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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06: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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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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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迷帚

扫迷帚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扫迷帚作者:壮者排版:汪淼出版时间:2018-12-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回挈领提纲全书大旨 开宗明义箴世名言

看官,须知阻碍中国进化的大害,莫若迷信。你们试想,黄种智慧,不亚白种,何以到了今日相形见绌!其间必定有个缘故。乃因子千年人心、风俗、习惯而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凡草昧初开之世必借神权,无论中西,皆不能越此阶级。

中国唐虞以来,敬天祭鬼,祀神尊祖,不过借崇德报功之意,检束民志。自西汉诸儒创五行之论,以为祸福自召,而灾祥之说大炽,于是辗转附会,捏造妄言,后世变本加厉,谓天地鬼神,实操予夺生死之权,顺之则吉,逆之则凶。由是弃明求幽,舍人媚鬼,淫祀风靡,妖祠麻起。自宫廷以至外臣,自士夫以至民庶,一倡百和,举国若狂。日醉心于祈禳祷祝,其遗传之恶根性,牢不可破。虽今日地球大通,科学发达,而亿万黄人,依然灵魂薄弱,罗网重重,造魔自迷,作茧自缚。虽学士大夫,往往与愚夫愚妇同一见识。最可笑者,极狡黠之人而信命,极奸恶之人而佞佛,不信鬼神之人而讨论风水,极讲钻营之人而又信前定。惝怳迷离,不可究诘。中国之民智闭塞,人心腐败,一事不能做,寸步不能行,荆天棘地,生气索然,几不能存立于天演物竞之新世界。视西人之脚踏实地,凭实验不凭虚境,举一切神鬼妖狐之见,摧陷廓清。天可测,海可航,山可凿,道可通。万物可格,百事可为,卒能强种保国者,殆判霄壤。

故欲救中国,必自改革习俗入手。欲改革习俗,而不先举层层关键,一拳打破,重重藩篱,同时冲决。使自今以后,合四万万同胞,人人鼓勇直前,从实理阐起,实事作起,则胶黏丝缚,障碍多端,窃恐再更三百年,中国犹如今日,这岂不是最可忧虑的事么?话休絮烦。如今先叙那江苏吴江县有一布衣,姓卞,名至元,号资生,家居县城偏西古儒林。少承父师教训,长受朋友切磋,上下纵横,学兼新旧。其胸襟磊落,思想高尚,真有空前绝后之概。生平专讲实践,最恨鬼神、仙怪、星相、卜筮诸说,谓此实陷害人群进化的蟊贼。因此于书室座右,高贴格言一纸,藉以自警。他有一子,系夫人林氏所生,年方八岁,小名瑞儿。资生眼看出来,没有可从的好师,只得自行督课,闲时即举那格言讲解。其词曰:多读有用书,少作无益事。  救人莫如医,惑世莫如巫,南人信鬼,故二者连称,其实巫医那得并论。

做人当从阳面做起,勿从阴面做起。光明世界,但有实象,断无幻境。  世果有神仙,则秦皇汉武,可以不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鬼与死为圣人所不言,圣人不言,而我人必昌言,是谓背圣。尽人事乃真君子,诿天命必非丈夫。赛会迎神,悬灯演剧,人视为热闹道场,我视为昏暗世界。

开山筑路,而曰碍风水,则外国铁轨如织,矿产纷开,何以国势勃兴?岂风水行于中而不行于西。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相自相,心自心,相由心生,真术士欺人之语。

这几条格言,虽寥寥百余字,资生的学识志气,已见一斑。好在不徒空言,并能实行。他一家之人,为所感格,无一个沾染恶风。有钦佩他的,便有四句话赞他道:“僧道无缘,星卜不入,尘障一空,男读女织。”这资生有一个中表弟,姓杨,字心斋,单名德,家住镇江府城内,小资生三岁。说他的本领,八股以外,绝无事业,是一个顽固不通,充数儿的秀才。因此把这因果祈祷之说,看作圣经贤传,身心性命之事。心斋幼时,随母至舅家,盘桓动经数月,与资生极为亲昵。不幸母氏去世,他因支持家计,无暇出门,彼此阔别,不觉荏苒五载。某年七月上浣,忽然买舟往访,到岸时日已西沈。相遇之下,略叙寒暄,即请出嫂氏相见,不免治馔款待。那资生平日见他书信来往,诸多迷罔,思趁此多留几日,慢慢的把他开导。岂知心斋之来,也怀着一种意见,他不晓自己不通透,反笑资生为狂妄。

