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实甫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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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中华经典指掌文库试读：
前言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元杂剧是在宋金杂剧基础上发展而成的一种新的戏曲形式，它的诞生为中国古代文艺史增添了辉煌的一页，它的原创性与独特性则使其成为了一代文学的代表。在诸多元代杂剧精品中，最受欢迎、影响也最大的当推《西厢记》。贾仲明【凌波仙】吊曲称：“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陈继儒赞之为“千古第一神物”；李卓吾目之为“化工之作”；金圣叹将之列为“古往今来六大才子书”之一，并评之为“世间妙文”。赵景深先生在《明刊本〈西厢记〉研究·序》中，又将《西厢记》与《红楼梦》一起誉为“中国古典文艺中的双璧”。《西厢记》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共有五本。关于《西厢记》的作者，向有多种说法，影响较大的有：王实甫作、关汉卿作、关汉卿作王实甫续、王实甫作关汉卿续。持“关作王续”或“王作关续”论点的学者又往往认为，《西厢记》原剧完结于四本三折“长亭送别”或四本四折“草桥惊梦”，其后的部分乃是续作。明代王骥德曾驳之说：“《卮言》又谓：‘或言至“邮亭梦”止，或言至“碧云天”止。’则不知元剧体必四折，记中明列五大折，折必四套，‘碧云天’断属第四折四套之一无疑。又，实甫之记本始董解元，董词终郑恒触阶，而实甫顾阙之以待汉卿之补？所不可解耳。”《西厢记》作者为王实甫的说法出现最早，且非一人之闻见；其他说法相对晚出，又均无法提供推翻“王作说”的证据；“五剧”之说向已有之，第五本的某些情节也是承继早前的《董西厢》而来。因此，《西厢记》共计五本且作者是王实甫的说法相对可信。《西厢记》故事最早见于唐人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文中的张生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无行文人，他骗取了崔莺莺的爱情又抛弃了她另娶高门。宋代秦观、毛滂都有【调笑转踏】，咏莺莺，秦观只写到西厢幽会，毛滂则写到分离寄恨。同为宋人的赵令畤以莺莺故事为蓝本，改编创作了可以演唱的【商调蝶恋花】鼓子词，极大地推动了故事的传播。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的出现，使《西厢》故事有了新的突破：矛盾冲突的性质变成了争取恋爱婚姻自由的青年男女同封建家长之间的斗争；张生成为多情才子，莺莺具有了反抗性；故事以莺莺、张生私奔团圆作结。及至元代，经过王实甫的天才创造，才“令前无作者，后掩来哲，遂擅千古绝调。自王公贵人，逮闺秀里孺，世无不知有所谓《西厢记》者。”《西厢记》描写了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宗法卫道者，同以崔莺莺、张珙、红娘为代表的礼教叛逆者之间的冲突，旗帜鲜明地高擎起“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婚恋理想。王实甫出神入化的人物刻画，峰回路转的结构安排，绮丽当行的语言艺术，也为它赢得了历代读者的褒赏。王骥德说：“《西厢》妙处，不当以字句求之。其联络顾盼，斐亹映发，如长河之流，率然之蛇，是一部片段好文字，他曲莫及。”王思任《合评北西厢序》说：“其描摹崔张情事，绝处逢生，无中造有。本一俚语，经之即韵；本一常境，经之即奇；本一冷情，经之即热。人人靡不脍炙之而尸祝之，良由词与事各擅其奇，故传之世者永久不绝。”《西厢记》是登峰造极的北曲压卷之作，更是一座辉煌的艺术殿堂，只要一走进去就会流连忘返。《西厢记》的刊本众多，今存明代刊本八十种左右，清代刊本、钞本一百余种。本书所录原文以《凌濛初鉴定西厢记》暖红室刻本为底本，以弘治间《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参增奇妙注释西厢记》北京岳氏刻本、王骥德《新校注古本西厢记》、《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刘龙田刻本、《张深之先生正北西厢秘本》等明刊本及《毛西河论定西厢记》等清刊本参校。注释据张燕瑾校注本《西厢记》而有所删改。每折之末，附骥简要点评，以与读者共赏奇文之妙趣。注释及短评中征引的出处，除上述诸本外，又有明万历间王世贞、李卓吾合评《元本出相北西厢记》起凤馆刻本、陈继儒《陈眉公批评西厢记释义字音》、《闵遇五六幻西厢记五剧笺疑》、金圣叹《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及王季思先生校注本《西厢记》等。注释径书某曰，不注书名；短评中或引他家之论，不在上列者则并附其书名。《西厢记》研究方家众多，为作点评者更是在前珠玉不知凡几，舛误浅妄之处，还望读者诸君正而补之。王春晓 张燕瑾二〇一四年十一月西厢记五剧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杂剧〔一〕楔子〔二〕〔三〕外扮老夫人上开（）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四〕〔五〕，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六〕岁，针黹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长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七〕又有个小妮子，是自幼伏侍孩儿的，唤作红娘。一个小厮儿〔八〕，唤做欢郎。先夫弃世之后，老身与女孩儿扶柩至博陵安葬〔九〕〔一〇〕，因路途有阻，不能得去。来到河中府，将这灵柩寄在普〔一一〕〔一二〕救寺内。这寺是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香火院，〔一三〕况兼法本长老，又是俺相公剃度的和尚，因此俺就这西厢下一〔一四〕座宅子安下。一壁写书附京师去，唤郑恒来，相扶回博陵去。〔一五〕我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则这三四口儿〔一六〕，好生伤感人也呵。〔一七〕〔一八〕【仙吕】【赏花时】夫主京师禄命终，子母孤孀途路〔一九〕〔二〇〕因此上在盼不到洒穷，旅榇梵王宫。博陵旧冢，血泪杜鹃红。〔二一〕
