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可以更理智:如何纠正17个被你忽视的思维偏差(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2 19:28:39

点击下载

作者:(美)大卫·麦克雷尼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你其实可以更理智:如何纠正17个被你忽视的思维偏差

你其实可以更理智:如何纠正17个被你忽视的思维偏差试读:

译序

本书英文原版《你现在没那么笨了》(You Are Now Less Dumb)由企鹅出版集团2013年7月在纽约出版,其作者大卫·麦克雷尼(David McRaney)是美国的一位专题记者、电视编导和心理学爱好者。他的大众心理学读物《你其实没那么聪明》(You Are Not So Smart)出版于2011年10月,获得好评。2013年8月,新华出版社出版了它的中译本,书名是《聪明人的心理学》。亚马逊网上书店说,《你其实没那么聪明》已成了国际畅销书,因此,麦克雷尼“使我这本书摆在世界各地的书架上”(见《聪明人的心理学》第115页)的心愿成了现实。

本书英文原版《你现在没那么笨了》是《你其实没那么聪明》的续作,或曰姊妹篇。在亚马逊书店的读者评级中,它被评为4星半。麦克雷尼还在广播节目中亲自朗读过此书片断。

续作的出现,或因前作成功,意在趁热打铁;或因对前作不满,意在匡正;或因余言未了,意在补苴罅漏,以求无憾。续作或出于同一作者,或出于热心或好事之人,其效各异:或青胜于蓝,锦上添花,豹尾续貂;或因袭前作,套路不改,唯盼读者继续掏钱;或与前作大唱反调,借以表达异见。1937年,英国作家、诗人、语言学家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1892 —1973)发表了奇幻作品经典《霍比特人》(The Hobbit),销量很好,出版商说服他再接再厉,写作续集。因此,1954年到1955年,托尔金完成了他最有名的作品——史诗三部曲《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这是续作成功、青胜于蓝的一例。清朝嘉庆元年(1796年),一部《后红楼梦》问世,作者为“逍遥子”。他伪称此书乃曹雪芹所撰:“是书系曹雪芹原稿,每卷有雪芹手定及潇湘馆图章。全书并无残缺,故以重价得之,照本付梓。”书中,黛玉复活,嫁给宝玉,逼死袭人,重振贾家,俨然成了贾府的“熙凤第二”,从封建伦常的叛逆,变成了封建秩序的卫士。这本续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与原作判若云泥,遂被众多识家抨击诟病,更被清政府查禁。这是续作狗尾续貂、弄巧成拙的一例。

无论主题思想、基本观点、论述方式,还是体例和语言风格,《你其实没那么聪明》和《你现在没那么笨了》都形同姊妹,血脉相通。当然,即使孪生姊妹也不会处处相同,如克隆使然。与前书相较,本书的章目大为减少,而各章篇幅多有增加,其论述更偏重于哲学、心理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周密分析,其幽默风格也更为鲜明。本书延续了《你其实没那么聪明》的主旨,即揭示人类的“自欺”心理。作者参考281种资料,详细评述了人类的17种认知偏差和逻辑谬误。但作者也指出,某些认知偏差和错觉的作用并不总是负面的,它们会在一定条件下发挥积极作用,例如他说:“‘自我增强偏见’及其全部‘积极错觉’,减轻了这个星球上许多人的磨难和苦难,他们正在和贫困、战争和疾病斗争。”(见第17章)这种自欺,使人想到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或本书中说的“甜柠檬心理”(sweet lemons)。应当说,这反映了作者分析问题的辩证思维,也是与前书的不同之处。

作者简述了大量的心理学实验和趣闻轶事,以看似轻松的文字深入分析了人类行为的动机,指出了一种普遍现象:人们都以为自己能客观地看待自己,看待现实,而往往产生“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错觉,但其实远非如此。麦克雷尼认为科学方法能使人们摆脱自欺,克服无意识思维的非理性,这有一定道理,因为正如他在这两本书里多次提到的,人类是灵长类动物,是数百万年生物进化过程的产物。但也应指出:人类行为的动机并不全都来自其生物本能(即生存和繁衍的需要),因为我们知道:人的本质除了其生物性之外,在现实层面上又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参见马克思《费尔巴哈论纲》)。所以,判断人类行为的动机,消除人类的认知偏差和逻辑谬误,不能仅仅依靠心理学的方法。

亚马逊网上书店的一则读者评论认为:此书副标题“怎样克服群氓心态,怎样购得幸福,以及其他一切智胜你自己的办法”(How to Conquer Mob Mentality, How to Buy Happiness, and All the Other Ways to Outsmart Yourself)或许是编辑或出版商加上去的,因为麦克雷尼的书中几乎没有提到解决这些问题的可行办法。但是,指出问题与解决问题属于不同层面的操作;发现并指出问题,已属难能,提出解决问题的有效建议,则更为可贵;像对待社会问题小说和批判现实主义小说一样,就提供救世良方而言,我们不必求全于作者。例如,本书第16章就根据对近50万美国人的调查,分析了金钱与幸福感的关系:

金钱的确是日常生活幸福的重要因素。这毫不奇怪。一般地说,你必须挣得一定数量的钱,才能支付食品、住房、衣服、娱乐……超过了某个点,你的幸福就会稳定下来,不再增长。金钱带来的幸福不会一直增多和增强——它会呈现稳定状态。研究表明,缺钱会造成不幸,但过分富有并不能造成相反的效应(即幸福)。

根据研究,当今美国维持日常生活幸福、获得“情感安康”所需的收入,平均每年为75000美元左右。研究者们说,超过了这个点,进一步增加你的收入,“对幸福、快乐、悲伤、紧张都毫无影响”。……超级富翁或许以为自己更幸福,你也同意这个说法,但这既是你的错觉,也是超级富翁的错觉。

对以为钱越多越幸福的人们来说,这两段话不啻是解惑的良方。《你其实没那么聪明》和《你现在没那么笨了》一共指出了人类的65种认知偏见,可说蔚为大观,但这两本书没有提到的人类自欺现象,还不知有多少。麦克雷尼的出发点并非毁谤人类,而是开悟启蒙,让我们看清现实,认清自己(know thyself)。英国浪漫派诗人济慈(John Keats,1795—1821)在其名篇《希腊古瓮颂》(Ode on Grecian Urn)中说:“美即是真,真即是美”,但这只是一家之言,还遭到了英国现代派大诗人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的质疑。译界有“信者不美,美者不信”之说,此言出自老子《道德经》第八十一章,道出了“求真”与“求美”之间的矛盾。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应当相信老子,不信济慈。现实比自欺的幻梦严酷得多,甚至丑陋得多,因此,直面现实(即“求真”)才会吓坏神经脆弱者。但是,人类的最大长处之一就是能反躬自省,即自我批判,甚至能像康德那样审视人类的判断力,即使真实的自我不如想象的那么美。肖聿2015年2月于北京前言自欺

