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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3:4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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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莫里斯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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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外的森林

世界之外的森林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世界之外的森林

作者:(英)威廉·莫里斯著;张娴,孙甜译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9.9

ISBN:978-7-5680-5350-1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Chapter 01  戈尔登父子

从前,在繁华美丽的海滨城市—沙洲上的兰顿城里住着一个年轻人。他年方廿五,一头金发,相貌英俊,高大健壮。寻常年轻人大多愚钝鲁莽,他却聪慧过人,既勇敢又和善。他平时话虽不多,但总是彬彬有礼。他不爱摆架子,也不专横跋扈;他是个温文尔雅、懂得克制的人。可要是真打起架来,他是个可怕的对手、可靠的战友。故事伊始,年轻人和他的父亲同住。这个父亲是个大商人,家财富过本地的男爵。他是兰顿城的贵族之首,又是土耳其宫廷卫队队长,他还是戈尔登家族的后裔,人们都叫他巴塞罗缪·戈尔登,而他的儿子名叫沃尔特·戈尔登。

现在,你肯定认为这样一个出身显赫的年轻人一定顺风顺水、应有尽有、倍受世人艳羡。然而,他的命运却有一点瑕疵,他苦恋上了一个美貌女子并娶她为妻,那女子当时似乎并没有不乐意,可是婚后大概六个月,种种迹象表明,妻子并不在意他英俊的外貌,反倒和一个方方面面都不及他的男子鬼混在一起。沃尔特平静的生活从此一去不返。然而,他虽然痛恨妻子的不忠,不满妻子对他的厌恶,可只要听到她进屋时的说话声,他就心动不已;只要看到她的倩影,他就燃起热望。所以,他期盼着有一天妻子能亲切温柔地对待他。沃尔特想,要是她真能这么做,自己就不计前嫌与她重修旧好。然而事与愿违,妻子只要一看见沃尔特就脸色大变,厌恶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她对别人总是和颜悦色,唯独对他冷若冰霜。

就这样过了一些时日,沃尔特感到父亲的大宅子连同这城市的每条街道,都变得令人生厌。他突然意识到,世界无比广阔,自己还正值青春。于是有一天他和父亲独处时,他说:“父亲,我刚去了码头,看到附近的船只,离我最近的一艘大船上挂着您的旗号,它还要很久才起航么?”

父亲回答说:“不,那艘船叫凯瑟琳号,这两天就要出港了,你怎么问起这事来了?”

沃尔特答道:“父亲,我长话短说吧,我打算搭乘那艘船,到其他地方去见识一下。”“孩子,你要去哪儿?”作为大商人的父亲问道。“船开到哪儿,我就去哪儿。”沃尔特说,“父亲,您也知道我在家待着不自在。”

作为大商人的父亲沉默了片刻,父子情深,他凝神细看自己的儿子,最终开口道:“好吧,孩子,或许这样对你是最好的,但我们父子俩恐怕后会无期了。”“如果我们能重逢,父亲,你会见到一个全新的我。”“好吧,”巴塞罗缪说,“至少我知道,是谁害我失去了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路,她不能继续住在我的房子里。况且,若她的族人和我们的族人因此起了纷争,她留下来反倒更麻烦。”

沃尔特说:“我请您不要过分羞辱她,因为羞辱她恐怕就是在羞辱我和您自己。”

巴塞罗缪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又道:“我的孩子,她是否怀有身孕?”

沃尔特涨红了脸,说:“我不知道,就算有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父子俩又是一阵沉默,还是巴塞罗缪先开口:“就这么定了,儿子,今天是礼拜一,你礼拜三一大早就上船吧。这两天我得好好准备,不能让你空着手离开。凯瑟琳号的船长正直善良,久经风浪,我的仆人—矮个子的罗伯特是货运书记员,他为人机敏,信得过,生意方面有他在就如同有我在。 凯瑟琳号是一艘新船,造得很坚固,应该会一帆风顺,因为人们在教堂里赞颂的圣母会庇佑它。我说的就是你受洗的那座教堂,在你之前,我、你母亲,还有我的父母都曾躺在那圣坛下 接受洗礼。”说完,巴塞罗缪就起身去处理事情了,父子俩没再谈起此事。Chapter 02  沃尔特出海

第二天一早,沃尔特前往凯瑟琳号。船长杰弗里对他敬重有加,热情相待。船长先带沃尔特去看了他的房间,又带他去看码头上的大批行李。这些行李都是他父亲派人送来的,准备得不免仓促。沃尔特心中暗暗感谢父亲的慈爱,却并不在意这些行李,只是失神地凝望着那些正在准备出港或卸货的船只,以及来来往往的水手和外邦人。这番景象在他眼中好似织锦挂毯上的奇妙图案。

当沃尔特快要走回到凯瑟琳号时,他看到了一艘他从没见过的高头大船。这艘船已经全部就位,牵引艇也已放出,水手们在桨位上待命,只等缆索一解开,就能拖曳着它驶进海中。可是水手们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人登船。

沃尔特袖手站在一旁,凝视着大船。就在这时,一行人从他眼前经过,向船的舷梯走去。看!这一行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侏儒。他肤色黝黑,相貌丑陋,生着长臂和巨耳,龅凸的犬牙如同野兽的利齿。他身着昂贵的黄色丝绸外套,手里拿着一张弯弓,身佩一把宽面的石斧。

侏儒后面跟着一个少女,看上去非常年轻,还未满二十。她长得娇美如花,灰眼棕发,嘴唇饱满而红润,身材苗条又匀称,但她衣着简陋,只穿了一条紧身的绿色短裙,右脚踝上露出一个铁环。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贵妇,她身材高挑,气质高贵,容光焕发,衣着华美异常,很难看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她那非凡的美貌让人无法直视,可一旦移开了视线,却又会情不自禁地马上抬眼去看她,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悄悄地看她。沃尔特也是如此,当这一行三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周围的其他人和物仿佛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们一行三人。沃 尔特的目光追随着这三个人,看他们登上舷梯上了大船,然后他们走过甲板进了船尾的舱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驻足凝望,直到码头上拥挤的人群又一点一点地出现在 他的眼前。这时他才看到,缆索已经解开,牵引艇都降到了海面,强壮的水手们划动小艇,拖着大船朝着港口驶去,接着,船帆从帆桁上落下展开,帆脚索也扣紧了。一出港口,海风就鼓起风帆,带着大船乘风破浪而去。这时只见船员打出一面旗帜,绿色的旗面上绣着一头恶狼和一个少女对峙的场景。船就这样走远了。

沃尔特立在原地看着船去后空空的海湾,只有海浪不时涌进来,然后,他转身朝凯瑟琳号走去。他本想问问杰弗里船长是否知道那艘大船和船上的外邦人,可转念一想,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幻想或是白日梦罢了,最好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

于是他离开海湾,穿过街道回到他父亲的房子。然而,就在他马上要到家,大门就在眼前的时候,好像有那么一刻,他看到三个人从石阶上下来,正要走到街上去,正是那侏儒、少女和贵妇。可是当他站定了等那三人走过来,定睛一看,天!前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巴塞罗缪·戈尔登的大房子、三个小孩和一只狗在台阶处玩耍,还有四五个行人与他擦身而过。沃尔特大惑不解,不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他似乎看到那三个人登上了大船,这一行人到底是他的幻觉,还是活生生的亚当的后裔?

