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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8: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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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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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传奇故事(八)

民间传奇故事(八)试读:

第一章

蛇僧

真假“蛇王”斗

江南五月,正是飞红泻绿,春深似海,如诗如画的季节。虽然连年战火不断,兵荒马乱,游客寥若晨星。但地处偏僻一隅的荷花镇却显得有点像世外桃源。也许由于大山的阻隔极少受到敌寇的骚扰,镇上一直秩序井然,市场稳定,邻近四乡八寨的山里人,每天进进出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镇上的店铺从未关过门。

可自从“蛇王”来了以后,荷花镇就显得有点不平静了,其实,这“蛇王”是人而不是蛇,说准确点是一条头如笆斗、粗胳膊粗腿、面目狰狞、身子贼胖的恶汉,从外地流窜进来的江湖术士。刚进镇的那天,他只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衩,打着赤膊,露出满身红褐色的栗子肉,走路颤得地皮咚咚响。尤为骇人的是脖子上竟然缠着一条有两根扁担长的粗大长虫,不时昂起那三角形脑袋朝着路人喷吐着血红的信子,吓得众人心惊胆战,纷纷退避三舍。尽管与蛇打过交道的山里人不少,但谁敢这般玩蛇呢?所以这恶汉有恃无恐,旁若无人。他进这荷花镇干啥来啦?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见他脚步蹬蹬直奔的第一家便是镇上最大的当铺。进门也不说话,就在门口一站,活像一尊门神,然后从脖子上解下那条长虫,让它盘在柜台上,不时耍弄着逗引旁人围观。柜台上的伙计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溜之乎也。老板闻声从店内急步奔出,见状吓了大跳,但他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晓得这恶汉临门的来意,急忙从身边掏出两块银洋双手奉上,嘴里不住赔着小心:“略表心意,请壮士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恶汉接过两块银洋放在嘴边吹了吹,再放在耳旁听了听,脸上微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从柜台上一把抓过那条长虫,又朝另一家店铺走去。

这不明明是以行乞为名,恶意敲诈勒索?各家店铺的老板又惊又恐,有的只好效法当铺老板出钱为福,花钱消灾。也有小气老板不愿花这冤枉钱,干脆将店门一关,脱身而出,姜维避祸。心想,你这恶汉总不能长久呆在这荷花镇上,说不定明天就会滚蛋!

谁知恶汉更是技高一筹,你想关店开溜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照样堵在门口,却将那条长虫朝门缝里一塞,长虫便“哧溜”一声钻进里面去了。不一会店铺里便传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老板便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只好依样画瓢,双手捧出两块银洋告饶。恶汉冷冷一笑:“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收下银洋,呼出长虫,又朝下一家走去……

就这样连着折腾了五家店铺,恶汉才罢手。却当着众人面放出空气:“老子号蛇王,威名震四方。有钱莫要笑,无钱莫要叫,进了荷花镇,家家要走到。”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脸上变色,这“蛇王”简直是恶魔进镇了啊,于是,暗地里三个一堆,五个一伙窃窃私语,商讨对策,如何设法驱走这“蛇王”!

第二天,“蛇王”果然又出现在荷花镇上沿店铺耍蛇勒索。众人敢怒不敢言,尤其是那些店铺老板还得强装笑脸打着拱手奉承他:“一点小意思,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蛇王便咧开阔嘴哈哈大笑:“什么包涵不包涵,拿钱就是包涵!自古以来花钱消灾,出钱为福,就这么个道理!”

众人瞧着“蛇王”这副凶徒恶相,无不噤若寒蝉。

第三天,当“蛇王”出现在荷花镇上时,竟发现满镇的人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瞧着他,他便不由心巾大骇,莫不是镇上有人请了高手要来收拾自己?

果然,当他的目光投向街中心的那块空地上时,只见当街盘腿坐着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和尚。只见他身着一袭灰黑色的袈裟,虽说破旧不堪,有了不少补丁,但周身上下却千干净净,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小和尚气质非凡,一双大眼精芒四射,盘腿打坐就像一尊菩萨,此刻正横眉怒目盯着迎面走来的“蛇王”。“蛇王”心中微凛,暗自思忖:“这小和尚看来是镇上人请来对付我的,可他小小年纪究竟有多大本领呢?我得先发制人!”心念一动,便冲着小和尚怒吼一声:“小秃驴,闪过一旁去,莫挡了爷爷的路!”

小和尚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若霸道,小僧倒要领教领教!”“蛇王”勃然大怒,露出狰狞面目,从脖子上解下长虫放在地上,打了声唿哨厉声喝道:“大黄,速去替我收拾这小秃驴!”长虫果然昂首吐舌恶狠狠地朝小和尚游去,围观者无不大惊失色发出一阵“啊”的惊呼声,有的赶紧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小和尚却视若无睹,嘴角边露出讥讽之色,待这长虫挨近身边正要扑上来时,他便旋即念出一串咒语,怒斥一声:“孽畜,你给我滚回去!”长虫顿时就像着了魔似地迅速扭转身子径直扑向“蛇王”。“蛇王”大吃一惊,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长虫却已游回他的身边,尾巴一摆缠在他的腰间,然后盘旋而上,转了两圈,竟像一条绳索似地将“蛇王”的上半身牢牢绑住。那血钩的信子像火苗似的不时在“蛇王”脸前闪灼,随时都可致命。“蛇王”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他当然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苦心训练的这条长虫,这会儿竟然受制于他人,不但不听自己指挥了,反而要自己的命来了,如何不着慌?此刻长虫缠身,挣又挣不脱,跑又跑不掉,唯有死路一条!刚才还甚嚣尘上的“蛇王”顿时气焰一落千丈,内心恐慌,头冒虚汗,浑身颤栗,精神崩溃……终于抗不住了,只得发出凄厉的嚎叫:“小师父饶命,小师父饶命啊……”

这一幕戏剧性的变幻只发生在瞬间,围观者全都看呆了,一个个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直至“蛇王”发出绝望的呼救嚎声时,众人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哗”地一下不约而同地鼓掌喝彩,并发出了一连串的赞叹声:“恶有恶报,现世现报!凶恶的‘蛇王’终于遭到报应了!”“哈,这下真是假蛇王遇到了真蛇王,自认倒霉了!”

小和尚终于从地上一跃而起,“蛇王”抢步上前双膝跪在地上连声哀求:“小师父饶了我吧,我知罪了!”“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小和尚又念了声咒语,缠在“蛇王”身上的这条长虫便自行滑落下来,却在“蛇王”的右腿处猛地“吻”了一下,“蛇王”便又发出一声惊悸的嚎声。小和尚微微笑道:“不碍事,丧不了命。只不过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让你终身牢记。快滚吧!今后若还要在荷花镇露面恐怕狗命就难保了!”“蛇王”便诚惶诚恐冲着小和尚又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掏出蛇药包扎了自己右腿的伤口,这才在路边捡了根竹竿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朝镇外狼狈而逃。背后传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哄堂大笑声。

这大快入心的场面,自然让全镇人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然而,当他们怀着极其崇拜的心情要去感谢这位大恩人时,才发现这位小师父早已不辞而别了。就在众人感到惆怅之际,突然,从镇口涌进一股惊慌失措的人流,夹杂着凄惶的呼喊声:“日本鬼子进山了!日本鬼子进山了!”