亦欲乘机问难,以折其心,一闻挽留,正中下怀。两人虽是亲戚,此时却宗旨不同,各怀着一个不相下的心思。心斋餐后,闲步室中,见架上所列之书,都是科学的巨册,壁间所悬之画,都是世界的新图,为生平所从未梦见,已自大不满意。忽又擡起头来,见书案右首,贴着那格言一纸,勉诵一过,不禁哈哈大笑道:“表兄不是我多嘴,你这一张格言,实所未解。”资生正欲置答,适仆人送来远友的信函,因倚榻拆看,擡头对心斋道:“表弟,且坐,容少缓奉问。”第二回驳命数大儒口脗 辟神道末俗针砭

资生阅信既毕,即问心斋未解的所在,心斋道:“表兄说诿天命者非丈夫,我且问你:孔子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王充有命禄之篇,李康有运命之论,子果以为是耶否耶?”资生道:“弟试论之。”心斋道:“命之一说,不外贫富贵贱死生六字。然而淫人累千金,贤士家徒四壁,鄙夫登三事,大儒身无一命,闾巷长者多髦期,而善人或早夭,谁为为之?非命而何?”资生笑应道:“不然。太上之初,言德不言命,故善恶分而贫富应之,贤愚分而贵贱应之,惠逆分而死生应之。在华封人之祝曰,祝圣人富,不祝巢许。在舜之命禹曰,汝陟元后,不命共骧,在文王之告武王曰,梦帝赐九龄,不赐管蔡,是也。  顾夷齐仁而贫,陶猗反富,孔孟圣而贱。骧贾反贵,颜子贫而夭,盗跖反寿。人之言德者,求其说而不得,则相与归之天。

曰命耳!命耳!此命之说所由昉。虽然命何名哉?冥焉尔,令焉尔。谓冥冥者不可知,而天有以令之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则至尊且明,必不贫夷齐而富陶猗,贱孔孟而贵骧贾,夭颜子而寿盗跖。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则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铜陵金穴,可不召而来。苴茅分虎,可不求而得。黄?鲐背,可不祈而至。何以货殖之子。传贩脂卖浆之业。

干禄之士,操负鼎贩牛之策。养生之家,求煦嘘呼吸之术哉?吾观夷望同志,而东海异于西山,宪赐同学,而结驷异于露肘,柴由同仕,而出走异于覆醢。然则执鞭而求,贫可致富。投竿而谒,贱可邀贵。启门而逃,死可幸生。岂天之命人使若是耶?

抑亦人自为之耳?假使夷齐而权子母,则墨胎之封,埒于齐楚,孔孟而行苞苴,则邹鲁之席,艳于金张,颜子而习诎伸偃仰,则陋巷之年,高于乔松,又使陶猗不倚市门,则操瓢鼓瑟,必不能鸣锺邻里,贾不媚色笑,则称先道古,必不能纡佩侯门。

盗跖不聚徒行劫,则蒙袂辑履,必不能没齿东陵。然而夷齐诸人,安之若素。陶猗诸人,亢之不疑。使天而有以命之,是命能行于夷齐诸人,不能行于陶猗诸人也,有必不然矣。是故太上立命,其次制命,最下者听命。修德不望报,以行其心之所安,立命之谓也。命而可立,何命之有?子言不受命,李泌言造命,制命之谓也。命而可制,更何命之有?晋鲁褒有言,死生无命。富贵在钱,此言虽骇人听闻,亦足为世之不自竞争。