误解:你是具备逻辑思维和理性的动物。

事实:你是能进行逻辑思考和推理的动物,但可以预见:你往往做不到如此。

本书讲的是自欺(self-delusion),却也是对它的赞美。你知道,自欺就像手指和脚趾那样,也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而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东西。换句话说,我们要讨论的是受骗(delusions),而非指骨和趾骨。

你认为自己有智慧、有能力、有头脑,充满了同样使你引以为荣的理性,理性不但发明了微积分,而且发明了姜汁饼干。你天生好斗,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又渐渐产生了不该有的自信心。它是人性的弱点,其表现甚多,而我因此才将你看作人类。你若是具有超级智力的狗,或者是外星人,或者是来自未来的机器人历史学家,我便要向你道歉;请你直接去阅读本书第一章。你若不是上述那些,那就请你迈向顿悟(epiphany)吧。

人类的头脑,显然比其他任何动物的头脑都更强大有力,这是人类历史上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注意到的一点。你上一次去动物园,或者见到一条狗咬自己的后腿,大概就想到了这一点。看来,人类是进化所能造就的绝对顶点,甚至可能是宇宙演化的顶点和终极的优秀成果。这个想法令人愉快。甚至在我们有了旱冰鞋和萨尔瓦多·达利之前,我们就已坚信这一点了,大思想家们也往往沉溺于它。当然,你一旦习惯了这个想法,便会出人意料地给你的老板发一封电子邮件,告诉他你打算改行去做直肠病医生(proctologist),或者去阅读一则新闻报道,讲的是如今国内最流行的食品是夹热狗的匹萨饼。有一种情况总是真的:每当你观察人类的境况、知道了某个使你自鸣得意的案例,它都大大有助于增加你的谬见,并为谬见补充了相关事实。

其实,人类大脑生成的思维有很多缺陷。你总是不能把一些事情做得很好,并且永远不能。证明你愚笨的东西随处可见。计算器、记事本、日程表、支票簿、闹钟——每个市场里都有好几百种待售的发明和应用程序,以弥补你这些缺陷。一切专家的存在,无不是为了填补你能力中的某个鸿沟。

我们关于自欺的科学研究的讨论,或许最好从考察一些“先入之见”(preconceived notion)入手;因此,我们首先简述一个故事,说的是达特茅斯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橄榄球队的第31次较量。那场比赛有助于启动一系列无尽探险之旅,其对象就是人类的头脑,了解本段的结论后,你会读到其中许多事例。

达特茅斯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都建于17世纪中期,都是美国东北部“常春藤联盟”(Ivy League of schools)的成员。你也听说过那个联盟的其他大学:布朗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和耶鲁大学。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常春藤联盟”已经成了类似“高档次”(fancy pants)的同义词。人们的简历上,这些校名都是最令人渴望的寻找对象,但体育记者却用“常春藤联盟”称谓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8所大学,它们往往在体育上互相竞争,在其他很多方面也是如此。

1951年,达特茅斯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在两校赛季最后一次比赛中相遇。普林斯顿大学在历次比赛中都是赢家。它的明星选手迪克·卡兹迈尔(Dick Kazmaier)的照片登上了《时代》杂志封面。那一年和其后几年,他都是最后一位获得“海斯曼奖”的“常春藤联盟”选手。对这两支球队来说,那都是一场重要的赛事。第二节比赛中,达特茅斯大学队一名队员撞坏了卡兹迈尔的鼻子,使普林斯顿大学队要求暂停。第三节中,普林斯顿大学队的一名队员弄断了达特茅斯大学队一名队员的小腿。整个事件都很野蛮,双方大打出手,将对方击倒,最终普林斯顿大学队获胜,比分为13 : 0。

达特茅斯大学的心理学家哈斯托夫(Albert Hastorf)、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家坎特利尔(Hadley Cantril)注意到:那场比赛后不久,那两所学校的校报都编出了一些故事,就像是说明此事真相的两个版本;它们互不相让,都力争成为真相的官方版。一年后,这两位心理学家发表了一篇论文,如今许多人都将它看作了讨论“自欺”的最佳起点。

哈斯托夫和坎特利尔发现,普林斯顿大学的校报和校友通讯发表的有关叙述,把达特茅斯大学队说成了一帮不讲体育道德的暴徒。同时,达特茅斯大学校报发表的社论,则为其球队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开脱,还说普林斯顿大学队的战术极其恶劣。这两位研究者说,双方记住的似乎是两场不同的比赛。这些科学家想:若是这些学生能再次观看那场比赛,又会如何?他们对那场比赛的记忆一定会不同;若给他们看那场比赛的影片,又会如何?他们看见的实时比赛也会不同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科学家们设法拿到了整场比赛的纪录片,放映给两个学校的本科生看,要他们注意两个球队的犯规情况,评估犯规的严重程度。学生们还填写了问卷。

结果呢?观看影片时,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认为自己看见了一场暴力的、不文明的比赛,错在达特茅斯大学队。90%的学生写道,他们觉得达特茅斯大学队首先做出了有悖体育精神的行为。他们还报告说,他们看见达特茅斯大学队的犯规次数是普林斯顿大学队的两倍,并且发现:自己校队的犯规比对方校队轻得多。可是,达特茅斯大学的学生看到的却大不相同。他们并没看见那场比赛出现了不必要的野蛮行为,而认为它是一场理当被解释为“大致公平”的比赛。看过纪录片的达特茅斯大学学生,大多都说两个球队都应当因为好斗行为而受到责备,而普林斯顿大学的球员发怒,完全是因为他们的超级球星受了伤。愚蠢的错误。他们记下了双方球队同样多的犯规次数,但在总体上,他们记下的自己球队的犯规次数,却少于普林斯顿大学学生记下的。

科学家们解释说:虽说其实人人都看了影片,但每个人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比赛。人人都感到了事实和真相的不同版本,其中都以某种方式掺杂了对自己学校的忠心(allegiance)。

普林斯顿对抗达特茅斯一事的重要教训涉及一个现象:轻微的、任意的变化能改变一切。观看影片的学生们,无论是否真正参与过那个事件,都感到了真相的两个不同版本,即使他们名义上似乎都是极其相似的人。20世纪50年代,只招收男生的“常春藤联盟”各校相距300英里,但其学生却属于同一个种族,处于相同的社会经济地位。作为本科生,他们的年龄大致相同。作为美国东北部公民,他们具有相似的文化和宗教信仰。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决定报考的学校。这项研究表明:你若能使时光倒流,让那些学生报考另一所学校,改变其后来漫步的校园,他们对现实的认识也会随之改变。“先入之见”把你引进了“朴素实在论”——这是个十分古老的哲学概念,早就被科学杀灭、焚毁、埋葬了。朴素实在论提出这样一些问题:我看见的世界是真的吗?朴素实在论者的问答是:是真的。人类的漫长历史上,一直有人为这种“所见即所知”的理论辩护,直到最近。因此,若是普林斯顿与达特茅斯的这个例子还不能说服你,我们就先把它深入分析一下,再往下说。