刹时,整个荷花镇就像被捅坏了的蚂蚁窝,到处一片混乱,惊慌四散的人们纷纷扶老携幼,朝大山深处逃窜……

抗倭寇摆蛇阵

这支鬼子队伍在荷花镇只骚扰了半天,便赶在夜幕来临之前匆匆开拔了。原来他们是准备前往解放区“扫荡”的,中途迷了路误闯进这山中小镇。皆因情况不明,深恐遭到八路军的伏击,所以连夜撤离了。

翌日,荷花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镇上的人又开始津津乐道真假“蛇王”斗法的精彩话题。镇上人打听到这个身手不凡的小和尚是镇上东面玉屏山上那座法藏寺的出家人,法号行善。

行善原来是山外的一个弃婴,16年前法藏寺的长老外出化缘在路上拾到了他,带回寺内,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以后,他便一直侍候在长老身边,过着晨钟暮鼓的日子,成了长老的衣钵传承人。长老自知年龄不饶人,在世间的日子越来越短了,便将自己的全身本领悉数传授给了这位又是亲人又是爱徒的小伙子,尤其是那手“呼蛇”术几乎成了他的护身看家本领,一旦遇上强敌,只要心念一动,默念咒语,便会飞沙走石,空穴来风,无数大蛇小蛇各种颜色的蛇便会从各方向呼啸而至袭击强敌,保护主人。当然,这种法术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会轻易使用。长老授艺时再三叮嘱,出家人当以慈悲行善为本,除非面对的是残害生灵、万恶不赦之徒,方可露出真相给以惩罚,所以,行善严遵师嘱从不暴露真身。前几日,因“蛇王”骚扰荷花镇,人心惶惶。有人便去请玉屏山上的长老,恳求长老大发慈悲,下山惩罚恶人,保护黎民。长老凝神片刻终于叹出一声:“如此说来,老衲只好打破戒律了。”便吩咐行善下山一趟,但又再三叮嘱罚治恶人只可点到为止,切勿伤他性命。于是,行善谨遵师命,在荷花镇上只略施小技,让“蛇王”当众受挫,原形毕露。最后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自己带来的那条长虫咬伤自己的右腿后,方才逐出荷花镇,自己才悄悄返回山上复命去了。

从此,行善的义举便成了荷花镇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有时就连有人斗口角逼急了竟会赌咒添上这么一句:“谁干了亏心事,总有一天会在行善师父面前露出原形!”行善小和尚的形象在小镇人心中扎下了根。

随着战火的蔓延,这个世外桃源的山中小镇上的平静生活也给打破了。枪声、炮声不时从四面八方传进了小镇,扰得人心惶惶,就在当年的盛夏季节里,一个连的八路军进驻了荷花镇,连长叫董雅民。这董连长高挑身材,白净脸膛,像个读书人,能说会道。刚进镇的第一天,他便端了条板凳站在上面发表演说,介绍山外的形势。他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正在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用我们的血肉去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董连长的演说十分慷慨激昂,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听众。小镇人也激动起来了,想不到山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可恶的日本鬼子竞想亡我中华,祖国正处在存亡之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荷花镇的人惊醒了,愤怒了,举起了如林般的手臂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赶走侵略者……”

就在这群情激昂的人群中,谁也没发现有位用荷叶盖着脑袋遮阳的小青年也咬牙切齿,抡着胳膊吼声如雷。他,就是小和尚行善。今天大清早,他是奉师命下山来采购生活物资的,正好参与了这场面,自然热血沸腾,同仇敌忾。回到法藏寺后,将所见所闻向师父讲了,长老自然也义愤填膺,想不到久居深山,连祖国山河被外寇侵占蚕食尚不知情,岂不枉为炎黄子孙,长老感叹唏嘘好一阵子之后,立即吩咐徒弟道:“行善吾徒听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从今以后,你就不必呆在为师身边了,为抗日救国也当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明天你就可以出山云游四方,打探外界消息,配合八路军打击日本侵略者,施展你的本领。切记,切记!”

行善俯首听命,连声承诺:“谨遵师命!”

第二天大清早,行善便头戴竹笠,脚蹬草鞋,手敲木鱼下山了。谁知刚走出荷花镇才几里路远,便听得前面的山窝里枪声大作,随风飘来硝烟弥漫。行善顿觉心头一惊,难道鬼子又进山来了?随即身形一跃,“嗖嗖嗖”几步登临一座山冈,极目远眺。果然,只见前面的那片洼地里正进行着一场惨烈的肉搏战。上百名日本鬼子手持上着刺刀的步枪,包围着二十多个八路军。敌众我寡,鬼子仗着人多,几个对付一个,八路军毫无惧色,浴血奋战,刺刀弯了便挥舞枪把猛砸近身的鬼子。但见战场上血肉横飞,喊杀震天,山冈染血,草木沾腥。

行善眼睁睁瞧着八路军势单力孤处于劣势,不由气冲斗牛,怒目圆睁,从山冈上飞身跃下,从一个日军手里夺过一把东洋刀,冲进敌阵东劈西砍,舞得呼呼生风,凡是撞上前来的鬼子不是给掉了脑袋,便是丢了胳膊,或是划破了肚皮。行善从小跟随长老习艺,学得非凡本领,正愁没处施展,这会恰巧派上了用场,岂肯放过这机会?片刻工夫竟让他像割稻草似地一下子劈倒了一大片。鬼子大怒,于是群起而攻之。行善冷笑一声:“送死的就上来!”竟又夺过一把东洋刀,双刀飞舞,只见刀光飞舞处血花四溅,鬼子连他的人影都没瞧清楚,便惨叫着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去了……..

好一个行善小和尚,就凭着这两把东洋刀在敌阵中纵横冲杀,宛如《三国演义》中的赵子龙浑身是胆,威风凛凛,杀得敌寇鬼哭狼嚎。由于他的英勇善战,分散了众多鬼子的注意力,那二十多个八路军便如虎添翼,斗志更旺。鬼子终于招架不住,纷纷败退。行善杀得性起便要乘胜追击,却被一个熟悉的嗓门喝住了:“小师父,穷寇勿追!”行善扭头一瞧,喊他的人正是在镇上演讲的董连长,于是便急忙打住了脚步。

董连长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一把紧紧握住行善的手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当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行善小师父。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行善被人夸奖反倒羞起来,急忙双手乱摇:“花拳绣腿,见笑了,见笑了!”

董连长便将他拉过一旁,真情相告:“小师父,实不相瞒,这次鬼子进山扫荡是冲着我们这个连而来的。据可靠情报,他们已出动一千多号人马,而我们只有一百多人,且极大多数是伤病员,能参战的就我们这二十多人……”

行善不等董连长说完便将胸膛一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屑!”

董连长便正色道:“小师父初生牛犊不怕虎,虽可钦可佩,但过分麻痹轻敌却是兵家所忌。刚才与敌寇肉搏之战我们虽占了上风,但如若鬼子一旦开火子弹可不是吃素的,铁打的金刚都挡不住啊。所以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只宜智取,不可力敌!”

行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董连长又循循善诱,“这次鬼子以重兵围剿我们这支小队伍,如果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前的退敌之计就在于运筹帷幄。鬼子马上又要发动进攻了,一旦突破我们这道防线攻进荷花镇后果不堪设想,不仅百姓遭殃,百多名伤病员的安危也可想而知!”说到此间,董连长突然仰天长叹一声,“我恨不能撒豆成兵,全歼鬼子!”“撒豆成兵?”行善自言自语了一声,猛然一拍脑袋随着嚷了起来:“有了!有了,董连长,我自有退敌妙计!”