徒槁吾身,灰吾心,俯首听命,慕他人之显荣,悲自己之沦落的当头棒喝。要知天命之说一炽,则君必轻其国,臣必怠其职,农不事耕稼,妇不事织,士不事学业,天下衣食之源,富强之机,必至立窒,其与卜筮瞽人之害,宁有异耶?”心斋默然良久道:“命不足凭,敬佩名论。至鬼神则究未可竟辟。明有神,幽有鬼,载于古籍。宋儒张子谓鬼神者二气之良能,紫阳承其意而更辟一说,谓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观春秋时已有郑伯、有齐彭生故事。厥后苏子瞻喜人谈鬼而鬼至,阮瞻论无鬼而鬼亦至,不可谓白杨青冢间,必无披荔带萝之辈。《易》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鬼之为言归也。自古无生而不死者,即无死而不为鬼者。贤如巢许,圣如周孔,般倕之技,贲育之勇,王侯将相,后先接踵,累累蓬颗之间,皆斯人之逋逃薮矣。表兄必并此辟之,毋乃过当。”资生正色道:“表弟,你道我没有真见随口胡说么?可怪弟泥古不化,知其一不知其二,吾儒不斥鬼神,西人亦有灵魂之说,此宗教家藉以警世之微意,非必实有此事。表弟,你征引古书,认虚作实,未免为古人所愚。你看那湘灵山鬼,见于《楚词》固骚人比兴之作。外此若东方《神异》之经,唐人《宣室》之志,侈言仙佛,语并无征,怪诞离奇,寓言八九,书又安在可尽信?而古今来乱民奸贼,又大率借此惑众,号召一切,陈胜之鸣狐,张角之妖书,大都肆荒诞之言,行煽惑之计,一般无识之民,皆受其欺而不觉,其弊之极,乃至流为庚子之拳匪。吾谓人死则譬诸灯灭,形影俱息,安得有鬼?俗语说得好,疑心生暗鬼,可知神鬼二字,是由疑心生出来的。方今格致日明,不出百年,中国士民将无一谈鬼神之说者。表弟,我与你数年不见,方冀你学识大进,刮目相看。却原来尘腐依然,连这个鬼神二字尚不能勘破,岂不可怪!”

心斋受了一场奚落,欲再强辩,已觉理屈词穷,只得将他话岔开。那时自鸣锺正铮铮的敲了十下,资生忙起身道:“时已不早,表弟远来跋涉,宜即安寝。愚兄失陪了。”遂告辞而入。第三回嗤讨替语语解颐 斥祈禳言言动听

心斋一梦醒来,早已东方放白,在枕上思想昨日光景,自言自语道:“我那表兄,不信命又不信鬼神,我欲难他,反被他一番议论,说得我哑口无言,但是我终不输服,须再寻一二事与之辩难。”

正在起身,资生已踱将进来,难免又有数声套话。饭罢无事,心斋偶翻日报消遣,忽检着一纸内有苏城童稚,连日被溺一则,略谓童稚被溺,系此地溺鬼讨替所致,并有某少年撰一短篇文字,刊于报首。心斋阅毕,喜有同志,因故意把这篇文高声朗诵道:地非临济,何来妒妇之,津境异潇湘,讵赴灵妃之召。而乃无端而效徐贞之负石,学屈子之沈渊,诵公无渡河之句,能无为苏城被溺之童稚代吁无辜耶?

吾虽不文,敬赋公无渡河以吊之曰:“公无渡河公竟渡,冯夷震慑老蛟怒,狂夫白首且不可,婉恋之年毋乃误。”心斋且读且叹,及偷眼看资生时,但微微含笑,置若罔闻。

心斋不能复耐,把报纸示资生道:“表兄,你看上面所载,这种溺鬼,己欲溺而溺人却也可恨。”资生道:“童子失足溺死。亦是常事。这讨替之说,哀溺之文,皆好事者为之,弟何愤为。

”心斋道:“据理而论,有人于此,忽入罟护陷阱之中,无术自解,则后之来者,不必皆为其乡党朋友,即尝有睚眦之怨,苟非必欲其死,无不大声疾呼,遥相告语,使救其命。一为鬼则不然,无论死于火、死于水,死于缢,死于鸩,皆有所谓讨替者。岂一入鬼道,即居心残忍,虽行路之人,皆将引为同调,而亦使其死于火,于水、于缢、于鸩而后快耶?抑非讨替不得再转轮回,阎罗老子亦胡涂昏瞶,一任斯人之蹈覆辙者,循环不已,不一过问耶?是诚冥冥中之大疑窦,令人索解不得,兄能出一言判其理否?”