今日暮春天气，好生困人。不免唤红娘出来分付他。红娘〔二二〕旦俫扮红见科夫人云何在？（）（）你看佛殿上没人烧香呵，和小红云夫人下）（红云姐闲散心耍一回去来。（）谨依严命。（）小姐有请。正旦扮莺莺上）（红云旦唱（）夫人著俺和姐姐佛殿上闲耍一回去来。（）〔二三〕〔二四〕〔二可正是【幺篇】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五〕〔二六〕〔二七〕。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并下）
〔一〕 楔（xiē）子：本指木匠用来塞紧木制品缝隙的小木片。元代及明初，把一段戏的首曲称为“楔子”。王骥德《曲律》云：“登场首曲，北曰楔子，南曰引子。”明代中期刊刻剧本时，往往把正戏之外用来交代情节、介绍人物的场子，同剧本的正场戏区分出来，并名之为“楔子”，其作用是使戏剧情节完整紧凑。楔子中往往只唱一两支单曲，不唱套曲；主唱人亦不限于戏的主脚。
〔二〕 外：元人杂剧中的女主脚为正旦，男主脚为正末，在正脚之外再加上一个脚色，叫“外”。所扮不限男女、年龄，这里指扮演老夫人的外旦。开：戏剧开场。
〔三〕 老身：老年人之自称，不限男女。
〔四〕 前朝：天子在位期间曰朝，这里指前一个皇帝在位时。
〔五〕 告殂（cú）：布告死亡。
〔六〕 针黹（zhǐ）女工：妇女从事的针线、纺织、刺绣等活计。
〔七〕 小妮子：对婢女的称呼。
〔八〕 小厮（sī）儿：宋元时称自家的小男孩儿（即儿子）为小厮。
〔九〕 柩（jiù）：盛殓着尸体的棺材。博陵：唐代郡名，治所在今河北定州。博陵崔氏为唐代五大高门（河北清河、博陵崔姓，北京范阳卢姓，山东赵郡、甘肃陇西李姓，河南荥阳郑姓、河北太原王姓）之一。
〔一〇〕 河中府：北周置蒲州，隋为河东郡，唐时复为蒲州，开元时改为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永济。
〔一一〕 普救寺：始建年代不详，隋代已有之，唐时僧俗信众积十年扩建，乃成名刹。
〔一二〕 则天：唐高祖李治的皇后武曌，死后谥则天皇后。香火院：接受民间供奉的寺庙。
〔一三〕 相公：此处指妻对夫的敬称。剃度：佛教以剃除须发为度越生死之因，故将佛教徒出家必须接受的剃发剃须过程称作剃度。这里指僧尼出家时，官府颁发度牒作为凭证。
〔一四〕 一壁：一边。附：寄信。
〔一五〕 “食前”二句：形容从前家道兴旺，上句说肴馔之丰，食时列前者至方一丈；下句言仆役之众，有数百人之多。
〔一六〕 则：仅，只。
〔一七〕 【仙吕】：宫调名。宫调就是乐律，用以限定声调的高低缓急，表现乐曲的感情色彩。在元杂剧中，实际应用起来的宫调计五宫四调，即黄钟宫、正宫、南吕、仙吕、中吕五宫及大石调、越调、双调、商调四调，合成“九宫”。元人杂剧的唱词，在音乐上要求叶宫调、唱套曲。【赏花时】：曲调名，属仙吕宫。每一宫调下都设有若干支曲子，叫曲调。这些不同的曲子连在一起，称为套曲，押同一韵脚。曲调的名称，只表示曲词与曲调的格式，与内容无关。
〔一八〕 禄命终：人生的运数终结，即死亡。禄命，宿命论者所说的天命，人生运数。
〔一九〕 旅榇：未入祖茔前临时寄放在外的尸棺。梵王宫：梵王为“大梵天王”的简称，梵王宫即大梵天王所居之宫殿，这里泛指佛寺。
〔二〇〕 杜鹃红：即杜鹃鸟口上的血，这里以之比喻眼泪。杜鹃，即子规鸟，相传为古代蜀王杜宇魂魄所化，其鸣声哀切，叫后口常流血。
〔二一〕 困人：使人疲倦。
〔二二〕 旦俫（lái）：扮红娘的幼小旦脚，即小旦。俫，即俫儿，戏中扮演少年儿童的脚色。
〔二三〕 【幺（yāo）篇】：幺为“後”之简写，“幺篇”即后篇，元杂剧中同牌的第二支曲子称幺篇，犹南曲之“前腔”。
〔二四〕 蒲郡：即蒲州。
〔二五〕 掩：闭门。重（chóng）关：一道道的门。萧寺：南朝梁武帝萧衍信佛，建造了很多佛寺，后称佛寺为萧寺。李公垂《莺莺歌》：“门掩重关萧寺中，芳草花时不曾出。”
〔二六〕 红：指落花。
〔二七〕 闲愁：难以言喻的愁思。贺铸《青玉案》词：“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点评】王实甫《西厢记》写崔、张二人情事，以老夫人开场交代家世背景，落笔不俗。夫主前朝相国，且是博陵崔氏；自家姓郑，亦为高门甲姓。然而崔家富贵，此际毕竟渐成寥落。女儿莺莺正值桃李年华，德才兼修，已有婚约，尚未成配。旅榇受阻，一家几口寄居萧寺，郑恒又远在京城。抚今追昔，无限伤怀。一部《西厢》，几多波磔，太半由老夫人而兴。“楔子”讲郑氏重门第，无一字不写之，却又无一字写破，手段老辣高明。
韶光不避人，透入蒲郡东。莺莺出场，无语而怨，恰证情萌。一段韵事，只待张生……〔一〕第一折正末扮骑马引俫人上开（）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二〕〔三〕。先人拜礼部尚书，不幸五旬之上因病身亡。后一年丧〔四〕母。小生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于四方。即今贞元十七年二〔五〕〔六〕月上旬，唐德宗即位，欲往上朝取应，路经河中府，过蒲〔七〕关上，有一人姓杜，名确，字君实，与小生同郡同学，当初为〔八〕〔九〕八拜之交，后弃文就武，遂得武举状元，官拜征西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镇守著蒲关。小生就望哥哥一遭，却往京师求进〔一〇〕〔一一〕〔一二〕。暗想小生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一三〕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一四〕〔一五〕【仙吕】【点绛唇】游艺中原，脚根无线、如蓬转。〔一六〕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一七〕〔一向似将【混江龙】诗书经传，蠹鱼不出费钻研。棘围守暖八〕〔一九〕把投至得先受了，铁砚磨穿。云路鹏程九万里，雪窗萤火二十〔二空缀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雕虫篆刻，断简残编〇〕。〔二一〕〔二二〕
行路之间，早到蒲津。这黄河有九曲，此正古河内之地，你看好形势也呵！〔二三〕则除是这河带分【油葫芦】九曲风涛何处显，此地偏。齐梁秦〔二四〕雪浪拍竹索晋隘幽燕。长空，天际秋云卷；缆浮桥，水上苍龙偃〔二五〕〔二六〕〔二七〕东西南北紧却；溃九州，串百川。归舟不紧如何见？便似弩箭乍离弦。〔二八〕只入【天下乐】疑是银河落九天。渊泉、云外悬，东洋不离〔二九〕〔三〇〕〔三一〕也曾此径穿。滋洛阳千种花，润梁园万顷田，泛浮〔三二〕到槎日月边。
〔一〕 折：在元代，杂剧初不分折，以剧中人物上下场为界，分若干场，一场一场连写下来。到钟嗣成《录鬼簿》里，“折”才有了新的含义：以一宫调之一套曲为一折。折也是剧情发展的自然段落，相当于明清传奇剧中的“出”、类似现代戏剧中的“幕”，但一折戏中，没有时间、空间限制，可以包括很多场次。元人杂剧一般是四折，演一个完整故事，也有一本五折、六折的，也有多本戏。明代中叶刊刻剧本时，才正式把杂剧分折，使折的形式固定下来。
