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散文经典·西方卷8(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3 06:39:33

点击下载

作者:楼肇明,天波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世界散文经典·西方卷8

世界散文经典·西方卷8试读:

丹麦

索伦·克尔凯戈尔

索伦·克尔凯戈尔(1813—1855)丹麦哲学家、神学家。西方学者公认的存在主义的先驱。曾发表《对妇女卓越才能的再次辩护》、《上帝的不可改变性》等重要学术论文,但其作品在其死后三十年才“被发现”。克尔凯戈尔从二十一岁开始记日记,至死从未中断,其日记记载了他的情绪、观感和思想火花,因而与其哲学观念的产生具有密切联系。

克尔凯戈尔日记选

一众生世相11836年

我刚从一个晚会上回来,我是这个晚会的台柱和中心人物;我妙语连珠,令每一个人都开怀大笑,都喜欢上我,对我赞赏不已——但我还是抽身离去,其实这个破折号应象地球运行轨道的半径一样长——我想开枪打死自己。21836年

死亡和诅咒,我能够和世上的一切但不能和我自己脱离关系;我甚至连睡着的时候也不能忘掉自我。3

有位流浪的乐师用一支簧管乐器(因他站在隔壁人家的院落里,我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乐器)吹奏《唐璜》里的小步舞曲,药铺老板在用碾槌捣药,女仆在冲洗院子(马夫在洗马,他用马刷子磕打着井栏,从镇子的那一头远远地传来了虾米贩子的叫卖声——编者),等等。他们对一切视而不见,而且那吹乐的也大抵如此;而我感到是多么地惬意!1836年6月10日41837年

许多人对生活作出自己的结论的方式像小学生一样;他们抄袭算术课本里的答案以欺骗老师,而没有心思由自己算出得数。1837年1月17日51837年

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走这条道——跨过叹息之桥进入永恒。61837年

往往是微不足道的捉弄令生活痛苦异常。我将乐意顶着怒号的狂风,热血沸腾,奋力前行;但是只要一阵和风吹来,将一颗纤尘吹进我的眼睛,就令我烦恼,竟至于裹足不前了。

这些琐屑的捉弄好比是一个人正要从事他自己的生活以及其他许多人的生活所依凭的一项伟大的工程、一桩伟大的事业的时候,一只牛虻落在他的鼻尖上。71837年

思想接踵而至;我刚刚有了一个想法,正要写下来,一个新的想法又喷涌而出——抓它、挠它——疯狂——神经错乱!81837年

总而言之,我恨那些伪学者们——我在晚会上有几次不是故意端坐在某个靠嚼家庭琐事为生的老处女身边,怀着最大的兴致听她唠叨呢?91837年

我宁可和传播家丑的老妇交谈;其次是精神病人,最后才是非常理智的人们。101837年

我不会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情感到烦恼;我不会厌烦散步,这种尝试简直太美妙了;我也不会厌烦躺下,因为我愿意躺多久,就躺多久,不会厌烦;我也不会厌烦策马而行,这一运动对于我的冷漠的性情是极其剧烈的;我唯一厌烦的是乘坐马车,舒舒服服地,有时轻盈地摇晃着,各种物体从我眼前一晃而过,流连于每一样小小的景致,只是陡增我的消沉——我的思想和概念乏味得很,象太监的性冲动——甚至中世纪的精辟语言也不能掩去我周围弥漫的空虚。此刻我才真的理解基督的话是生命和灵魂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总之,我不会厌烦我已经写下的文字,也不会厌烦把它们一笔抹掉。111837年

阿玛格市场又重新呈现出一派生机,到处万紫千红,花团锦簇,弥漫着乡村生活的气息。昨天午夜,有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抓住了,据更夫说是因为他大肆谩骂了某些人,但是报告此事的更夫并没有亲耳听到,而那嫌疑犯倒挨了一顿鞭笞——多么地不公平,据信人们对此毫无知觉,也不去打抱不平。今天生活又趋于平常——这不过是阿玛格市场罢了——怎么能和丹麦、欧洲乃至世界相比呢?12

非利士中产阶级这样说道:“当爱你的邻人如同爱你自己一样”。这些曾经娇生惯养的孩子们,这些当今国家的栋梁们——他们是极其容易感染上任何多愁善感的流行性感冒的——的意思部分是指如果有人要把烛剪,即使他们离那人远而又远,也会说:“当然”,起身把烛剪递将过去。还令人放心地捎上一句:“愿为您效劳”;部分是指:不论哪家办丧事,切记做一次义务性探访,以示吊唁。但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整个世界和他们人心相背意谓着什么,不过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一大群社会鲱鱼们自然是决不会允许这类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的,而且一旦真要他们帮些大忙的时候,常识便告诉他们,那些需要他们,但可能根本不会以帮助回报的人便不是他们的“邻人”了。1837年7月8日13

非利士中产阶级总是忽略生活中的某些要素,结果便和那些比他们更高的人处在一种可笑的关系里。对他们来说,“道德”是至上的,比才智重要得多,他们对伟人、天才,不论他们是否离经叛道,都毫无兴趣。他们的道德无非是各种不同的警局法规招贴的简要概括;对于他们最重要的是做一个有益于国家的人,做一个傍晚时分便去俱乐部大发议论的人;他们从不怀恋神秘事物,也不怀恋远离他们的事物;他们对清静无为、对手舞一根细竹杖,兜里揣上4个便士,走出北门,一路散步下去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应有的情趣;他们一点也不知道那(为诺斯替派认可的)旨在以获罪的方式得知世界的生活哲学——不过他们嘴上也说人在年轻时必须播种他的野燕麦不可(“谁从不喝得烂醉就不是一个正直的好伙伴”);当那基本的观念透过隐蔽的秘密的门扉,仅以先知先见的闪光展示其所有可怕景象时,他们根本无从窥见;一个人只有在目睹了被诱惑和陷阱击倒的牺牲品,并且洞穿诱惑者的铁石心肠以后,才会领悟那黑暗的叹息的现实。1837年7月14日141838年

人们几乎从未运用自己经已拥有的自由,比如思想自由;相反倒去要求什么言论自由。151837年

人人都报复这个世界。我的报复则是把内心深处积郁的痛苦和烦恼带给世人。我的笑声里便包含这一切。如果我看到有人陷于痛苦之中,我会向他表示同情,尽力劝慰他,静静地听他分诉,使他相信我是一个幸运者。倘若我直到死去的那天能够一直如此,就算已经报复了这个世界。16

几天前,我心中莫可名状地坐着,沉浸于自我(此情此景只有过去曾经历过的一次幻灭感才有体会),渐渐地丧失了自我,竟至于以一种泛神论的解体方式丧失了我的本我(Ego)。当时我在读一部斯尼多尔夫一比奇编的古谣,讲到一个姑娘星期六晚上等待她的情郎;但他却没有来——她睡觉也是“痛苦万分、泪流满面”,起床也是“痛苦万分、泪流满面”,忽然,我的脑海里闪现出这样的场面:我看到日德兰原野,它那笔墨难以形容的苍莽、它那寂寥的云雀——又看到一代又一代的人起来,他们的少女为我唱歌,为我痛苦地流泪,然后又沉浸到她们抑郁的歌唱去,而我和她们一同流泪。1837年12月30日171837年

到审判日那天,所有的灵魂将重获生命,然后一个个全然形吊影只,相互间谁也不认识谁。18

一切的存在都在威胁我,从最微小的飞虻到道成肉身之谜;它整体上是不可解释的,我的自我尤其如此;一切的存在都是有害的,我的自我尤其如此。我的悲哀是巨大的、无限的;除了在天的上帝,没有人知道我的悲哀。而上帝是不会来安慰我的;除了在天的上帝没有人能够安慰我,而他是不会怜悯我的——年轻人、小伙子,你这站在道路起点的人啊,你若已经迷失了方向,就回到上帝那里去吧,他的教诲将使你青春不误,使你男子汉的行为刚毅顽强。你哪里知道这样一些人将承受怎样的折磨,他们把年轻时的勇气和力量消耗在反叛上帝上,而今灰心丧气、孤立无援,不得不开始从四面为亵渎圣地的人,为风雨飘摇的成都市和冒烟的毫无希望的废墟所包围的地区,从荣华失尽、安宁不再的颓败的土地和荒废的地区退走,不得不开始聊度漫长得好像无穷无尽的衰败的暮年。同时不断受到颠来倒去的那句怨言的搅扰,“那是我毫无喜乐的(时光)”。1839年5月12日19

如今我的生活几乎好比是一局棋里的棋子的感受一样,对手说:这只棋子不可动它——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一样;因为我的时机未到。1839年5月21日201841年我强烈地希望没人会战死疆场,强烈地希望他们都能看到科尼佩尔桥的建成通车,等等,只是那些忙忙碌碌的商人不在其列,他们在世界上必须完成无穷无尽的事情,不象我们其他人那样,科尼佩尔桥造好以后,便找到了一个绝好的沉思默想的机会……211841年

我同周围的许多熟人大都维持着极其表面的关系;除他们以外,我还有可以引为知己的——我的忧郁——在我的欢乐里、在我的作品里,她对我示意,唤我去她那儿,我迎她而去,即使我的肉体纹丝未动;她是我认识的最忠实的女子;我必需时刻准备着与她同行,这真是一桩奇妙的事情。221841年

……并且当上帝真切期望那人听命于他的时候,便召来他最信任的仆人,他最可靠的信使——悲哀,并且告诉他:紧紧尾随着那人,赶上他,只是不要从旁推他(……没有哪个妇人能够象悲哀那样温柔地贴近她所爱的人)。231844年

从前,一个人由于出生高贵、富有等等,而妄自尊大,如今,我们更自由,更在“世界历史范围”里成长,于是所有人因为生在十九世纪而妄自尊大——啊,你这十九世纪!啊,你这令人艳羡的命运!241845年

一个幽默的人体的议论

正如平平淡淡地生活而不为国王殿下、王后殿下、守寡的王后殿下或王储殿下所知是最令人感到舒适的一样,在我看来,为上帝所知乃是生活的无限重负。只要身边有个上帝,每一个三十分钟都变得无限重要。没有人能够像这个样子坚持活上六十个年头的,同样也不坚持对付仅仅三年,并且不需要付出重大努力的期终大考。一切都消解在矛盾当中。有时他们劝你道:你一定不能半醒不睡地生活,而应以最大的无限热情去生活。那么好吧,你就齐心协力去大干一场吧:你变得墨守成规,一副严肃拘谨的样子——于是你被告知应当收起你的航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到头来所有的人走得都一样远,整个事情便都没有什么价值了。这好比不久前我去看医生,我抱怨感觉不舒服。他答道:‘大概是你喝了太多咖啡,散步又太少的缘故。’三个星期后我又告诉他,‘我真的感觉不舒服,不过这不可能是我喝咖啡的缘故,因为我没喝过咖啡;也不可能是我缺乏锻炼的缘故,因为我天天散步。’他答道:‘喔,那么肯定是你没喝咖啡,散步又太多了。’换句话说,我身上是同样地不舒服,只是如果我喝咖啡,它便是因为我喝了咖啡,如果我不喝咖啡,它便是因为我没有喝咖啡所造成的。我们人类亦大抵如此。我们全部在世的存在便是一种微恙;其原因对一些人来讲是他们太过努力;对另一些人来讲则努力不够;如果有人对那原因加以追究,那被问到的人一开始会说:你平生非常努力吗?你要是说是,他便说:那原因不就是你做得太多了嘛。“你要是说不,他便作相反的回答,然后夹起尾巴,悄悄溜走。即使有人送我十个银币我也决不会如此解释生活之谜的。我干吗要越俎代庖呢?如果生活是一个难题,一个谜,那么被它难住的人一旦感觉到再没有人急于胡加猜测时,便会自己起来提出一个解决办法来的。我没有创造生活之谜,只不过是在《自由主义者》和《保卫自由》和其他几份报纸上略述了这些难题的特征,而解决办法要到下一期出。在谜底揭晓的当天就被报纸提到某某就是答谜的人,这番荣耀对我是一件并不光采的事情。”(解决难题的老处女或养老金领取者)251847年