董连长倏地打了个激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行善便将嘴巴凑近他的耳畔……

时近正午,大批鬼子像一群蝗虫,又在洼地里出现了。因为大部队到齐了,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只管大踏步地前进,而且估计八路军已经闻风而逃。谁知他们刚刚穿过洼地进入一条葫芦沟时,倏地只听得半山腰间传来一阵凄厉的唿哨声,随着令人恶心的腥风刮过,葫芦沟里便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还没等鬼子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从半山腰间,沟底的灌木丛中突然蹿出成百上千条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似狂风暴雨般地席卷而来,大的有屋梁粗,小的似竹杆细,红似朱砂的是赤练,黑不溜秋的是乌梢,墨绿色的是竹叶青,黑白相间的是蕲蛇……颜色各异,应有尽有,气势汹汹直扑入侵者。这些东洋兵何曾见过这种恐怖的蛇阵,一个个早已骇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想喊喊不出声,想逃迈不开步。就在这眨眼之间,这些从天而降的“蛇兵”早已缠上了自己的目标,它们吐着血红的信子,分别咬住了鬼子的大腿、胳膊、脖子、手臂……被袭击的鬼子顿时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嚎,倒地打滚,痛苦挣扎……有的当场毙命,有的拉响腰间手榴弹与毒蛇同归于尽,山沟里很快塞满了一具具鬼子的尸体。“阿弥陀佛,苍天鉴谅。皆因恶狼猖獗,荼毒生灵,小僧不得不出此下策,以保护黎民百姓啊!”山顶上,行善小和尚双手合掌,正向着西方祈祷。

正义驱邪恶

葫芦沟大捷以后,行善便与董连长深情话别继续云游四方去了。谁知他俩这一分手就是二十多年。董连长南征北战,戎马倥偬,而行善和尚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自然像参商两颗星宿,难以相见。新中国成立以后,董连长由部队转业地方担任了某市市长,闲下来时记起了行善和尚,便抽空专程去了一趟荷花镇的法藏寺,可惜人去楼空,长老早已圆寂,行善下落不明,只好快快而归。当这位董市长第二次返回荷花镇时,却已是十年浩劫期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将他打成了“走资派”,被“造反派”押送到荷花镇进行劳动改造,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

董市长重返故地后,自然不免感叹万分。物是人非,岁月无情,想不到二十年前自己与战友曾在这里和敌寇浴血奋战,立下过赫赫战功,而二十年以后的今天,却以罪人的身份来此间重新接受改造,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啊!历史太捉弄人了。

然而,历史无情人有情,幸亏纯朴的荷花镇人都有一颗善良、明亮的心,他们压根儿不相信,当年拎着脑袋打鬼子的老八路,今天咋会变成人民的罪人,就像二十年前他们衷心爱戴八路军的董连长那样,这会依然爱戴二十年后的董市长。虽然现在这个“走资派”是来劳动改造的,但谁也不用吩咐,人们都会主动前来关照他。董市长就像鱼儿又回到了人民群众的水中,重温鱼水深情。

也许董市长深得人心,很快引起了“造反派”的注意。这天在荷花镇的大街上,董市长无意间被一位戴着“造反派”红袖章、年约四十岁左右的跛子拦住了路,对方阴阳怪气地问道:“你就是当年在葫芦沟与行善和尚策划大摆蛇阵的董连长么?”

董市长警惕地回应道:“一切都已成为历史,何必老话重提。”

跛子以一种怪怪的目光狠狠盯了董市长几眼后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历史有时还可以重演!”便自顾一瘸一拐地走了。

当天晚上,董市长在居住的一位老农家里突然被一条毒蛇咬伤了,而且毒性发作很快,董市长很快陷入了昏迷之中。老农全家人急忙将董市长抬进镇上的医院,医生翻遍药柜找不到消毒的血清,只有向民间蛇医求援。捱到天亮,当这蛇医赶过来时,董市长已经面若白纸,呼吸微弱了。蛇医连连摇头,回天无力。围观者纷纷落泪,哭声震天。

哭声惊动了从镇上匆匆路过的一条中年汉子。他身材适中,满脸胡茬,身背竹笠,脚穿一双旧解放鞋。听说毒蛇伤了人,他便打住脚聆听了片刻,然后分开人群径直走到奄奄一息的董市长面前,伸出拇指和食指翻了翻他的上下眼皮,凝神片刻,心中仿佛胸有成竹,便盘腿席地而坐,嘴里轻轻念动咒语。不一会儿,便听得有人惊呼:“蛇!蛇!”众人大乱,四散而逃,只见一条墨绿色的竹叶青徐徐游来,在汉子面前停住,一动也不动了。汉子便厉声喝斥:“孽畜,你受何人派遣,竟敢滥伤无辜?还不速速吸毒救生,方可免你一死!”

毒蛇似乎听懂了汉子的话语,竟游到董市长的身上,轻轻吸吮了一阵。不一会儿,董市长的眼皮微微动弹了几下,随着呼吸开始顺畅,心跳恢复,脸色慢慢恢复原状。四面的围观者无不惊呼出声:“起死回生了!起死回生了!”“神了!神了!这师父赛过当年的行善和尚了!”

汉子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又朝竹叶青命令道:“孽畜,速去将你的幕后指挥者擒来!”

竹叶青便又徐徐游出人群,很快消失了踪影。

大约等了一顿饭的工夫,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杀猪似的嚎叫声:“救命哟!救命哟!”众人大惊,扭头望去,只见这竹叶青盘在一个跛子的脖子上,似乎在指挥他朝这里一瘸一拐地走来。走近了,跛子一瞧地上盘腿而坐的大汉,猛地就像老鼠见了猫,惊得双腿一抖,刚喊了一声:“行善……”便一跤摔翻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行善?是行善和尚?”众人顿时欢呼雀跃,上了年纪的人眼前又浮现了二十年前小和尚斗败“蛇王”的那精彩一幕。

行善这才哈哈大笑,真人露相:“人生何处不相逢!‘蛇王’,还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我们又在旧地重逢了,而且还在继续斗法啊!”“蛇王”便磕头如捣蒜,苦苦告饶:“行善大师饶命!上司差遣,要我潜入荷花镇暗害董市长,我便只好故伎重演。实在是身不由己,请大师多多谅解!”

行善大师鼻孔里冷哼一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二十年前废了你一条右腿,今天再废你一条胳膊,也算给天下的恶人一个警告,善恶到头终有报!”说罢,便朝缠在“蛇王”脖子上的竹叶青念了一声咒语,那竹叶青便在“蛇王”的那条左胳膊处狠狠地咬了一口,蛇王痛得满地打滚哀嚎……

满镇人围着观看,一个个拍手称快。

蛇香满人间

董市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以后,很快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他紧紧握着行善和尚的手,说啥也不让他走。两人就这样关着房门,促膝谈心到深夜。二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坎坷历程,怎么也倾吐不完。

董市长说,“自从解放以后,我便派人到处寻访你,谁知你像在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直没发现踪迹。‘文革’爆发以后,我自身难保,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你了。今天大概是上天的安排,冥冥之中我们又见面了,而且又是你救了我一条命。”

行善解释道,“我一直云游四海,行侠仗义,扶危济困,踪迹不定。‘肃反’那年,因为没有证件,被人诬告为潜伏的匪特,抓捕时我气不过,打伤了两个公安,结果给判了十年徒刑,这才出狱不久!昨天回到玉屏山上,方知法藏寺已被‘造反派’焚为平地,无家可归,只好准备再度出山云游。”

董市长劝道,“乌云遮不住太阳,严冬过后是春天,再呆段日子吧!等我恢复工作后,我会为你重修法藏寺。”

行善连连摇头,“好男儿志在四海,大丈夫处处为家,春天来了我再归来吧!”