作为现代人,你应当知道:活动的图画(影片)只不过是一幅幅照片的快速闪过,其速度快于你的大脑所能处理的速度。你看一朵花时,应当知道:你看到的花不同于蝴蝶看到的花;你若和昆虫交换眼睛,花的世界就会变成使你迷幻的疯狂爆炸。在猫的眼里,你那间它去不了的夜间起居室,完全是一个它能看见的游乐场。你若在猫科宠物附近打开了激光笔(laser pointer),便一定会知道:那个小小的猫头里正在发生你头脑里没有发生的某些事情。你知道世界并不像它看上去的样子,而要证明这一点,只需强大的视觉幻觉即可。所以说,朴素实在论很幼稚。星星总是在空中,但穿过大气层的阳光,却使我们很难在白天看见星星。你向池塘里扔石块,它溅起的水花会使青蛙或狐狸心惊,它们见到的并不是你见到的。每种动物对现实的认识都是独一无二的,取决于其神经系统。青蛙、狐狸和人,全都体验了同样的真实事物,却会出于不同的内心表现机能,作出反应。你的知觉并不是对外界的唯一知觉,倘若输入受到了愚弄,形象便不值得相信。

不错,这个概念很简单,你以前很可能思考过它,但那个橄榄球比赛的例子表明:朴素实在论还有一个层次,它难以接受得多。像很多人一样,你往往质疑那个层次,但它始终存在于几乎每个地球人的头脑里。

此刻你不妨先环顾四周,再回来看这句话。在你大脑里,你刚刚看见的事物并不是那些对象生成的。你见到的,不只是光线跃入你的眼睛造成的结果。你看见的、回忆的事物和你产生的情绪,百分之百都是你头颅中的化学反应造成的结果;而这意味着,那些事物很容易受到影响,很容易被编辑,很容易被改动,你用输入构建(内心的和外部的)现实的时候,其他各种成分都加入了意识当中。用心理学家丹尼尔·吉尔伯特的话说,记忆、知觉和想象皆为表现(representations),而非复制品(replicas)。

经过最频繁思索的记忆,最不准确;最少经过思索的记忆,反倒比较准确。这两个事实,都使目击证据基本上毫无价值。大多数人并不这么看。2011年,心理学家西蒙斯(Dan Simons)和查布利斯(Christopher Chabris)发表了一篇论文,其中说:美国的被调查者中,63%的人都相信记忆的运作如同录像机;48%的人认为记忆永久不变;37%的人说:目击证据是唯一必要的证据,足以使人确信某人犯了罪。对心理学家或者神经科学家来说,这些看法都令人万分震惊,因为那些事情没有一个是真的。你既没有把见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也没有注意到进入你头脑的全部事物。记忆不是录音带(或录像带)。你的初吻刚一结束,你对它的记忆便开始衰减了。你每次回忆起它,那个事件便在你头脑里被重塑、刷新并有所不同,受到了你当时环境的影响,受到了你自出生后获得的一切知识以及你加入其中的所有错误细节的影响。

如今,心理学已经知道:你依靠心中的心理模型和记忆预测未来、作出决定,你认为那些模型和记忆既准确又完善。时间一长,随着每一项新研究成果的出现,一个事实变得越来越清楚了:那些模型和记忆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扭曲的。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你的预测和决定也是错误的。

你大大低估了一点:你太容易自欺、太经常自欺;你的内心会大大地改变你的知觉。读完本书,你便会知道:你并非被动地接受现实,而是主动地参与了创造你个人宇宙的过程。

最近100年的研究表明:你和其他一切人仍在相信某种形式的“朴素实在论”。你仍然相信:虽说你的输入可能还不够完善,但只要你开始思考和感觉,那些思想和感觉便都是可靠的、可预料的。现在我们知道,世上没有任何方法能使你了解“客观的”现实。我们还知道,你永远无法知道主观现实在多大程度上是虚构(fabrication),因为除了你头脑的输出,你永远体验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你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发生在你的头脑中。即使你感觉到自己有一只胳膊,这个感觉也生自大脑。你觉得那只胳膊就在你身外的空间里,看上去也是如此,但连这种感觉也是错觉。其实,你的胳膊存在于你的大脑里。每个大脑都创造出了自己关于真实的版本,那些版本大致相似,但其细节却无限不同,且有瑕疵。

科学家哈斯托夫和坎特利尔研究了达特茅斯和普林斯顿两所大学的学生,说道:从本质上看,那场比赛甚至都不存在。同理,一份沙拉只不过是一堆切碎的蔬菜和叶子,那场橄榄球赛只是发生于两次掐秒表之间的空间中的一个事件。人们当着别人作出了动作,观众注意到发生了某件事情,这是事实,但那场比赛本身却只是一个观念(idea),一个社会结构。1951年的那一天发生了数十亿件事情,而那两支球队的“粉丝”们却把意义赋予了某一组特殊事件,它们发生在某一地点,并可被称为“橄榄球赛”。意义若被定义为文化,则有助于观众界定自己的经验。这两位科学家认为,体育不同于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因为体育提供了规则与边界的详细规矩,提供了划定了界线的场地,并指定了作出常规行为的角色。由于有了那些参数,体育运动才使人们更容易对规定时间内发生的情况取得一致意见。不过,人们往往还是意见不一,即使整场比赛被记录下来、可以精确地回放。所谓现实,并不仅仅是进入你的眼睛、在你头脑中跳动的事物。你常常改变你目睹的现实。你无意识地改变了自己的知觉。你若用这个认识看待战争、政治、社会运动、经济,看待你生活中其他一切重大影响,上述提示便十分重要,因为它们并不发生在运动场上,也没有各方一致同意的规则,更不会被丝毫不差地记录在历史上。

你知道,聪明(smart)的状态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它是一种误会。在大部分时间里,你在判断事物意义方面都做得很差。你若以判断事物意义为业,你早就被解雇了。你认为自己是有理性的行为人,会先慢慢地思索你的生活,再作出决定和选择。你虽然有时也会迟疑,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你还是会使你的决定和选择大致符合你的思想。但现实根本不是如此。你总是受到非理性推理的影响。你一直处于受惑的沉思状态。在对你解释你自己方面,你做得很糟糕,你深知自己这方面的错误有多么深广。但在现实里,你的感觉却截然相反。对你的知觉,你保持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自信,哪怕你的认识局限已经暴露了出来。在本书中,我们将一起用大部分时间考查傲慢与人类缺点的交汇,即自负与认识局限的巧妙结合。这就是对一些最明显的自欺(self-deception)的探究,科学已经认定了它们并做出了定量研究。这些内容应被纳入人体活动指导手册——就像科学最近新增的“反式脂肪”(trans fats)和“麦麸食品”(gluten)的条目那样。

本书列出了人类思维的一些缺陷(科学家已了解了它们),以及你的大脑如何对你撒谎、如何欺骗、如何编辑和修改现实,还有你怎样一次次地上它的当。那么,我们要探究哪些事情呢?