从我很早的幼年时代起,一根悲哀的钩刺便已扎在我的心头。只要它还扎在那里,我便是一个冷嘲热讽的人——只要它一去掉,我便会死。261850年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人类做出的发现是人类的胜利,他们热情地对待一切,欲将一切事物都用来使这一发明日臻完满。人类兴高采烈,并且崇拜起自我来了,终归有了一个了结的时候——人类踌躇地问道:这个发明果真是一个福祉吗?尤其是,它现在所达到的果真是一种圆满境界吗?于是,便有一种新的呼唤,呼唤那最优秀的头脑,他们为了找到一只安全阀、减震器、障碍物一类的东西绞尽脑汁、几近于发疯,目的是为了尽可能牵滞、抵挡这一无与伦比、完美无缺的发明,勿使人类的傲慢蹂躏整个世界而使它毁于一旦。例如,不妨想一想印刷术的发明,把印刷术加以完善而成一种高速机器,使什么肮脏的糟粕都保证得以出版。想一想铁路。想一想自由宪章,这一无比完美的发现——人类傲慢的产物——迫使我们步某些东方专制制定之后尘,而提供臣民们以较多的获取幸福的机会。271851年

对比

上帝的话曾经一人之口说出(仅为一种口传),尔后才写成文字——如今,每一个胡说八道的人都能够把他的一肚皮杂碎拿来印个数万份。

按照我们当代的思维方式,人们就会指望,上帝至少可以等到印刷术发明以后再让自己诞生,在此以前时机尚未成熟,或者指望他能搞到一二台高速印刷机。天哪,上帝的话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流传于世的,这对人类是怎样一种嘲讽!福音的传播越是走样,便越能通过种种新的发明得到广泛的传扬,这对人类是怎样的一种嘲讽!281854年

“钉上盖板”

此语是从一首古老的赞美诗中摘引出来的。钉上盖板,就是钉上棺材板;可靠而确实牢固地钉上——就象一个孩童,只要在极乐世界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的藏身之地就会喜欢上那里一样,我会一直真正安详地藏身在那里面。

钉在盖板,要极牢固——因为不是我躺在棺材里面,不是的,躺在那里面的是我所极其渴望抛弃掉的我那有罪的肉体,是我那生来就穿在身上的囚服。(晏可佳 姚蓓琴 译)

勃兰兑斯

勃兰兑斯(1842—1927)丹麦文艺批评家、文学史家。生于哥本哈根,属犹太人血统。曾在哥本哈根大学学习法律,后专攻美学和哲学。主要著作有:《法兰西现代美学》、《俄罗斯印象记》、《波兰印象记》、《哥德传》、《伏尔泰传》、《米开朗琪罗传》、《世界大战》、《悲剧的第二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第六卷等。

人生

这里有一座高塔,是所有的人都必须去攀登的。它至我不过有一百级。这座高塔是在空的。如果一个人一旦达到它的顶端,就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但是任何人都很难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这是每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他达到注定的某一级,预先他并不知道是哪一级,阶梯就从他的脚下消失,好象它是陷阱的盖板,而他也就消失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是第二十级或是第六十三级,或是哪一级;他所确实知道的是,阶梯中的某一级一定会从他的脚下消失。

最初的攀登是容易的,不过很慢。攀登本身没有任何困难,而在每一级上从塔上的了望孔望见的景致是足够赏心悦目的。每一件事物都是新的。无论近处或远处的事物都会使你目光依恋留连,而且瞻望前景还有那么多的事物。越往上走,攀登越困难了,目光不大能区别事物,它们看起来都是相同的。同时,在每一级上似乎难以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也许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或者一次连续登上几级,然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通常是一个人一年登上一级,他的旅伴祝愿他快乐,因为他还没有摔下去。当他走完十级登上一个新的平台长,对他的祝贺也就更热烈些。每一次人们都希望他能长久地攀登下去,这希望也就显露出更多的矛盾。这个攀登的人一般是深受感动,但却忘记了留在他身后的很少有值得自满的东西,并且忘记了什么样的灾难正隐藏在前面。

这样,大多数被称作正常的人的一生就如此过去了,从精神上来说,他们是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然而这里还有一个地洞,那些走进去的人都渴望自己挖掘坑道,以便深入到地下。而且,还有一些人的渴望是去探索许多世纪以来前人所挖堀的坑道。年复一年,这些人越来越深入地下,走到那些埋藏金属和矿物的地方。他们使自己熟悉那地下的世界,在迷宫般的坑道中探索道路,指导或是了解或是参与到达地下深处的工作,并乐此不疲,甚至忘记了岁月是怎样逝去的。

这就是他们的一生,他们从事向思想深处发掘的劳动和探索,忘记了现时的各种事件。他们为他们所选择的安静的职业而忙碌,经受着岁月带来的损失和忧伤,和岁月悄悄带走的欢愉。当死神临近时,他们会像阿基米德在临死前那样提出请求:“不要弄乱我画的圆圈。”

在人们眼前,还有一个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了广阔领域,就像撒旦在高山上向救世主显示的所有那些世上的王国。对于那些在一生中永远感到饥渴的人,渴望着征服的人,人生就是这样:专注于攫取更多的领地,得到更宽阔的视野,更充分的经验,更多地控制人和事物。军事远征诱惑着他们,而权力就是他们的乐趣。他们永恒的愿望就是使他们能更多地占据男人的头脑和女人的心。他们是不知足的,不可测的,强有力的。他们利用岁月,因而岁月并不使他们厌倦。他们保持着青年的全部特征:爱冒险、爱生活,爱斗争,精力充沛,头脑活跃,无论他们多么年老,到死也是年轻的。好像鲑鱼迎着激流,他们天赋的本性就是迎向岁月之激流。

然而还有这样一种工场——劳动者在这个工场中是如此自在,终其一生,他们就在那里工作,每天都能得到增益。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变得年老了。的确,对于他们,只需要不多的知识和经验就够了。然而还是有许多他们做得最好的事情,是他们了解最深,见得最多的。在这个工场里生活变了形,变得美好,过得舒适。因而那开始工作的人知道他们是否能成为熟练的大师只能依靠自己。一个大师知道,经过若干年之后,在钻研和精通技艺上停滞不前是最愚蠢的。他们告诉自己:一种经验(无论那可能是多么痛苦的经验),一个微不足道的观察,一次彻底的调查,欢乐和忧伤,失败和胜利,以及梦想、臆测、幻想、人类的兴致、无不以这种或另一种方式给他们的工作带来益处。因而随着年事渐长,他们的工作也更必需要丰富。他依靠天赋的才能,用冷静的头脑信任自己的才能,相信它会使他们走上正路,因为天赋的才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相信在工场中,他们能够做出有益的事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他们不希望获得幸福,因为幸福可能不会到来。他们不害怕邪恶,而邪恶可能就潜伏在他们自身之内。他们也不害怕失去力量。

如果他们的工场不大,但对他们来说已够大了。它的空间已足以使他们在其中创造形象和表达思想。他们是够忙碌的,因而没有时间去察看放在角落里的计时沙漏计,沙子总是在那儿下漏着。当一些亲切的思想给他以馈赠,他是知道的,那像是一只可爱的手在转动沙漏计,从而延缓了它的停止。(罗洛 译)

卡伦·布里克森

卡伦·布里克森(1885—1962)丹麦作家。出生于一个贵族之家。一九一四年和丈夫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比附近买下一片咖啡种植园。一九二一年同丈夫离婚后,独自留在非洲继续经营她的农庄。一九三一年世界性的经济危机迫使她卖掉农庄返回丹麦。回国后写了《恩戈庄园》,是她的代表作之一,被誉为“二十世纪丹重要的散文作品中的一部。”

恩戈庄园(节选)

我的非洲庄园坐落在恩戈山麓。赤道横贯这片高地北部的一百英里土地。庄园海拔高达六千英尺。在白天,你会感到自己十分高大,离太阳很近很近;清晨与傍晚那么明净、安谧;而夜来时则寒意袭人。

地理位置和地面高度相结合,造就出一种举世无双的景色。这里的一切并不丰饶,也不华丽。这是非洲——纵穿六千英尺提炼出来的——强健而纯洁的精华。色调如此干燥,象是经过燃烧,如同陶器一般。树木挂着轻盈而微妙的叶片。枝叶的形状显然与欧洲树木相异,不是长成弓形或圆形,而是一层一层地向水平方面伸展。几株高树,孤零零地兀立,犹如伟岸的棕榈。那骄矜而又浪漫的气势,俨然一艘艘八面威风的舟楫,刚刚收拢它们的风帆。树林边缘的线条别具韵致,仿佛整个林子在微微颤动。弯弯扭扭的老荆棘树,枝杈光秃,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辽阔的草原上。不知名的蒿草送来阵阵香波,如同麝香香草、爱神木。有些地方的香气浓烈得能扎痛你的嗓子。那些花儿,不论是草原上的,还是原始森林藤葛上的,都使人感到即将凋谢,点点簇簇,不胜纤弱——只是在大雨季开始时,莽原上才绽开一丛丛硕大、馥郁的百合花。在这里,你的视野开阔、高远,映入眼帘的一切,汇成了伟大、自由与无以伦比的高尚。

这景色和你在其中的生活,最难忘的是天空。当你回首在非洲高原度过的日日夜夜,一种感觉倏然而过:自己恍若曾一度生活在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彩,轻柔而瞬息万变,在空中升腾,飘荡。苍穹充满着蓝色的活力,将近处的山脉与林莽涂上了鲜亮、深沉的蓝色。正午的天空十分活跃,象喷薄而出的滚滚岩浆,又象一池碧水潺潺流动,闪耀着,起伏着,放射着。它返照出的一切景物都放大了,变幻出奇妙的海市蜃楼。在这样高渺的天空,你尽可自由自在地呼吸。你的心境无比轻松,充满自信,在非洲高原。你早晨一睁眼就会感到:啊,我在这里,在我最应该在的地方。

恩戈山长长的山脊自北而南,绵延伸展。它那四座王冠般庄严的顶峰,似青黑色的波峰凝固在蓝天下。恩戈山海拔八千英尺,其东侧高出周围原野二千英尺,而西侧的山势却陡然下降,分外险峻,猛地跌入东非大裂谷。

高原的风,总是从北面、西北面吹来。就是这股风,直下非洲海岸与阿拉伯半岛,人们称之为季风,东风——相传是索罗蒙王钟爱的坐骑。这里的大地向浩茫的穹宇铺展,像是对天庭的抗衡。季风迎面吹拂恩戈山,那一处处山坡是我放停滑翔机的理想场地。乘着风势,滑翔机腾空直上,飞向山巅。随风飘游的云彩,常萦绕着山峦、或静悬于半空,或积聚于峰顶,化为雨水。而那些飘浮在更高处的云朵,无拘无束地作逍遥游,最终在恩戈山西侧——大裂谷炙热的大漠上空消融殆尽。多少次。我从我的住处远眺,追踪这些阵容强大的队列行进,我惊异地看着它们在空中壮游、看着它们登上峰巅,然后消逝在蓝天深处。