不管怎么说,沃尔特还是进屋来到了父亲的房间,他得和父亲谈一些事。尽管他爱他的父亲,崇拜父亲的睿智和勇敢,但此刻他听不进父亲的话。他的心思全在那三个人身上,他们的模样历历在目,仿佛被杰出的画家画在了桌面上。他想得最多的是那两个女子,但他并没有因为对陌生女人心怀欲望而感到自责。因为他对自己说,他并非渴望得到这两个女子中的某一个,再说他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是那少女还是端庄的贵妇;然而他知道自己急切地渴望再次见到她们,弄清楚她们是谁。

一晃到了礼拜三早上,正是沃尔特要告别父亲出发的日子。父亲带他走下码头朝凯瑟琳号走去,沃尔特拥抱了父亲,他因为心情沉重而潸然泪下,还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过了一会,父亲回到岸上,随即,舷梯从船上卸下,缆索解开了,牵引艇的船桨在暗沉的海水中划动,风帆从帆桁上落下,帆脚索也扣紧了,凯瑟琳号驶入了烟波浩渺的大海。“凯瑟琳号”已经收起灰色的坡板,打出一面古老的旗帜,那是巴塞罗缪·戈尔登的标志:左右分别是字母G和B,中间是一个十字架和一个三角形。

沃尔特站在船尾眺望,与其说是眺望,还不如说是回想,因为这一系列动作和之前那艘大船驶出的情形如出一辙。他觉得这两艘船就像是一根绳子上穿着的两颗珠子,被那绳子拖着驶往一处,两船总是一前一后,永远不会再次靠近。Chapter 03  父亲的死讯

凯瑟琳号飞速航行着,没有人知道它和它的船员将会经历什么。他们经过一座又一座商埠,每次靠岸都按照商人的规矩做买卖。沃尔特并没有袖手旁观,船只的保养维修,做生意讨价还价,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尽力帮上一把。船越行越远,时光流逝,沃尔特也渐渐淡忘了往日的烦恼,包括妻子的背叛。然而,有些烦恼仍时时闪现在他的眼前,沃尔特仍然渴望

能遇上那三个人。尽管他没再见到他们,可那三个人的形象却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影像也不经常浮现了,就算偶尔想起,也不那么令人心烦意乱了。的确,不管是周围的人还是沃尔特自己,都觉得他那忧愁郁结的心伤已经愈合。

这一日,他们离开第四座商埠,在海上航行了一段时间,又到了第五座口岸。这座城市既宏伟又漂亮,此时距离他们离开沙洲上的兰顿城已有七个多月。尽管远离家人,但沃尔特却满怀欣喜地细细打量起这座美丽的城市,特别是这座城里美丽的女人。他就像寻常年轻人那样,追求她们、爱慕她们,却不动真情。

这座城市是凯瑟琳号此次航行计划的最后一站,他们将在这里停留大约十个月,每天同往来的商贩做生意,饱览那些稀罕漂亮的玩意儿,和商贩、城里人,还有城门上的守卫一起寻欢作乐。沃尔特乐得和船员们打成一片,每天都过得忙碌而愉快,这正是一个壮小伙该有的样子。

十个月转瞬即逝。这一天,沃尔特正要离开旅馆去集市的摊位,他一开门就看到眼前站着三个穿着本国服饰、船员打扮的人。沃尔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书记员模样的人,他叫阿诺德·潘斯庄,是沃尔特父亲的书记员。沃尔特见到他,心脏都 漏跳了一拍,大叫道:“阿诺德,出什么事了?兰顿城的人都好吗?”

阿诺德道:“我带来了坏消息,您的族人有麻烦了。我不 能向您隐瞒,您的父亲巴塞罗缪·戈尔登去世了,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安息。”

沃尔特闻言,顿觉那些原本已经无足轻重的烦恼立刻又变得鲜明而沉重,过去几个月的生活恍若一场梦。他仿佛看到父亲躺在床上与世长辞,听到屋子里的人哀声恸哭。他沉默了一会,而后愤怒地问:“什么,阿诺德!他是寿终正寝还是另有原因?我们分开的时候,他既不年迈也没有患病。”

阿诺德说:“他是在自己的卧床上去世的,不过此前他受了剑伤。”“是吗,怎么回事?”沃尔特又问。

阿诺德说:“你走后没几天,你父亲就把你的妻子逐出家门,让她颜面全无地回到她娘家雷丁家族。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可城里的人,凡是知道你和她事情的,都没有怪罪我们,仁慈的上帝啊,那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是雷丁家族的人不这么看,他们约了我们戈尔登家族说要好好谈谈。为了全城的安宁着想,我们答应了,厄运随之而来。我们约在金色大厅见面,然后双方就开始谈起这件事。有些话不吐不快,双方说话的语气都带有些火药味。结果话音一落,双方就拔剑相向,一时杀成一片。我们的两个人当场就死了,而他们那边死了四个,双方都有多人受伤,其中就有你的父亲。你也知道,你的父亲是肯定不会在战斗中退缩的。他的身侧受了两处剑伤,还有一处在手臂上,可他不顾伤势,仍然坚持自己走回家。我们都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事实并非如此!这次胜利带来了不幸,十天后,你的父亲因为剑伤去世。“他的灵魂与上帝同在!少爷,你肯定知道我来这不仅仅

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我其实是来为族人传话的。他们希望您即刻跟我们回去。我们乘我来时坐的快船,您看,它是一艘龙骨船,迅捷轻便,能逆风航行。”

沃尔特说:“这是向我们下战书了。我跟你回去,雷丁家族也知道我要回城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是的,”阿诺德说,“我们今天就可以起锚,最迟明天破晓时分可以到。可是,少爷您还好吗,为什么这样疯狂地望着我的身后?希望您节哀!父亲本来就是要比儿子早到天堂的。”

然而,沃尔特的脸色由激怒的赤红转为苍白,他指着街道大声说:“快看!你们没看到吗?”“看什么,主人?”阿诺德说,“天呐!那边走来了一只穿着鲜亮的猴子,像是杂耍艺人养的那种猴子。不对,上帝啊!那是个人,可他的样子扭曲得好似魔鬼。紧接着走来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似乎是他的随从。哦,天哪!还有一个极为美貌且高贵的夫人!我明白了,毫无疑问,她一定是前面两人的主 人,也是这座美丽的城里最尊贵之人。我还看见那少女的脚踝上戴着一个铁环,按这些外邦人的规矩,这说明她是一个奴隶。真是怪事!街上的人竟然都没注意到这奇异的一幕,甚至没人 注意那位高贵的夫人,想必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位夫人美得好似异教徒信仰的女神,她佩戴的珠宝能买下两座兰顿城。可是,少爷,可是!”“怎么了?”沃尔特问。“为什么,少爷,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出视线才对,可是他们已经不见了。他们是什么人,难不成能够遁地?”“咳,”沃尔特没有看阿诺德,而是盯着街道说,“你一不留神,他们已经走进某座房子里了。”“不是的,少爷,不是的,”阿诺德说,“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好吧,”沃尔特说,语气有点生气,“他们现在不见了,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要面对的是伤痛和冲突。现在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这件事。你有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杰弗里船长和其他船员?叫他们都做好准备,明天一早来见我。我也会做好准备,到时我们就出发回兰顿城。”