〔二〕 本贯：原籍。西洛：今河南洛阳。唐开元间以河南府为西京，治所在洛阳县，故称洛阳为西洛。
〔三〕 先人：已故的父亲。
〔四〕 书剑飘零：携带书籍用具四处流浪。书籍与宝剑都是古代文人的随身用品，这里泛指各种用具。
〔五〕 唐德宗即位：德宗为李适死后庙号。戏曲中常对当朝皇帝使用庙号。即位：此处指在位。德宗即位于建中元年（780），贞元十七年（801）时已即位二十一年。
〔六〕 上朝：相对于地方而言，称京城为上朝，犹上都、上京。取应：朝廷开科取士，士子应选。
〔七〕 蒲关：“蒲津关”的简称，位于蒲津之上，位于黄河西岸，在今山西永济。
〔八〕 八拜之交：常指结为异性兄弟。八拜，本指相见时礼节的隆重。
〔九〕 武举状元：科举制度中进士的第一名称状元。武举考步射、弓射、马枪、负重等，也考言语、身材。
〔一〇〕 却：再。
〔一一〕 萤窗：晋人车胤勤学故事。《晋书·车胤传》：“胤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雪案：晋人孙康勤学故事。《文选》李善注：“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清介，交游不杂。”
〔一二〕 刮垢磨光：刮去污垢，磨出光亮。韩愈《进学解》：“爬罗剔抉，刮垢磨光。”
〔一三〕 “万金”句：是说自己满腹才学而功名未就，有如贵重的宝剑隐藏着四射的光芒。秋水明净清亮，用以比喻剑光。
〔一四〕 游艺：指沉浸于六艺的研讨中。在剧中则指负笈游学。语出《论语·述而》：“游于艺”。艺指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一五〕 蓬转：蓬，草名，又名飞蓬，秋天断根，随风飘转。
〔一六〕 日近长安远：典出晋明帝司马绍事。《世说新语·夙惠》：“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称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后以“日近长安远”言帝都遥远难及，喻功名未遂的感叹。
〔一七〕 蠹（dù）鱼：蛀蚀书籍、衣服等的小虫。这里是比喻自己像蠹鱼一样埋头在书里。
〔一八〕 棘（jí）围：古代科举考试，为防止捣乱和作弊，在试院围墙上遍插荆棘，故称考场为棘围、棘院或棘闱。
〔一九〕 投至得：直等到。云路：即致身青云之路。喻官高位显。鹏程九万里：典出《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也。”后来就用“鹏程万里”形容前程远大。
〔二〇〕 “空雕虫”二句：白白地写诗作文、研究学问而一无所成。
〔二一〕 蒲津：黄河渡口，在今山西永济。
〔二二〕 九曲：河道的弯曲处很多，《河图》：“河水九曲，长九千里。”
〔二三〕 “九曲”二句：黄河的风涛何处最能显现？只在蒲郡这一带。则除是，除非是，只有。
〔二四〕 带齐梁：黄河穿齐梁而过，围齐梁大地如同衣带。齐，战国时齐国之地，今山东省泰山以北黄河流域和胶东半岛地区。梁，战国时魏国的别称，今河南一带。分秦晋：把秦晋之地分割开。秦，战国时秦国之地，今陕西省。晋，春秋时晋国之地，今山西省大部及河北省西南。隘幽燕：把幽燕之地与中原地区隔绝开来。幽燕，今河北省北部及辽宁一带，战国时属燕国，唐以前属幽州，故称幽燕。
〔二五〕 “竹索”二句：用竹索作缆绳的浮桥，像是仰卧在水上的苍龙。竹索，竹篾制的大绳。偃（yǎn），仰卧。
〔二六〕 溃：本指河水决堤泛滥，此指灌溉。九州：古代中国置有九个州，九州之名，载记有异，《尔雅·释地》云：“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雝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扬州、济河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营州：九州。”故以九州代指中国。
〔二七〕 归舟：顺流而下的船。紧不紧：即紧。见：显。
〔二八〕 “渊泉”句：黄河之源头好像是悬在云外。渊泉，水的本源。
〔二九〕 “入东洋”句：黄河入海必经蒲津。
〔三〇〕 滋：灌溉繁育。洛阳千种花：洛阳以种植花木闻名，尤以牡丹为最著，有洛花、洛阳花之称。
〔三一〕 润：滋益之意。梁园：又称兔园、睢园，西汉梁孝王刘武所建，故址在今河南开封东南。
〔三二〕 “也曾”句：黄河直通天河，有海客曾浮槎到了天上。槎（chá），木筏。浮槎事载张华《博物志·杂说下》：“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滨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馀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去十馀日，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竟不上岸，因还如期。后至蜀，问严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
话说间早到城中。这里一座店儿，琴童，接下马者。店小二哥那〔一〕〔二〕小二上云里？（）自家是这状元店里小二哥。官人要下呵，俺〔三〕末云这里有干净店房。（）头房里下，先撒和那马者。小二哥你来，我问你：这里有甚么闲散心处？名山胜境、福地宝坊皆可〔四〕小二云。（）俺这里有一座寺，名曰普救寺，是则天皇后香火院，〔五〕盖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汉。南来北往，三〔六〕末云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则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琴童云童，料持下晌午饭，那里走一遭，便回来也。（）安排下饭，撒下）（法聪上和了马，等哥哥回家。（）小僧法聪，是这普救寺法本长老〔七〕座下弟子。今日师父赴斋去了，著我在寺中，但有探长老的，〔八〕末上云便记著，待师父回来报知。山门下立地，看有甚么人来。（）〔九〕见聪了，聪问云末云却早来到也。（）客官从何来？（）小生西洛至〔一〇〕此，闻上刹幽雅清爽，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拜谒长老。敢问长聪云老在么？（）俺师父不在寺中，贫僧弟子法聪的便是。请先生方〔一一〕末云丈拜茶。（）既然长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烦和尚相引瞻聪云仰一遭，幸甚。（）小僧取钥匙，开了佛殿、钟楼、塔院、罗汉〔一二〕〔一三〕末云堂、香积厨，盘桓一会，师父敢待回来。（）是盖造得好也呵！〔一四〕随喜了早来到行过【村里迓鼓】上方佛殿，下方僧院。厨房近〔一五〕〔一六〕了了将西、法堂北、钟楼前面。游洞房，登宝塔，回廊绕〔一七〕〔一八〕了了了遍。数罗汉，参菩萨，拜圣贤。