我庄园处的山峦,在一天中不时地交叉变换它们的性格,时而显得如此亲近,时而又那么遥远。薄暮时分,天色渐暗。当你凝视群山,天空好像有一条细细的银边勾出茫茫峰峦的轮廓。随着夜幕低垂,那四座顶峰又磨掉了棱角,依稀圆润起来,仿佛是由于山脉自己的舒展伸长而致。

登上恩戈山,放眼望去:南面,是广袤的平原,野生动物聚居之外,直逼乞力马扎罗山。东面和北面,是秀美如公园的原野,远处山脚下有一大片森林,吉库尤自然保护区起伏蜿蜒一百多英里,与肯尼亚山相连——其间错落着一块一块的玉米田、香蕉园和牧草地,这里,那里,飘绕着淡蓝色的炊烟,还有一丛丛丘陵。可是西面,大地骤然下跌,横贯非洲盆地——一片干燥,月球般的景象。褐色的大漠不规则地缀着小小的圆点——荆棘丛、弯弯曲曲的河床连着一条条暗绿色的带子,那是含羞树的林带——树冠如盖,枝条四层,荆刺如针。这里是仙人掌的家园,也是长颈鹿和犀牛的故乡。

山野——当你深入其中——寥廓,神秘,美丽如画,而且极富变化:有时为漫长的峡谷,有时是一片灌木丛,有时是绿草茵茵的山坡,有时是嶙峋遒劲的山岩。有的山峰上甚至还簇拥着茂密的修竹。山中也不乏清泉和水井,我曾在那里野营。

我在的时候,恩戈山聚居着野牛、旋角大羚羊、犀牛等。在土著老人的记忆中,还曾有大象出没。恩戈山区未能全部列入野生动物保护区,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划归保护区的一小部分,以南峰上的灯塔标志为限。随着这块殖民地的繁荣、首府内罗毕发展为大城市,恩戈山区完全可能规划为无与伦比的野生动物园。我在非洲的最后几年里,许多在内罗毕经商的年轻人,每逢星期天便骑着摩托车进山,随意打猎,我想,那些大动物是远离山区,穿过荆棘灌木丛和石质地带,往南迁徙了。

在山峦的边缘或四座山峰上,步行并不难。那里的草短短的,犹如草坪,灰色的岩石也多见风化。环着山边。峰顶上下,有一条野生动物踩出的小径,有如平缓的S形。野营的一个清晨,我来到这里,沿小径信步,发现一群大羚羊新踩出的脚印和冒着热气的粪便。这些温和的大家伙一定是日出时来的山边,排成一长溜散步。你难以想象,它们来此唯一的目的只是俯视足下的大地。

我们在庄园里种植咖啡。对咖啡来说,这儿的地势略高了些。维持咖啡园要付出艰苦的劳动。我们从未因此发财。但它却足以把你死死粘住,总有活儿等着做,没有空头的工夫,而一般来说,你总是落后一步。

在荒芜、凌乱的莽原上,开拓出一片土地,按规矩种植照料,是令人神怡的。在以后的岁月里,当我乘飞机飞越非洲上空,我熟悉自己的庄园的风貌,一见到这片土地,心中就充满骄傲——它静卧在灰绿色的原野里,显得那么鲜艳、青翠。我蓦地醒悟到人类的心是怎样思慕有规则的几何图形。内罗毕四周的田野,特别是城区北部,展现出相似的丰采。这里生存着这样的人民:他们想的、谈的和做的,都是咖啡的种植、修枝、摘果,就连夜里躺在床上,考虑的也是如何改进加工咖啡的设施。

咖啡生长非一日之功,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一蹴而就。在你年轻、充满希望的年华里,你冒着浙淅沥沥的雨水,从苗圃里搬出一盆盆鲜绿的咖啡幼苗,与庄园里的帮工们一起把它们栽在一排排湿润的土坑里——它们将在此扎根生长。你还得到野地里砍些树枝,为咖啡苗架遮阳——小苗需要在温馨、朦胧的环境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四、五年后,咖啡树才开始结果,与此同时,你可能会遇到旱灾、病虫害,还有,那些顽强的野草会在你的田里骚扰——有一种叫“海盗旗”的野生豆类,外壳扁长、多刺,一碰上就缠到你的衣服、袜子上。有些咖啡苗因移植不当,伤了主根,正当含苞欲放时,却枯萎夭折。一英亩地要种六面多株咖啡。我那八百英亩的咖啡园,耕牛拖着犁在田间来来往往劳作,坚忍不拔地走着成千上万英里的历程,耐心地期待着未来的犒赏。

咖啡园里也时常呈现一片赏心悦目的美景。雨季初始,咖啡花盛开。细雨霏霏,薄雾朦朦,垩白色的花朵,犹如一片白云覆盖在六百英亩土地上,光彩动人。咖啡花有一股黑刺李般淡淡的略带苦涩的香味,一旦咖啡豆成熟,园里就变得一片艳红。这时节,妇女和孩子们随同男人一起,前来采摘咖啡豆。四轮车、两轮车吱吱呀呀地把咖啡豆拉到河边的加工厂去。我们的机器算不得上乘,但加工厂毕竟是自己规划、自己建设的,我们十分珍爱。它曾经毁于大火,我们又重新修建起来。巨大的咖啡干燥器转动着,转动着,咖啡豆在它的铁肚子里“嚓啦啦嚓啦啦”地翻滚,恰如卵石在海滩上经受波浪的冲刷。有时,在半夜里,咖啡豆干燥了。就得马上把它们从大罐里取出来。那真是有声有色的时刻一昏暗的大厂房里,点着许多盏防风灯,每个角落都悬挂着蛛蜘网,遍地是咖啡豆荚。在灯光的辉映下,一张张黝黑的脸庞充满期待,神采飞扬地转着干燥器。整个加工厂——你会感到——在这不寻常的非洲之夜,就象一颗明灿灿的宝石,镶嵌在埃塞俄比王的耳坠上。之后,咖啡豆要去壳、定级、手工整理分类,装入麻袋,用缝马鞍的大针缝口。

最后,在凌晨,天色尚暗,我正在床上假寐,忽听得吆喝声、四轮车轱辘声、车夫前后跑动声四起。一辆辆大车摞满咖啡豆麻袋——十二袋一吨——每辆车由十六头牛拉着,沿着上坡路向内罗毕火车站进发。我感到庆幸的是他们途中只有这一段上坡路,因为庄园的海拔比内罗毕高出一千英尺。傍晚时分,我走到外面迎接归来的车队,牛累了,在空车前低垂着脑袋,一个小孩有气无力地引着它们。车夫们乏了,在道路上的尘土里拖着他们的鞭子。至此,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咖啡在一两天内便送港口海运出去。我们只有企望在伦敦的大拍卖市场上能交上好运气。

我的六千英亩土地,除了种咖啡,零零散散还有一部分是天然森林,此外,有一千英亩分给佃农——他们称之为“夏姆巴”这些土著佃农,在白人庄园里占上几英亩地,然后每年为庄园主无偿劳动一段时间,作为回报。对于这种关系,我觉得佃农们并不这样想,因为他们大部分,甚至他们的父辈都生于斯,长于斯,他们更愿意把我视为他们庄园里的高级佃农。在我的庄园里,佃农的土地显然更有生气,随着季节的更替呈现不同的景象。当你走在踩得十分坚硬的小路上,两旁沙沙作响的绿色帷帐,玉米长得高过你的头,不久就要收获入仓。田里的芸豆熟了,妇女们前来采撷、打壳,豆秧、豆荚堆在一起,就地燃烧。在一年的某些时节,庄园里四处腾起缕缕青烟。吉库尤人也种白薯。白薯秧像葡萄,在地上蔓生,犹如一张密密缠结的草席。田野里还可见到品种各异的大南瓜,黄澄澄的,绿油油的,夹杂着点点花斑。

不论什么时候。你穿行在吉库尤人的“夏姆巴”间,首先扑入你视野的总是一位老农妇弓腰翻地的背影,就象驼鸟埋首于沙土。每个吉库尤家庭,都有几幛圆顶的茅屋的粮仓。茅屋间的空地热闹而且繁忙,地面硬如水泥,大人在这里碾米、挤羊奶,孩子们则追逐着小鸡奔跑。在蓝色的黄昏,我常到佃农茅屋周围的白薯地里打野禽。扁嘴鸽在枝干高大、叶片如穗的树上咕咕地清唱。我的庄园最初是一片大森林,这些树林是当年拓荒开田时留下来的,散立在“夏姆巴”四外。

我的庄园里还有两千多英亩的牧草地。这里,高高的牧草在劲风中海浪般起伏腾跃。吉库尤小牧童放牧着父亲的牛群,在凉季,他们随身带着小小的旧柳条筐。里面装着从家里取来的炭火,有时免不了酿成草地失火,给庄园牧场招来灾祸,干旱的年月,斑马和大羚羊常下山来光顾牧草地。

……

我在接管庄园前,酷爱打猎,经常外出旅行。自从忙于庄园的事务后,就把来福枪搁置一边了。

马塞依人——拥有牛群的游牧民族——是我的邻居,住在河的对岸。他们常有些人到我家来,抱怨狮子吃了他们的母牛,求我去为他们除害。只要可能,我总应允下来。多少个星期天,后面跟着一大帮吉库尤少年,我徒步在奥龙基草原行猎,打一两只斑马给庄园劳工解馋。在庄园里,我打野禽,石嘴鸡、珍珠鸡——都是美味佳肴。但有好多年我不曾外出行猎。

尽管如此,在庄园里我们常谈论起过去狩猎的经历。那些野营过的地方,在你心中永难磨灭,似乎你一生中有很长一段时光是在那里度过的,你会清晰地记得四轮车在草原上轧出的曲线,就象记着一位友人的面容特征一样。

外出行猎时,我曾见到过一群野牛,在古铜色的天空下,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晨雾中出来,足足一百二十九头,这些魁伟、铁铸般的动物,长着水平弯曲的犄角,它们仿佛不是向我走来,而是在我眼前浇铸着,铸成之后就走过去。我也曾见到一群大象,在密密的丛林里穿行。阳光洒落在浓密的蔓藤之间。象群挺进着,似乎在赶赴世界尽头的约会。那是一块巨大的、珍贵无比的波斯毯的边缘,点染着绿色、黄色和深褐色。我还一次次地观望过长颈鹿横穿原野的队列。它们的风度是何等古怪,和蔼,充满生命力,使你感到这不是一群动物,而是一组珍奇的、色斑点点的、长茎的巨大花卉在缓缓移动。我尾随过在清晨悠闲散步的两只犀牛。它们正在凛冽刺鼻的空气中嗅嗅闻闻,喷着鼻息。它们恍若两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在狭长的山谷里嬉戏,共享天趣。还有,我曾在日出之前,一弯下弦月下,见到一头雄姿英发的雄狮,它正在捕猎的归途中,横越灰蒙蒙的平原,在闪着银辉的草丛间投下浓浓的阴影。它的面孔一直红到耳根。非洲狮的乐园挺立着枝干粗壮的金合欢树,在那微妙的、弹簧似的绿荫下,有一片低矮的草丛。中午休憩时分,雄狮躇踌满志地蹲坐在它的家族之中。

在庄园那些单调乏味的日子里,回想起这一切,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庞大的野生动物群依然在它们的领地里。只要愿意,我可以去看望它们。它们近在咫尺,给庄园增添了活跃与欢畅的气氛。法拉赫——虽然有时对农事兴趣颇浓——和我行猎过的土著佣人都时时渴望再次远行。