说完他便转身进屋了,其他人也各自散了。沃尔特独自坐在房间里,脑中反复思量着今天的这些事。他决心不再去想那三个人,一心想着乘船回兰顿城去处理与雷丁家族的冲突,要不就将他们摆平,要不就是死。他做好思想准备去面对这场劫难了,心情变得稍稍轻松。他不再去想雷丁家族和自己家族之间的冲突,好像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想的是,有什么方法能找出那三个人到底住在哪里,然后他又竭力想甩掉这个念头。他对自己说,刚才所看到的不过是幻觉,是一场白日梦。可转念又想到了阿诺德,阿诺德也看到了那三个人,难道他也在梦游吗?他从来不梦游。他又想,幸好是阿诺德跟他描述那三个人,而不是他告诉阿诺德,所以至少他知道那是实实在在的事,并非他脑中的幻觉。话说回来,为什么他要跟踪他们,跟踪他们他又能得到什么,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最后他终于意识到,这虽然不会使他愚钝,但也毫无益处。他厌倦了想东想西,开始打包行李,不一会就都准备好了。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夜幕降临时他就睡了。第二天,天刚刚破晓,阿诺德就带他到龙骨船所在的码头,那艘船名为巴塞罗缪号。沃尔特没有多做停留,他简短地同众人告别,然后上了船。一小时后,他们就来到了开阔的洋面上,掉转船头向沙洲上的兰顿城驶去。Chapter 04  偏离航向

巴塞罗缪号顺风朝着西北方在海上疾速航行了四周,船只和船员皆安然无恙。一天傍晚,风停了,船几乎无法前行。但是海面上却波涛汹涌,海浪似乎能把船板冲破。云层密密地汇聚在西方的天际,雾霭迷离,尽管此前的二十几天皆是晴空万里,风推着几朵明亮的白云飘过长空。深谙海事的船长久久地眺望着天空和海面,然后转过身来,下令船员收起船帆,务必要小心谨慎。沃尔特问船长在看什么,船长没有回答,只是没好气地说:“这还用说吗?傻子都看得出来,明摆着的事儿,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静待暴风雨的来临。沃尔特回到房中,此时夜幕降临,他心神不定,打算蒙头睡过去。沃尔特在睡梦中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被船员们杂沓的脚步声和乱哄哄的叫嚷声吵醒。只听外面的绳索猛烈地抽打着,船帆猎猎鼓荡,如雷声大作,船身剧烈地颠簸摇晃。沃尔特是个勇敢刚毅的年轻人,不过他此时只是静静地躺在房间里;一来他经验不足,掺和进去只会碍手碍脚,白白给船员们添乱,二来他心想:反正我是死是活都无法得偿所愿,那么葬身海底抑或回到兰顿城又有何分别呢?说真的,如果风向变了,倒也不算太坏。风会把我们的船吹到其他地方去,至少不用那么快回家了。没准儿我们这一耽搁,会有别的消息,就顺其自然吧。

于是,尽管船在狂风巨浪中颠簸,但沃尔特很快又沉沉地睡去了。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船长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海水从他的雨衣上成股地流下。他对沃尔特说:“少爷,日安!我们福大命大,又活到新的一天了。我要告诉你,虽然我们拼尽全力以免被风浪推动偏离航线,可还是不顶用。这三个小时我们一直被风吹着走。少爷,虽然我们的船是最坚固的, 船员们身手敏捷,我们对地中海也了若指掌,但大海实在太广阔了。感谢圣尼古拉斯和所有神灵!现在你看到的是一片新的海域,我们也许会踏上一块新大陆,但总好过沉到海底去喂 鱼。”“船还好吧?船员们都没事吧?”沃尔特问道。“当然没事。”船长自豪地说,“巴塞罗缪号是橡木建造的。上来吧,看一看它英勇无畏、乘风破浪的风姿。”

于是沃尔特穿上雨衣,走上后甲板。天气果然变了,暗沉沉的海水波涛汹涌,浪头打来犹如山峦拔起,浪头落下又似白马下山。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蓄积着雨水。虽然船帆已经破损,但船被风儿推着飞速前行,舷墙上掀起了滚滚波涛。

沃尔特抓着一根拉索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心想:我们快快向新大陆驶去也好。

船长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少爷,振作起来!到下面来吃点肉,陪我喝一杯。”

于是沃尔特走下船舱,饮酒吃肉。此刻他的心情比起刚听闻父亲去世、仇人在家等他的噩耗时略略轻松些了。当时他真恨不得能在外多耽搁些时候,于是他暗自许愿,不要太早回城。但现在看起来,不管他是否愿意,似乎都得浪迹天涯了。所以那天傍晚,他感到心愿得偿,于是又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三个似乎在召唤他的人。Chapter 05  踏上新大陆

三天来船被风推着航行,第四天终于日出云散,远处的海面清晰可见。风力已经大大减弱,但仍然刮着微风,风向与兰顿城的方向正相反。船长说,既然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而且这风向也很棘手,目前还是顺风航行为妙,这样的话或许能到达某一片陆地,向当地人打听一下他们身在何处。既然船长这么说,那么陆地应该已经不远了。

于是他们顺风航行,一路上都很顺畅。天气一直在好转,风势也渐渐减弱,最终变成了徐徐微风,然而还是吹与兰顿城逆向的风。

就这样又航行了三天,第三天傍晚,桅杆顶端的水手忽然大喊,说他看到前方有陆地。太阳完全落山前,船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陆地,尽管那片陆地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

夜幕降临时,船员们并没有降下船帆,船缓缓地朝那片陆地驶去。时值初夏,夜晚并不漫长也不十分黑暗。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陆地,长长的海岸线上遍布着岩石和层层山峦,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的东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船离陆地越来越近,他们发现那山峦其实离海洋有一段距离,山前还有一片长长的悬崖峭壁。待船驶得更近,他们看到悬崖前面有一片微微起伏的绿色平原,一直延伸到那峭壁之下。

但是,即使他们离陆地已经很近了,仍然不见任何城市或港口。尽管这样,水手们仍然愉快地驾船向陆地驶去。他们经历了海上的狂风暴雨,早就渴望踏上平静的绿色大地;而且他们想,上了岸至少能找到干净的淡水,说不定还能在山下的平原上猎到一些野味。于是当天夜晚,他们在岸边水深五英寻处抛锚停船。

次日早晨,船员们发现昨晚船抛锚的位置就在一条河流的入海口附近。于是他们放下小艇,将船拖进了那条河中。逆流而上航行了大约一英里,他们发现海水已经消退,海边只有少许潮水。那条河流深幽清澈,两岸是郁郁葱葱的草地。只见左岸上有三头牛和几头羊,好像他们故乡牧院里的草场。离小河不远处有一座茅草屋顶的小木屋,周围种了一圈果树。他们一时有些不解,虽说这里地处偏远,但是这么一个地方不应该没有城镇。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把船拖上了岸,心想至少能在这儿停靠一阵子,打探一下消息,还能在这绿色的原野上好好休息一下,真是太棒了。

正当众人忙着做事的时候,一个男人从那座小屋里出来,朝他们走来。这人是个高个子的老头,白发长须,身上穿的是兽皮。

他既不害怕也不猜疑,走上前来亲切地向船员们问好。船长也向他问好,然后问道:“老伙计,你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么?”