资生笑道:“可又来昨既力斥鬼神,又安有所谓溺鬼?既无溺鬼,又安有所谓讨替?忆昔人有遇缢鬼者,鬼以绳结环相示,诱此人引颈就缢,此人佯为不能,徐以一手置环中,鬼曰:误矣。乃缩回其手,而以一足置环中,鬼又曰:误矣。此人笑曰:汝误才有今日,我不误也。鬼大哭而灭。又袁简斋《续齐谐》中,有豁达先生者,遇一缢鬼,欲讨替。先生大声喝曰: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说者谓豁达数语,可将一切讨替鬼立时唤醒,作大解脱。吾谓以上二则。都是寓言,谑浪尽致,非谓世上真有讨替鬼,实欲唤醒一切信讨替鬼之人,讽诵一过,应自默会,子何犹惑于讨替之说耶?”

言次,忽一女仆取茶点进,口称奇事奇事。资生问他何事惊怪?女仆道:“方才遇见一同乡人,说及他邻家有某甲得罪神道不肯祈禳,终竟死了,临死口叫懊悔不绝。”心斋不待说完便插嘴道:“如何!如何!可知祈禳之事尚不可废。即鬼神之说,不尽无凭。”

资生哼了一声道:“屡言不悛,表弟何顽固若此。可见吾中国这班士子实不中用。手孔孟之书,膝程朱之席,而胶执鲜通,不明真理,殆皆我弟一流人物。鄙意人当疾病缠身,只有节饮食,慎起居,求医服药,勉尽人事,除此别无他法。无如积习相沿,难以理喻,一遇疾痛,辄谓鬼神作祟,信巫觋僧道等胡言,百般祈祷,幸而获安,不以为病本可不死,以为其术之神,实足挽回造化。若辈遂得饱所欲而去,设仍不讳,非特无片言一斥其谬妄,反悻悻然谓此因不早祈禳,以至触怒鬼神,愚夫愚妇,如醉如痴,妄费巨资,在所不恤。那晓得人之寿夭,断非此等人可主宰其间。苟或生死之权,果由若辈操之,则与其临渴掘井,不若未雨绸缪,人何不于未病之先豫倩其专诚祈祷,以免夭札。则凡拥资财,挟权势者流,又皆可恃此无恐,长生不死,有是理乎?明此而祈禳之说,不攻自破。更堪笑者,民间或筑坟,或造屋,其邻近之人,设抱微恙,家人辈必相聚议说,是必动土触犯太岁神所致,急宜延巫祈禳,或请僧道作福,庶保无虞。不知冤各有主,太岁有灵,自当于筑墙造屋之家,肆其荼毒,何致殃及无辜,无理取闹。其尤甚者,则以邻近并无土木之兴。师巫无可借口,乃逞其捣鬼伎俩,以为是必飞来土煞所致。无论并无土煞,就令有之,既可飞来,即可飞去,何妨任其来去自由,置诸度外?或谓天狗、腾蛇、白虎等星,亦能在人间作祟,实在并无此星,何所谓祟。其说荒谬绝伦,更可付诸一笑。或又谓祖先作祟,理宜祈祷追荐,以妥幽灵,于理尤觉不顺。祖先果有知,必加意护佑子孙,使永无灾悔,安肯无端作祟,自害后嗣。至异姓鬼魂,生既与之无隙,死岂转为寻仇,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殊堪怪叹?”

心斋侧着耳朵,觉得此段议论入情入理,不禁连连点首,蹷然起敬道:“表兄,你的说话甚是真切,今而后如梦初觉,可不为一切幻说恶俗所迷。”第四回鬼出会满城鬼气 瞎算命一片瞎谈

中国民俗,每逢七月下浣大都敛钱做那盂兰盆会。日则扎就灯彩鬼像,沿街跳舞。夜则延请僧道,拜忏唪经,搭台施食,各处大同小异,而以苏州为最着。心斋自月初到卞家,转瞬已是旬余,在镇江时颇慕苏州盂兰会之名。一日午后,与资生说起,欲至苏一观,以作谈资。资生雅不愿往,而又不好拂表弟之意。想道:闻今岁苏州盂兰会较往年更胜,当必穷形尽相,能令人发一大噱。若同彼前往,一则略尽地主之谊,二则能使表弟触目惊心,倒也一举两得。当即满口应允,唤仆人雇定船只,先期同舟赴苏,寓居胥门外某客栈。