在莽原里,我学会谨慎行事,防止突如其来的意外。你正在打交道的生灵,虽然小心翼翼,胆小害羞,可它们的天赋是在你意料之外突然发起袭击。没有一种家畜能象野生动物那样静如处子。开化的人们已经失去了静谧的天性,他们只有向野生动物学习,补上这个空白,才能为其接受。

轻轻地移动,不作任何突然的举动,是猎人的第一课,拿照相机的人便须这样。猎人们不可自行其是,必须顺应原野里的风、色彩与气味,必须统一行动。如果野生动物多次重复一种动作,猎人也要随着它动作。

你一经掌握了非洲的节奏,就会发现在它的一切乐曲里,都有着相同的音符。我从野生动物那里学到的东西,在同土著打交道的时候也不无用处。

……(周国勇 张 鹤 译)

尼尔森

尼尔森(生平未详)

夏日放鹅

我在布拉姆斯托庄园里放了几个夏天的鹅。那个时候,我才八、九岁。每天一大早,我就得到庄园去,把鹅放出来。池塘离鹅圈很远,我们得走一大段路,而一到了池溏边上,它们就飞的飞,叫的叫,扑扇着翅膀钻到水里去了。第一天放鹅,真把我给紧张坏了,生怕到了晚上叫不回鹅来管家要说我。这些池塘本来是一个个煤坑,蓄上水以后就成了池塘,岸上长满了芦苇。我不会游泳,所以鹅跳进水里以后,我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但鹅群自有它们的领路人,渐渐地它们都集中到那个最大的池塘里了。过了几天,我摸熟了鹅的脾气,赶起来也自如多了。水塘一带是个荒凉偏僻的角落,我独自一个人时常觉得闷得慌,盼着天快点儿黑好回家。在漫长的白天里,我只有两件事可做:一个是把带来的干粮分两顿吃,再一个就是看我带来的小日晷上影子的移动。我把放鹅的情况告诉母亲以后,她给了我一个小口袋,让我利用放鹅的时间捡捡鹅毛,拿回来可以做枕头和被子。果然,有了这个活儿干,时间就好打发多了,鹅一上岸,我就在旁边盯着,把它们啄下的毛捡起来。俗话说“欲速则不达”,这话是千真万确的。有一回,天上刮着大风,我看见水面上漂着几支鹅毛,就追着去捡。我顺着风追到大池塘的尽头,发现岸上迎着风的那一面满是鹅毛。更使我惊讶的是,这些像小船儿一样的大白鹅毛居然一个也没有湿。我脖子上挂着的小口袋转眼之间就塞满了。就在这时,我发现水面上还漂着几支,就赶紧伸出手去够,心想,风再吹得大点儿它们就会漂过来了。风倒是也帮忙了,可这回帮的是倒忙,没过一会儿,我就连人带兜子扎到水里。池塘的水挺深的,我伸直了脚还是够不着底。幸好水边长着几株香蒲,我用手紧紧抓着香蒲梗儿,脚踩着水底的泥,头才露出了水面。我喘了一口气,把手伸到香蒲旁边的芦苇上,用脚在水里探着向前走,好不容易我才把到了一处岸比较低的地方,爬了上去。上岸以后,我把湿衣服脱下来,晾到向阳的树枝上,我最心疼的还是口袋里的鹅毛,都已经湿透了。我找到一块背风的地方,把它们摊开,然后跑到池塘的另一头去看我的鹅,过了一个来钟头,我估计鹅毛也该干了,就拿着口袋来收,可我到了摊鹅毛的地方一看,鹅毛早就都被风给刮跑了。我这才恍然大悟,鹅毛一干不就变轻了!我放了几个夏天的鹅,倒霉的事儿只遇到了这么一回。

入秋以后,庄稼收了,我可以把鹅赶到地里去。到了平地上,我又开始留恋起池塘来了。水边儿多好哇,我可以用柳枝做笛子,可以看水底的蝌蚪,可以听青蛙跳水,甚至可以看到白鹤。有一回我坐在池塘边,一只白鹤来了,为了不惊动它,我屏住呼吸,差点儿没憋死。还有一回我抓到几条刺鱼,我把它们当成是我的牛,把它们关进了我挖的“牛圈”里。结果它们活活儿死的那里了。就在我快要离开池塘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只花苍蝇,它从阳光里钻出来,停在半空,微微颤动着,然后飞快地往旁边一跳,接着又像有游丝牵着似的悬在半空了。它一定是有求于我才来,它邀我和它一起游戏。我起想用手捉住它,但它飞开了。花苍蝇大概是不肯到麦田里来和我作伴的。我独自闷闷不乐地在麦茬里走着。在我的心目中,池塘变成了一个丰饶美丽的世界。麦田的入口处有不少麦秸,是大车拉过时掉下的,我把它们集中起来,铺成了一张舒服的床。我经常躺在这张“床”上,欣赏天空浮游的白云。有一回,高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我抬头看时,只见一排大雁掠过我的头顶向西飞去了。听见大雁的叫声,在地上的鹅也伸长了脖子,疯狂地叫了起来,同时,它们还使劲地扑扇着翅膀;好像要倏然凌空,追上远去的大雁。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拼命地往鹅群那里跑,我一定要挡住它们,不让它们飞起来。麦田是用树篱围起来的,鹅群跑到树篱前,就“呼拉呼拉”地飞了过去。我放声大哭起来,想到布拉姆斯托去找人,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先找个缝儿钻过去再说吧。我沿着树篱找呀找呀,最后发现在它的尽头有一扇铁门,我急急忙忙跑到铁门前,但那上面上了锁。就在这时,我发现铁门离地面有挺大的距离,我身体小,完全可以爬过去。等我到了麦田外面,我发现鹅已经飞出好远了,它们还是在不住地扇着翅膀,尖叫着。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它们到底还是没有飞走。经过这么一场骚乱,要想把它们再往一块儿赶是很不容易的。我费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们一个个都赶到了铁门附近。我起先还认为,只要到了门那儿,它们会乖乖地从门底下钻过去的,可实际上我左赶右赶它们一个也不肯钻。我抓住几只,硬是把它们从门底下塞过去。大部分的鹅见到前面的已经过去了,也就顺顺当当地跟着钻了过去。可有那么几只,往门底下一蹲,就不动弹了。我在它们屁股上推了一把,它们就一齐尖叫起来,这么一叫,门里和门外的鹅就“呼拉”一下又跑散了。只好耐着性子把铁门外面的鹅又赶到一起,把其中的大部分从门底塞过去。最后,剩下几个个儿大的。看得出来,门底下的空档对它们是太小了点。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把鹅赶到一起呢?想到这儿,我又哭了一鼻子。就在这时,我发现门边的树篱中有个挺大的窟隆,再劈下几枝树枝,鹅是可以过去的。就这样,最后的几只也过去了,其中一只特大的鹅还往我身上撒了一泡屎。我当时的样子可是真狼狈的。尽管这一天我经历了许多寂寞、烦恼、艰难和眼泪,但它留在我心里的却只有歌颂蓝天和大地的美好诗篇。(王依侬 译)

瑞典

拉格奎斯特

派·拉格奎斯特(1891—1974)瑞典诗人,剧作家,小说家。一九四〇年当选为瑞典文学院院士。一九五一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作品中象征主义与表现主义色彩杂然并存,主要表现善与恶的斗争,并坚信人类最终能战胜邪恶。拉格奎斯特早期作品充满迷惘情绪。他的诗集《痛苦》(1916)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也是瑞典文学作品中表现主义的第一部重要著作。自三十年代起,他的思想发生巨大变化,积极参加反法西斯主义和种族歧视的斗争。这一方面的重要作品有:《刽子手》(1934)、《侏儒》(1944)、《巴拉巴》(1950)等。

父亲与我

记得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那时我快满十岁,父亲搀着我的手,一块儿去森林,去那里听鸟的歌声。我们挥手同母亲告别,她留在家里,因为要做晚饭,不能与我们同去。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们精神抖擞地上了路。其实,我们并不把去森林、听鸟鸣看作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好象有多么希奇或怎么的。父亲和我都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长大的,熟悉了它的一切,去不去森林,是并不打紧的。当然,我们也不是今天非去不可,只是乘礼拜天,父亲休息在家罢了。我们走在铁路线上,这里一般是不让走的,但父亲在铁路工作,便享受了这份权利。这样,我们也就可以直接去森林,无需绕圈子、走弯路了。

我们刚走入森林,四周便响起了鸟雀的啁啾的其他动物的鸣叫。燕雀、柳莺、山雀和歌鸫在灌木丛里欢唱,它们悦耳的歌声在我们的身边飘荡。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银莲花,白桦树刚绽出淡黄的叶子,松树吐出了新鲜的嫩芽,四周弥漫着树木的气息。在太阳的照射下,泥土腾起缕缕蒸气。这里处处充满了生机。野蜂正从它们的洞穴里钻出;昆虫在沼泽地里飞舞;一只鸟突然像子弹似的从灌木丛中穿出,去捕捉那些虫类,而后,又用同样速度拍翼而下。正当万物欢跃的时候,一列火车呼啸着向我们驶来,我们跨到路基旁,父亲把两指对着礼帽,朝车上的司机行礼,司机也舞动一只手向我们回敬。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的。我们继续踏着枕木往前走,枕木上的沥青在烈日的曝晒下正在溶化。这里交杂着各种气味,有汽油的,有杏花的,有沥青的,也有石楠树的。我们迈着大步,尽量踩在枕木上,因为轨道上的石子太尖,会把鞋底磨坏的。路轨两旁竖着一根根的电线杆,人从旁边擦过时,它们会发出歌一般的声音。这真是一个迷人的日子!天空晶蓝透明,不挂一丝云彩。父亲说,这种天气是不多见的。过不久,我们来到铁轨右侧的燕麦地里。我们在这里认识的那个佃户,有一块火种地。燕麦长得又整齐又稠密,父亲带着行家的表情观察着它们,随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态。那时,我对农家之事不怎么懂,因为我长时间住在城里。我们走过一座桥,桥下的小河很少有过这么多的水,河水在欢腾着流动。我们手拉着手,以免从枕木间掉下去。过桥一会儿,便到了护路工的小屋,小屋掩映在浓密的翠绿之中。四周是苹果树和醋栗。我们走进去。和里面的人打招呼,他们请我们喝牛奶。然后,我们去看他们养的猪、鸡和盛开着鲜花的果树。看完了,又继续赶路。我们想去那条大河,那里的风景比哪儿都好,而且很别致。河流蜿蜒着北去,流经父亲童年的家乡。我们通常得走好长的路才返回,今天也一样。走了很久,几乎到了下一个车站,我们才收住脚。父亲只想看看信号牌是否放在不适当位置,他真细心,我们在河边停了下来,河水在烈日下轻缓地拍击着两岸。发出悠扬的声间。沿岸苍苍地落叶林把影子投在波光涟涟的河面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明亮、新鲜。微风从前面的湖水吹来。我们走下坡,顺着河岸走了一阵,父亲指点着钓鱼的地方。小时候,他常常一整天地坐在石上,垂着鱼杆静候鲈鱼,但往往连鱼的影子都见不着。不过,这种生活是很悠闲快活的。但现在没时间钓鱼了。我们在河边闲逛着,大声笑闹着,把树皮抛入河里,水波立刻将它们带走,又向河里扔小石块,看谁扔得远。父亲和我都快活极了。最后,我们感到有点累了,觉得已经尽兴,便开始往家里走。