凌晨,行善便不辞而别了。

自古道,少年汉子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浩浩流水,悠悠岁月。董市长与行善这一别又是整整十多个年头。当他俩再度邂逅时,俱已是白发苍苍、年逾花甲的老人了。

这年,董市长退休以后,决定再去一趟荷花镇,寻访当年的故人,尤为思念行善和尚。

如今的荷花镇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山峻岭变通途,高楼大厦平地起,小镇的面积扩大了几倍,人流量日益增多。每天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十分繁华。时值正午,肚饥难耐,他就近迈进了一家”佳肴馆”。

刚刚落座,便听得里间雅座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人的嗓门听来十分耳熟,尽管带着几分苍老,他还是分辨出来了,便大声问道:“里间莫非是行善师父么?”

随即有人掀帘而出,一瞧董市长顿时双眼大放异彩,脱口惊呼:“董市长!”便扑上前来,双方紧紧抱作一团,四行热泪滚滚而下。

董市长和行善松开身子以后,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白发老人,跛着右腿,左胳膊的袖子空洞洞的。他便猛地记起,这不就是当年被行善废了胳膊废了腿的“蛇王”么?“蛇王”很快也认出了董市长,嬉皮笑脸道:“缘分!缘分!不是冤家不碰头,想不到今天,我们三个人又凑在一块了!”

董市长抿嘴一笑:“现在该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吧!”

行善鼻子里哼出了一股粗气:“我们现在还在斗哩!”

董市长便叹出一声:“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斗的?”“蛇王”点点头:“董市长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前些年法藏寺重修时,我还捐了款哩!”

行善哼了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歪风邪气还在盛行,不斗行么?只要老僧在,就咽不下这口气!”他便怒气冲冲地向董市长解释道。这“蛇王”借着改革开放之机,在镇上办了这家野味馆,专门烹调各种飞禽走兽、珍稀动物,其中尤以蛇肴吸引顾客盈门,狠狠地赚了个盆满钵满。尽管他已手脚残废,但捕蛇之术依然老到,邻近山沟里的各种蛇类都已被他捕了个精光,几近绝迹。于是,他便又打起了行善和尚的主意,将他请来雅座赴宴。高薪聘请他作餐馆顾问,条件就一个,要求他施展“呼蛇术”,定期供应活蛇。行善一听,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厉声斥责:“而今蛇已日渐减少,成了珍稀动物,县政府也贴出了公告加以保护,你还想利用我来发财,没门!”

董市长听话听音,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抚今思昔,感触万分,不由得连声慨叹:“行善啊,行善,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是一名蛇僧,而是一名蛇神啊!”

从这天起,行善和尚将邻近山里的各种蛇类统统呼到玉屏山上,加以保护,谁也难越雷池一步!就连“蛇王”也无可奈何,只好关了店门改行。

数年之后,行善和尚在法藏寺圆寂。火化时,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玉屏山顶的平台上突然冒出了成千上万条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长虫,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为蛇僧送葬。

黄鹤楼上飞金

明朝末年,一位姓贾的宜昌商人在南京做生意发了大财,为了把财产运回家乡,他买了一艘大船,装满了锡砖,叫儿子贾元押运回宜昌。这锡砖外表上看是锡,其实,里面包着的全是白银,为的是掩人耳目,以防盗匪。这事做得十分保密,连儿子贾元也蒙在鼓里。

从南京到宜昌是逆水而上,所以船行得慢,一个多月后,才抵达长江重镇汉口。汉口地处九省通衢,各路客商云集,是个繁华之地。贾元抵不住诱惑,心想一路辛苦,也该上岸玩几天了。于是命船工停了船,上了码头。

贾元在船上困了一个多月,上岸后如同出笼的小鸟,被汉口的花天酒地吸引住了。他忘了父亲的嘱咐,迷恋上了花楼街的美女秋月。不知不觉间,一月过去了,他身上的银子也花光了,这才想起父亲的叮嘱。慌忙回船打发船工开船,可是晚了,冬季临近,枯水季节来临,大船搁浅了。满船的锡又沉又重,船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拿它没辙。万般无奈,唯一的办法,只能等到来年春天涨水了。数日后,眼见连吃饭的银子也没有了,贾元急得团团转,一位船工点拔他:“船上这么多的锡,何不拿一点去换点柴米钱?”贾元一听,茅塞顿开。尽管父亲一再叮嘱不准动锡,可是吃饭事大呀!于是,他取了一块锡砖,用布包着上了岸。哪知,在汉口的大街小巷穿梭了一天,却寻不到买主。夜色临近,贾元又累又饿,满腹失望地往回转。穿过一条小巷时,他见到路边有一个锡匠在给人焊铁桶,不觉眼前一亮。他走过去,亮出了锡砖,问锡匠要不要。锡匠一见锡砖,连连摇头说:“买不起,买不起。”贾元想到船工们还在等米下锅,就说:“随便你给多少钱,我留着也拿不动了,我还有一船这样的锡砖呢!”

锡匠掏遍全身,仅掏出半两碎银。这点碎银连一个锡砖角也买不回。但贾元顾不了那些了,放下锡砖,抓起碎银就走。

这位买锡的穷锡匠姓沈,穷得连房子都租不起。这天晚上,沈锡匠心里喜滋滋的,正好他的锡用完了,就在自己搭盖的窝棚里将烙铁烧好,准备把便宜得来的锡砖化整为零。哪知表面的锡一化开,里面却是硬邦邦的,他起先还以为上当了,仔细一看,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不由又惊又喜,张大的嘴忘了合拢。高兴之余,猛然间想起,那个卖锡砖的小子说过,他还有一船这样的锡,那是一笔多大的财产呀!沈锡匠简直不敢想象,想来想去,不由起了贪心。

第二天,沈锡匠经过打听上了贾元的船,果然见到满船的锡砖,顿时大喜过望。他压住心中的喜悦,佯装一副平淡的样子,和贾元攀谈起来。谈话中他谎称自己有个表哥在做五金生意,想高价进一批锡,出的价要比市面上的价高出一倍。贾元一听喜笑颜开,心想,如此好的商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呀!这些锡运到宜昌也卖不到这样的好价,还不赶快出手,节约了运费不说,连船工的伙食费也省了。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就这样,沈锡匠将前一日得来的银子买了一批锡砖,回家后将这批锡砖化开变成了银子,再上船去买锡。这样来回倒,倒了几天后,就把一大船锡倒空了。

船一空,也就不搁浅了,贾元也就高高兴兴打道回府了。顺风满帆,又是轻舟顺流,十来天后,便到了南京。贾元叫人抬上了卖锡的一袋银两,满心欢喜去见父亲,得意地讲了卖锡的经过,然后等待父亲的夸赞。哪知父亲气得面无血色,口吐白沫,几乎昏死过去,指着贾元的鼻尖,狠狠地说:“你去死吧!去死吧!”贾元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知道了个中隐情后,后悔得呼天抢地大叫一声冲了出去。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已冲出了宅院,冲到江边,一头扎进了滔滔江水中。

传说贾元死不瞑目,阴魂不散,魂魄在武昌江面上飘忽了近十个月,才来到阎王殿,要告阴状。阎王不管阳间之事,说:“你自己的事自行了断。不过,你想投胎何处可以依你。”贾元的阴魂说:“我要到千人打拱、万人折腰的地方。”阎王点头,一脚就把他踢到了他要求去的地方。