老人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他又说,“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来反驳我。”“这么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船长问。“是啊,”老人说,“除了我,就只有地里、林子里的野兽—地上爬的、天上飞的。所以听到你们的声音我真是高兴。”

船长又问:“那镇上其他的房子在哪?”

 老人哈哈大笑说:“我说我是一个人,是说这一整片土地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而不是仅仅指这个地方。从大海到熊人居住的领地之间再没有别的房子了,熊人的领地在悬崖峭壁的另 一边,远着呢。”“是吗?”船长笑着问,“难不成你们这儿的熊这么像人,还住在造好的房子里?”

老人摇了摇头说:“先生,他们的外形与人类相差无几,但身形高大魁梧。说他们是熊人也只是个叫法,他们其实是半开化的部族。我见过一些熊人,他们告诉我,除了我见过的部落之外还有很多其他部落,从东到西分布在那片群山背后。至于他们是否有灵魂,是否开化,我肯定他们是没有的。因为他们信仰异端邪说,不信仰上帝和他的圣徒。”

船长说:“他们信仰什么?”

老人说:“我不清楚他们信仰的是什么神,但是据说他们非常尊崇一位女子。”

这时沃尔特说:“是吗,先生,你从何得知?你和他们打交道吗?”

老人说:“有时他们的人会来我这儿,问我有什么剩余的东西能给他们,我有时给他们一两头小牛,半打小羊羔或者大羊,有时给他们一皮囊我自酿的葡萄酒或者其他果酒。作为交换,他们给我一些我用得着的东西,比如鹿皮、熊皮和其他兽皮,因为我现在老了,只能在这周围稍微打打猎。有时候他们会带来小铜块,甚至小金块,可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他们傲慢粗鲁,不过我还是庆幸他们前阵子刚来过,最近应该不会来了。他们也有可怕之处,你们又是外邦人,恐怕他们不会放过你们,况且你们有武器和很多其他财物,只怕他们见了会垂涎三尺。”

船长说:“你跟这些野蛮人打交道,会不会不愿意跟我们做买卖?我们航行了很久,急需新鲜食物,我们船上有很多你用得上的东西。”

老人说:“我的就是你们的,只要给我留下足以支撑到下个收获季节的物资就行。葡萄酒、果酒之类的,我这儿有的是,你们尽管喝,喝光都行。我这儿也有一些玉米粮食,但是不多;你们需要也可以拿去,因为我地里的玉米都已经开过花了。我还有肉、乳酪和鱼干,你们要多少拿多少。至于牛羊,如果你们实在需要也可以拿走,我不会拒绝。但是我希望你们尽量不要动牛羊,因为我靠它们产奶;你也知道,熊人前不久刚来过,他们把我的剩余物资都拿走了。现在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们想要新鲜肉类,这片平原和远处悬崖下的小树林里能捕到鹿和兔子,它们的性子不太野,因为我平时不怎么打猎,没有惊吓过它们,也没有其他人伤害它们,因为熊人每次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最容易捕到鹿。至于你们船上的货物,你们给什么我都乐意,最好是能给我一两把好刀和一卷亚麻布,我就非常满足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要什么,我都乐意无偿提供。”

船长笑着说:“朋友,你的好意我们十分感谢。你放心,我们不是小偷也不是海盗,不会拿你的牲口。那么明天,要是你愿意的话,请你带我们去打猎。我们今天先上岸走动走动, 补给淡水。”

于是老人便回屋去给他们准备食物了。船上一共有二十一人,不管是船员、阿诺德还是沃尔特的仆人,全都上岸了,只 留下两个人看船。他们上岸时都是全副武装,因为船长和沃尔特都觉得还是小心为上,唯恐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美好。他们把船帆带上岸,晾在房子和船之间的草地上。这时老人拿来了大家期盼已久的食物,有新鲜水果、乳酪、牛奶、果酒,还有蜂蜜。船员们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十分尽兴。Chapter 06  陈年往事

吃饱喝足之后,船长和一些船员去补给淡水,其他人则在草地上散步。现在只剩沃尔特和老人了,沃尔特便与他攀谈起来:“老人家,我看你应该有不少离奇的故事。刚才你叫我们不要吝惜酒肉,现在要是我询问你的经历,询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住下的,你愿意告诉我吗?”

老人笑着对他说:“孩子,我的故事说来话长,而且我的记性也不大好喽,还有些伤心的往事不愿回想。不过,如果你问我,我愿意回答,必定如实相告。”

沃尔特便问道:“你来这儿很久了吗?”“是啊,”老人说道,“我年轻时候就来这儿了,那时候我还是一名忠诚的骑士。”

沃尔特又问:“这房子是你造的吗?修建庭院、果园、葡萄园,牧羊放牛,这些活儿都是你做的吗?还是有人替你干活?”

老人道:“这些都不是我做的。在我来以前这里有人住,我继承了他的遗产。这儿像是一座气派的庄园,有一座漂亮的城堡,储满了食物和酒水。”

沃尔特问:“你发现那人的时候,他还活着吗?”“还活着,”老人说,“不过没多久他就死了。”

老人沉默了片刻,又道:“是我杀了他。虽然他情愿去死,但我其实并不想杀死他。”

沃尔特问:“你是自愿来这儿的吗?”“也许吧,”老人说,“谁知道呢?我现在每天什么都不想做了。可还是每天在做事,都是习惯使然。”

沃尔特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那人?他伤害你了吗?”