这时,暮色降临了,森林起了变化,几乎快变成一片黑色。我们加快起脚步,母亲现在一定焦虑地等待我们回家吃饭。她总是提心吊胆,怕有什么事会发生。这自然是不会的。在这样好的日子里,一切都应该安然无事,一切都会叫人称心如意。天空越来越暗,树的模样也变得奇怪,它们伫立着静听我们的脚步声,好像我们是奇异的陌生人。在一棵树上,有只萤火虫的闪动,它趴着,盯视黑暗中的我们。我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但他根本不看这奇怪的光亮,只是走着。天完全黑了,我们走上那座桥,桥下可怕的声响仿佛要把我们一口吞掉,黑色的缝隙在我们的脚下张大着嘴,我们小心地跨着每道枕木,使劲拉着手,怕从上面坠下去。我原以为父亲会背我走的,但他什么也不说。也许,他想让我和他一样,对眼前的一切置之不理。我们继续走着。黑暗中的父亲神态自若,步履匀稳,他沉默着,在想自己的事,我真不懂,在黑暗中,他怎会如此镇定。我害怕地环顾四周,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四下一片黑暗,我使劲地憋着呼吸。那时,我的肚里早已填满了黑暗。我暗想:好险呵,一定要死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确实是这样起的。铁轨徒然地斜着,好像陷入了黑暗无底的深渊。电线杆魔鬼似的伸出天空,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地底下喁语,它上面的白色瓷帽惊恐地缩成一团,静听着这些可怕声音,一切都叫人毛骨悚然,一切都像是奇迹,一切都变得如梦如幻,飘忽不定。我挨近父亲,轻声说:“爸爸,为什么黑暗中,一切都这样可怕呀?”“不,孩子,没什么可怕的。”他说着,拉住我的手。“是的,爸爸,真可怕。”“不,孩子,不要这样想,我们知道上帝就在世上。”

我突然感到我是多么孤独,仿佛是个弃儿。奇怪呀,怎么就我害怕。父亲一点也没什么,而且,我们想的不一样。真怪,他也不说帮助我,好叫我不再担惊受怕,他只字不提上帝会庇护我。在我心里,上帝也是可怕的。呵,多么可怕!在茫茫黑暗中,到处有他的影子。他在树下,在不停絮语的电话线杆里——对,肯定是他——他无处不在,所以我们才总看不到的。

我们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我的心紧缩成一团,好象黑暗闯了进去,并开始抱住了它。

我们刚走到铁轨转弯处,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猛地从我们的背后扑来,我们从沉思中惊醒,父亲蓦地将我拉到路基上,拉入深渊,他牢牢地拉着我。这时,火车轰鸣着奔来,这是一辆乌黑的火车,所有车厢都暗着,它飞也似的从我们身旁掠过。这是什么火车?现在照理是没有火车的!我们惊惧地望着它,只见它那燃烧着的煤在车头里腾扬着火焰,火星在夜色里四处飞窜,司机脸色惨白,站着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被火光清淅的映照着。父亲认不出他是谁,也不认识他。那个两眼直愣愣地盯视前方,似乎要径直向黑暗开去,深深扎入这无边的黑暗里。

恐惧和不安使我呼吸急促,我站着,望着眼前神奇的情景,火车被黑夜的巨喉吞掉了,父亲重新把我拉上铁轨,我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说:“奇怪,这是哪辆火车,那司机我怎么不认识?”说完,一路没再开口。

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栗,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是为了我的缘故。我猜到这话的含意,料到了这欲来的恐惧,这陌生的一切和那些父亲茫然无知、更不能保护我的东西。世界和生活将如此在我的面前出现!它们与父亲那时安乐平安的世界截然不同。啊,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它们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冲撞、燃烧。

爱情和死亡

一个夜晚,我和我的恋人在街上漫步。我们走过一幢阴郁的房屋时,门骤然打开,一个爱神从黑暗中跨出一条腿。这并不是寻常的爱神,而是一个高大的汉子,他长得笨重而强悍。浑身是毛,活像远古时代的射手。他站在那里,拉紧那把粗糙的弓,瞄准我。他射出一支箭,箭击中我的胸部,随后他收回那条腿,关上阴郁而黑暗的城堡似的门。我倒在地上,我的爱人继续前行。我以为她发现了我倒在地上,如果她发现的话,一定会停住脚步照料我,因为她继续在走,我才明白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倒在地上。我的血顺着路旁水沟追逐了她一阵,但是,当它流尽时,便停止了追赶。(李笠 译)

魏斯

魏斯(1916—1982)瑞典德语作家,生于柏林近郊诺瓦韦斯犹太商人家庭。一九三四年为逃脱希特勒的迫害,随父母流亡布拉格,一九三九年希特勒法西斯军队侵占捷克斯洛伐克前流亡瑞典。一九四五年加入瑞典国籍并参加瑞典共产党,作为导演从事电影工作,同时从事绘画和写作。一九六〇年起专事文学创作。《马车夫的身影》(1960)、《

告别

双亲》(1961)和《逃亡》(1962)是三部半自传体小说,《反抗美学》(1975第一部),是长篇自传体小说。魏斯的主要成就在戏剧创作方面。剧作《马拉遇刺记》(1964)受到广泛好评,剧本《调查》(1965)反映对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刽子手所进行的法兰克福审讯,曾在当时的东、西德和纽约等地上演。魏斯曾获亨利希·曼奖(1966)和毕希纳奖(1982)等多项文学奖。告别

我常试图想象我的母亲和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并且总是以一种好恶掺半的心理去进行思考。但我从来把握不住,也永远说不清楚我生活中这两个重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到底是什么。当他俩几乎同时去世时,我发现,我同他们之间有着多么深的隔阂。我并不为他们而悲哀,因为我几乎不认识他们。使我悲哀的倒是无可换回地失去的那一切。由于这个缘故,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几乎象一片空白。我感到悲哀,因为我认识到,一种共同生活的尝试已彻底失败:一个家庭的成员数十年之久只是勉强地生活在一起而已。我悲哀,还因为我认识到我们兄弟姐妹们聚集在坟墓旁已为时过晚,我们匆匆相遇,又匆匆分手,每个人都各奔前程。母亲去世后,毕生都在孜孜不倦地工作并因此而为人称道的父亲,试图再吹唤起从头开始的假象。他独自前往比利时,据他说,是为了建立业务上的关系。但实际上,他是准备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那样在隐匿中孤独地死去。他出门时已经老态龙钟,走路很吃力,离不开两只拐杖。接到他在根特去世的通知后,我乘飞机到了布鲁塞尔。在机场,怀着抑郁的心情踏上了一条漫长的路。我父亲也曾走过这条路,并且不得不拖着他那两条因血脉不通而行动艰难的腿,在楼梯上爬上爬下,穿过一个个大厅,一条条走廊。那是三月初,天空晴朗,阳光灿烂,一阵阵寒风刮过根特的上空。我沿着铁路旁的一条街道向医院走去,父亲的灵柩就安放在医院的小教堂里。在一排光秃秃的、经过修剪的树木后面,一列列货车正在调轨,一节节车厢呼啸着飞驰而过。我来到那个形同车库的小教堂前,一位护士替我打开门。父亲就躺在一个蒙着帆布的托架上,身旁放着一口覆盖着花束的花圈的棺材。他穿着那身过于肥大的黑色西装,套着黑袜子,两只手叠放在胸前。怀里,是一张镶有黑框的母亲的遗照。他那瘦削的脸庞十分安详,几乎还没有变白的稀疏的头发鬈曲地贴在额上,表情里有一种我以前未曾看到过的高傲和果敢。那两只匀称的手上,指甲闪着淡青色的光芒。当我抚摸这冰冷、发黄、皮肤绷紧的手时,那个护士就站在几步远的门外,在太阳地里等我。我回想着我最后一次看见父亲时的情景:在埋葬了母亲之后,他躺在卧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泪水模糊的脸显得发灰,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着母亲的名字……我久久地站立着,任凭凛冽的寒风吹拂着我冻僵的身体,耳边响着从铁路那边传来的汽笛声和机车喷出蒸气时短促的响声,我面前这个人的生命之火完全熄灭了,他那旺盛的精力已化成了彻底的虚无。在我面前,在异乡一间靠近铁路的车库里,躺着一个人的尸体,他将长眠地下,再也不可企及。这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曾拥有过许多营业所和工厂,曾作过无数次旅行,住过无数家旅馆;在他的一生中,他有过规模宏大的房屋和豪华的住宅,有过许多间摆满家具的房间;在这个人的一生中,他的妻子总是陪伴着他,在共同的家里等待着他;这个人的一生中也有过许多孩子,他总是避开他们,从来不会和他们谈点什么。但是,当他外出旅行时,他也会感到对孩子们温存的爱,希望见到他们。他总是把他们的像片带在身边,在旅途中,在夜晚住宿的旅馆里,他常常端详这些已经揉皱、磨损的照片,并且相信,在他回家后他们会对他报以信赖。可是,每当他回到家,发展的却总是失望和相互间的隔膜。这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曾作为不懈的努力来维护他的家庭,使它不至于崩溃,即使在优虑和疾病中,他也同妻子一道勉为其难地维护这个家庭的产业,自己却从未从这份产业中获得过一丝幸福。这个人现在就躺在我面前,永远地安息了。他从未动摇过对于现有这个家的信念,然而却孤独地死在远离这个家的一间病房里,在他离开人世的那一瞬间,当他伸手按电铃时,他也许突然感到了一阵寒冷和空虚,想唤来某种东西,得到哪种帮助或者宽慰。我端详着父亲的脸,还活在人世的我,心中保留着对他的纪念。这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变得陌生了,他正带着满足的神情躺在这里,永远脱离了尘世,而与此同时,他的最后一幢大厦还矗立在某个地方,里面铺满了地毯,摆满了家具、盆栽花卉和绘画。这是一个失去了生命力的家,是他经历了多年的流亡和频繁的迁徒,克服了种种不适应的困难,饱尝了战争忧患拯救下来的家。这天的晚些时候,父亲被殓进了我从殡仪馆买来的一口普通褐色棺材。在那位护士的关照下,他妻子的像片仍留在他的怀里。在货运列车驶过的隆隆声中,两名杂役旋紧了棺材盖并将父亲的灵柩抬到灵车上,我则乘坐一辆出租汽车跟在后面。在通往布鲁塞尔的公路上,过路的农民和工人有夕阳的映照下向那辆黑色的灵车脱帽致意,这是父亲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里所作的最后一次旅行。在市郊的一块高地上,座落着设有火葬场的一座公墓,寒风吹拂着墓碑和光秃秃的树木。父亲的棺材被抬进了礼拜堂的一间圆形大厅里,安放在一个台基上。我站在一旁等待着。壁龛里的管风琴旁,坐着一个面带醉意的老人,他开始演奏一支安魂曲。此时,墙壁正中的一扇门突然开了。载有棺木的台基开始微微移动,沿着嵌在地板上几乎察觉不到的轨道缓缓地向门后一间空荡荡的四方形房间滑去,然后,门又无声地关上了。两个小时后,我拿到了父亲的骨灰盒。我捧着这只嵌有十字架、上宽下窄的盒子,在工作人员和客人陌生的目光下走过,父亲的骨灰随着我的脚步在盒中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回到旅馆,先是把骨灰盒放在桌上,然后移到窗台上,接着又放在地板上,放进大橱里,最后,放到了衣帽间。我下楼进了城,到百货店买了些纸和绳子,将盒子包好。当天,我陪伴着衣帽间里父亲的骨灰在那家旅馆里过了夜。第二天,我来到父母住过的房子,同我的同父异母兄弟及其妻子、我的亲哥嫂以及我的姐姐、姐夫一道商量了送葬、执行遗嘱和分配遗产等事宜。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这个家终于解体了。(荣裕民 译)