再说沈锡匠发了横财以后,一贫如洗的他,一夜之间有了万贯家财,成了汉口的首富,人们不叫他沈锡匠了,而是叫他沈锡万了。他置了房产,开了商铺,娶了媳妇。媳妇很快就有喜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婴儿出生的这天,贾元的魂魄来到了汉口,附在了婴儿身上降生了。汉口是面临长江的大码头,江上船多,那时的船全靠风帆和摇橹划桨,摇橹和划桨要打拱折腰,千人打拱、万人折腰正是应了此地呢。

沈锡万一夜暴富,又逢中年得子,自是喜上加喜。他给儿子起名沈继财,指望儿子把万贯家财一代代传下去。不幸的是,沈公子出生后,哇哇大哭,比一般的婴儿哭的声音都要大。起先沈锡万还以为这是好事,证明小家伙有气力。哪知,这小子哭起来不知疲倦,日日夜夜,没完没了。沈锡万请了最好的郎中,也不顶用;叫人在汉口大街小巷贴满了“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好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的条子,也不见效。眼见儿子哭得越来越瘦,沈锡万急得直跳脚。一次,丫鬟给他倒茶时,孩子哭得他心焦脑烦,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奇怪的是,随着“砰”的一声瓷器破碎声,儿子居然不哭了。沈锡万大喜,连忙叫人准备瓷器,只要孩子一哭,马上就摔。家里的瓷器很快就摔光了,于是到街上成批地买,还派人驾船去景德镇源源不断地购买。就这样,在瓷器的破碎声中,沈公子渐渐长大了,而沈锡万得来的横财,也因为买瓷器摔去了一半。

沈公子十六岁时,生得一表人才,在外结交三朋四友,花钱如流水。沈锡万心想还有半船的银两,任他十辈子也花不完,只要他高兴就行。一日,沈公子从汉口遥望大江对面的黄鹤楼,闹着要去玩。沈锡万就带足了银子,乘船过了江。时逢仲春,风和日丽,黄鹤楼游人如织。上了蛇山头,登上黄鹤楼,千里风光,尽收眼底。沈公子站在楼台上,好不高兴。突然,楼下有几个游人认出了沈公子,高呼道:“沈少爷,给赏钱!”许多游人一起高呼:“沈少爷,给赏钱!”

沈公子一听,立马就掏出身上的银子往下扔。这一扔,下面的人就一阵疯抢,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扭打在一起,有的又哭又叫,有的头破血流。沈公子见状,高兴得手舞足蹈,身上的银子扔完了,就伸手找父亲要。沈锡万只好给,直到所带的银子全部扔光。

黄鹤楼上飞金了!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黄鹤楼下的人越聚越多,沈公子见没银子往下扔了,又哭又闹,叫沈锡万回家拿银子,不然就要从黄鹤楼上跳下去。沈锡万只得忙不迭地叫人回汉口取银子,就这样,沈公子在黄鹤楼上整整扔了一天的银子,直到天黑看不见了才回家。

这天夜里,沈锡万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想,自己年岁已高,一旦撒手人寰,儿子定会饿死无疑,沈家也就断了后。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让儿子不会饿死的万全之策来。

第二天,沈锡万便行动起来。他倾其所有,在汉口沿江盖了三百六十五间房子,在这些房子中间,盖了一座小祠堂,名沈家庙。一切办妥后,他贴出告示,这些房子免费给商户居住,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每户每年需供沈公子吃一天饭。如此一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沈公子就天天有饭吃了。如此优惠的条件,深受商户们欢迎,不几日,三百六十五间房子就被商户占满了。以后发生的事果然如沈锡万所料,他归天后,沈公子很快就将家产挥霍一空,然后就住进了沈家庙。从此以后,沈公子就开始挨家挨户吃饭,一天一家地轮换。因为每户每年只供他吃一天,所以家家户户都好菜好饭,对他热情地招待。

沈公子终身未娶,活到九十九岁,在沈家庙寿终正寝。传说,那三百六十五间房子经过数百年的沧桑,解放初期还在。由于城市建设,特别是汉口的商业发展,那一带渐渐就演变成了今天驰名中外的汉口商业中心——汉正街。

血柳恩仇

无价之宝血柳不见

道光二十五年秋,十月的福州天气晴好。一大早上,繁华的中亭街上就热闹起来,老板和伙计忙着开门迎客。这时,迎面走来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年长之人穿一件青衫,年轻的那位穿灰布短褂,他们走进一家专门制作烟斗的店铺——“偶情斋”,开口就要见老板。

伙计忙请出少东家贾有富,谁知那两人连连摇头,说一定要见到老东家贾越。这下贾有富可为了难,父亲贾越把生意交给自己掌管,不问世事已经有一年多了,突然有人找上门来,只怕他不肯见。

青衫老者从背上解下一个布包,递到贾有富手中说道:“你给老东家看看,他自然会见我。”贾有富用手一摸,硬梆梆的,好像是半米长、碗口粗的一节树枝,于是他将信将疑地把东西拿到了后院。

贾越四十开外,正当壮年,只是面有病色。他不紧不慢地打开布包,立刻惊叫一声:“血柳!”

贾有富听闻也凑上前细看,原来这一节黑中泛红的枯树枝,就是“海底神木”金海柳中的极品——血柳!因为贾家是制作海柳烟具的世家,贾有富从小就对海柳非常熟悉。金海柳实际上是生活在深海里的一种稀有黑珊瑚,因形似柳树,所以被称为海柳。海柳有铁树之称,一年长不过5毫米,1米长的树干就要长200年。海柳出水时,枝杆上粘有红、白、金黄色的附着物,干后能变为血柳、乌柳、金丝柳、石柳,其中血‘柳最为稀少,像这么一大节黑中泛红的活血柳,那可是无价之宝。用海柳作烟斗抽烟,会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凉喉解热,爽肺提神,所以一向都是达官贵人的珍罕玩物。

贾越左看右看眼珠都拔不出来,半晌才想起请客人进来。青衫老者进房后见左右没有外人,这才开口说:“我想请老东家出山,用这稀罕物做一件绝世精品烟斗。”

贾越此时己明白那两人来历非凡,就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是——”

青衫老者说:“这个你就不要问了。东西留在你处,工钱是少不了你的,半年后我来接货,其它就不用我嘱咐了。”青衫老者不经意地用手在血柳上弹了两弹。

贾越当时惊出一身冷汗,猛然醒悟这是麻烦上门了,这件宝贝要是雕刻不好,或是有个闪失,别说自己的家业,只怕全家性命也不保。他想推托不接,转念想到自己雕了大半辈子的金海柳,今日能有机会做一件传世绝品,也是不虚此生。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就把活接了下来。

贾越送两人出门,临分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两位怎么就找上贾某?”

年轻人抢过话头说道:“你是问我们为何不找林至理的惜柳斋吧?他那里也留有一节,看看你们谁做的好!”

青衫老者瞪了年轻人一眼,吓得他噤声不语,老者这才回头对贾越说道:“贾林两家在东南沿海制烟具都是出了名的,一直难分高下,这样一件宝物,也不能押到一家身上。不得已为之,勿怪。’’一时间贾越心里百味杂陈。

从那日起,贾越日夜关在小书房内,潜心准备雕刻事宜。过了一个月,贾越对这段血柳的材质已是烂熟于心,准备土作也全部完成,就等选定吉日开工了。

这天一早,贾越净手持香来到后院的香堂,昨夜他把血柳放在祖师爷的牌位前供奉,想图个吉利。一进小院门,就见香堂门上的黄铜大锁开着,吓得贾越疾步进门,发现供案上的那节血柳已经不见踪迹!贾越只觉得头“轰”的一下,血向上涌,昏倒在地……

这事交不了差,你我性命都难保

贾越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儿子贾有富面有悔色地守在一边。贾越强压怒火问道:“你说,血柳哪里去了?”