苏人好游,凡遇三节会前一二日,各处已极热闹。翌晨,二人连袂出城至虎邱一带游览,但见七山塘,游人似织。迨夕阳西下,画舫轻摇,灯火通明,管弦嘈杂,诵昔人“木兰之楫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之句,觉乐事赏心,风光美满,此时此景,彷佛似之。麋台鹿囿间,风景固自不恶。及兴尽归来,则已玉露初零,鱼更数跃矣。倦极假寐,一宵无话。

明日恰是会期,二人朝餐后,同至元妙观前,先啜茗于云露阁,小饮于老万全,领略苏垣风味。俄而万头攒动,空巷出观,都道会来会来。资生等亦逢场作戏,随众观看。计前导有金鼓、有灯牌、有十景旗伞、有茶担、玉器担、香亭、锣鼓、十番棚等项。次则扮出各种鬼相,如大头鬼、小头鬼、摸壁鬼、无常鬼、两面鬼、独脚鬼、长子鬼、矮子鬼、胖子鬼、瘦子鬼、胀死鬼、饿死鬼,以及刻薄鬼、势利鬼、强横鬼、懦弱鬼、说谎鬼、骄傲鬼、色鬼、酒鬼、胁肩谄笑鬼、招摇撞骗鬼。末后有焦面大王鬼,摆来踱去,全是官样,是鬼是官,令人莫辨。  又有小孩数十,身穿号衣,手持各样军器,装作鬼兵。另有一童,翎顶翘然,骑马按辔,装作鬼将,押解鬼饷,冥镪纸帛,高积如山。更有一巨鬼,匍匐作求乞,演出借债鬼的模样,以上诸鬼,却都兴高采烈,鬼混鬼闹,鬼笑鬼跳,一路人看鬼,鬼看人,应接不暇,两人看着大笑不止。看时辰表时正在三点余锺,尚可畅游,遂步入元妙观。此处为江湖卖技人聚集之所,把戏场,西洋镜,拆字摊,相人馆,无所不有。

忽一处喧哗嘈杂,聚看的人围了数重,近前逼视,一乡下农人扭住算命的狂殴不已。算命的双目皆瞽,不回手,不开口,一任毒打。看的人恐酿人命,齐声喝止。问其缘故,乡人怒目切齿道:“我是城外农人,家中父母双全,耕田度日颇可温饱。今因赶热闹进城,适在此处游玩,这厮百计兜揽,因费钱百文,令推算流年。可恨这厮屈指一轮,便开口向我道:尊造刑克重重,命硬得很,必定父母早亡,难享荫下之福。那时我尚不发怒,惟正言相告道:你误了,我父母康健无恙,你怎说此话咒他老人家?这厮听了我言,并不转风,却反板着面孔道:我的推算极准,从来不曾瞎说,照你的八字,父母决已不在,你还说康健,难道你要想他人做父母么?列位爷们,这厮的话叫我那忍得住?列位且闪开些,让我索性打死那人,出这一口鸟气。”说罢,又欲转身举手。此时资生实在看不过,大声喝道:“你这人也太呆了,星相地卜,原是骗人财物,无一语可信的。

即有一二句道得准,不是他随口撞着,便是他设法探听,察言辨色得来的,又何必与此等人认真?你恨他咒你父母,须知你父母决不会被他咒死,照你这样毒打,万一失手,酿成命案,官司临门,那时你父母真要吓死气死,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有钱百文,不喝酒去,却与这厮胡缠,这是你的大错,又何苦一误再误呢。”

说到此处,那乡人已恍然大悟,连声称谢,便拱拱手一溜烟去了。那些看客亦口称有理,一哄而散。看那算命时已是头面青紫,不成模样,一块半新半旧的白布落在桌下,俯首视之,兀自似通非通的写着几句道:“推算星命,传自异人,断决休咎,应验如神。焚香卜易,必要诚心。所占之事,灵应十分。诸君赐教,到馆面陈。”二人不觉哑然一笑,相与大踏步而去。第五回辨吴谚通人多识 说女界志士伤心