芬兰

爱诺·考洛斯

爱诺·考洛斯(1878——?)芬兰女作家,以小说创作为主。考洛斯少时在赫尔辛基上学,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青年时期开始喜欢写作;嫁给一位俄国爱沙尼亚外交官后,长期在爱沙尼亚生活,并开始短篇小说创作,反映爱沙尼亚社会生活。考洛斯经常穿越芬兰湾,往返于赫尔辛基与塔林之间,在

萨勒玛

岛上多次逗留观光,为岛上奴隶们的生活与精神风貌所感动,写下了一系列以萨勒玛岛为表现对象的散文作品,汇编成游记散文集《白船》。萨勒玛

萨勒玛,奴隶的岛……广漠的牧场,多少的草原;夏天的时候,乡人的家畜都在那里吃草。许多哩的平坦的没有树木的平原,一直向太阳展开,太阳的光慢慢地燃烧着它,将青草晒成了在地面上的短短的乱丝。粘软的灰色的泥土,因了大旱豁裂了,有了深深的窟窿,起着凹凸,皱得象老年人的皮肤。连一棵树的树荫也没有,泥土象岩石一样硬,就便是一阵倾盆的大雨吧,也不能渗进去,雨水只在地面上流着小小的棕色的溪流。雨后,地上显着活力,因为有了蜗牛,背着它们的屋子,迟钝地向前爬着。

在仲夏之前,一切的草木都去了;只有桧树仍然坚执地伸根到太阳晒硬了的地里去。然而,一群群饥饿的羊,在经过的地方,却不让一片叶子剩下,甚至于也损坏了桧树的有刺的枝条。在这些矮树的四周咬着,渐渐地咬成了绿色的大圆丘的样子,一堆一堆地在平坦的地上排列着。它们象是种植在罗柯柯式的花园中的,由于一位熟练的园丁修剪而成的装饰,有的象圆球一样,有的象蛋一样椭圆,有的又象葱一样,或者俄国教堂的圆屋顶。在这些桧树林之间,只有山楂能够生长,一朵微小的红花,它的火一样的卷曲的花球,在凋残的绿色中闪着红光,象一阵火花。

风景渐渐地好看起来——牧场让步给生着榛树的草原,桧树似乎不胜骄傲,有了大树的形状,看了大树的形状,看来象是南方的坟场列树中的那些柏树的可怜的不曾长足的雏形。一带低低山岗在大路上横着,正如挡住那不息地进攻着的大风的盾,风的本意好似要拂除了它吧,然而却老是从它的顶巅扫起一大片白色的飞沙,以至于在邻近四周过路的人似乎全是沉没于一床的锯屑中一样。

萨勒玛的农村和小屋也就看到了,在大路的两边,也有在一边的,掩藏于树丛中,或者四散在零落地铺着石子的平地上,或是聚拢了成为五六家一簇的小小的村子。这些老是很粗陋,天花板很低——铺着草、泥或麦草的斜矗的屋顶遮着墙,象是一顶帽子,一直拉下了遮着眼睛。这些屋子尽量地贴近地面,似乎为了不至引起些微的注意,它们的永远灰色的色彩,几乎难于与四周的泥土区别。就便聚成了村子了,它们仍然是胆怯而且惧怕,象是恐怖已经将这半打的小屋赶在一起,以作一致的防御似的暗黑而又破败,一间住屋,打谷仓,牛栏,都惊惶无措地局促于屋顶之下,这屋顶似乎要将下面小屋中的一切生命都给窒息而且压榨出去。随处有的是风磨,在圆圆的石墩上,用了它的灰色的翅子缓缓地削着空气。

萨勒玛的心是石头做成的。在春天的洪水和大雨的期间,大地都豁裂了,就露出了白绿色的石灰石,是地面受了重伤,在创痕之下的骨头。这正是萨勒玛的脊骨。

萨勒玛保存了很多的历史,但是萨勒玛自己却正是它的最无偏见的历史家。七世纪的奴隶的史实都在它的景色上记录着了。

全体都是受压迫的,柔弱的,象是在铁踵之下践踏了几世纪。那些睁了眼看的——那工奴的饥饿而且犯罪似的容貌从晒焦了的、荒芜的牧场的四方八面凝视过来。

萨勒玛的岩石简直也反映出了奴隶的灵魂,永不高成一座高山,永不与天空挑战,只退避到地上,藏起了它的威吓在心里,象奴隶一样,在地面上难于看出的草野的荆棘,会暗暗地刺伤了你的手或脚,在你,那些是太卑下了,不值得去罚;甚至于也不必因之而停止,你仍然向前走去,想着:“荆棘的复仇,正不过是奴隶的复仇呀!”

萨勒玛的花时也很短促而且浮华,象奴隶们的假日。在仲夏之前,不过两礼拜,生长得繁盛的、高高的车轴草田波动着色彩之海。于是,这就正如波罗的海的温室,充满着风,吹来了在寒冷的北方很少人知道的稀罕的花朵。镰刀已经预备好了,使人神经破裂的磨刀声在家家的屋子里响了起来,刀片在小屋的角落里闪着光——到了明天或是明天的明天,这可爱的闪变的色彩就完了。然而这些在仲夏之前引导着的日子正是萨勒玛的新婚的日子,随风吹着甜密的芬芳的宝藏,唱着各色的欢乐的颂歌。这里是对于荒芜的牧场与饥饿的草原的补偿。这里有的是大地也快乐地装饰着日子,就象是在这大地上做着苦工的奴隶,当礼拜日穿上了华丽的本国的衣服,在鲜艳的衣饰中忘掉了不是礼拜日所穿的他们的褴褛的破布了。在简单的、低低的、圆石砌成的栏边,野蔷薇将多灰土的干燥的路装点为新鲜的玫瑰园,猫一样地在红的花蕊下藏起了它们的刺。浸着水的低地波动着遮盖在面上的白色的绵草,象刚落下的雪片一样地柔软:在喷泉旁,开放着相思花,永远是近在水边的,为了可以洗净它们的蓝眼睛吧。地主们所在的街巷里,随处都有从叶丛中探出来的七叶树的白花,在枝条上直立着,象是一串点着的蜡烛。在沙风冈与石栏之间的窟窿里,甚至于在盖着草的屋顶的罅裂里,有黄的佛甲草密贴地生着,层层叠叠地象黄的地衣。

这是萨勒玛,奴隶的岛……(孙用 译)

别卡宁

别卡宁(1902—1957)芬兰工人出身的著名作家。他自学成才,一九五五年成为芬兰科学院院士。作品有《拓荒者》、《在工厂的阴影下》、《祖国的海岸》、《失去的岁月》、《生死之宴》等。

遥远的岛

在天气晴和的日子,辽阔的水面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个孤独的小岛;打从汉奈期和别卡记事的时候起,他们就总是对那个岛怀着永不减退的兴趣。岛上密密层层长着一片茂密的、异常高大的松林,因此小岛宛若一束绝妙的花束,插在一望无垠的大海花瓶里。它从早到晚一直沐浴在阳光之中。太阳的巨轮在东方天际刚一露头,这一瞬间,阳光就已经在爱抚小岛与那些参天大树的树梢了;而当红日西沉的时候,它又仿佛依依惜别,用熊熊燃烧着的余晖把那些树梢染得红艳艳的。风和暴风雨在小岛上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加猖獗。不管风从哪边吹来,无依无靠的小岛总是怀着快乐的轻信态度迎接它。每当风暴大作,海浪撞击着岸边的岩石,浪花四溅,几乎一直飞上松树梢头。风在浓密的树冠间狂暴、凶狠地猖狂肆虐。阴雨的时候,小岛仿佛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幕里,看起来真是神秘这至,简直像一个谜。秋天,树林被红红黄黄的斑点装点得绚烂多彩,渐渐地树叶都落光了,小岛上挺拔俊秀的松树却仍然像往常一样,在秋日浪花飞溅的寒波上巍然耸立着——朝气蓬勃,郁郁葱葱,青翠欲滴。而冬天,当大海冰封,雪为万物盖上一层白毡的时候,小岛就穿上一身冰霜的盛装,宛如披上豪华的王袍,上面千百万灿烂发光的钻石,变幻莫测,异彩纷呈。“真有意思,在近处它像什么呢?”两个孩子多次互相询问。如果能在岛上走一走,尽情地欣赏从早到晚在岛上照耀着的太阳,在那儿藏密的树林里、凉爽的树荫下休息休息,听听在它那没遮拦的海岸上纵情喧嚣的雄壮的风声,在它那密林可靠的保护之下体验一下暴风雨猖獗的滋味——那该是多么幸福啊!

他们竭力想探听小岛上的情况,常常向父亲提出一连串无穷无尽的问题,然而得到的却只是一些很简短的回答。小岛实在是太没有价值了,怎么能引起一个成年男人的兴趣呢。父亲捕鱼的时候,有好几次把船停泊在岛边,然而他在那儿甚至找不到一处稍微像样的避风的地方。小岛四周都是暗礁,因此就是乘小船也很难驶近它那多石的海岸,而岛上的野生植物长得又那么迅速,茂盛,因此不拿着斧子,未必能深入小岛的腹地。这样一个小岛,有什么好谈的呢?

不过孩子们从远处用自己的眼睛眺望着小岛,他们决不能相信,它是像父亲所断言的那样索然无味。他们从前就已发现,世界上有不少事物,它们的美不能打动父亲的心。

夏日傍晚,当夕阳西下,鱼儿最爱吞饵的时候,孩子们常常手持钓竿,坐在一块他们挑中的海滨岩石上,看到小岛四周的海水有时好似一片大火,熊熊地燃烧着,落日的色彩变幻不定,水面上也异彩缤纷,令人为之目眩。随着太阳逐渐下沉,落日的余晖也逐步升高,照耀着小岛上的树林,最初是全部,后来仅仅照着树梢,终于一声不响、不知不觉地消失在高空之中,让位给黑夜的暗影了。而早晨,在黎明的雾霞里,小岛仿佛突然升到空中,恰似悬在浩瀚无际的海天之间。不,它跟旁的海岛都不一样。只要朝它看上一眼,就足以产生无法抑制的愿望,想要到那儿去一趟了。随便什么时候,随便什么季节,它都会引起幻想。如果在晨雾弥漫的时候,或者是在晚霞的光辉里,或者是当秋天的暴风雨的小岛上猖獗的时候,要不就是在晴明、严寒的冬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看到过它的话,它就不会不在夜里来到你的梦中。

孩子们的思想里片刻也忘不了这个小岛,而且有一天他们觉得:他们简直是非到那儿去一趟不可了——这是不足为奇的。

不过怎么去呢?路很远,父亲极其严格地禁止孩子们用船,他们也不敢违抗他的禁令。那么怎么办呢?因为要到那个小岛,只能从海上去——坐船或者是从冰上走过去。这么说,没有任何旁的办法了——得等到冬天。

大家都知道,当你等待着什么的时候,时间是多么漫长难捱。每天早晨,孩子们一睡醒,首先就要跑到岸边去瞧一瞧——今天那怎么样了。夏天在他们眼中失去了它所有的魅力。他们不再玩夏天玩的游戏了,只是迫不及待地找寻它即将结束的标志。美好的夏天只是引起他们的不满,败坏他们的兴致。然而他们是多么高兴地欢迎暴风雨和寒风,欢迎这些即将来临的秋季的信使啊。捕鱼,在树林里散步,和父亲一起划船,那些有一窝正在成长的小岛的鸟窠,浆果和其他夏天的礼物,已经都不能叫他们高兴了。他们整天都被一个唯一的念间纠缠着,控制着,到那个遥远的、海涛中孤独的小岛上去。白天,他们的幻想把一切能象得出的奇迹都带到那儿。每天夜里,他们都要在梦中完成到岛上去的远征。而那儿,异乎寻常的奇遇正在那些中了魔法的密林里等待着他们。

在这一年,他们学会了观察夏天怎样变成秋天,秋天怎样变成冬天。白昼怎样渐渐变短,黑夜怎样越来越长。夏在怎样几乎不知不觉地变得凉爽起来,海洋、天空和树林怎样变换它们的颜色。风怎样渐渐地猛烈起来,它的喧嚣声怎样变得日益凶狠;由于风的变化,空气和水怎样越来越冷,屋边的花朵日渐凋零,树林里小岛的啁啾声也渐渐平静下来,终于完全沉默了;鱼群也离开海岸,游向很久还能保持着温暖的辽阔的深水里去。有一次,夜里晴空万里,繁星密布,早晨却突然变得那么冷,已经不能光着脚出去了。树叶渐渐发黄,草像被火烧过似的,变成棕色,而且疲倦地弯向潮湿的地面。边绵的秋雨洒遍大地:树林,田野,房屋——一切,一切。沟渠变成湍急的洪流,水在道路上冲出许小沟,小坑,在坑坑洼洼的地方积成许许多多池塘,终于深入地下,注入秘密的泉源。

这时候小岛在不断咆哮着的大海的怀抱里呆呆地一动不动。它那令人神往的岸边,浪花飞溅,随便在什么旁的地方,浪花都绝不会飞得那么高。如果你想认真体验一下秋日暴风雨的威力,那么不是在旁处,而正是要在那里体验!