〔一〕 店小二哥：宋元时称店主为大哥，称店里的伙计为二哥或小二哥。
〔二〕 官人：顾炎武《日知录》：“南人称士人为官人。”唐时称有官者为官人，宋代可用为对男子的尊称。下：住店，住下。
〔三〕 撒和：饲喂牲口。
〔四〕 福地：生有福有德之地域，此处用为对寺院的敬称。宝坊：寺院之美称。
〔五〕 舍利塔：舍利为梵文音译，意为尸体、身骨，相传为释迦牟尼遗体火化后结成的珠状物，后来德行较高的和尚圆寂后，焚尸的凝结物也称舍利。舍利塔即贮藏舍利的塔。云汉：天河。
〔六〕 三教九流：泛指不同职业的各色人等。三教，指儒、释、道三家（见《北史·周高祖纪》）。九流，指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道家、墨家、阴阳家、法家、名家、纵横家、农家、杂家等九种学派（见《汉书·艺文志》）。
〔七〕 赴斋：参加法会或受“在家人”的邀请去吃斋。
〔八〕 山门：佛教寺庙的外门。
〔九〕 见聪了：与法聪见面寒暄已毕。了，表演完毕。
〔一〇〕 上刹（chà），对寺庙的尊称。刹，梵文音译，原指佛塔顶上的装饰（相轮），也指佛寺或寺前幡杆。
〔一一〕 先生：儒者之通称，简称之则曰“生”，故下文称张生、那生。方丈：此言住持所居之室。
〔一二〕 罗汉堂：安置释迦牟尼五百个罗汉弟子塑像的佛殿。香积厨：寺庙的厨房。
〔一三〕 敢待：也许。
〔一四〕 随喜：佛家语，本指见人行善做功德，随之而生欢喜之心，又称随己所喜为随喜，比如布施，富者施以金帛，贫者施以水草，各随所喜，皆为布施。后称游览佛寺为随喜。上方：山寺、住持均可称上方。
〔一五〕 法堂：指宣讲佛法的殿堂。
〔一六〕 洞房：本指深邃之室，此指佛殿。
〔一七〕 数罗汉：旧俗，在五百罗汉塑像中，任从一个数起，数到与自己年龄相等的数字时，即可从该罗汉喜怒哀乐的表情中，预知自己的祸福命运，谓之数罗汉。
〔一八〕 圣贤：对神佛的敬称。〔一〕莺莺引红娘捻花枝上云末做见科（）红娘，俺去佛殿上耍去来。（）呀！〔二〕五百年前
正撞著风流业冤。〔三〕的了似这般的庞儿则【元和令】颠不剌见万千，可喜娘罕曾见。著人儿在他那里著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飞半天。尽人调戏亸香肩，只〔四〕将花笑捻。〔五〕〔六〕这的是休猜做了呀，谁想著【上马娇】兜率宫，离恨天。寺〔七〕我见他里遇神仙！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八〕则见他斜【胜葫芦】宫样眉儿新月偃，侵入鬓云边。旦云末云（）红娘，你觑：寂寂僧房人不到，满阶苔衬落花红。（）我死也！〔九〕〔一〇〕
未语人前先腼腆，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响恰方言。〔一一〕恰便似【幺篇】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一二〕似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垂柳晚风前。红云旦回顾觑末下）（末云（）那壁有人，咱家去来。（）和尚，恰怎〔一三〕聪云么观音现来？（）休胡说！这是河中开府崔相国的小姐。末云（）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一四〕〔一五〕聪云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偌远地，他在那壁，末云你在这壁，系著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小？（）法聪，来、来、来，你问我怎便知，你觑：若不是怎显得儿且休题【后庭花】衬残红芳径软，步香尘底样浅。眼〔一六〕则这将投至到角儿留情处，脚踪儿心事传。慢俄延，栊门儿前面，〔一七〕个似刚那了一步远。刚刚的打照面，风魔了张解元。神仙归洞〔一八〕空得天，馀下杨柳烟，只闻鸟雀喧。呀恨【柳叶儿】，门掩著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天、天不好著我端的是小姐呵，则被你兀的不与人行方便，难消遣，怎留连。引了人〔一九〕意马心猿。聪云末唱（）休惹事，河中开府的小姐去远了也。（）〔二〇〕〔二一〕【寄生草】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二二〕你道是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河中开府相公〔二三〕
我道是家，南海水月观音现。〔二四〕“十年不识君王面，恰信婵娟解误人。”小生便不往京师去觑聪云应举也罢。（）敢烦和尚对长老说知，有僧房借半间，早晚温习经史，胜如旅邸内冗杂。房金依例拜纳。小生明日自来也。空著我怎当【赚煞】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透骨髓相思病染，〔二五〕〔二六〕他休道是小生，便是也临去秋波那一转。铁石人意惹情牵。〔二在争奈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春光眼前，玉人不见七〕〔二八〕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下）
〔一〕 科：元杂剧中作舞台提示用的术语，也叫“介”。科除指示剧中人的表情、动作之外，也用来指示舞台效果。
〔二〕 “正撞著”句：正碰上前世的风流冤家。五百年前，是说前生注定。业冤，前世冤家。冤家，本为佛教语，后用指仇敌，也用为对情人的爱称，为爱极的反话。
〔三〕 颠不剌：用法不同则含义各异，故其解众说纷纭。具体到《西厢记》中，颠，有可爱、风流义。不剌，语气词，有声无义。
〔四〕 “他那里”二句：是说莺莺尽由着张生对她顾盼不止，而她却垂肩持花微笑。调戏，这里指张生因极端爱慕而情随目视、神魂颠倒。亸（duǒ），垂下貌。捻，手捏。相传释迦牟尼于灵山会说法，捻花示众，众不解其意，惟有弟子摩诃迦叶破颜微笑（《五灯会元》），后遂以捻花微笑喻心心相印。此化用其意。
〔五〕 的（dí）是：确实是。兜率（lǜ）宫：兜率为梵文音译，意为妙足、知足、喜足，此处以之代指寺庙。
〔六〕 离恨天：佛教经典所载三十三天中，无离恨天，但曲中多用指男女相思烦恼的境界。
〔七〕 “我见他”二句：是说莺莺美貌，正适合打扮。春风面，美丽的面貌。杜甫《咏怀古迹》之三：“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偏，正，恰。花钿（tián），有簪于发髻者，此指以极薄之小金属片或彩纸剪成花鸟形状，贴于妇女眉间或面颊之上，亦称花子。
〔八〕 宫样眉：按宫中流行式样描画的眉毛。
〔九〕 樱桃红绽：喻莺莺启唇欲言。樱桃，蔷薇科植物，果实小，色鲜红，球形，常用来比喻美女之口。孟棨《本事诗·事感》记载：“白尚书（白居易）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一〇〕 玉粳：光洁如玉的粳米，喻齿之光洁。