好吧,先说说你的头脑。你往往并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思想、行为和记忆的来源,却并未惶惑地踉跄前行,而是带着一只大工具箱,其中装满了诡计与技巧,你用它们编造出一些情节,以使生活更容易被理解,于是你相信了那些情节。多年以后,那个大杂烩就变成了你的生活史。

此类工具之一就是“捷思”。为了生存,你的祖先们必须迅速地思考和行动。捷思能使重大的、复杂的、令人望而却步的思想变得微小和易于把握。简单的捷思向你解释世界时,能使你不断前进而不必过多考虑处境。解决问题、作出决定时,你依靠捷思,将复杂之事变得十分简单。例如,你利用“情感捷思”(affect heuristic),根据一个人、一个问题、一种情境使你产生的正面情感或负面情感,来做出决定。你们讨厌那个竞选市长的家伙吗?咱们别投他的票。那个医生把她的办公室漆成了叫人恶心的绿色吗?咱们别再去那儿了。捷思会出现在最出人意料之处,例如你考虑是否该把钱捐给一些人,他们把被折磨、被遗弃的小猫小狗当作商品。你考虑是否该开一张捐款支票时,并不问那个接受捐赠的组织是否合法,不问受虐待动物的康复几率有多大,也不问该组织使用捐款的记录是否一贯良好。相反,你自问那些受虐待动物的形象是否使你悲伤。回答这个问题容易得多,于是,你便以为自己解决了一些复杂的问题。这种心理炼金术(mental alchemy)被用在了你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上,从你决定自己该不该辞职,到你决定选谁当总统。复杂的、令人困惑的问题变成了情感核查(gut checks),而情感核查往往不可靠。你利用捷思时,往往以为你理性地深思了自己的生存现状,而其实你只是在走捷径(shortcut),且从不回想。

你精神生活中另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是一些可预见的思维模式,叫作“认知偏见”(cognitive biases)。所谓偏见,就是某些思维定式,而与之相比,其他一些思维方式即便不是更好,至少也是一样好。例如,你若每次走进杂货店以后都向右转(其实向左转也一样),你的行为便具有“右转偏见”。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偏见,很多大型连锁商店都根据这种偏见布置货品。很多认知偏见完全是天生的、非习得的。它们能从每一个能用大脑思考的人身上被诱发出来。因此,无论你出生在埃及还是美国阿拉巴马州,无论你出生于1902年还是2002年,你都有一些得自遗传的认知偏见,其他一切人也无不如此。科学家们推测,偏见大多是适应性的(adaptive);换句话说,在数百万年当中,你不知如何行动、如何感觉时,那些偏见就成了可靠的应变见解。例如,你的“后知之明偏见”(hindsight bias)使你相信:你对未来的预测通常都很准确,因为你误以为自己能预知你生活中一切事件的结果。而事实却是:你在预测方面的表现很糟,但十分善于重写你的记忆,以使它显得你一贯正确。你还深受“确认性偏见”(conformation bias)之害,它使你寻找出符合你世界观的信息,规避和忽略威胁你世界观的信息。时间一长,这种偏见便创造出了一个虚幻的世界,其中似乎存在着符合你信念的大量意见。

捷思使你更快地思考和行动,而各种偏见的影响则使你在现实里的行为带有灵长类动物的典型特点。不过,现代生活中,你的捷思和偏见却一直受到挑战,此时你便会求助于“逻辑谬误”(logical fallacies)。你跟自己或别人争论时,会出现逻辑谬误。你往往先提出头脑中已有的结论,再设法证明:先提出那个结论并非蠢举。这种出于某种动机的推论,往往来自为证明你的观点有理而歪曲逻辑。例如,你也许会说热狗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人造食品,你反对你表妹强迫她的孩子们吃热狗,因为不应强迫任何儿童去吃垃圾食品。你犯了“逻辑谬误”之错,因为你这个假定来自你那个最初的陈述,即热狗是垃圾食品。你什么都没证明。你的论证并没说清:那种垃圾食品裹着可被消化的肠衣,其中填满了碎牛肉和脂肪。你只宣布了你的信念,又说出了由你的信念形成的观点。你可以通过重写澄清这个谬误,例如:不应强迫儿童吃被我看作垃圾的食品。你的头脑被你自己的逻辑弄乱了,终于为了使世界符合你的先入之见而扭曲了语言。

除了逻辑谬误、模糊的捷思和不正确的认知偏见,还应当加上其他众多奇怪的事实,它们出现在你探求事物意义的笨拙过程中。你只能同时注意到很少的事情,却以为看见了眼前的一切,听见了耳边发出的一切声音。你真的去注意某个事物时,你那些感觉本身都十分有限,都不够完美。于是,你便利用通过那些感觉进入你大脑的东西,构成了一种内心现实,它能把不真实的东西加进意识到的事物中,又能从真实事物中减掉你不肯接受的东西。此外还要加上情感系统和直觉系统,它们十分复杂、数量众多,由此你便会知道你对现实的理解中有多少被歪曲的成分了。这种被歪曲的观点被翻译成了不完整、不准确的记忆,而每一次的回忆都在衰减。叙述之线——即人类讲故事的天生技能——把全部误传的大杂烩串在了一起。你讲故事的本领使你神清气定,哪怕那些故事可能离真相很远。

你每天都如此容易犯错,如此容易受骗,如此容易产生偏见,如此容易上当;你对自己形象的认识,也往往与真实的你大不相符;尽管如此,在大部分时间里,你还是能凑合生活下去。但是,当政治家、首席执行官(CEO)以及其他掌权者们为了改变世界,基于来自不完善的头脑和感觉的自欺,开始笨拙地制造他们的观点,以赞成或反对某些事情,以上提到的那些认知偏见就真的成了问题。大约五十年前,神经科学、心理学、经济学领域的科学家们已经知道了你思维的一些重大失误。在那些领域和其他一些领域中,揭示各种思维偏差的工作仍在继续;但在这方面,已被科学认识的东西却大都一直局限在学者们的头脑里。你很幸运,因为在你生活的时代,知识正在渐渐渗入外行的谈话中。考察一些来自你认知偏见的缺点,以妥善地利用它们,这正是本书的目的。