老人答道:“杀他的时候,我认定他是要害我,但现在我 知道并非如此。当时的情况是我必须要去一个他去过的地方,

他却在路上阻拦我。我把他打倒在地,然后就上路了。”“后来呢?”沃尔特问。

 “厄运降临了。”老人说。

沃尔特沉默了片刻,老人也没说话,脸上却浮现出狡黠又略带悲伤的笑容。沃尔特看着他,问:“然后你就走上了那条路?”“是的。”老人说。

沃尔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通往何方,为什么你不惜杀死一个人也非去不可?”“我不能告诉你。”老人说。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又东拉西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夜色降临,他们都睡得很踏实。次日吃过早饭,大部分人随老人去打猎,他们朝着山崖脚下走了三个小时。山崖上长满了灌木丛、榛子树和荆棘,还疏疏落落地长着几棵大橡树和白蜡树。老人说这里的鹿肉最鲜美。

打猎的过程不一一赘述,老人带领众人找到鹿群的踪迹,叮嘱一番,便与沃尔特一道回去了。沃尔特对打猎不怎么感兴趣,只想与老人攀谈。老人倒也不反感,便带着沃尔特去了一片空旷草原上的一个小山丘。从那处放眼望去,除了树林以外的地方一览无余。他们寻了一块空地躺下来,从那儿一直到悬崖都没有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不过沃尔特的注意力却在别处,尽管两边的峭壁好像近在眼前而且十分陡峭,有几处是绝壁,唯独有一处岩壁塌陷,使得两边的石崖完全断开。沃尔特看到此处,视线随着山势陡然下落。在那豁口前面有一个石坡,缓缓向上通到石壁塌陷之处。沃尔特久久地注视着这个地方,一语不发。老人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吗?是什么?”

沃尔特说:“我觉得,那远处的石坡缓缓向上一直通到峭壁的缺口,那里一定有一条道路通往远方的国度。”

老人笑道:“是的,孩子。不过你说错了,这条路是通往熊国的,那些身材高大魁梧的熊人就是通过这条路来和我做生意的。”“是吗?”沃尔特说着,微微侧身,打量着岩壁。只见那岩壁延伸了几公里后一个急转弯,直通大海。平原渐渐变得狭窄,最终形成一个朝向北方的海湾,而不是像大部分石壁那样朝向西方。在这朝北的海湾之中有一处黑暗的地方,在沃尔特看来就像岩壁上开了个缺口。因为岩壁是一片清冷的灰色,只是略有几条沟壑。

沃尔特开口道:“老人家,你看,那地方像是一条通道,通到什么地方呢?”他指着那边,但老人并没有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只是垂着头,胡乱应道:“也许吧,我不清楚。我看那条路也是绕道通往熊国的,通往遥远的地方。”

沃尔特没有说话,这时他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老人对这条路的情况有所隐瞒,这条路也许会带他找到那三个奇怪的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肋骨,但他强忍着,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开口了,声音十分尖厉,他几 乎都听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了:“老人家,我要你以上帝和所有圣灵的名义起誓,那条路是否就是你跨过死尸也非走不可的路?”

老人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双目直视着沃尔特,沉声说:“不,不是。”然后他们坐下,相对而顾。最终,沃尔特移开目光,但却不知他们两人在看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竟似痴了一样。他知道老人撒谎了,矢口否认这就是自己跨过死尸所走的那条路。待他清醒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和老人聊起别的话题,绝口不提那片土地上的奇遇。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老人家,我在想一件事。”“什么事?”老人问。

沃尔特说:“那片土地上一定充满了奇遇。如果我们,尤其是我,对此视若无睹,什么都没做就回家,我一定会抱憾终身,因为回到家乡,我的余生将是平淡无奇、碌碌无为的。如果我们去冒险一番,一定十分精彩。”“冒什么险?”老人支起胳膊瞪着他。

沃尔特说:“那条通往东边的蜿蜒小道,就是熊人从熊国走过来找你的那条路,我们可以去看看那儿有什么。”

老人又往后仰,笑着摇头道:“你很快会发现,这种冒险就是自寻死路,孩子。”“是吗?何以见得?”沃尔特问。

老人答道:“熊人们会抓住你,把你当作血祭献给他们的女神。如果你们都去,一个都跑不了。”

沃尔特问:“真的吗?”“千真万确。”老人道。“你怎么知道?”沃尔特追问。“我曾经去过。”老人道。“是吗,”沃尔特说,“可你全身而退。”“你怎么能肯定?”老人问。“老人家,你还活得好好的。”沃尔特笑道,“我见过你吃肉,鬼魂可没法儿吃肉。”

老人正色道:“我能逃出来多亏一名女子搭救,这种事儿不常有。我并非全身而退,我的身体逃出来了,但我的魂在哪儿?我的心在哪儿?我的人生在哪儿?年轻人,我奉劝你别冒这样的险。如果可以就回家,回到亲人身边去吧。再说了,你是孤身一人吗?其他人会阻止你的。”

沃尔特说:“我是少爷,他们都得听我的。再说了,如果我写一份文书,替他们撇清可能会面临的指控,他们会很乐意瓜分我的货物。”“年轻人啊年轻人!”老人急切地说,“我劝你别自寻死路!”

沃尔特静听不语,仿佛被老人劝服了。然后老人躺下来,絮絮地跟他讲了许多熊人的事情、他们的风俗习惯,两人闲谈了好一会儿。但沃尔特却心不在焉,他认为自己不会同这些野蛮人打交道,但是他也没再敢问起这条路往北所通向的国度。Chapter 07  悬崖之门

两人正谈着,忽然听到船员们齐声吹响了号角。老人站起身来,说:“这号角声说明打猎结束了,吹号角是为了召回分散在林子里的同伴。现在差不多下午五点,你的人就要带着鹿肉回来了,他们肯定希望马上吃到新鲜的鹿肉,我这就去生火,把做饭用的水和其他东西都备好。少爷,你是和我一起过去还是在这儿等他们?”

沃尔特漫不经心地说:“我就坐在这里等他们,这是回到你家的必经之路,我肯定不会错过他们。我在这儿也方便指挥,有几个人向来粗野爱打闹,而且大家此时全都因为打猎而热血沸腾,因为踏上绿地而欢呼雀跃,我得在这里约束他们。”沃尔特这样说,好像心里只想着晚饭和就寝的事;可实际上,希望和恐惧在他心里反复斗争,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猜想老人肯定也能听到他的心跳声。然而,老人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朝房子走去。

他走了不一会,沃尔特就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他随身带着一个袋子,里面有乳酪、鱼干和一小瓶葡萄酒;他还带了一张短弓、一筒箭、一把利剑,以及一柄木刀。他查看了一遍自己的装备,确认没有差错,随即快速向山丘下走去。刚走下山坡,他就看到众人从林子里走出来,而这座小山丘正好可以掩护他不被林子里出来的人发现,他可以从山丘下直奔悬崖之门,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往南方。

沃尔特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生怕被老人一回头看到,或是被打猎队伍里哪个掉队的人撞个正着。

不过说实话,要是真被自己人碰见了,他们大概乐得由他去。到处都能看到船员们四处走动,他只好躲进茂密的灌木丛中,不过他已经记下了悬崖之门附近峭壁的方位,不太可能迷路。 