〔一一〕 “呖（lì）呖”二句：以黄莺在花丛中鸣叫，喻莺莺话音之动听。语本白居易《琵琶行》“间关莺语花底滑”。啭（zhuàn），鸟鸣。可人怜，让人爱。
〔一二〕 解舞腰肢：解，晓，引申为会、能、擅长诸义。解舞腰，即善舞、适宜于舞之腰肢体态。
〔一三〕 开府：本为古代高官设置府署自选官僚的制度。汉制，三公、大将军可以开府，唐宋定“开府仪同三司”，为一品散官的称号。莺父为相国，故称开府。
〔一四〕 小脚：剧中多次描写莺莺小脚，按妇女缠足，始于南唐李后主之宫嫔窅（yǎo）娘，唐代无缠足风气（见《南村辍耕录·缠足》）。
〔一五〕 百镒（yì）：言其贵重。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或四十两为一镒。
〔一六〕 俄延：拖延。
〔一七〕 风魔：本指精神错乱失常，这里用如动词，指着魔入迷、神魂颠倒。解元：唐制，考进士的人都由地方解送入试，后遂称乡试第一名为解元；也用作对读书人的尊称。此指后者。
〔一八〕 洞天：道教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大都在名山洞府之中，洞中与人世不同，别有天地，故名。《茅君内传》：“大地之内，有地之洞天三十六所，乃神仙所居。”
〔一九〕 兀的：指示词，这里兼表惊异。意马心猿：指人心驰意散就像猿猴跳跃、快马奔驰一样，难以控制。
〔二〇〕 兰麝：香料，这里指莺莺佩戴的香物。
〔二一〕 佩环：莺莺身带的佩玉。《礼记·经解》：“行步则有环佩之声，升车则有鸾和之音。”
〔二二〕 “东风”三句：张生揣想莺莺去后栊门以内的景象。游丝，在空中飘荡着昆虫吐的丝。掩映，遮藏，隐蔽。芙蓉，荷花。《西京杂记》：“卓文君姣好，眉色如远山，脸际常若芙蓉。”
〔二三〕 南海水月观音：即观音。《法华经·普门品》有观音示现三十三身之说，其一为观水中之月的姿态。又，观音所居的净土，在南印度普陀珞珈山，其山在印度南海岸，故有南海观音之称。
〔二四〕 婵娟：容貌姿态美好的样子，常用以代指美女。误人：指使人迷恋而耽误功名进取。
〔二五〕 秋波：像秋水般明亮的眼睛。苏轼《百步洪》：“佳人未肯回秋波，幼舆欲语防飞梭。”
〔二六〕 铁石人：此指铁石心肠的无情之人，刘肃《大唐新语》载唐太宗为大理寺卿唐临题考词曰：“行若死灰，心如铁石”。
〔二七〕 玉人：喻指颜美如玉之人，可指女，亦可指男。
〔二八〕 武陵源：相传东汉人刘晨、阮肇，于永平五年（62）入天台山采药，迷路求食，入桃花源，遇二仙女得成婚配。晋人陶渊明《桃花源诗并记》则写“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进入桃花源。刘、阮事与武陵渔人事相距三百馀年，天台山之桃源与武陵溪之桃源亦无甚关联，但后世常把刘、阮所入之桃花源说成武陵源。【点评】白衣秀士张珙，功名未遂，但才华富赡、器宇非凡。“慢世之情，更作高世之语。”（徐士范语）
禅寺游赏，本是寻常。“正撞著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是平地陡起波澜。莺娘容貌行止风流娴雅，虽素服淡妆，不能自掩。更兼着“临去秋波那一转”，春泥软、印脚踪俄延似留恋。无怪乎佛殿惊艳，风魔了张解元！第二折〔一〕夫人上白（）前日长老将钱去与老相公做好事，不见来回话。道与红娘，传著我的言语，去问长老，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就著〔二〕〔三〕下）（净扮洁上他办下东西的当了，来回我话者。（）老僧法本，在这普救寺内做长老。此寺是则天皇后盖造的，后来崩损，又是崔相国重修的。见今崔老夫人领著家眷，扶柩回博陵，因路阻暂寓本寺西厢之下，待路通回博陵迁葬。老夫人处事温俭，治家有方，是是非非〔四〕唤聪问科），人莫敢犯。夜来老僧赴斋，不知曾有人来望老僧否？（〔五〕（聪云洁）夜来有一秀才，自西洛而来，特谒我师，不遇而返。（云末上云）山门外觑著，若再来时，报我知道。（）昨日见了那小姐，到有顾盼小生之意。今日去问长老借一间僧房，早晚温习经史；倘遇那小姐出来，必当饱看一会。〔六〕你个借与我【中吕】【粉蝶儿】不做周方，埋怨杀法聪和尚。半〔七〕与我那虽不能勾间儿客舍僧房，可憎才居止处门儿相向。窃玉偷香〔八〕〔九〕且将这儿，盼行云眼睛打当。〔一〇〕〔一一〕往常时见的的今【醉春风】傅粉委实羞，画眉敢是谎。日一了著小生早得得多情人见有情娘，心儿里痒、痒。迤逗肠荒，断送〔一二〕得眼乱，引惹心忙。末见聪科）（聪云（）师父正望先生来哩，只此少待，小僧通报去。洁出见末科）（末云（）是好一个和尚呵！〔一我则见他童【迎仙客】头似雪，鬓如霜，面如，少年得内养三〕〔一四〕直只少个却便似来的。貌堂堂，声朗朗，头上圆光，捏塑僧伽〔一五〕像。洁云（）请先生方丈内相见。夜来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末云恕罪。（）小生久闻老和尚清誉，欲来座下听讲，何期昨日不得洁云相遇。今能一见，是小生三生有幸矣。（）先生世家何郡？敢问末云上姓大名，因甚至此？（）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一六〕小生【石榴花】大师一一问行藏，仔细诉衷肠，自来西洛是〔一七〕在先人拜吾乡，宦游四方，寄居咸阳。礼部尚书多名望，五旬上因病身亡。洁云末唱（）老相公弃世，必有所遗。（）〔一八〕止留下
平生正直无偏向，四海一空囊。〔一九〕洁云末唱（）老相公在官时浑俗和光。（）〔二〇〕〔二一〕俺先人甚的是衠一味【斗鹤鹑】浑俗和光，风清月朗。洁云末唱（）先生此一行，必上朝取应去。（）小生待无意求官，有心听讲。
小生特谒长老，奈路途奔驰，无以相馈——〔二二〕量著才则是又没甚尽著你穷秀人情纸半张。七青八黄，说短论〔二三〕
一任待长，掂斤播两。〔二四〕
径禀：有白银一两，与常住公用，略表寸心，望笑留是幸。〔二五〕洁云末云（）先生客中，何故如此？（）物鲜不足辞，但充讲下〔二六〕一茶耳。小生大师【上小楼】特来见访，何须谦让。洁云末唱（）老僧决不敢受。（）也
这钱难买柴薪，不勾斋粮，且备茶汤。觑聪云（）这一两银，未为厚礼。你若将我将你有主张，对艳妆，言词说上，众和尚死生难忘。
〔一〕 将钱去：拿着钱去。做好事：此谓超度亡灵的法事活动。好事，指佛事。
〔二〕 的（dí）当：妥当。
〔三〕 净：扮演以刚猛人物为主的脚色，一般由男脚扮演，也有由女脚扮演的。此指扮演和尚的男脚。洁：僧人止淫事、断酒肉，故称僧人为洁郎或杰郎，简称“洁”，此指法本长老。
〔四〕 是是非非：以是为是，以非为非，能分清是非的意思。
〔五〕 夜来：此指昨日。秀才：本指优秀人才，唐代后往往通称士人为秀才。
〔六〕 周方：周旋方便，即成全别人，给人以方便。
〔七〕 可憎才：非常可爱的人。可憎，爱极的反话。
〔八〕 窃玉偷香：指男女私通。窃玉，传说有郑生兰房窃玉事，详情待考。偷香，韩寿与陈骞之女事。《太平御览·卷九八一》：“骞以韩寿为掾，每会，闻寿有异香气，是外国所贡，一著衣，历日不歇。骞计武帝唯赐己及贾充，他家理无此香。嫌寿与己女通，考问左右，婢具以实对。骞即以女妻寿。”