我们要讨论的问题中,有些涉及脑神经系统,有些涉及循环系统的影响,有些涉及古老的行为习惯。你头颅里的大脑由进化而成;你的祖先们生活的世界里,充满了你如今已不会遇到的情境。不过,你还是应当小心,别在这方面出错。你小睡时,若有人向你扔出一个套索,你躲开它、尖声叫喊、为了憋尿而四肢乱动,这些做法其实都不会伤害你。若是一条毒蛇落在了你身上,这些反应都是最佳之举。你若每次醒来都看见某种蛇一样的动物,却只是打个呵欠,平静地把它推开,你便要付出更昂贵的代价了。数百万年当中,不逃避蛇形物体者,其后代都少于逃避蛇形物体者的后代。你如今也怀着同样的恐惧,此外还有对掠过水面的爬行动物、高处、黑暗之处和陌生人的恐惧。这些恐惧使你更惧怕恐怖分子,而不是惧怕家具,虽然塌落的睡椅和电视机每年都会夺去更多生命。你若想到:造就了你头脑的那个世界,就是你最能借助各种装备去了解的世界,你便会懂得:理解汽车引擎、减肥、蛋奶酥的配料方等事物,比理解腹腔镜医疗(laparoscopic medicine)和量子力学容易得多。

本书讲的不是变态心理,而是常态心理,是普遍的、缺省的(default)、每个人大脑里都有的思维,而你可以预期:火箭科学家、各国元首、办公室女职员(她有一本自用的猫咪挂历)、领班(他有一本记着业务会议的日历)的头脑里,都会发现那种思维。你认为“眼见为实”,你认为你的思想总是基于合理的直觉和理性的分析,你认为自己虽然常会踌躇和犯错,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是个清醒的、有智慧的行为人,具有地球上最复杂的神经系统。你相信你的能力很强、你的记忆很完善、你的思想既符合理性又完全清醒,你的生活故事真实又准确,你的性格稳定又恒久。其实,你的大脑对你撒了谎。你头颅里有大量长久存在的个人计谋,用于阻止你发现一些事实,它们涉及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有多大本领、你究竟该有多少自信。不该有的自信心改变了你的行为,创造了一扇大大的、易被打开的后门,而骗钱高手(waltz con artists)、魔法师、公关人员、广告经理、伪科学家、卖魔法避邪物的小贩等辈都能进入它。你若采用了另一些人的视点,便能了解你自己,那些人能看透你的行动,知道怎样利用你的轻信。集中注意你自己的缺点,能大大增进你对自己的了解,使你大有收获。

由于有了一种新的心理研究法,如今科学正开始描绘一幅关于你的一些过失和缺点的图画。本书收集了迄今发现的一些最有趣的错觉。希望你读到它们时,也会像我最初见它们时那样顿悟。你不妨把本书看作一场令人赧然、震惊和敬畏的战斗,旨在帮你认识到你与人类共同体有更多的联系。我们都在这个共同体当中,其中有我们共同的精神绊脚石。利用你在这里的所学,更善意地看待别人,更诚实地看待自己吧。你其实没那么聪明,但一些具体的、与本能相反的、引人入胜的方法,却能使你不那么笨。

我们开始吧。1.叙述偏见

误解:你通过理性的思考认识生活的意义。

事实:你通过叙述认识生活的意义。

就在发明呼啦圈那年前后,美国密歇根州伊普西兰蒂市的市立医院里,三个人开始了一场使他们每一个人都发疯的交谈。真正的发疯,非吃药不可的疯病。

这场三人的交谈持续了三年,有时很热烈,每个人都与另外两人真正地同声同调。有的时候,这场谈话却郁闷不乐,沦为了身体暴力。不过,这三人还是每天上午见面,个个都尽力使另外两人按照自己的方式看待事物。

本森(Clyde Benson)、卡塞尔(Joseph Cassel)和加博(Leon Gabbor),这三人的生活经历大不相同,却终于聚在了一起。本森丧偶再婚,是个酗酒的农夫,70多岁。卡塞尔是个职员,50多岁,渴望当作家,但在实现梦想方面过于畏葸被动,时常回忆他可怕的童年。加博年近四旬,战争使他残废之后,他常常更换工作。一个坚定的信念将这三人连在了一起:他们都是救世主(Messiah)的活化身。换句话说,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耶稣基督。

心理学家米尔顿·罗克奇使这三个被监护者住进了同一家精神病院,以便观察他们。罗克奇在他的《伊普西兰蒂市的三位基督》(The Three Christs of Ypsilanti)一书中说:他让这三人床位相邻,一同进餐,给他们的工作也使他们能经常接触。此外,他还让他们每天都在一间探视室里见面,房间中央有一张木桌,正对着几个窗户,光线能通过窗户,从清醒的世界照进来。罗克奇想:让这三人常在一起,或许能使他们彼此消除妄想症。他认为,三个人都坚信自己是同一个身份,而那个身份无疑绝不是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这是个罕见的、令人激动的机会。《圣经》说上帝只有一个儿子,而现在,坐在同一张桌旁、被科学家观察的三个人都坚称自己是上帝之子。罗克奇认为自己一定会有所发现,它们能说明妄想症、信念和自我的某种性质。事实正是如此。

罗克奇先要求这三人作自我介绍。卡塞尔没有让他失望,说:“我叫约瑟夫·卡塞尔。”问卡塞尔可有补充,卡塞尔说:“有。我是上帝。”本森的回答含混得多,说自己“五岁时是上帝,六岁时是耶稣。”接着是加博,说他的出生证上说,他是拿撒勒的耶稣基督的化身。过了一会儿,三个人就开始了争论,每人都说另外两人的说法使自己受了侮辱。

通过“后知之明”(hindsight)的透镜去看,把三个精神不稳定者投入一个房间,只为了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这种做法似乎不但缺乏职业道德,而且很残忍;而罗克奇却是在寻求一种疗法。他想要这三人清醒过来,顿悟出各自的真正身份,因为正如他写的,“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这似乎是件可怕的事情。”那场初次见面之后,罗克奇很失望。如他所说,“冲突并不像我期望的那么激烈。”这三人换了见面的场所,但他们还是毫不费力地过了关,都对自己的现实观满怀信心。罗克奇写道:“或许他们并未充分理解这种会面不同寻常——至少没有像我们那样理解。”

这三人一次又一次地会面,其自欺渐渐暴露了出来,表现出了各自复杂的、东正教的心理结构。基督为何身陷密歇根州的一家精神病院?这三人对这个问题的解释,都是由一些故事和逻辑构成的、独一无二的迷宫,那些故事和逻辑虽然暂时具备内在的意义,但罗克奇一深究,它们便崩溃了。三人杜撰的故事架构崩塌了,他们马上就把它们重建起来;从表面上看,那些交谈就像三个人在念几部不同话剧的台词。尽管如此,每个人还是常常记住了另外两人解释中的错综细节,挑出它们,就像候选政客反驳对手征税方案的细枝末节。