卞杨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寓中早已是黄昏时候。栈主人搬出夜饭,二人食毕闲谈。心斋初次到苏,听得吴中人士,无论男女老幼,那口音都与镇江不同,恍然于方言俗语,各处歧异。因记起他母亲在日,曾说道:“吴人言语,忌讳最多,习俗所尚,父老所传,多有不可解者。”因开口问资生道:“表兄,你是吴人,定习闻吴语,吾听得先母说,吴地谚语不一而足。今夕无事,欲恳兄一一明告,并剖析其理由,使弟异日回镇江后多一谈笑之资,也是弟出门半月。到过苏州的一大纪念。”资生闻言,踌躇半晌,方答道:“表弟,这又何苦!你既不思作方言记,不必把此没要紧的事问及愚兄。不瞒表弟,兄虽吴人,这种俗谚因其荒诞不经,无关实用,却也不大理会,叫兄从那处说起?”他中表两个正在一问一答,不防隔壁有一寓客,忽哈哈大笑起来,声震窗户,继又轻轻的说道:“吾久闻吴江卞生,是当代博物君子,那知连这本地风光谚语也不懂得,被人问倒,还要左支右吾,岂不可笑!”资生历历听得,心颇不悦。然他究系虚心自下的大儒,不是那一得自封的顶名儿秀才。细思道:“此人话中有因,或尚可与谈,不免尽先施之礼,与他一叙。因此偕心斋同走过来。

那人正凭案观书,忽见二人进来,连忙离座出迎道:“适才狂言多多得罪。磊落如兄,谅不我责。”资生忙应道:“小弟不才,正欲请教。即蒙兄直言指斥,感且不朽,敢问尊姓大名。”那人道:“弟姓汪,名梧凤,字学海,昆山县人。因事到苏。昨见二君举止不凡,询及栈主,始知兄即吴江卞某。此弟生平最敬佩的人,敢问此位名姓。”资生一一代答,并求教言。

学海道:“一物不知,儒者之耻。适才听兄答令亲之言,不免沾染一二分虚骄气,据弟看来各处俗谚,以误传误,于风俗人心实大有关系,须得吾辈读书明理之人随时洞察,随处道破,转移而感悟之。若鄙为不屑措意,听其谬说流行,这就是大大的不是了。以我兄之通达一切,似尚见不及此,此弟所以浩然长叹也。兄谓俗语不必深求,不知俗语未可厚非,特世人误传之,致陷入迷信一派为可恨耳。即如吴谚云:二八勿打灶。吴人因此谓二月、八月不可作灶说最不通,岂知二八乃篱笆之误。言灶近篱笆,恐防火烛也。又云:正九勿搬场。迁移家宅者,遂避去此两月,此亦无谓之至。其实正九乃针灸之误。言针灸科迁移,生意必不好也,弗到黄河心弗死,到了黄河死不及。世之将错就错者,每援为口实,无理可笑,莫甚于此。盖黄河乃横祸之误。言人不犯横祸,则不肯死心塌地,及犯了事,则身为囚犯,欲死不及,乃劝人及早改过的意思。

吃酒包婆娘,亦空三千粮,摘醋咬生姜,亦空三千粮,浪掷金钱者,每以此数语为口头禅。奢俭一致,必无此理。要晓得上之亦空,乃一空之误。下之亦空,乃一供之误。千字系天字之误。言吃酒包婆娘,一天空三天之粮,摘醋咬生姜,则一天可供三天之粮。诸如此类,不可不辨。吾兄以为然否?”资生欣然答道:“妙论。妙论。得未曾有可作吴谚中新校正掌故了。”学海谦让不遑道:“这不过一知半解,算得甚么?

资生兄,你可晓得俗语之害人犹不止此,受其毒者,以粗人及女子为最多。粗人姑不论,那女子为四百兆国民之母,关系颇重,中国女智不开,而又有一种辗转误会之妄语,深入脑经,此真不可救药的事。俗例重男轻女,谓生女则屋檐低三尺,新嫁娘忌在母家过冬至,谓母家过一冬,夫家死一公,已出阁之女,必在夫家度岁,谓非此则不利母家。他如耳朵热,则谓有人说他。眼睛跳,则谓是非将到。鼻打嚏,则谓报信不爽。得梦兆则妄测吉凶,睹物象则妄分休咎,以及日月之为兄妹,雷电之有公母,鸭之脑有秦桧之灵,鸺鹠之鸟是冥王之婿,见寸星之蛇而谓吾祖,见灯火之花而曰有喜,此皆无理之尤者。妇女彼此告语,不以为怪。无论村姑乡妇,即大家妇女,几没有一个不染此种呓语,津津乐道的。乃知《女界锺》所谓朝寻卖卜之人,夕念消灾之咒。朔望茹斋,报双亲之豢养;元宵听镜,决良人之登科。与夫请紫姑,拜地藏,占鹊噪,作筷仙,起牙牌数之类,犹事之小焉者也。”资生道:“吾兄高见极是。中国女界,如此腐败,真真可怪。”