贾有富到此已无计隐瞒,只好讲了实话。

这条古玩街上有些纨绔子弟喜欢玩一种叫“斗宝”的游戏,其实不过是换着法儿的赌博。贾有富连连输钱,就想用血柳赌上一把。他想,反正就是一会儿工夫,赌完就放回来,人不知鬼不觉。到了夜里,贾有富盗得血柳,赶到斗宝的酒楼,此时已是人头攒动。几轮斗下来,一块战国玉璧成了赢家。贾有富是最后一个亮宝的,满屋子的看客原本都以为贾有富是拿不出什么稀罕物来的,直到庄家掀开红布,一屋子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庄家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取了些水,淋在血柳的根部,黑里透红的质地马上变成灰白色。他又随手拉下几根头发,缠在血柳枝上,在烛火中烤了一会儿,只见头发已成灰烬,血柳却丝毫无损。贾有富也来了精神,见有人还在窃窃私语,干脆从靴中拔出小刀,走上前去,在血柳的根部用力一划,见里面竟然还是金光灿灿,于是满堂哗然:“血柳!”

就这样,贾有富赚足了面子不说,还赢了1万3千两银子。斗完宝后一帮子人缠着要贾有富请客,贾有富还算心细,把血柳包好捆在胸前,又重重打了两个死结,才大碗喝起酒来。

等贾有富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微亮,酒楼里哪还有人?他急忙去摸怀里的血柳,硬梆梆的还在,再掏昨晚赢的银票,一张也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家里,依着贾有富的心思,把那血柳往供桌上一放就万事大吉,自己白赚了那么多零花钱。

没想到的是,包袱打开细细一看,他傻了——这哪里是血柳,分明就是一段桌子腿!他急忙跑回酒楼一问,掌柜回忆说,昨夜几个人找刀割一根木头,共分了八块。贾有富心都凉了半截,看来血柳已经被分到八个人手中了。

贾越听儿子这么一说,黯然叹了口气,说道:“你真不知深浅,这段血柳是无价之宝,岂是凡人能有的?如今这事交不了差,你我性命都难保啊。”

贾有富这才知道其中的利害。这血柳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出自深海,只是偶尔有打鱼人在鱼网上挂出,现在就是出重金也找不到这样大的血柳了;贾家又怕走漏了风声,只能暗中寻找,更是难上加难。

转眼又是一个月,贾越拄着拐杖能下地了。这天一早,贾越又到香堂上香,他打开门就呆住了:供桌上放着的不是丢了的血柳吗?贾越扑上去,颤抖着双手拿过血柳一看,这的确是一根血柳,但不是自己丢的那根,这根血柳和他原来那块的大小相仿,形状不一,略有弯度,而且上面已经有了一些加工痕迹,看样子是想做八仙上寿的样式。贾越猜测一定是贾有富搞的鬼,可是不管他怎么问,贾有富都是闪烁其词。贾越逼问紧了,贾有富就说:“血柳回来了,贾家保住了,爹您还管别的做什么?”

贾越突然想起前两天林至理的惜柳堂失火,难道……他不敢深究,再算算离交货时间只有4个月了,赶工才是正经事。

贾越拿起刻刀,顿时心里一沉:这血柳坚硬无比,雕刻时手劲儿很重要,这次他大病初愈,提起刀手就颤,要是对付一般的活计也就罢了,而这段血柳已被雕出八仙上寿的雏形,他更难以接着雕刻。眼看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贾越每每抬手举刀,又轻轻放下,竟未能落下一刀。一旁的贾有富见此情景,也沉不住气了,他向父亲进言:“不如找人代刀。”

贾越摇摇头:“你以为这是刻萝卜,可以随便找个人来顶替一下?烟斗的样式已定,这样的活计我都做不了,除了林至理,无人能做。”

贾有富迟疑着说:“爹,我提一人不知行不行,就是林至理的师弟张瘸子。”

贾越蹙着眉想了半天才说:“张瘸子倒是行,可他总归是林至理的师弟,怎么会帮我们?”

贾有富冷笑道:“爹,您想想,他是怎么变成张瘸子的?”

海柳是稀罕物,怎么肯让两个学徒来操刀?

贾有富这么一说,贾越便想起了一段往事。“张瘸子”本名张远山,和林至理同在惜柳堂为徒。当时的惜柳堂,已是中亭街最大的海柳古玩店,他们的师傅金一刀是海柳雕刻名家。金一刀心性刚直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徒弟中但凡有奸诈之人,不管从师多久,一律逐出师门,所以到了晚年,身边只剩下这两个徒弟。

金一刀此时只想做闲云野鹤,搜搜奇柳,度此余生,于是就想将“惜柳堂”传给一个信得过的人。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徒弟,林至理年长稳重,技艺略输;张远山年轻气盛,手艺绝好。金一刀权衡多时,干脆叫过两人,约定以一年为期,到时每人交上一个海柳烟斗,胜出者就是承传师门之人。

这可急坏了林至理和张远山,海柳是稀罕物,平民人家哪有,就是有钱人家淘得一段,也是当作宝贝珍藏,怎么肯让两个学徒来操刀?

时间很快过去了。到了比试那一天,金一刀邀来一些老朋友,名义上是热闹一下,实则是让大家作个证人。

林至理交出来的是一只用一段死乌柳加工而成的烟斗,色彩暗淡,但它是顺着海柳的形状加工,握在手里,叼在嘴上,都很舒服。林至理叹了口气说,这是他从一位老渔民那里千辛万苦借来的,老渔民家徒四壁,这段海柳是家里的全部财产,林至理倾力而为,只希望能让老渔民满意。

众人看完了林至理的烟斗,接着又看张远山的,只见他的烟斗通体金皮,华贵大方。

金一刀看完后沉吟良久才说道:“远山的技艺在林至理之上,他能用下脚料拼装成如此一只烟斗,工艺精湛,实在难得。只是惜柳堂不能传给心怀叵测的小人,就传给林至理吧。”

张远山一听不服气了:“师傅,徒弟用的是客人家不要了的废料,怎么就成了小人?”

金一刀冷笑一声,说道:“你为了得到金海柳的下脚料,每每为客人取材时都要费尽心机,既要合你用的尺寸又要合你要的图案,如此一来,客人不是亏损?林至理虽然用的是下等材料,可是他的心思全在做烟斗上,这样的人,才是我惜柳堂信得过的传人。”

一席话说得张远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从此他流落街头,每日酗酒,沦为乞丐。有一年冬天,他喝醉后被车辗伤了一条腿,后来又溃烂不止,他竟然狠心斩断伤腿后昏死山下,后被鼓山涌泉寺方丈收留……

贾有富马上赶到涌泉寺,张瘸子听他说了来意,答应得倒也痛快,只是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工钱3000两,二是只在贾家做活,晚上回寺里和方丈下棋吃酒,并保证绝不会误了工期。贾有富一口答应,并于当日带张瘸子到贾家。

张瘸子到了贾家,当即不紧不慢地开工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张瘸子几刀下去,贾越已知他功力非但没减,而且还深厚了很多,不知他这些年来不摸刻刀,又是如何做到的。张瘸子被问得笑了,他说蛰居的涌泉寺里就有一个海柳木供桌,那是寺中三宝之一,每天对着它,所悟颇深。