罗克奇写道:每次会面时,他都设法使交谈回到一个问题,即世界上不可能有三位基督,并要求这三人说清这个问题。硬要他们作出解释时,他们并没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受了蒙蔽;向他们说明他们的人格正在分裂,这个说法也没使他们因敬畏而退缩。不,他们只是一味地反驳另外两人的说法。本森说,另外两人是某种电子人(cyborg),并非活人。他说,那两人内部是机器,控制着他们的行动,为他们提供声音。加博认为,另外两人都是出现在他之后的、较小的神,只是被赋予了肉身。卡塞尔的解释最准确、最平凡。他说,另外两人都是一家精神病院里的精神病患者。

要求这三人解释自己时,他们通常都拒绝承认一个事实,即他们都在精神病院里。他们都说自己不是患者。他们是耶稣,只是那一刻碰巧正在一个房间里。另外两个伪装耶稣的人应当了解真正的耶稣,而按照他们各自的说法,自己才是真正的耶稣。

不到三个星期,这些争论就导致了肢体冲突,但暴力并没持续下去。在25个月当中,那些交谈大多是平和而文明的,只是废话连篇。有个情况一直存在,那就是:谈到各自的信念,每个人都不肯改变立场。相反,他们都拼命为自己的妄念辩护,只是方法不同而已。本森虽能自制,但口齿不清,因此狂怒地攻击别人、威胁别人。卡塞尔更古怪,把面包扔进了厕所,把书扔出了窗子。另外两人威胁到他的身份时,他便离开话题,想改变交谈的方向。不过,加博却是这三人中最有知识的,他那些令人晕眩的妄念,有时会使他很讲道理。会面时他最后发言,那是一种激越、流畅的独白。他常常引导讨论,并向另外两人提问。这三人谈话的内容很广,从猎取鲸鱼骨说到饼干,再说到英格兰。不过,加博的谈话还是能深入到那些堂皇的废话的底层。他平静地告诉罗克奇,他其实是在自己头脑的粉粹间中,抹去负面记忆的痕迹。时间一长,关于耶稣和上帝谈话越来越少了。

罗克奇写道:“这三位基督即便不是有理性者,至少也是我们以前见过的某种人;他们是自圆其说的人(rationalizing men)。”

自圆其说的人。这种人在自认所在的环境中,力图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一个有意义的故事。这三位基督从未改变各自的信念。在为时两年的精神治疗和心理测验中,这三人被提问、被挑战,直接面对着一些人,他们宣布这三人自认的身份是假的,又宣布了这三人的真正身份,但这三人却从未放弃:另外两个家伙都有问题;我就是发现了这一真相的人。伊普西兰蒂市的这三个人相信自己是同一个人(即耶稣基督),这才是他们的故事真正坚称的事实。他们做的其他一切事情,都符合心理学家对人类的预期。

正如罗克奇所言,你似乎能看透别人的谎言和自圆其说。此类思维的例子,你已见得够多,乃至你会表面上听之任之,喝茶时随便聊聊它们。目睹其他人靠对自己撒谎度日——这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你旁观时,还是应当弄清这种做法出于什么心理。你早晨起床后,大概不会以为自己刷的是耶稣的牙,而即使在这个层次上,你见到伊普西兰蒂市的那三个人时,还是会看清你自己的缺点,只是那些缺点被复制、粘贴到了别人身上。

像这三人一样,你对现实的全部假定也汇聚成了一种内聚引擎(cohesion engine)似的东西,在你清醒时运作,让你安心,让你相信事情都像你期望的那样发展,不必惊慌。你进入社会后,带着那台内聚引擎的产物,用它“弄清”现实的意义。你采用的方法(即人人都采用的方法)是:把一切都隐藏在一个故事里,而故事的男主角或女主角就是你。这么做虽然有几分不合情理,却能让你活下来。

地球上较简单的动物,例如蚯蚓、变形虫和生活在小水滴里的原生动物,都依靠非常简单的规则存活。基本上,它们都会奔向滋养它们的事物,规避伤害它们的事物。它们的现实范围很窄,也不复杂。它们不为未来烦恼,也不夸大过去的诗意。它们甚至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它们的各个系统都在运作,使它们存活了数十亿年,其中没有书籍,没有神话,没有历史学家。它们的神经系统非常简单,以至它们的头脑(即使你能把它称作头脑)除了两种能力之外,无须具备其他能力:一种是感觉事物的能力(那种能力通常都很差);另一种是朝适当的方向移动、避开障碍物的能力。

你的神经系统稍微复杂一些,因此你的工具并不只是刺激和反应。蛔虫大约有300条神经。猫大约有10亿条神经,而你大约有850亿条神经。把这些神经连起来,让它们在不同层次上运作,你便能穿行于宇宙(它复杂得无法置信)泥泞纷繁的万物当中,并远比一般的小猫做得更好。当然,你仍然具有那些古老的“刺激—反应”的常规习惯,它们是从很久以前遗传下来的——生日蛋糕和灰熊,把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强行植入了正常人的大脑——但你能够作出的反应,却远远不只是趋利避害。为了匹配你复杂的有意识经验和你的无意识操作,为了应对不断轰击你感官的混乱,应对你头脑中各种力量的嘈杂之声,你渐渐形成了一种能力:把一切都连在一起,造就一种更简单而不那么精确的东西,虽然它包含的信息较少,但更有趣,且在大部分时间中更有用。你的大脑中,大量非常复杂、力量惊人的神经组织在轰炸你,因此你便寻求其他动物不曾寻求的东西:意义。你清醒的精神生活的日常现实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你把各种事件变成了故事,把故事变成了记忆,又把记忆变成了你生活故事的章节。你跟别人一起时,他们也以同样的故事格式向你讲述他们的现实,而故事越好,你就越容易相信他们的解释。

笑话和电影、连环漫画和职业摔跤、电视表演和新闻节目——它们都以叙述(narrative)的格式,为事实和虚构提供了戏剧性的解释,其理由和我们解释我们在汽车里安装椅子的理由相同。人体的形态很适合座椅。形态造就形式。于是,那个形式便属于臀部所在的任何地方。婴儿喜欢按前后顺序演奏的古典音乐,不喜欢逆序演奏的。一些动机使维瓦尔第以前一种方式作曲,而不以后一种方式作曲;同样的动机,也使幼儿们初次聆听按顺序演奏的维瓦尔第音乐时感到愉悦,而拒绝逆序的演奏。艺术就是力求用象征代表象征的缺位。你见到的或美或丑的事物,都沿着一些古老的、前定的、通向微笑和蹙眉的通道,进入了你的头脑。那些感情经过了文化观念、社会规范等因素的过滤,因此随着时代而变,尽管如此,你追求的或规避的事物,其基础却仍然始于一些初始动机,即你想知道:你那些无意识反应的暗示究竟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你的头脑以来来去去的故事为形式,把意义赋予了输入其中的信息和记忆。因此,迄今为止,凡有信息之处都会出现那种格式。你头脑的形态造就了那种格式。如今,无论何处,只要信息在大脑之间传递,都会出现那种格式。