言次,学海忽作色相告道:“资生兄,这事犹我国女子普通弊病,但使女学大兴即可无虑。你可知我姑苏妇女,近日更有一大玷恶,喧腾日报,内之为各省所讥笑,外之为各国所贱视么?”资生听了不觉一惊道:“这却未知,望兄明示。”学海方欲置答,只听得击柝之声,远远而来,其时已三鼓了。遂订明日再叙,各各告别安寝。第六回拜僧成习妇德失修 为妓毁妆情丝益固

资生与心斋,因急欲听学海议论,明晨起来,忙忙的用了早餐,方欲举步,忽见学海已掀帘走进,怡然色喜道:“今日可与二兄长谈了。”两人齐声答道:“愿闻妙言。”坐定,心斋先婉问道:“昨夕我兄所说苏城妇女,究系何事?”学海道:“此事说来自讲阴骘家言之,却像谈人闺阁,要坠甚么拔舌地狱。然揆诸现情确实如此。若缄口不言,更不足为鉴戒之资。  闻近来苏州绅衿妇女,每喜拜和尚为师,此倡彼和,相习成风。  公行无忌,莫能检束,美其名曰佛门徒弟,以为如此皈依,则可超登极乐世界。这岂不是一段奇闻么?那妇女平素在家,见了生人即遮遮掩掩,做出百般羞态,独于和尚跟前,无不放浪形骸,往来极密,其亲热更胜骨肉。凡遇寺中作佛会,及开光、传戒、斋僧、施食等事,皈依徒弟,多呼姨挈妹,到寺随喜,就在僧房内用茶用点。和尚百十分的殷懃,低言轻笑,做出许多的丑态。凡大丛林中皈依女弟子竟有多至百数十人,种种暧昧之事,实属不可胜言。风俗淫靡,一至于此,深堪浩叹!此等淫僧之罪,固擢发难数,为地方官者,果能雷厉风行,严禁力杜,违者罪坐家长,并重惩僧人之犯法者,则此风或可稍息。

乃竟熟视无睹,任其妄为,可为骇异。尤可愤者,僧人中每有自夸法术,哄骗资财,相传本城世家子某甲,短衣白袜,窄袖青衫,一望而知为纨裤子弟。去年八月,因赴金陵乡试,往钓鱼巷猎艳,与妓女玉兰有啮臂盟,从此数月不归,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意。事为甲母所悉,愀然不乐,时甲新婚未几,其妻怨怼更不必言。有某僧者,自谓有秘术,甲母曾拜为师,一日适以事来,甲母告以故,并请用术离间之。僧初有难色,及赂以重资,始许一试。因索一红绫饼,呵气于背,又索小布袋一,口中念念有词。中藏一针,谓甲母曰:持此饼与甲及妓食,并以此袋私纳甲衣缝中,必有效验。可使妓美变为丑,不能复合。甲母乃作函促甲回,甲得书遂别妓整装归。其母绝不责骂,但谓曰:妓有何好处,而痴心若此?甲乃言妓之多情。且云:若不得为小星,宁披发入山,与世长谢。妻亦佯笑曰:郎言妓多情如此,侬亟欲见之。遂代恳于母,授金脱其籍。母沈吟良久,出饼置桌上,谓甲曰:汝言妓真心,汝试持此饼与之同啖。谓内有毒药,因不能脱汝籍,与其生抱别恨,不如死葬双魂。妓肯啖之,则真心矣,赎之可也。随与以巨资及饼。其妻已将小袋隐纳甲行衣中。甲茫然不知,欣欣前往。妓讶其太速,甲以母言告,即擘饼令啖。妓迟疑不决,甲笑曰:焉有鸩人羊叔子哉!实告卿,我言卿良,而母与妻皆不信,故以此相试耳。如其否也,胡以资来。遂以金示妓。