没走多远,沃尔特就听到众人又一次齐声吹响了号角。此时他已身在灌木丛中,透过茂密的树枝循声望去,只见众人聚集在山丘上,毫无疑问,他们此刻吹响号角是为了召唤沃尔特。 但是此刻沃尔特藏身在灌木丛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静静地躺了一会,见众人走下山丘,全都向老人的房子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吹着号角,但却没有分头去寻他,显然众人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于是沃尔特继续朝悬崖之门走去,一路上没什么事发生。天色将暗时,他来到悬崖之门。他没有停歇,径直走了过去。其实那悬崖之门便是悬崖上的一个大缺口,亦可说是一道大裂缝,通往悬崖之门的路上没有山丘,只有一片凌乱的乱石滩。这片乱石滩可不好走,得费不少工夫才能过去。而当沃尔特走过乱石滩,站在那条小路的路口时,他发现这条路其实并不十分难走,只是一条起伏不平的小路,两旁是巨大的石坡,涓涓细流从小路中间流过。虽然此时天色已晚,沃尔特还是继续赶路直到深夜。夜幕降临后,月亮升起,月色明亮。沃尔特走了很长的路,终于筋疲力尽,他觉得此时最明智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便在几块石头中间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吃了一些小包里的食物,喝了几口小溪里的水。虽然沃尔特也担心遇上危险,可躺下没多久,倦意袭来,他也顾不得再担心什么,沉沉睡去,就像在沙洲上兰顿城里一样。Chapter 08  走过荒原

沃尔特醒来时天色尚早。他一跃而起,来到溪边喝了点水,又在水里洗去昨夜的风尘,接着继续上路。一路都是上坡路,他走了约莫三个钟头,路渐渐变得越来越陡,然而两旁的山丘地却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凹陷下去。沃尔特站在这荒芜的山脊上,这里几乎寸草不生,也没有水,只有路当中溪水流经之处时不时有些湿软的泥地。他必须借助指南针以免走错方向。一路上他只是偶尔休息,吃一点食物来维持体力。这一天晴朗无风,太阳没有被云层遮蔽,于是他凭借太阳来指引方向,往正南方走去。走了整整一天,除了路面时陡时缓,这片广袤的荒原似乎一成不变。太阳落山时,沃尔特来到一个方圆约二十码的浅水塘。这儿可以饮水,虽然他还有余力在天黑前继续赶路,但还是决定在这里休息。

第二天天一亮,沃尔特就醒了,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又匆匆赶路。他对自己说,不管前路可能遇到什么危险,至少他已经把自己人甩掉了。

一路上,沃尔特不时看到狐狸,有一次看到过一只奇怪的野兔,此外再没看见一头四条腿的野兽。他还看到寥寥几只禽鸟、一两只乌鸦、一只长翅山鹰,还看见过两次振翅高飞的白头鹰。

第三天夜里,沃尔特还是睡在遍布碎石的荒原上。次日,他越往前走,地势就变得越高。一直走到天快黑时,他才感觉路面似乎不那么陡峭了,其余一切如常,两边都是无边无际的海峡。放眼望去,前方除了荒原还是荒原。第四天夜里,沃尔特在歇脚的地方找不到水喝,他在寒冷的黎明时分因为口渴而醒了过来,只想喝上一口水。

第五天早上,地势趋于平坦。沃尔特走了很久,精疲力尽。时值正午,他渴得嗓子眼儿直冒烟,忽见一块高高的岩石下汩汩流出一股泉水,水流缓缓地蜿蜒流淌。他只顾着痛饮一番,并未留意其他。待他喝了个痛快之后,才看见泉眼中流出的水流,不由得大叫一声。看,水往南边流去了。他满心欢喜地继续赶路,一路上见到越来越多的溪流向着南边流去,于是他便加快了步伐。尽管步履匆匆,他仍能感到地面向着南面倾斜。到了晚上,沃尔特仍然没有走出荒原。他最终累得走不动了,便躺倒在地。月光下,这里看似是一个浅浅的山谷,南边耸立着一条山脉。

沃尔特睡了很久,醒来时日头已高,晴空万里,真是无比明亮清透的一个早晨。他就着溪水,把剩下的一点食物吃掉。昨晚他就是沿着这条溪流行至此处并在这里过夜的。沃尔特继续上路,对今天是否会出现新的转机,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在过去三四天里,荒原上的空气和荒原一样,肃杀而荒凉。但走着走着,他仿佛嗅到空气中有什么新的东西,是一种柔软而带有甜味的香气。

沃尔特走了一会儿,开始攀登前面说到的那条山脉。就像其他攀登陡峭山路的人一样,沃尔特紧紧盯住脚下的地面,直到感觉已经爬到山顶,才停下来歇一口气。他抬头环顾四周,看哪!他正处在最广袤的一片荒原的山脊上,脚下是万仞山坡。山势并不像他前几日攀爬的那样平缓,反而十分陡峭,但没有断层或峭壁。在这片荒原之外,他眼前所见的是一片片树木葱茏的山坡、一块块绿油油的平原、一个个小小的山谷,向四面延伸开来,其尽头是一片巨大的蓝色山岭,更远处是白雪皑皑 的山峰。

沃尔特喜出望外,一时感到头晕目眩。他不得不坐下来,双手捂着脸定定神。过了一会儿,沃尔特清醒了,站起身来急 切地四下眺望,却看不见人烟。但他安慰自己道:这儿离那片草木丰美的土地还远着呢,待完全走出这片荒原,或许就有人烟了。于是他一刻也没有耽搁,继续朝山下走去,因为现在他有盼头了。Chapter 09  遇见侏儒

沃尔特走了整整三天才最终走出荒原,因为总是有各种因素让他不得不半途折返,比如说,当他遇到陡峭的石峰或高坡的时候,或者遇到无法穿越的沼泽的时候,他不愿以身犯险便只好绕路而行。虽然沃尔特一路上没有缺过水,吃东西也很克制,可是等他走出荒原后才发现,自己原本就不多的食物基本已经见底。但沃尔特并不担心,每到一处他便四处寻找野果,有时也捕猎小鹿或野兔。他随身带着打火石和火棍,可以生火烤肉来吃。一路行来,景色多么优美宁和,沃尔特越来越觉得,马上就能遇到一户人家了。他并不害怕,只是有点儿担心他们会不会把他抓起来。

沃尔特翻过第一个绿草如茵的山坡,他实在太累了,因为三天来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他对自己说,这个时候睡上一觉胜过吃顿肉。于是,他在溪边的一棵梣树下躺下,也没去留意时间,就沉沉地睡去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可他还是懒得起来,就在半梦半醒间又躺了三个钟头,这才爬起来,继续朝下一个山坡走去。这时沃尔特已经饿得有些虚脱,脚步也放慢了,前面那片乐土散发的香气好像美丽花束的芬芳,吸引着他。

沃尔特来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平地,那儿有各种各样的树,有橡树、白蜡木、甜栗树、榆木、角树,还有花楸。可这片林子里的树并没有长得盘根错节、枝叶缠绕,反而排列得井然有序,堪比国王的御花园。

沃尔特走到一棵高大的稠李树下,只见粗壮的枝丫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他大喜过望,拽下一根树枝,采摘枝上的果实充饥。就在这时,沃尔特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咆哮声,那声音听来离他很近,不是特别响,却异常恐怖,而且和他以前听过的任何野兽的叫声都不一样。沃尔特并非胆小之人,可连日 来的辛劳饥饿、一路上的古怪蹊跷,再加上孤立无援使他感到害怕。沃尔特转身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然而一会他就两股战战,浑身发抖。他左看右看,忽见那个他曾经见过的侏儒此刻就站 在他脚边。侏儒仍然穿着黄色外衣,正扬起他丑陋的脸朝沃尔特咧嘴笑。沃尔特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沃尔特不知道自己像死人一样躺了多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侏儒就坐在他身边。他试着抬起头,就听见侏儒又发出了那种骇人的叫声。不过这次,沃尔特能听出这尖厉的叫声中夹着语句,他知道侏儒是在和他说话:“你怎么样了?你是什么?从哪儿来?你要什么?”