这就是你的“叙述偏见”(narrative bias)——它使你在能作出选择时,常以叙述的格式提供和接受信息。你喜欢使用故事,知道故事的结构是讲出好故事的基础。故事由三到五幕组成,有开头(让故事主角被迫面临逆境),有转折点(主角打算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中冒险),还有一段旅程,主角在其中成长,这使他终于战胜了千难万险。神话学家坎贝尔认为,除了悲剧,人们写出过的故事大多都是如此。还有一种警示性的故事,其中的主角没有成长,作出了愚蠢的选择,屈从于自身缺点,最终败北。这两种故事,你都喜欢,因为你也用这个办法认识你自己生活的意义。你用这个办法,浓缩、简化了你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你有过什么成绩、你打算去哪里这些问题。书籍、电影、游戏、讲课——传递信息的每一种形式,只要用讲故事的语言表达出来,便显得更好。

无法置信的叙述一旦被装进故事的框架,就变得看似可信了。以下两句陈述,哪个更可能是真的?(1)一个赤身的佛教僧人朝一群孩子大吼,因为他发了火。(2)一个赤身的佛教僧人朝一群孩子大吼,因为他知道他的村子在一次政治起义中被烧毁,所以发了火。第二句是否比第一句更容易想象到?想象一个安宁平和的圣徒做出如此鲁莽之举,这似乎很愚蠢;但是,你若知道了整个故事,便可能相信他会如此了,而这并不一定是因为你获得了更多信息,而是因为你看到那个信息具备了叙述的形式。只要能以令人愉快的方式解决问题,你便会毫不怀疑地前行。请思考两句话:(1)伊丽莎白试戴新文胸时发了火。(2)伊丽莎白试戴新文胸时,一个发怒的流浪汉骂了她,因为伊丽莎白推着购物车去试衣间时,碰巧轧了那个流浪汉的脚。即使第二句陈述更可能是真的,那个流浪汉的骂人话也很可能使你不以为然,但在一些人看来,它却是一种合理的解释。其部分原因是“合取谬误”。面对大量信息时,你的叙述偏见便会得到支持。你从一个陈述中获得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相信那个陈述。“合取谬误”的经典事例,来自心理学家特沃斯基和卡尼曼的著作。他们是研究认知偏见的著名先驱,于1982年提出了一个难题,我想用讲故事的方式把它展示出来:琳达成长在旧金山,其他女孩还在玩娃娃时,她就读哲学书了。遇到让她不高兴的事,她总是跺着脚、喷着鼻息表示不满。她的父母费尽了心思,教她不要回嘴。她提前一年从中学毕业,进了哈佛大学,获得了哲学学位。进入职场前,琳达有一段时间参加了“和平队”,在非洲国家的刚果地区帮助妇女获得医疗帮助。她没有结婚,没有子女,现在回到了美国,正为获得政治学的哲学博士而学习。以下哪个陈述更有可能是真的?(1)琳达在银行工作。(2)琳达在银行工作,并撰写女权主义的博客。这个问题也许使你很伤脑筋,但其答案是:琳达更有可能只是在银行工作。所有的附加信息构成了琳达的个性,其方式似乎会使很多人以为她是女权主义者,但这并没有改变原始的统计学事实,即在数不胜数的个性中,一个人更有可能只具备一种个性,而不是两种个性。我若问:“琳达更有可能是女权主义者,还是全美汽车比赛协会(NASCAR)的车手?”你根据自己的了解,假定琳达更愿意研究的是平等,而不是汽车的齿轮速度比,那就是正确的。但我问的不是这个。简单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在银行工作的人,比在银行工作、又写女权主义博客的人多得多。其实,与单一的特性相比,可能性越多,它们便越不可能与其他特性结合。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琳达在银行工作,撰写女权主义博客,投票支持民主党,住在加州,向世界保护野生动物基金会捐款,又很喜欢托莉·阿莫斯。你回顾琳达的故事时,这些事实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极有可能是真的,但其中任何两个事实都真的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其可能性却小得多,其中任何三个事实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其可能性就更小。如此类推。不过,事实上一定不会如此,不是吗?这是你的“叙述偏见”在作怪,它得到了“合取谬误”的支持,并且和“代表性捷思”连在了一起,或者和你的一种倾向连在了一起,即忽视偶然的东西,根据一个事例与想象中原型的相似程度,去判断它的真实性。

为了使你活下来和茁壮成长,大脑做了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它生成了一种感觉:原因能造成你目睹和感觉到的结果;结果出现在原因之后,而原因可以被追溯并强调出来。你相信:在生活不可思议的嘈杂声中有信号,你胡乱地、磕磕绊绊地穿过时间时有一些模式,有一些可预测的规则,根据它们,你便以为自己能操纵现实。你若知道这些假定中的每一个往往都是假的,便会惊诧不已。

有很多年,美国空军都使用一种名叫“霍洛曼离心机”的大型装置训练飞行员。这种离心机基本上是一种仿造的驾驶员座舱,连接着巨大的金属轴,中央有一台功能极强的发动机。中央转子转动金属轴,驱动座舱不停地旋转,座舱中坐着飞行员。请想象一根绳子拴住了一块岩石,再想象那绳子抡着岩石一圈一圈地转,再想象你就在那块岩石里。这种情况下,飞行员会感到重力的作用。战斗机在高空飞行时,拉起飞机、使它远离地面,或者疯狂地快速调头,重力都会影响飞行员的身体。你朝一个方向加速,会感到相反方向上牛顿定律的拉动作用。例如,你踏汽车油门加速时,你的头便会不由自主地后仰。喷气飞机里的重力强大得多,你动脉中的血液达不到你的大脑。其结果就像被掐住了脖子,飞行员常会昏厥,或者变成意识模糊的行尸。无论哪种情况,都像人们常说得那样,过大的重力会造成灾难。

