大敌不能猝克,而中国又不能顿兵与之久持的缘故。唐太宗亦蹈其覆辙。六四四年之役,自将而往,未能大克,而损失颇巨。直到高宗时,因其内乱,才于六六三、六六八两年,先后把百济和高句丽灭掉。于是分其地置都督府州,而设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中国的疆域,才恢复两汉时代之旧。然新罗人既阴嗾丽,济余众叛唐,而因之以略唐地。而武后时,契丹反叛,因此牵动了入居营州境内的靺鞨。其酋长大祚荣,逃至吉林境内。武后遣兵追击,不胜。大氏遂自立为国。尽并今吉、黑两省,及俄领阿穆尔、东海滨省,暨朝鲜半岛北部之地。是为渤海。于是安东都护,内徙辽东,唐朝对东北的威灵,就失坠了。但是新罗、渤海,对中国都尚恭顺。其文化,也都是模仿中国的。而日本,亦于是时,年年遣使通唐,其一切制度,亦皆学自中国。中国对东北的政治势力,虽不十分充分,其声教所及,则不可谓之不远了。

第二十二章 隋唐的对外交通

交通是随世运而进步的,而世运亦随交通而进步,二者是互为因果的。两汉对外的交通,已见第八章。隋、唐时代,国威之盛,不减汉时,而世运又经三百余年的进步,交通的发达,自更无待于言了。

语云:“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观于中、欧陆路相接,而其交通之始,反自海道而来,已可知之。魏晋而后,海道的交通,更形发达。据阿拉伯人《古旅行记》,则一世纪后半,西亚细亚海船,始达交趾。其时实在后汉的初叶。及中叶,大秦的使节和商人,大概都是由此而来的。至第三世纪中叶,则中国商船,渐次西向,由广州而达槟榔屿。第四世纪至锡兰,第五世纪至亚丁。终至在波斯及美索不达米亚,独占商权。至第七世纪之末,阿拉伯人才代之而兴。然则自东晋中叶,至唐武后之时,我国的商权,在亚洲可称独步了。

还有一惊人之事,则中国在当时,似已与西半球有交通。古书上说东方有个扶桑国,其道里及位置,很难证实。而《南史·四夷传》,载四九九年,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述其风俗制度,多与中国相似。而贵人称对卢,与高句丽,同婚姻之先,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颇似新罗人风俗。然则扶桑似是朝鲜半岛的民族,浮海而东的。慧深说其国在大汉东二万里,而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余里,文身国在倭东北七千余里,核其道里,其当在美洲无疑。所以有人说:扶桑就是现在墨西哥之地。但亦有人说:古书所载道里,多不足据,从种种方面看来,扶桑实是现今的库页岛。这两说,我们姑且悬而不断。但亦还有一个证据,足证中国人之曾至西半球。法显《佛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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