就这样,贾越天天守在家里看张瘸子干活,一是看着张瘸子怕他捣鬼,二是眼见着这绝世精品横空出世,也是一种享受。到了晚上,贾家父子总要留一人睡在血柳旁边,不敢擅离,只怕再生枝节。而张瘸子也渐入佳境,不用贾家父子催促,每天做活的时间越来越长,离交货日期还有一个月,那血柳烟枪已经基本完工,上面的八仙面目栩栩如生、衣袂翩翩。

这一天,张瘸子不知不觉就做到月上中天。贾越毕竟年纪大了,连着熬夜有些支撑不住,就让儿子贾有富陪在小书房,自己先行回房休息。这贾有富是享福惯了的人,这些天把他煎熬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偏偏这时又闻到隔壁飘来的饭香,心想吃顿饭的工夫张瘸子能搞什么鬼?见张瘸子忙得头不抬眼不睁,贾有富溜出去吃了个酒足饭饱。回来一看,张瘸子刚刚完工,正把血柳烟枪放到盘子里,又拿红布盖好。贾有富眼见着张瘸子拄拐走出门去,就回到房中倒头大睡。

第二天,贾家父子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张瘸子来上工,眼见日上三竿,还是不见张瘸子的人影。贾越突然大叫不好,他冲过去掀开红布一看,顿时惊得跌坐在地……

找到这样大的血柳料

真是不可思议

贾有富忙凑上去看,口中念叨着:“奇怪,这血柳怎么这样红了?”

贾越气得大骂:“你个混账东西,这哪里是什么血柳,分明是红木!你昨天是怎么看管张瘸子的?”

贾家父子连忙套车赶到涌泉寺,一打听才知道,张瘸子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回来,从此下落不明。贾越知道这次在劫难逃,又无计可施,整日唉声叹气。

交货这天一大清早,贾越接到一份奇怪请柬,原来是林至理邀他过门一叙。贾越和林至理从不往来,在交货这天接到邀请,让他不由得心疑,难道是儿子盗血柳的事被发现了?转念一想,反正血柳也不在自己手里,死无对证,去也无妨,倒看看林至理如何交差。

惜柳斋今天没有营业,小门虚掩。贾越迈步进得店门,不见一人,转过屏风,厅堂正中摆着红木八仙桌,桌上是个黑漆盘,盘里放着的正是八仙上寿烟斗。

贾越上前细看,发现这并不是他丢的那个血柳烟斗。这些时日,他早把那块血柳的纹理记在心里了。只是林至理能找到另一段这样大的血柳料,真是不可思议!贾越正在奇怪,只见林至理已经引着青衫老者两人走了进来,见贾越父子在这里,三人皆吃一惊。

青衫老者一眼瞧见八仙桌上的烟枪,顿时眼都直了,只吐出一个字:“好!”

贾越却冷笑道:“林老板也用起你师弟的把戏,这块料是拼接的吧?”

青衫老者两人忙凑上去仔细观瞧,果然色泽有些偏差,不过不细看是瞧不出来的。原来林至理被贾有富盗了血柳,一时无法交差,只好花高价,把当日贾有富斗宝时丢失的血柳收购回来,只是那血柳已被几人平分,切成了八小段,他只找回七段。也幸亏林至理的手艺精湛,竟给他拼接成功。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天贾越又来拆台,只气得他浑身乱颤,用手点指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因何一再害我!盗我血柳在先,如今又来坏我的事!”

贾越嘿嘿冷笑:“怎么是我来坏你的事,分明是你请我来的。”“是我请的,不关我师兄的事。”张瘸子推门走进来,径直拿过烟枪,一边看一边叹:“师兄的手艺越发的好了,当日我们商定一起用下脚料做烟斗,可是到了比赛之时师兄却交个破烟斗上去。最初我还以为是师兄故意相让,等被逐出师门,我才明白还是师兄技高一筹!”

原来正是林至理用计害张瘸子被师傅逐出师门的。眼见阴谋被揭穿,林至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言以对。

张瘸子向众人看了一眼,对青衫老者道:“今日人都在,我就把血柳烟枪的事做个了断。当日你留在贾家和林家各一节血柳,贾有富赌输自家的血柳,就把林家的盗来,没想到最后渔翁得利,被我拿走了。林至理没有了血柳,只好高价收回贾家被分了的那块,拼成这个烟斗。”

青衫老者面色铁青,怒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管,这只烟斗已经残了,快把另一只速速交来!”

张瘸子不慌不忙地笑道:“那两节血柳本是我阮家之物,与尔等何干?”“你是阮老大的后人?”林至理和贾越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阮老大丢血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30年前的中亭街商会会长姓阮,人称阮老大。有一年他和古玩街的十几个商人一起到广州采购。刚下船,就听前面吵嚷,原来是个乞丐偷了人家的饼,正被迫打。阮老大是好管闲事的人,忙上前拦下众人,帮忙付了饼钱,又见老乞丐受了点伤,就带他去买药。同行的人知他性情,索性由他自己去了。

到了晚上,众人回到福州会社,才想起阮老大一直没见人影。正着急时,阮老大兴冲冲跑了进来。他把怀里的包袱打开,众人都惊呆了,里面竟是一根碗口粗、1米来长的血柳。再听血柳的来历,众人更是惊诧,这节血柳是刚才那个老乞丐珍藏的。他得到血柳时已是晚年,当时以为自己就能凭借此物安度余生,没想到这血柳是宝也是祸。因为它价值太高,不是平常人买得起,那些豪强怎肯花钱来买,都恨不能不花分文就抢到手里。于是这个宝贝倒成了祸害,老乞丐险些被人谋财害命,最后只能东躲西藏流落街头,空怀宝山不敢示人。今日他见阮老大是个厚道之人,索性赌这一次,把宝贝拿给他。

众人一听都乐了,七嘴八舌起来。有的人说,阮老大干脆带着东西走人,反正老乞丐也不能追到福州去。有的人说,阮老大给老乞丐点银两意思一下就行了。“我要出这笔钱,我绝不会占这个便宜。”阮老大向众人宣布道。于是大家算了算账,按老乞丐要的价格,这块血柳还是物超所值,带回福州加工一下,只怕卖个天价,这买卖怎么算都是赚。于是十几个人把带来的银子凑在一起拿给老乞丐,又签了契约,人手一份,省得日后反悔。银子花光了,再盘桓无益,众人第二日就上船回家了。

谁知船行了一半,就遇到大风暴,船上的人大多葬身鱼腹。阮老大水性虽好,可是背着一大节血柳,那东西见水就沉,挣扎着就游不动了。好在同行的朱七等5人游过来帮忙,几个人才跌跌撞撞上了岸,又一路风餐露宿往家里赶。一日行到土地庙前,正遇大雨,一行人进去避雨。

几人聊着,朱七兀地话峰一转,“阮大哥,这次得血柳的事,现在就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知道了,不如我们五人分了,大富大贵。”

那三人忙附和叫好。

阮老大当时就拉下脸子说:“经商要讲个义字,一个契约签下去,就不能反悔,如果没有那些人的银两,我们怎么可能得到这块血柳,做人不能欺心啊!”

朱七一听忙说:“阮大哥说得是,可是如今契约不在了,我们都不记得那些人的姓名,这不算反悔吧。”

阮老大冷笑:“谁说契约不在了?”说着他掏出随身的银酒壶,打开盖,里面没有酒,只一个纸卷,正是当时16个人签下的契约。

这几个人一看,顿时无话可说,赌气睡下了。

阮老大不放心,就把血柳放在供桌上,自己守在一边。可是突然觉得腹疼如割,忍了又忍,还是受不了,只好出庙找地方出恭。半晌转回身,刚进庙门就听有人喊:“血柳不见了!”