〔九〕 盼行云：盼望与美人相会。宋玉《高唐赋序》：“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打当：准备。
〔一〇〕 傅粉的：代指女性。傅粉，搽粉。旧注多谓指三国时魏人何晏事，
〔一一〕 画眉的：代指女性。画眉，《汉书·张敞传》：“（张敞）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
〔一二〕 “迤（tuō）逗”三句：是说被莺莺引逗得眼花缭乱、心神不定。迤逗、断送、引惹，都是撩拨、勾引、招惹的意思。
〔一三〕 内养：指脱离尘世不争名利，清心寡欲不为七情所伤，戒持自己的身心以养其内。《庄子·达生》：“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
〔一四〕 头直上：头顶上。圆光：指佛菩萨头顶上放射的光明圆轮。
〔一五〕 僧伽：梵文音译，略称为“僧”。佛教称四个以上的出家人在一处为僧伽，即僧团之意。后来一个出家人也可称僧伽。
〔一六〕 行藏：指身世经历。《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行，出仕。藏，家居。
〔一七〕 宦游：在外地做官或为求仕进而在外游历，此指后者。
〔一八〕 四海：古人认为中国四周被四海包围，故以“四海”代指全国。空囊：此处谓身无长物。囊，指皮囊，又称皮袋，指人畜之身躯。
〔一九〕 浑俗和光：与世俗混同，不露锋芒，即与世无争。
〔二〇〕 甚（shén）的是：不识何者是，不知道什么是。
〔二一〕 衠（zhūn）一味：犹言纯是一心一意。衠，正，真。风清月朗：喻人品光明磊落，清白纯洁。
〔二二〕 七青八黄：指黄金。王伯良曰：“《格古要论》谓，金品：七青八黄九紫十赤。”
〔二三〕 “一任”句：任凭你去较量钱财的多少。一任，任凭。掂，以手掂估量轻重。
〔二四〕 常住：佛家语，寺院、僧人皆可称常住。
〔二五〕 物鲜（xiǎn）：东西很少，此是谦词。
〔二六〕 讲下一茶：聊作茶资之意。讲下，对讲经僧人的尊称，犹今言左右。讲，讲经说法之法座。〔一〕洁云末云（）先生必有所请。（）小生不揣有恳。因恶旅邸冗〔二〕杂，早晚难以温习经史，欲假一室，晨昏听讲，房金按月任意洁云末唱多少。（）敝寺颇有数间，任先生拣选。（）〔三〕也不要【幺篇】香积厨，枯木堂。远著南轩，离著东墙，靠著西厢。近主廊，过耳房，都皆停当。〔四〕洁云末笑云（）便不呵，就与老僧同处何如？（）要恁怎么？〔五〕你是著必休题长老方丈。红上云（）老夫人著俺问长老，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看得停当〔六〕见洁科回话。须索走一遭去来。（）长老万福。夫人使侍妾来问〔七〕〔八〕末背云，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著看的停当了回话。（）好个女子也呵！【脱布衫】大人家举止端详，全没那半点儿轻狂。大师行深深拜〔九〕了，启朱唇语言的当。娘的【小梁州】可喜庞儿浅淡妆，穿一套缟素衣裳。胡伶渌老不
〔一〇〕〔一一〕寻常，偷睛望，眼挫里抹张郎。若共他的得我将【幺篇】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他叠被铺床。小姐央，〔一二〕他与夫人怏，不令许放，我亲自写从良。洁云红云（）二月十五日可与老相公做好事。（）妾与长老同去佛洁云殿看了，却回夫人话。（）先生请少坐，老僧同小娘子看一遭便〔一三〕末云洁云来。（）何故却小生？便同行一遭，又且何如？（）便末云洁云同行。（）著小娘子先行，俺近后些。（）一个有道理的秀末云洁云末唱才。（）小生有一句话说，敢道么？（）便道不妨。（）〔一四〕莫不是你个【快活三】崔家女艳妆，演撒老洁郎？〔一五〕洁云末唱（）俺出家人那有此事？（）既不沙，〔一六〕〔一七〕却怎的睃趁著你头上放毫光？打扮特来晃。〔一八〕洁云（）先生是何言语！早是那小娘子不听得哩，若知呵，红上佛殿科）（末唱是甚意思！（）过得引入【朝天子】主廊，洞房，好事从天降。〔一洁怒云
我与你看著门儿，你进去。（）先生，此非先王之法言九〕末！岂不得罪于圣人之门乎？老僧偌大年纪，焉肯作此等之态！（唱）
好模好样忒莽撞。
没则罗便罢，〔二〇〕则么耶
烦恼唐三藏？
怪不得小生疑你，〔二一〕〔二二〕一个可怎生个使得来
偌大宅堂，别没儿郎，梅香说勾当？洁云末背云（）老夫人治家严肃，内外并无一个男子出入。（）这〔二三〕秃厮巧说！你在著我行、口强，硬抵头皮撞。
〔一〕 不揣（chuǎi）有恳：此言冒昧提出自己的请求。不揣，不自量，冒昧。揣，量度。恳，恳求。
〔二〕 假：借。
〔三〕 枯木堂：和尚参禅打坐的房间。打坐时闭目盘腿静坐，万念俱寂，身心皆如枯木，故称枯木堂。
〔四〕 恁（nèn）：如此。
〔五〕 是必：势必，一定。题：通“提”。
〔六〕 万福：宋元之后，妇女所行的一种礼节，与人相见行礼时以手敛衽，口称“万福”。
〔七〕 侍妾：婢女。
〔八〕 背云：又叫背工、背躬，演出时假定其他剧中人听不见，而向观众讲述自己的心里话。
〔九〕 大师行（háng）：即大师这边，大师跟前。行，用于自称或人称之后，如我行、他行，相当于这里、那里。
〔一〇〕 胡伶渌（lù）老：此谓聪明伶俐的眼睛。
〔一一〕 眼挫：眼角。抹：斜视，不正眼看。
〔一二〕 “我将”四句：这四句承“怎舍得叠被铺床”而来，是说与莺莺成婚之后，将央求莺莺许放红娘，如果夫人不同意，我就亲自给红娘写从良文书。央，央求。怏，不满，不允许。从良，妓女赎身嫁人、男女仆婢赎身为平民，都叫从良，此指后者。
〔一三〕 却：拒绝，推谢。
〔一四〕 演撒：勾搭迷惑。撒，语尾助词。
〔一五〕 既不沙：既不是这样。沙，“是呵”的合音。
〔一六〕 睃（suō）趁：看。睃，视。趁，语助词，无实义。毫光：佛光，是说佛光像毫毛一样光芒四射，此处言“放毫光”，是调侃语，明光锃亮之意。
〔一七〕 特来晃：特别光彩之意。特来，别样，特别。晃，明，炫耀之意。
〔一八〕 早是：幸亏。
〔一九〕 法言：合于礼法之言。
〔二〇〕 则么耶：犹“怎么呀”。唐三藏：唐僧玄奘，号三藏法师，此之“唐三藏”是调侃发本之语，意为老佛爷、老和尚。
〔二一〕 怎生：怎么，怎样。生，语助词。
〔二二〕 梅香：戏曲中往往称丫环使女为梅香。勾当：事情。