沃尔特坐起来答道:“我是人,我叫戈尔登·沃尔特,来自兰顿城,我需要食物。”

侏儒听了,脸上的表情似是极其痛苦,他讥笑说:“这些我都知道。我问你就是要看看你会不会对我说谎。有人派我来找你,我给你带了些令人作呕的面包,你们外邦人就爱吃这玩意儿,拿去吧!”

侏儒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面包塞到沃尔特面前。尽管沃尔特饥肠辘辘,可他接过面包的时候还是有些怀疑。

侏儒吼道:“外邦人,难道你挑食吗?还是你想吃生肉?好吧,把你的弓给我,再给我一两支箭,看来你是个懒鬼,我还是去给你猎只野兔或者鹌鹑吧。啊,我忘了,你确实很挑剔,你不会像我一样吃生肉,必须要用火烤个半熟,或者用热水煮了才肯吃,就像我家夫人一样,跟那个卑鄙的贱人一样—我见过她吃东西,所以我知道。”“不,”沃尔特说,“面包就很好。”于是他便埋头啃面包,只觉得吃起来甜津津的。他实在太饿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问侏儒:“你刚才说的‘卑鄙的贱人’是什么意思?你家夫人又是哪一位?”

侏儒又发出一声咆哮,好像十分愤怒。他说:“她的脸白里透红,就跟你的脸一样;她的手和你的手一样白,唔,比你的更白;衣服包裹下的身体也和你一样,不过同样更加白一些。这就是我看到的样子,是的,我看到过的,对,对,对。”

侏儒的话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胡话和叫喊,他在草地上满地打滚,捶胸顿足。不一会儿,他又安静下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接着又发出一阵恐怖的笑声。他说:“至于你嘛,傻瓜,要是落在她手里,你肯定会觉得她很美。但是你将来会后悔的,就像我当初那样。噢,她的嘲笑和戏弄,她的尖叫和泪水,还有她的尖刀!什么!你问我家夫人是哪一位?哦,外邦人,这儿还有什么其他夫人?怎么说好呢?可以说,是她创造了我,创造了熊人,但她并没有创造那卑鄙的东西,那个贱人。夫人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我也一样。总有一天……”

说到这儿,侏儒停了下来,大喊大叫了好一会,然后气喘吁吁地说:“我说得太多了,要是让我家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我得走了。”

他又从包里拿出两块面包丢给沃尔特,然后转身走了。只见那侏儒时而直立行走,就像沃尔特当初在兰顿城看到的一样;时而像丢出去的球一样弹跳翻滚;时而又像野兽一样四脚并用;一路上不时发出尖厉恐怖的叫声。 

沃尔特一直坐着,直到侏儒走出他的视线。他感到又害怕又厌恶,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而且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他觉得最好先不要动。最终,沃尔特鼓起勇气,检视了一遍武器,把两 块面包放进了自己的袋子。

然后他站起来继续赶路,猜想着接下来会遇上什么。说实话,要是接下来遇上的人都像侏儒一样,那可比死还要糟。要真是这样,他必须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Chapter 10  遇见侍女

沃尔特继续走在这片景色优美的大地上,此时阳光灿烂,沃尔特吃饱睡好,担忧恐惧都已被他抛到脑后。他愉快地四处闲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黑以后,沃尔特在一棵枝叶伸展的大橡树下躺下,手中握着出鞘的宝剑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日头高照才醒来。

他爬起来继续赶路,前面的路途非但没有越来越荒凉,反而更丰美了。草地更加繁茂,橡树和栗子树更加高大。沃尔特看到这地方有好几种鹿,应该很容易猎到,不过他还有一些面包,所以他没有去打猎,再说他也不太敢生火。但沃尔特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他想,心情好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即便是那可怕的侏儒,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向他提供帮助而非加害于他。不过对于侏儒所说的卑鄙的贱人,他还是有点儿害怕的。

沃尔特走了一阵子,此时正是夏日晨光最明媚的时候;他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圈橡树中间立着一块灰色的石头,他立刻向那边走去。这是沃尔特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第一次看到岩石,当他靠近了一点儿,就看见岩石下面涌出一股清泉,涓涓而下形成一条小溪。这时沃尔特已经能把岩石、清泉以及小溪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看呐!泉水旁边竟有个人,坐在那块岩石的阴影下。他不由得走得更近了一些,只见那人是个女子,穿着草绿色的衣裳,衣裳的颜色就跟她身下的草地一样。她正伸手拨动涌出的泉水,两只衣袖高高的卷到肩膀,这样她就能把手臂都伸到水里。一双黑皮鞋就放在她身旁的草地上,纤纤玉足和小腿在溪水中闪闪发光。

水花四溅,发出哗哗的声响,所以少女没有听到沃尔特走近的声音,等到她抬头看到沃尔特的时候,沃尔特已经走到她 跟前了。沃尔特仔细打量她,正是那一行三人中的少女。少女看到沃尔特,脸上泛起红晕,连忙用长裙遮住腿,再放下袖子遮住手臂,不过她并不慌乱。至于沃尔特,他绞尽脑汁想说句 话,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怦怦直跳。

然而,少女却开口了,声音清脆甜美,不慌不忙:“你是个外邦人,是吗?我以前没见过你。”“是的,”沃尔特说,“我是个外邦人,你会友好地对待我吗?”

少女说:“为什么不呢?我一开始吓到了,我以为是王子来了。我没想到会是其他人,因为长久以来,相貌英俊的男子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但现在你来了。”

沃尔特说:“那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哦,不,”少女说,“怎么可能呢?”

沃尔特说:“我不知道,但是另外那个人似乎是特地在那里等我的,他好像认识我,还给我带了面包。”

少女焦急地看着沃尔特,脸色渐渐白了,她说:“什么另一个人?”