空军和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等机构,用离心机在可控环境中创造重力。它们用这种方式教会飞行员一些技术,以将血液保留在大脑里。这种技术造成了大量的抱怨和紧张情绪,而你知道,受训者若不是战斗机飞行员,这种训练便似乎有些令人慌乱。在某一点上,飞行员们会昏厥,失去意识。他们丧失和恢复意识时,常常报告说自己产生了幻觉和日常幻想,如同做梦。过去30年中,空军基地医生温纳瑞(James Whinnery)研究了数百例昏厥现象,给它们录像,比较其细微差别,采访飞行员,记录他们的报告。时间一长,他便在患者报告的同类现象中发现了惊人的相似性,那些患者有的曾在手术台上、或在撞车事故中失去过意识,有的曾从其他窒息状态中恢复过来。隧道、白光、来向你致意的朋友和家人,被放大了的记忆——飞行员体验了这一切。此外,在创造体外经验方面,离心机也非常有效。飞行员会(觉得)飘在自己上方,或在自己周围盘旋,自己仿佛在伸出头、来回观看。温纳瑞和其他研究者们推测:濒死状态和体外经验现象,其实都是有大脑者的主观体验,他们看到自己的大脑在竭力弄清正在发生的事情,在缺氧造成的系统紊乱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大脑不具备划定自身边界的能力,常常把意识置于头脑之外:或在田野上,或在湖里游,或与恶龙搏斗——总之,由于大脑的围墙崩塌了,大脑便会把意识置于能连接到的任何地方。缺氧的飞行员们未体验到的,是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形象和思想。即使濒于死亡的大脑也不肯停止生成叙述,而建在叙述上的脚手架,则会编织出原因、结果、记忆、体验、感觉和认知。叙述对于生存极为重要,乃至它真的成了你变成一囊死肉之前最后放弃的东西。叙述是你有意识经验的框架。没有叙述,世界便除了噪音之外一无所有。更妙的是,飞行员们重获意识之后,他们对自身体验的解释,都很像急救室中患者的解释,从技术角度说,那些患者曾死而复生。经历了长时间缺氧造成的奇异迷幻状态之后,许多人都把那道白光和隧道看作了通向来生的通道。这些故事各不相同,取决于不同人的信仰体系,但总是会有一个故事。

失去又恢复了意识的飞行员,其最令人困惑的方面之一,就是他们都彻底清醒了。他们的大脑恢复了正常。他们重新聚合成了以前的自己。神经科学尚未弄清一个问题:你每天早晨睡醒后,究竟怎样聚合了你的自我感;但你自己的叙述,却一定与你的自我感大有关系。神经科学家奥利弗·萨克斯的名作《为一顶帽子而误解妻子的人》(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描述了他那些大脑损伤的患者疯狂虚构(confabulation)的表现,指出他们似乎受到了某种驱策,“极力(用虚构)替代正不断被忘掉并丧失的东西”,因为“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叙述就是传记,就是故事”。萨克斯认为:要做你自己,就必须感觉到你拥有你自己。你一旦发觉你的故事与你不符,就会“搜集你自己内心的戏剧”,因为你的身份建立在一种感觉上,即你迄今一直牢牢地抓着你的故事。因此,研究一些人才会大有启发,他们的叙述与其周围人目睹的事实大不相符。我们不妨先回顾一下大脑科学的早期时代,再快速地浏览一下这门科学的整个版图。

1870年,儒勒·科塔尔在做过军医之后,加入了一家诊所,他具备当时最新的外科知识。科塔尔和诊所的其他人,医治患有被某讲座称为“疯病全症状”的患者。科塔尔是神经科学的先驱之一,研究行为与大脑特定区域之间的联系。随着事业的推进,他对某些患者产生了格外的兴趣,他们表现出失语症或语言障碍症。他常常跟踪这些患者,从其死亡跟到尸体解剖台,以探索其病因。他还鼓励其他医生这么做。1880年,科塔尔向世人介绍了一种新认定的病症。他把它叫作“deliré des négations”,即“否定妄想”。

他对巴黎的听众说:有时候,一个人大脑的某个特定部位受了伤,以至他会坚信自己死了。无论多少理由和甜言蜜语,都无法使此人摆脱那种幻觉。此外,这种症状也不完全是心理上的,它来自大脑的一种生理问题。换句话说,你的头若受到足够沉重的打击,你也会在这种头脑状态下产生这样的幻觉。

医学文献中有大约100份报告,都描述了如今所说的“科塔尔综合症”。这种症状有时也被令人不安地称作“行尸综合症”(walking corpse syndrome)。你若患了“科塔尔综合症”,那就照照镜子吧:你可能怀疑你镜子里的映像,或者不再能感到你胸中跳动的心脏是你的,或者以为你的身体正在腐烂。一些极端的病例中,你还会以为自己变成了鬼魂,并坚信自己不再需要食物。科塔尔的一名患者就是饿死的。“科塔尔综合症”及其妄想是一组综合症的一部分,见于其他一些失常症,它们有个共同的核心主题:你丧失了与他人进行感情联系的能力。你头颅中或许有些东西出了大问题,以至你的大脑不再能区别陌生人与你爱的人。你认知时,情感不再悸动,无论认知对象是你的狗、你的母亲,还是你自己的声音。你若见到自己爱的人,却没有感到自己的爱,便会连忙极力弄清这种情境的意义。你没有了情感,你爱的人就变成了冒名顶替者、强盗或者附体幽灵(doppelg?nger)。你和你自己形象之间的连接若被切断,那就有理由想见你自己变成了幻象。面对如此可怕的知觉,你会发明一种应对之计。“科塔尔妄想”之类症状的患者,会编造出一些怪异而荒谬的说法,以解释他们感觉到的现实,因为他们头脑中输入了怪异而荒谬的东西。这些患者的解释与你的解释,其唯一区别就是两者明显的、可被证实的错误程度有所不同。在任何既定时刻,无论你给自己的身心状态编造出什么解释,它们都同样是混乱的;但你并没有一位一直关爱你心理健康的核查者。无论你和你的大脑是否受损,你的头脑总是设法对它自身解释它自身,其解释的准确性随时变化、各不相同。心理学家把这些虚假的叙述称为“虚构”——无心的谎言。虚构不是真的,但作出虚构的人却不理解这一点。神经科学家现已知道:无论是在健康人还是在患者身上,虚构(行为)都很常见并持续不断。但就“科塔尔妄想”而言,虚构却被放大到了荒唐古怪的程度。同样的叙述偏见,驱使你作出解释,也使大脑受到严重生理损伤的人作出了虚构。

著名神经科学家拉玛钱德兰讨论“病觉缺失症”(anosognosia,医学术语,意为否认自身病症)时,经常谈到虚构。在医疗实践中,他见过很多功能障碍的患者,但他们对自己疾病的解释却与现实毫无关系。他的一名女患者的一只胳膊瘫痪,却不承认自己瘫痪了。要她解释为何无法挪动自己的胳膊,她说那不是她的胳膊,而是她母亲的胳膊,还说她母亲正藏在桌子底下,在搞恶作剧。拉玛钱德兰还治疗过“顺行性遗忘”(anterograde amnesia)的患者,其症状是不能形成新的记忆。每过10分钟左右,此症患者就重启她的记忆;在她看来,她仿佛突然发现了自己在医院里,却根本想不起自己是怎样来到医院的。这种遗忘症患者的表现并不反常,而是常常告诉看护者自己在医院工作,或者到医院看望什么人。“安东—巴宾斯基综合症”的患者不承认自己失明,即使其失明来自受到猛击或一次事故。医生们有时惊讶地发现,患者不再能看见东西,其实是因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