〔二三〕 秃厮：犹言“秃家伙”，此为对和尚的蔑称。厮，为对贱役的称呼。〔一〕洁对红云（）这斋供道场都完备了，十五日请夫人小姐拈香。末问云洁云（）何故？（）这是崔相国小姐至孝，为报父母之恩。又是〔二〕末哭科云老相公禫日，就脱孝服，所以做好事。（）“哀哀父母，〔三〕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小姐是一女子，尚然有报父母之心；小生湖海飘零数年，自父母下世之后，并不曾有一陌纸钱相〔四〕报。望和尚慈悲为本，小生亦备钱五千，怎生带得一分儿斋，〔五〕洁云追荐俺父母咱。便夫人知，也不妨，以尽人子之心。（）法末背问聪云聪云聪，与这先生带一分者。（）那小姐明日来么？（）他父末背云母的勾当，如何不来？（）这五千钱使得有些下落者！〔六〕看【四边静】人间天上，莺莺强如做道场。软玉温香，休道〔七〕是若能勾相亲傍；汤他一汤，到与人消灾障。〔八〕洁云做到科）（末云末出科（）都到方丈吃茶。（）小生更衣咱。（云红辞洁云）那小娘子已定出来也，我则在这里等待问他咱。（）我不红出科）（末迎红娘祗揖科吃茶了，恐夫人怪来迟，去回话也。（）小娘子红云末云红拜揖。（）先生万福。（）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么？（云末云）我便是，何劳先生动问？（）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九〕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红云末云红怒云妻……（）谁问你来？（）敢问小姐常出来么？（）先生〔一〇〕是读书君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君子“瓜田不〔一一〕纳履，李下不整冠。”道不得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一二〕勿言，非礼勿动。”俺夫人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内无应门〔一三〕五尺之童，年至十二三者，非呼召，不敢辄入中堂。向日莺莺潜出闺房，夫人窥之，召立莺莺于庭下，责之曰：“汝为女子，不告〔一四〕而出闺门，倘遇游客小僧私视，岂不自耻。”莺立谢而言曰：“今当改过从新，毋敢再犯。”是他亲女，尚然如此，何况以下侍妾〔一五〕乎！先生习先王之道，尊周公之礼，不干己事，何故用心？早是妾身，可以容恕。若夫人知其事呵，决无干休！今后得问的问，不下）（末云得问的休胡说！（）这相思索是害也。〔一六〕罢把愁都说【哨遍】听说心怀悒怏，一天撮在眉尖上。“夫谁敢比及你人节操凛冰霜，不召呼，辄入中堂？”自思想，心儿里畏惧〔一七〕〔一
亲小姐呵，你不合也儿老母威严，临去回头望。待飏下教人怎飏八〕〔一九〕赤紧的若是？情沾了肺腑，意惹了肝肠。今生难得有情人，〔二〇〕〔二一〕我得时节儿里儿里前世烧了断头香。手掌奇擎，心坎温存，
儿眼皮上供养。〔二二〕当初那又【耍孩儿】巫山远隔如天样，听说罢在巫山那厢。〔二三〕本待要业身躯虽是立在回廊，魂灵儿已在他行。安排心事传幽〔二四〕我子怕夫人怕女孩怪儿客，漏泄春光与乃堂。儿春心荡，黄莺作对，怨儿粉蝶成双。小姐乍【五煞】年纪小，性气刚。张郎倘得相亲傍，相逢厌见何郎
看才到是未得成就了会的怕甚粉，邂逅偷将韩寿香。风流况，温存娇婿，〔二五〕么能的拘束亲娘。小生休直待【四煞】夫人忒虑过，空妄想，郎才女貌合相仿。眉儿〔二六〕非是咱他有浅淡思张敞，春色飘零忆阮郎。自夸奖，德言工貌，〔二七〕小生有恭俭温良。〔二八〕想著他眉儿脸儿【三煞】浅浅描，淡淡妆，粉香腻玉搓咽项。〔二九〕〔三〇〕不想呵你撇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销玉笋长。其实强，下我拾得半天风韵，万种思量。见洁科洁云
却忘了辞长老。（）小生敢问长老：房舍何如？（）塔〔三一〕院侧过西厢一间房，甚是潇洒，正可先生安下，见收拾下了，〔三二〕末云洁云随先生早晚来。（）小生便回店中搬去。（）既然如此，下）（末云老僧准备下斋，先生是必便来。（）若在店中人闹，到好消遣；搬在寺中静处，怎么捱这凄凉也呵！〔三三〕【二煞】院宇深，枕簟凉。一灯孤影摇书幌。纵然酬得今睡不著少可有一万声五千遍生志，著甚支吾此夜长！如翻掌，长吁短叹，〔三四〕倒枕槌床。〔三五〕〔三六〕我和他乍真【尾】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相逢记不〔三七〕我则索娇模样，手抵著牙儿慢慢的想。（下）
〔一〕 斋供道场：亦称水陆道场、水陆斋，简称水陆或道场。斋供，供佛的食品。道场，梵文之意译，所指有佛成道之所、修行所据之佛法、供佛祭祀之所、修行学道之处、寺院等。此指为死者追福、超度亡灵所举行的佛事活动。
〔二〕 禫（dàn）日：父母死后二十七个月，举行祭祀，然后除去孝服之日。
〔三〕 “哀哀”四句：出自《诗经·小雅·蓼莪》。哀哀，悲伤不止。生，生育。劬（qú）劳，辛苦，劳累。昊，广大。罔，无。极，穷。言父母之恩如此，欲报之以德，而其恩如天无穷，不知所以为报也。
〔四〕 一陌（mò）纸钱：犹言一些纸钱。陌，计算钱数的单位，百钱为陌。
〔五〕 追荐：为死者求冥福而进行的法会、行善等事，包括读经写经、施斋造寺、祭祀等。咱（zā）：语气助词，无实义。
〔六〕 软玉温香：形容莺莺玉貌花容又温柔妩媚。软玉，苏鹗《杜阳杂编·软玉鞭》：“（唐）德宗尝幸兴庆宫，于复壁间得宝匣，中获玉鞭。其末有文，曰‘软玉鞭’，即天宝中异国所献也。瑞妍节文，光明可鉴，虽蓝田之美，不能过也。屈之则首尾相就，舒之则径直如绳。虽以斧锧锻斫，终不伤缺。德宗叹为神物。”温香，任昉《述异记》：“辟寒香，丹丹国所出，汉武时入贡。每至大寒，于室焚之，暖气自外而入，人皆减衣。”
〔七〕 汤：犹言“擦着”，元人多用之。
〔八〕 更衣：婉言，上厕所。
〔九〕 子时：十二时辰之一，二十三时至翌日一时。
〔一〇〕 “男女”二句：语出《孟子·离娄上》，是说男女之间不亲手接递东西。授，手付之。受，接受。
〔一一〕 “瓜田”二句：避嫌疑的意思。《古君子行》：“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纳履，提鞋。李下，李树下。整冠，正帽子。
〔一二〕 “非礼”四句：语出《论语·颜渊》。意思是不合礼法的事不看，不合礼法的话不听，不合礼法的话不说，不合礼法的事不做。
〔一三〕 “内无”句：是说院子里连一个幼年男子都没有。应门，照看门户。古代尺短，故以五尺泛指儿童。
〔一四〕 立谢：立刻认错。
〔一五〕 周公之礼：周公姓姬名旦，是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是西周典章制度的制定者。
〔一六〕 “把一天愁”句：意谓极度忧愁而眉头紧锁。撮，聚合。
〔一七〕 比及：此言既然。
〔一八〕 飏（yáng）：抛开，丢开。
〔一九〕 赤紧的：当真的，真个的。
〔二〇〕 断头香：即半截的香。礼佛敬神须烧整支的香，烧折断或已燃过的残香，会遭贫穷、分离、无子、功名及婚姻不顺等报应。
〔二一〕 奇擎：捧护。奇，语助词。擎，举，捧。
〔二二〕 “当初”二句：与李商隐《无题》“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及欧阳修《踏莎行》“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同一机杼。
〔二三〕 业身躯：造孽之身，此为张生自怨自骂之语。
〔二四〕 幽客：此谓幽闺客，指莺莺。
〔二五〕 “【五煞】”一曲：王伯良曰：“大约言莺莺年小性刚，未得风流之情况，故尚厌畏于我，看我得亲傍而一窃其香之后，自然爱我温存不暇，而尚肯惧夫人之拘束耶？”乍，处，刚开始。邂逅，不期而遇，意外相逢。风流况，风流情况。成就娇婿，谓与莺莺私订终身。