有一天早晨,所有的池塘和水洼都结了冰。两个孩子欢欣若狂地跑去试试冰的牢度。现在可不会久等了!

天空变得日益灰黯,一天比一天惨淡、阴沉。寒冷而鲜艳的红霞整天整天地挂在天边;雨天,乌云几乎就落在树梢上面,于是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压缩起来了。岛似乎离得更远了,只是在为蒙蒙的雾霭中,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不过只要天一放晴,它立刻就又显示出它全部壮丽的奇景,炫耀雄伟的松林青葱可受的颜色了——就连夜里最凛冽的严寒也丝毫不能损害它。

终于大海也结冰了。最初是海湾蒙上一层闪闪发光的暗绿色薄膜。渐渐地冰的边界越来越伸进辽阔的大海。风暴几次摧毁冰面,把它摔成无数响声清脆悦耳的碎片,不过只要风一停,冰就又执拗地向深水推进了。有一天早晨,到小岛去的桥已经架好了。暗黑色闪闪发光的冰面远远伸展到地平线那边,在十二月寒冷的阳光下光彩照人,好似一块磨光的钢,又像一面广阔无边的镜子,映出许多岛屿。孤独的小岛被它自己的倒影和在高高的树梢上燃烧着阳光团团围住,在这里镜子上巍然耸立着,俨然是一片海市蜃楼。它像凝固不动的童话,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又像你曾在梦中见过的奇迹。

不过汉奈斯和别卡盼望的日子还没有来到。冰还不够坚固。

在这以后,一连下了好多天雪。不久一切就都变成了一片耀眼夺目的银白色。冬天到了。

这期待已久的日子、实现理想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两个孩子用由于急不可耐而发抖的手拿出了滑雪板。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寒冷的阳光有如一片大火在无边燃烧着。到处一片雪白,一切都闪闪烁烁,灿烂发光。不过遥远的小岛光彩四射,比一切都更为美丽动人,整个小岛薄薄地盖上一层霜雪,在阳光中色彩瞬息万变,宛如童话中一颗巨大的钻石。阳光时而反射回去,点点闪光,恰似蹦蹦跳跳的银星,整个小岛是那样光彩夺目,就连在远处望望它也令人为之目眩。

两个孩子偷偷地上路了,他们的心在战栗。冷彻骨髓的一月的寒风刺痛他们的面颊,使他们感到像火烧似的。遥远的太阳的寒光照得人眼花,可是毫无暖意。滑雪板滑得很顺利,孩子们看到前面就是在寒冷的闪光中变化万千的目的地,于是越来越鼓足劲头,继续向前滑走。他们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到了那个奇迹的岛上,而随着每一次挥动滑雪仗,它离他们就越来越近了。

他们曾那样日夜梦想的奇遇,令人间晕目眩的童话中的奇遇,当他们的脚踏上小岛的那一瞬间,这一切就都要实现了!所有他们读过的童话,所有他们梦想过的奇迹,千千万万的童话和奇迹,今天一定都会成为现实。他们的嘴笑得闭不拢,向太阳和灿烂发光的雪面冰凌微笑着,他们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只除了一点:今天是他们的节日,滑雪板正带着他们向遥远的小岛飞驰。

家里谁也没有注意他们出去。快到中午的时候,父母开始为孩子们不在而感到惊异,而且渐渐地越来越担心了。孩子们会这么突然地跑到哪儿去呢?于是到处去寻找他们:在房子附近,在他们通常玩耍的地方,可是到处都找不到。

当太阳的最后一束光线在遥远的小岛上逐渐熄灭的时候,孩子们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十分疲倦,神情严肃。在他们那少年人的心里带回了一个可怕的生活和秘密。他们的思想里再没有任何关于奇遇的想法,他们的心里再没有任何希望。他们已经不再向小岛眺望了,虽然在深红色的夕照中,岛上寒冷的闪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夺目。他们不再眺望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真实情况,赤裸裸的、阴郁而令人痛苦的真实:遥远的神话般的小岛原来只不过是一片不成样子的可怜的荒野,遍地砾石,遍地都是暴风雨遗留下的痕迹。那儿只有普通的泥土和石头,最常见的石头和泥土——和他们的脚每天踩着的泥土完全一样,甚至还要差一些,更加粗糙,更加贫瘠。岛上的树林里也是一些最普通的树木,最常见的松树,高大的褐色树干耸立在乱石之间,生着弯曲的、被暴风雨折断的树枝。

不,他们再也不想看那个小岛了。无论今天,还是旁的日子——永远,纵令生活突然变得千百倍阴郁,枯燥无味和毫无意义。

这天晚上,他们躲在自己的床上悄悄地哭了,背着父母甚至互相隐瞒着。他们伤心地痛哭,不能回答自己,为什么他们这么难过,为什么睡梦不肯来临。(非琴 译)

挪威

西格利·恩特赛

西格利·恩特赛(1882—1949)挪威著名女作家。她出生于丹麦的凯隆堡。十六岁在商行任职,为以后的写作积累了生活素材。在自学的基础上,她很早就开始写历史小说,未出版。一九〇七年,她的处女作,日记体爱情小说《玛塔欧莉夫人》出版。一九一一年出版的心理小说《珍妮》使她闻名于世,确立了她在北欧文学中的地位。其他著作有三部曲《克里斯汀·拉夫朗的女儿》,获诺贝尔文学奖。小说有《马湾的主人》、《吉姆纳德尼亚》、《燃烧的灌木林》等等。《

挪威的欢乐时光

》写于美国时期。挪威的欢乐时光

挪威人把二月开始的那个古怪季节叫作“早春”。那时太阳连日从纤无点云、一碧如洗的高空照射下来;每天清晨,整个大地结上了一层闪闪耀眼的霜花。过不久,屋檐便滴滴答答化起水来了。太阳舐去了枝头的积雪,人们便可以看见白桦树梢头上开始变成亮晶晶的褐色,白杨树的树皮上也出现了一片预兆春天的浅绿。

道旁篱边,积雪还堆得高高的,田野里雪块照在太阳底下象是堆堆白银,滑雪板压成的小辙,错综交叉,显得格外清晰。成群的鸦鹊衔着细枝在天空飞翔,已经逐渐开始在修筑去年的旧巢了;他们的聒噪不时划破了冬日的宁静。

太阳一下山,气候便变得刺骨寒冷。白天的回光却还逗留着,象燃烧着的残焰,沿了复着黑丛林的山脊逶迤直达西南。一抹苍绿的光亮在地平线上迟迟不灭。早晨,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接近中午,闪闪的水滴便落下来。白昼也一天比一天更长更亮了。

对孩子们和年轻人说来,这是一年里欢天喜地的日子。

孩子们从学校回家来,匆匆咽下了饭食——他们要到山里去练习滑雪。他们不挨到第一批星星在天空中闪烁,是不会回家的。吃过晚饭,他们就在长长的山路上滑雪,先从山上沿着有无数急转弯的路溜坡滑行。然后一下子穿过市镇。在这些道路上滑行是件险事,因为路上车辆络绎不绝——有轿车、公共汽车和载重卡车——特别是这些山路都要横穿大街,大街又是直达山谷的唯一要道。母亲们除了提出警告外,简直无能为力:“真得小心一些才是!”孩子们哩,却直截了当地说用不着对他们提这个!没有人为了玩溜坡连命都不要的。

这批孩子究竟在什么时候和怎样温习功课和做习题简直难以想象。看来他们多少总还是做的,因为他们在学校里所得的分数,并不见得比上学期来得差。也许在滑雪的季节里,老师们特别宽大一些。冬季里,每个学校都有一次滑雪比赛,孩子们可以跟着他们的体育老师到森林里去作滑雪旅行,就算是上体育课。而且早上进学校之前把功课“掠过”一遍也是来得及的,因为用滑雪板或是瑞典式的“推踢雪撬”只化五分钟工夫就可到达学校。“推踢雪撬”是瑞典的发明,没有几年就在挪威大为风行。如果妈妈有事出门,安特斯说要把妈“推踢”到镇上去,这句话听来很不礼貌;再说蒂雅每天早晨在太阳下“推踢”杜拉好长一段路,听来也很奇怪。蒂雅没法逼着杜拉带上太阳眼镜,因为杜拉一有机会便把这副眼睛扔在路边积雪里。

常常会发生一些意外事故。滑雪道和路面逐渐磨成坚实的冰块,如今摔一交可真受不了。全乡好多人家都有孩子躺在床上,他们不是摔了交用热水捂在膝盖上,便是头部受了轻微的震荡。奇怪的是倒不太有人跌得过分厉害。在那些为安特斯说这出戏实在没有意思。“要是复活节我们到奥斯陆去,如果那时演的戏对孩子们合适,你可以去看戏。”“放心好了,决不会有的。”汉斯说,活象一个不存一丝幻想的人。“但是,妈,你写小说的时候,你不就在书里编排一些故事吗?那么,你就在说谎,不是吗?”“至少我们是靠这些书维持生活的,”妈敷衍着,接着不得不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书里的话并不是真的,不过是说事情该是那样的就是了。”“那么我想我也可以学着写此好书,”汉斯轻松地说,“因为我可以想出许多故事来,我能吗,妈?”“日后再说吧。现在快走——已经是五点零五分了。你不许到荷尔姆水塘那里去,不许去蹚水,听见吗?”“但是,妈,刚才你自己还说那儿水不深,不会淹死人。”汉斯笑了,在妈还没有机会说什么之前,便冲出门外溜走了。

四月,山谷里积雪当真溶化了。菜园背面山坡上枯萎的草坪露了出来,那一小块光秃秃的土地一天比一天大。花园里去年圣诞节使用过的滑雪跳台,现在只剩下两堆脏雪。这里,那里,任何一处雪化了的地方,妈会找到手套、帽子和围巾——每次她到花园去散步看看雪绣球和水仙有没有出芽,都能拾到一些东西。