妓信,乃分啖焉。是夜甲与妓同宿,细语喁喁,乐而不倦,久亦了无他异。甲竟挈妓而行,买棹旋家。母与妻见之,懊恼殊甚。急饬人觅僧,则已杳如脱兔,不知去向。这僧借术骗财,你道可恨不可恨?” 资生道:“僧固可恨。然甲母与妻信其妄言,亦属咎由自龋”时已锺鸣十一下。资生道:“我们何不向外边走走,得些空气。”乃相与携手出门。第七回鳏夫赚孀妇女巫弄权 弱质羡宜男卜人私语

那三人且行且说,走有一二路远近,只见一座酒楼装饰精雅,妙在隔绝闹市,有半城半郭景象。资生道:“好个酒肆,我们何不小酌谈心,消此长日?”二人点首,遂相率蹑足登楼,唤酒保道:“你把那顶好京绍炖上几斤,有清洁的果菜只管搬来,却不要多问。”酒保答应道:“是。”他三人在当窗一张小桌子坐定,便浅斟细酌起来。饮未数巡,那学海先开言道:“二位长兄,弟有近事两则,颇觉新鲜,说给二位,为今日下酒之品可好不好?”资生道:“妙极。妙极。我与表弟先各浮一大白,洗耳恭听。”说罢,二人各举觞一饮而尽。学海道:“我邑邻县新阳人陆道基,年逾不惑,家道赤贫。

数年前在县城某家训蒙,仅堪饣胡口,近因鳏居无偶,心绪不宁,日复一日,竟想出一个急计。一日商之素所稔熟之女巫,嘱为赚一佳妇,巫许诺。未几,有青年孀妇,风姿甚丽,家业亦饶,适往女巫处,占问终身休咎,女巫心中默忖道:这鱼儿要上钩了。屈指把八字一抡,佯作吃惊之状道:娘子不出百日将有灾难。妇惊曰:如何?如何?不识可有禳解之方否?巫假意沈吟一番道:只有一法,别无妙术,但恐娘子未必允从?妇固诘之,女巫道:惟得陆姓者而醮之,庶保无恙。妇曰:世上不乏陆姓,但未识是何等人?倘貌美固我所愿。女巫道:痴娘子此为禳灾而求偶,尚何暇择妍媸老少?我早为你推算定了,某日清晨,独起开门,见一男子走过,即问其姓,果姓陆,则得其人矣。如或错过,则大灾莫解。妇受教而归。至期如法等候,果得陆某。告以欲嫁,陆徉为不知,以齐大非偶,再以年貌悬殊,故意峻拒。妇强曳而入,结为夫妇。 牀第之间,犹感激该巫不置,此人与弟素熟,几无言不告。以上情形皆被弟饣石出来的,却千真万确。这事奇也不奇?”

资生道:“此真奇闻。可见巫卜之辈,惯弄玄虚,世人迷而不悟,趋之若惊,这真中国极大的怪事。敢问再有一则,却是何事?”学海道:“此系弟所目见者。今年三月,因本地将办学堂,到上海购买书籍仪器。购毕无事,闲游各处,偶至一庙门前,问本处人知名红庙。方徘徊门外,忽睹一靓妆少妇,后随小婢,自庙中出,颇似大家闺阁。在门口测字摊上,随手拈得一字,拆字者询其何用,少妇赧然答道:求子。测字者即正襟危坐,将字拆开,瞎说一番,旋谓少妇道:照字拆看难得麟儿。然人定胜天,倘能不惜小费,当为想一厌禳之法,以求必得。少妇默然片时,问道:如何做法?未知要费钱几许?拆字者附少妇之耳,喁喁数语,第见少妇颔首者再,悠然有会而去。以少妇求子公然形诸口,已属奇事既求之不得,该拆字者又可以为之代谋,而少妇竟鼓舞欢欣而去,斯诚奇之又奇,不可思议。”资生狂笑道:“其中隐情,不言而喻,这又闻所未闻了。

此等现象,日触于吾辈脑筋,如何耐得?吾不怪女巫与拆字者,吾独怪我中国人人为所眩惑颠倒,竟没有一个能抱定识,具毅力把他覰破。向使我中国人民无一过问,那女巫、拆字辈也就要绝迹人间了。”说罢浩然长叹,连连拍案。

学海知他已有醉意,故道着世态,分外感伤,便婉言道:“资生兄,吾等六尺之躯,百年之寿,也愁不得许多,酒已够了,可就此出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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