〔二六〕 德言工貌：古代礼法要求妇女具有的四种品德。德谓贞顺，言谓辞令，工谓女红、烹煮等生活技能，貌谓服饰整洁、沐浴以时。
〔二七〕 恭俭温良：《论语·学而》：“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邢昺疏曰：“敦肉润泽谓之温，行不犯物谓之良，和从不逆谓之恭，去奢从约谓之俭，先人后己谓之让。”
〔二八〕 “粉香”句：形容莺莺颈项像粉玉捏成一样。腻玉，状肌肤之光洁。
〔二九〕 “翠裙”句：谓绣着鸳鸯的翠裙遮住了一双小脚。金莲，《南史·齐东昏侯纪》：“又凿金为莲华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宋以后，女子缠足之风渐盛，常以“金莲”代指女子之足。苏轼《菩萨蛮》咏缠足曰：“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三〇〕 鸾销：即销鸾，以金色丝线绣鸾凤。销，销金。玉笋：喻女子手指纤细白润。韩偓《咏手》：“腕白肤红玉笋牙，调琴抽线露尖斜。”
〔三一〕 潇洒：明亮整洁。
〔三二〕 早晚：随时之意。
〔三三〕 摇书幌：谓灯光下的孤影在书房中摇动，状张生夜深不寐相思徘徊。书幌，书斋，书帷。
〔三四〕 倒枕槌床：状失眠时急躁情状。
〔三五〕 花解语：会说话的花，喻人美如花。解，能，善。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解语花》：“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
〔三六〕 玉有香：苏鹗《杜阳杂编·玉辟邪》：“肃宗赐李辅国香玉辟邪二，各高一尺五寸，工巧殆非人工。其玉之香，可闻数百步。虽之于金函石柜中，不能掩其气，或以衣裾误拂，芬馥经年，纵瀚濯数四，亦不消歇。”后世多以之喻美女。
〔三七〕 则索：只得。手抵牙：以手托腮。【点评】张生为近芳卿，撇却客栈繁华，借居寂寞僧房。才埋怨法聪不周方，恰来了胡伶渌老小梅香。如此良机，岂能轻放？红娘虽为侍婢，但妆束言谈不同凡响，更以尖心利眼，迎头觑破书生来意。责之以孔孟之道、周公之礼，又告诫夫人治家严肃，当避嫌疑。叵耐“登徒子”情根已种，纵然是悒怏而回，仍不免思想佳人，终宵不寐。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本折又称“借厢”，情节上起过渡作用。但人物刻画生动，不当以寻常“过场”视之。第三折正旦上云（）老夫人著红娘问长老去了，这小贱人不来我行回话。红上云旦云（）回夫人话了，去回小姐话去。（）使你问长老，几时做红云好事？（）恰回夫人话也，正待回姐姐话。二月十五日请夫人、红笑云姐姐拈香。（）姐姐，你不知，我对你说一件好笑的勾当。咱前日寺里见的那秀才，今日也在方丈里。他先出门儿外，等著红娘，深〔一〕深唱个喏道：“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姐姐，却是谁问他来？他又问：“那壁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乎？小姐常出来么？”〔二〕被红娘抢白了一顿呵回来了。姐姐，我不知他想甚么哩，世上〔三〕旦笑云有这等傻角！（）红娘，休对夫人说。天色晚也，安排香〔四〕下）（末上云案，咱花园内烧香去来。（）搬至寺中，正近西厢居址。〔五〕我问和尚每来，小姐每夜花园内烧香。这个花园，和俺寺中合〔六〕著。比及小姐出来，我先在太湖石畔墙角儿边等待，饱看一会。两廊僧众都睡著了，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是好天气也呵！正是：闲寻方丈高僧语，闷对西厢皓月吟。〔七〕【越调】【斗鹌鹑】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八〕〔九〕侧著蹑著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耳朵儿听，脚步儿行：〔一〇〕〔一一〕悄悄冥冥，潜潜等等。等待那【紫花儿序】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姐姐莺莺。一更之后〔一二〕〔一三〕〔一四〕直至若是的俺，万籁无声，莺庭。回廊下没揣见可憎，〔一五〕将他来的则问你那紧紧搂定；会少离多，有影无形。
〔一〕 唱个喏（rě）：许郑杨云：“‘唱喏’，就是叉手拜师口中同时呼‘喏’的声音，古时的一种礼数。”
〔二〕 抢白：责备，训斥。
〔三〕 傻角：徐渭《南词叙录》云：“傻角，痴人也，吴谓‘呆子’。”
〔四〕 香案：烧香之几案。
〔五〕 每：从元代俗字“懑”演变而来，此处用如“们”。
〔六〕 太湖石：点缀庭院、花园用的石头，奇形异状，孔穴玲珑，以江苏太湖所产而得名。
〔七〕 玉宇：天帝住天上，以玉为殿宇，故以“玉宇”代指天空。
〔八〕 庭：庭园，园庭，非指庭院之庭。
〔九〕 芳心：美人之心，曾巩《虞美人草》：“芳心寂寞寄寒枝，旧曲闻来似敛眉。”警：警醒。
〔一〇〕 冥冥：暗地里。
〔一一〕 等等：犹“停停”。
〔一二〕 更：古人夜间计时单位，一夜分为五个更次，每更次约两小时。一更相当于晚八时至十时。
〔一三〕 万籁：指天地人万物发出的各种声音。籁，声音。
〔一四〕 没揣的：意外地。
〔一五〕 有影无形：可闻声不能睹其面。〔一〕旦引红娘上云末唱（）开了角门儿，将香桌出来者。（）猛听得踮著【金蕉叶】角门儿呀的一声，风过处花香细生。脚尖儿比我那仔细定睛：初见时庞儿越整。旦云末做看科云（）红娘，移香桌儿，近太湖石畔放者。（）料想春〔二〕〔三〕〔四〕娇厌拘束，等闲飞出广寒宫。看他容分一捻，体露半襟，亸香袖以无言，垂罗裙而不语。似湘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五〕〔六〕；如月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是好女子也呵！〔七〕我这里比著那般【调笑令】甫能、见娉婷，月殿嫦娥也不恁撑〔八〕小的。遮遮掩掩穿芳径，料应来脚儿难行。可喜娘脸儿百媚生，兀的不引了人魂灵！旦云末云旦云（）取香来。（）听小姐祝告甚么。（）此一炷香，愿〔九〕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此一炷香，愿堂中老母，身安无事；此做不语科）（红云一炷香，……（）姐姐不祝这一炷香，我替姐姐祝告：旦再拜云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咱！（）心中无限伤心事，长吁科）（末云尽在深深两拜中。（）小姐倚栏长叹，似有动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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