安特斯和她一块去散步,他喜欢花,也喜欢他家的花园,只要不差他干这干那。但是把小沟旁第一朵蓓蕾初放的鲜艳的款冬花,和小溪对岸赤杨林边第一批白头翁花带回来给妈的,总是安特斯。

山谷里遍响着流水的琤淙。溪沟里春水泛滥。夜里天气还是冰凉的——流过花园的那条小溪拂晓前就抑低了它的声音,溪边的薄冰刚结上就为流水冲碎,发出银铃似的丁零声。早上,放出去的狗立刻冲向小溪去喝那股带泥的流水,在湿漉漉的枯草上打滚,奔向花园尽头的那棵大白桦树,向那些住在树头的喜鹊吆喝——喜鹊也毫不示弱地还嘴叫着。但是在深山里,还留着一条完整的滑雪道,到复活节,就有一批新来的游客涌向山上的旅舍。每星期天早上,安特斯一大清早便不见影儿了——他上了山,在那些留有残雪的滑雪道上滑行。

有天早上三点钟,果园里的苹果树间充满了红翼画眉婉转而又嘹亮的歌声。天空泛出淡淡金色的曙光,亮得有如白昼。红翼画眉不过是路过这儿——一旦能在森林里觅得食物,他们便飞走了。在屋子附近过冬的山雀,靠圣诞节留下来的干草束过着悠闲的生活,现在也一对对飞出去闲游,帝——帝——都,帝——帝——都地唱着,在鸟屋里穿进穿出,寻找它们做窝的地方。有天,花园里化了雪的地方飞来了几百只鶸鸟,是到这儿来等候他们的配偶的——这一类的雌鸟总要比雄的晚一星期从南方飞来。妈和蒂雅把干谷撒给他们吃还把猫关在屋里。但是要在春天把猫关在屋里,真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农民都说栗色猫善于捕鼠不会捉鸟。对雪雪福说来真是再对不过。但是雪雪福装得仿佛世上再没有比猎鸟更引不起他的兴趣的事了。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不再回来。孩子们认为他是出去求爱的。最后消息传来,说是伦特农场的雇工开枪打死了雪雪福。他看见这只猫正在谷仓后面大嚼伦特太太养的几只小鸡。那末,看来雪雪福倒是个伟大的猎人。只是他机灵得永远不在家边猎食,却到别处去作掠夺的远征。“至少,他死得真象一只雄猫”安特斯说。

但是汉斯却为雪雪福掉了眼泪,妈也觉得不安,生怕杜拉会因失掉心爱的猫伤心。

每天,在这个小镇里,可以越来越清晰地到激流的怒吼。沿河一带笼罩着一条白绸似的烟雾,绕到大街的桥下,这阵烟雾便像细雨似的洒在行人的身上。

在天星期日中午,安特斯从山间滑寻回来,帽子里兜着蓝色的白头翁花和紫罗兰。“那里,这些花多得数不过来,妈……为了滑雪,我们天天都在堆雪,但是看起来,今天很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滑雪了。”他叹息着。接着又兴奋地说,“妈,从今天起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十七的节日了。”“你现在还不去做功课吗?”妈看他一吃完饭就预备再出去,便提醒他。“没有工夫。我还得跑着去。今天委员会要开会。”“委员会开会”?文娱委员会,当然罗——就是我参加的委员会。功课晚上我会找时间做的。

猪尾巴可以打圈圈,这就是说猪大了;孩子可以在委员会里服务,这就是说孩子大了。据汉斯和他的朋友们说,奥尔·恩列克和马格尼也在这个委员会里,虽然看来他们除了自己并不代表任何人,主要的工作是计算他们的储金——这笔钱已经一星期比一星期少了下来,可是他们有个大计划,准备在十七那天大大改善一下财政情况。“你知道,到五月十七你可以有半个克朗的零用钱,汉斯。”妈提醒地说,“这笔钱足够你到马伊伦去玩一次。”“奥尔·恩列克可以拿到一个克朗……是他奶奶给的,”汉斯低声低气地说,一脸的痛苦。“奥尔·恩列克真运气。”“你想十七那天,奶奶会来吗?”“我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汉斯对奶奶不来过节显得伤心透了。

最后,有天晚上雨来了,一连下了三天毛毛雨,静悄悄地一直下个不停。“妈,”汉斯洋洋得意地说,“我想这真象大家说的一样,现在我能够听见了——听见草在生长。”

啊,这轻柔美妙的雨声!春雨带来了泥土的气息,大地冒出了一大片嫩绿的叶子……“是啊,真格的。如今我们能够听见草在生长了。”

到第四天,太阳出来了,傍晚前,白桦树上全布满了象鼠耳样茸茸的金色蓓蕾。再隔一天早上,这些蓓蕾便变成小小的叶子,那些树耸立在那儿——一片新绿。汉斯跟妈出去摘些白桦的嫩叶和银色的白头翁花,来装饰星期天的餐桌。“妈,把去年你讲给我听的故事再说一遍吧,就是那个说裤子改成大衣的故事。”“天哪,难道我讲过这个故事吗?那是在西格尼姑姑小时念的一本书里的。”

这个故事是一位父亲讲给他两上女儿克尔丝汀和爱尔茜听的,解释五月十七这一天的意义。为了举例说明,他向爱尔茜提到她那件用旧裤子改缝的大衣。爱尔茜一点也不喜欢这件大衣,穿来总不合身;虽然妈妈已经在那块原来另作别用的材料上化尽了心力。街上的孩子一看她穿,便嚷道“裤子改的大衣,裤子改的大衣”。到那一天爱尔茜有了一件专门给她新缝的春大衣,那真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了。

跟丹麦合并,对挪威说正如穿了件裤子改缝的大衣。几百年来这两个国家就合并在一起,人们简直已经记不清最初怎样会发生这件事情的。玛格丽达皇后是挪威皇族最后一代奥拉夫·哈贡森的母亲,又是丹麦皇帝的女儿。等她父亲去世,玛格丽达让他儿子当选为丹麦国王。同时,奥拉夫又承继了他父亲的挪威皇位。但是奥拉夫死得很旧,因此玛格丽达皇后给丹和挪威人选了她甥女的儿子,一位德国小王子来当挪威皇帝和丹麦皇帝。这之后,又来了其他的德国王子,他们只是些丹麦公主嫁给德国人所生的子子孙孙,和斯堪的纳维亚简直毫无渊源。这些外国皇帝,采取了一定的策略,把挪威和丹麦合并成一个王国。不久,挪威便变成这个联合王国的继子了。挪威的土地比丹麦贫瘠,又辽阔又难统治——挪威人是以倔强固执出名的——那些官吏和教士派到挪威去好像是遭了放逐一样。终于,那位统治“孪生王国”的末代皇帝和瑞典一战败北之后,被迫把挪威割让给瑞典。

但是挪威人不愿割让给任何人。他们记起自古以来的权利,挪威不是丹麦的一部分而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丹麦人选择了奥拉夫做他们的皇上,也就是他们自己和挪威合并的。他们知道挪威国内的每一个人一向都比丹麦和瑞典人民有更多的自由。在丹麦和瑞典,农民是有权势的地方和贵族的属民,而挪威农民却从来没有做过农奴。即使他们是土地承租人和佃农,他们只需给土地所有人纳租,用不着给他们当差。土地所有人也不能命令他们当兵。挪威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在丹麦挪威联合舰队里,挪威人总是最优秀的水兵。挪威人不需要穿瑞典裤子改缝的大衣。他们知道这件大衣永远不会合他们的身材。

从挪威各地来的代表们聚集在爱兹伏特讨论他们如何拯救挪威的独立。当瑞典和欧洲列强的军队用封锁和威胁来使挪威就范的时候,挪威的父老们却坐在爱兹伏特起草了一个宣言,申述我们对权利和正义,挪威人民的尊严和荣誉的意见。一八一四年五月十七日,挪威宪法产生了,在爱兹伏特的人立誓要保卫在符合我们要求而“缝制”的法律下生活的权利。这就是我们新制的春大衣……(冯亦代 译)

俄罗斯

屠格涅夫

屠格涅夫(1818~1883)俄国作家。生于奥廖尔省一贵族家庭。一八三三年进莫斯科大学语文系,后转彼得堡大学哲学系语文专业,一八三七年毕业。一八三八年至一八四一年在柏林大学修习哲学、历史和希腊、拉丁文。在此期间同巴枯宁、民·斯坦凯维奇、别林斯基接近成交,受后者熏陶,加强了反农奴制和反斯拉夫主义志向,促进了现实主义文学观的形成,《猎人笔记》(1847—1852)标志着他完成向现实主义的转变。代表作还有《春潮》、《罗亭》、《贵族之家》、《前夜》、《父与子》等。

树林和草原

读者对于我的笔记也许已经感到厌倦了;我赶快安慰他:约定限于已经发表的几篇为止;但是在向他告别的时候,不能不略谈几句关于打猎的话。

带了枪和狗去打猎,就本身而论,即从前所谓fur sich,是一件绝妙的事;纵然您并不生来就是猎人,但您总是爱好自然和自由的,因此您也就不能不羡慕我们猎人……请听我讲吧。

例如,春天黎明以前乘车出游时的快感,您知道吗?您走到台阶上……深灰色的天空中有几处闪耀着星星;滋润的风时时象微波一般飘来;听得见夜的含蓄而模糊的私语声;阴暗的树木发出微弱的喧噪声。有人把地毯铺在马车上,把装茶炊的箱子放在踏脚的地方。两匹副马畏缩着身子,打着响鼻,神气地替换着蹄子站在那里;一对刚才睡醒的白鹅静悄悄、慢吞吞地穿过道路。在篱笆后面的花园里,看守人安静地在打鼾;每一个声音都仿佛停滞在凝结的空气中,停滞不动,于是您坐上车;马儿一齐举步,马车发出隆隆的声音……您乘着马车,经过教堂,下山向右转,走过堤坝……池塘上刚开始升起烟雾。您觉得有点儿寒意,就用大衣领子遮住了脸;您打瞌睡了。马蹄踏在水洼里,发出很响的声音;马车夫吹着口哨。但这时候您已经走了约莫四俄里……天边发红了;寒鸦在白桦树林中醒来,笨拙地飞来飞;麻雀在暗沉沉的禾堆周围叽叽喳喳地叫。空气清朗了,道路更加看得清楚,天色明净起来;云发白了,田野显出绿色。农舍里点着松明,发出红色的火光,大门里面传出瞌睡朦胧的说话声。这期间朝霞燃烧起来;已经有金黄色的光带扩展在天空中,山谷里缭绕地升起一团团雾气,云雀嘹亮地歌唱着,吹来一阵黎明前的风,——于是徐徐地浮出一轮深红色的太阳。阳光象流水般进出;你的心就象鸟儿一样振奋起来。新鲜,愉快,可爱!四周远处都看得很清楚。瞧,小树林后面有一个村子;瞧,再过去些还有一个村子,有一所白色的教堂;瞧,山上有一个白桦树林;树林后面是一片沼地,就是您要去的地方……快跑,马儿,快跑!跨着大步向前进!……只剩下三俄里了,不会更多。太阳很快地升起来;天空明净……天气一定很好。一群牲口从村子里向我们迎面而来。您的车登上山顶……风景多么好!河流蜿蜒十俄里光景,在雾色中隐隐地发蓝;河那边是大片的水汪汪的青草地;草地那边有几处平坦的丘陵;远处有几只凤头麦鸡在沼地上空飞鸣;透过散布在空气中的滋润的阳光,远处的景物显得很清楚……不象夏天那样。呼吸多么自由,四肢动作多么爽快,全身笼罩在春天的清新气息中,感到多么健壮!……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