此时沃尔特还不知道侏儒是什么身份,是跟少女一样的仆人,还是什么其他身份,所以言辞中没有流露出厌恶之意,只是机智地答道:“就是那个穿黄色衣服的矮个子。”

然而,少女闻言脸色唰地白了,头往后倾,双手在空中挥舞。她用微弱的声音说:“求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人,要是你能忍住的话,最好连想都不要想到他。”

沃尔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少女平静下来,她睁开眼睛看着沃尔特,冲他亲切地微笑,仿佛是在为刚才的失态道歉。然后她站了起来,面对着沃尔特。两人之间的小溪很窄,所以其实他们离得很近。

可沃尔特还是焦急地看着她说:“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希望你原谅。”

少女用更加甜美的神色望着他,说:“哦,不,你没有惹我不高兴!”

然后她脸红了,他也一样。可是突然间,少女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一只手扶在胸口。沃尔特焦急地说:“哦,天!我又惹你不高兴了,我哪里做错了?”“没有,没有,”少女说,“是我自己心神不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有些想法,可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过一会儿,我就想明白了。现在,请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想清楚了,也可能想不清楚。不管怎样,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少女的语气十分诚恳,于是沃尔特问:“我要走开多久呢?”

少女神色不安地说:“不用太久。”

沃尔特对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到那圈橡树的另一头去了,不过少女仍在他的视线之内。他似乎等了很长时间,但他努力控制自己,他对自己说:免得她又要把我打发走。又过了很久,少女还是没有叫他,沃尔特再一次抑制住回去的冲动。最后,他终于站起身快步走回原处,只觉得心跳加速,身体颤抖。少女仍然站在那块岩石旁边,双手耷拉在身侧,眼帘低垂。她抬眼看着沃尔特渐渐走近,神色急切地对他说:“你回来了我很 高兴,虽然你走了没多长时间(其实不足半小时)。不管怎么说,我刚才想了很多事,现在我要讲给你听。”

沃尔特说:“姑娘,这小溪虽然不宽,但毕竟隔在我们中 间。能否允许我跨过去到你的身边?这样我们就能肩并肩地坐在草地上。”“不,”少女说,“现在不行,等我把这些事先告诉你。我现在必须把我的想法说给你听。”

少女的脸色白了又红,手指头不停地揪着衣服上的褶皱。终于,她开口说道:“第一件事就是,尽管你才遇见我不到一个小时,你却已经喜欢上我,把我当作你的知己,你的心上人了。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算我自作多情,我立刻断了这念头。”“哦,是的!”沃尔特说,“确实是这样。不过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察觉的。现在,我要对你坦白,你确实是我心之所属,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嘘,”少女说道,“嘘!小心树林里有人偷听,你的声音太大了。我会告诉你我如何得知的。但我不知道你拥抱我之后,是否会继续爱我,你自己也不可能知道,但我真心希望你能继续爱我。因为对我来说,虽然遇见你还不到一小时,我也已经把你当作我的爱人、我的宝贝、我的知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察觉到你爱我,我的心充满了甜蜜和喜悦。但是我必须告诉你这甜蜜背后藏匿着的恐怖和厄运。”

沃尔特向她伸出双手,大声说:“好,好!不管被什么样的厄运纠缠,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两件事,你爱我,我也爱你。为什么你不过来呢?让我抱抱你,亲亲你;就算你不愿意让我亲吻你娇美的嘴唇或漂亮的脸颊,至少让我亲吻你的手;是啊,这样我至少能够触碰到你。”

少女平静地看着他,柔声地说:“不,一定不能这样,这正是纠缠你我的厄运的一部分。听着,朋友,我再一次告诉你,你的声音在这邪恶充斥的原野上实在太响了。的确,我们现在明确知道两件事。但是下面我要告诉你的事,只有我知道,你却不知情。要是你能保证不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们就一起往那边走,走过这片卵石,到那开阔的草地上去坐一坐。这里太多遮蔽,说不定有人在暗处偷听呢。”

少女说着,脸色又变得煞白。沃尔特说:“既然非得如此,那么我向你保证,因为我爱你。”

于是少女弯腰穿上鞋袜,轻轻地越过小溪。他们俩肩并肩地走了半弗朗,在一棵细小的花楸树下坐下,四周没有灌木丛或任何障碍物。

少女神情严肃地说:“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这片陆地对任何热爱美好的人来说都是很危险的。说实话,就算我会因为思念你而死去,我也真心希望你平安地离开这里。至于我自己,相较而言我的危险比你小,我是说死亡的概率。你看,这副脚镣表明我是个奴隶,你也知道,奴隶要是不守规矩就得受罚。至于我是谁,怎么来这儿的,这可说来话长,也许以后我会告诉你。我服侍的是一个邪恶的女主人,我对她所知甚少,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人。有些人把她奉为神明,她的神位是继承而来的;当然,没有什么神明比她更残忍、更冷酷。她对我恨之入骨,可是就算她少恨我一点儿或者根本不恨我,对 我来说也没多大差别,因为折磨我就是她的乐趣。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给我一个了结对她来说非但不是乐趣,反倒是种痛苦和损失。“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她不会要了我的命,除非哪一天她一时激动把我杀了,不过她马上就会反悔的。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说水性杨花是她品性中最无害的一部分,那她可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她一次又一次地编织情网来虏获俊美的年轻男子,最近一次的猎物(除你之外)就是我刚见到你时所说的那个年轻人,他是一个王子。他仍然和我们在一起,我很怕他,因为最近他厌倦了女主人,尽管女主人天姿国色,但是我想王子还是厌倦她了,所以最近他的眼光老在我身上打转。只要我一不留神,他就想方设法接近我,惹得女主人暴怒。“我不得不说,他虽然相貌英俊,而且现在也是奴隶,但他完全没有同情心。他一时兴起会帮我把脚镣解开,事后就笑嘻嘻地站在那儿,若无其事地接受女主人的谅解,但我却得不到谅解。现在你明白了,我夹在这两个冷酷、愚蠢的人中间,日子有多难过,更何况还有其他几个我连提也不想提的人。”

说到这里,少女捂着脸哭了起来,喃喃地说:“谁能救我脱离这种悲惨的命运?”

沃尔特大叫起来:“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可以啊,我!”

他差一点儿就要把少女揽入怀中,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承诺,慌忙退后。沃尔特隐隐明白为什么少女已经不堪重负了,不由得也流下眼泪。

少女忽然停止了哭泣,她调整声音说:“朋友,虽然刚才你说要救我,其实是我要救你。请你原谅,我的痛苦感染了你,可我却不能亲吻你、拥抱你、安慰你。一想到我在这儿受苦受难,其他地方却其乐融融,我曾经一度崩溃。”

少女哽咽着,喘了口气努力控制情绪,然后继续说:“亲爱的朋友,我心爱的人,你要小心留意我刚才说过的,做任何事之前,一定要先想想我说过的话。我想,那怪物是在悬崖之门附近见过你,还给你带了吃的,一定是女主人盼着你来呢;哦,不,也许整件事就是她设下的圈套,引诱你来到这里。你有没有注意到,好像有什么吸引着你来到这里?”

沃尔特说:“有三次,大白天里我看到那怪物,你,还有一个光彩照人的贵妇从我面前经过。那番景象很真实,好像你们真的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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