五个人里里外外搜了几遍,就差把房子拆了,偌大一根血柳,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朱七他们可不干了,一口咬定是阮老大给藏了,因为丢血柳时只有他没在庙内。

回到福州,他们绝口不提当时要私分血柳之事,偏把丢血柳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阮老大可惹了大麻烦,那海难死了的商人家人每日追着他讨债,阮老大只好变卖了家产分给众人。这些人还不死心,竟是不仅要买血柳的本金,还想把预算中的利润要出来,阮老大一气病倒了,临死前只对妻儿说上一句话:“还我清白。”

阮老大一死,阮妻和儿子无依无靠,生活惨淡。不久阮妻也死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说到这里,张瘸子仰天狂笑:“我就是阮老大的儿子阮山!我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就为了等朱七把血柳拿出来。盗血柳烟斗,也是为了会他一会!”

贾越一惊:“庙中5人,你怎知血柳在朱七手中?”

张瘸子道:“这是我苦寻多年才发现的秘密。”

张瘸子的爹娘死时,他只有10岁。他给自己改名叫张远山,找到惜柳堂拜师。他人虽小,心眼却不少。他想,这血柳不是平常人能交易的宝贝,只要在市面上出现就会走漏风声。若只是阮老大一人的冤屈也罢了,现在牵扯到中亭街上十几户人家,盗血柳之人必要把它藏上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等风声平息,没人记得这桩事了,再拿出来变卖。到时最有可能接触到血柳的,就是雕刻金海柳的名家,所以他一定要学成手艺。多年来他一直试着接近当年的几个幸存者,寻找线索。

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朱七的儿时伙伴提及,他们小时候捉迷藏,总有人见他进了土地庙,可是又遍寻不着。张瘸子在土地庙反复勘察,终于发现朱七早就把庙后墙上弄出一个洞来,平时虚放着砖,玩游戏时就拿下来然后自己钻出去,再把砖虚码上,自然没人往这细处看。想来那夜他就是这样把血柳弄出庙外的。他把砖放回,随手在地上弄些泥土糊上。庙里光线暗,当夜叉下着雨,墙上湿成一片,怎么会有人发现这样的细处。

贾越顿足对青衫老者道:“想不到,想不到,当日里坐定的铁案,竟然是冤案!朱七,你还有何话要说?”“他不是朱七!”一直没有开口的林至理突然站起身来。“早在15年前,朱七一家六口就死于非命了。我的本名是朱至理,朱七是我的父亲。’’

原来当日朱七把血柳扔下山坡后,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终于等到风声平息,急忙潜回土地庙从山顶一路寻下来。后墙外面是个斜坡,野草丛生,那夜又下了大雨,很是湿滑,血柳滑到坡下的小河中,血柳遇水就会变得灰白,外行人看了就是一节枯木,就算捕鱼人拾到也会扔掉,所以竟让他白捡了这个便宜。

朱七带着血柳回到家,可是不敢出手的宝贝跟废物差不多,他干脆变卖了家产,推说有个南洋回来的富亲戚接他们出去享福,从此隐姓埋名遁往他乡。就这样过了10年,他觉得事态平息得差不多了,才偷偷放出风,想把血柳出手。买主很快上门来了,只是给出的价格低得可怜。朱七自然不肯出手,没想到引来杀身之祸,除了当日因为淘气被罚跪在柴房的朱至理,全家其他人皆死于非命,血柳也不知所终。林至理和张瘸子的想法差不多,所以拜师学习雕刻海柳,就是为了找出当日抢血柳灭朱门的凶手来。“现在血柳的主人,就应该是灭朱家门的杀手。”林至理说着向青衫老者逼了一步,“你是谁?”

青衫老者道:“想不到朱家还留下你这个余孽。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就送你们全家团圆!”

张瘸子含泪大笑:“报应!朱七费尽心机却害了家人性命。我隐忍多年,想报仇,仇人已死。我来之前已经报官了,这血债还是公堂上见吧。”“官府?哈哈,可怜你们这些愚民。今日也不怕你们知道,我就是福州总兵巴福,廉王爷的包衣奴才。现在的福州巡抚乌纱还是托我家王爷的福才戴上的,他会和我作对?识相把东西给我,否则,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青衫老者大笑起来:“你!”林至理气得青筋暴流,紧握双拳一副拼命的架势。

张瘸子上前一步拦住他道:“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就把烟斗给他吧,活命要紧。”“可是,他是杀我朱家六口的仇人!”林至理眼都红了,哪肯让张瘸子交出烟斗,上前就要拼命。

张瘸子向贾越父子使个眼色,贾越是明白人,现在林至理这样闹,对自己没好处,只会激怒青衫老者做出过激举动,不如让张瘸子把烟枪交出去,说不定能免责。他忙和贾有富上前拉住林至理。

张瘸子俯身拉起一条裤腿,拆下假肢,从里面倒出一只三十多厘米长的烟斗来,原来他的假肢是木头镂空的。贾越这才明白,当日张瘸子是这样把血柳烟枪带走的。这烟枪和一个月前又有不同了,经过更细致的加工,人物面目表情传神,呼之欲出,仿佛张口能言,抬腿能行。更妙的是,打磨时深浅有度,把金皮的光彩发挥到了极致。

青衫老者接过张瘸子手中的烟斗,又把林至理拼接的烟斗一并包起来,这才转身对贾越和林至理说道:“两只血柳烟斗,其中一只是拼接成的,已经是废品。我不管你们之间孰是孰非,反正是明天你们两人各交上5万银两,算是赔偿于我,不然就用命来抵!”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贾越当时就惊呆了,想不到还是没逃出劫数,拿出5万银两跟割他的肉有何分别,他向后一仰,就口眼歪斜,动弹不得了。

林至理见灭门仇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自己却无计可施,不由得悲从心起,跌坐在地,大哭出声:“爹,娘,儿子无能,不能报仇。”

张瘸子看看贾越父子和林至理,一个是机关算尽还是家产尽散,一个是自己的仇人如今却落得比自己还惨。他重重一叹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们就等着看吧。”

月余,非但福州总兵没有升官,还突然被下了大狱,据说是他得罪了廉亲王。当日王爷寿宴,巴福献上一份厚礼,一只八仙过海血柳烟斗。王爷最喜好这些玩意儿,正好有人送的西洋烟,就拿来一试,没想到刚把烟点好,就见几缕轻烟袅袅升起。细一看,烟斗上竟然多出许多小洞,初时用蜡封着,又藏在雕刻下,肉眼难见,现在蜡经热融化,所以败露。

廉亲王本来心里就不大痛快,巴福早说要献两只极品血柳烟斗,到头来只献上一只,还是次品,让他当着众宾客丢丑,这样办事不力的奴才要他何用。不出几日,找个借口就把他丢下了大狱。

再说贾家,经过这么一折腾,偶情斋也关了门,一家人避祸去了乡下。惜柳堂的牌子也摘了下来,林至理不知所终。不过有人说曾经看过他和张瘸子在涌泉寺下棋,想来已是一笑泯恩仇。经过这一番是非,两段血柳越传越奇,只是谁也没能再见过这两个不成材的烟斗。

七星弩的秘密

七星山庄机关重重,庄主上官无痕武功卓绝。山庄有二奇,第一奇是祖传规矩,历任管家必叫上官青,以纪念为设计七星山庄的机关而呕心沥血的第一任管家;第二奇是天下第一暗器七星弩弹不虚发,杀人无形,据说还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但是七星山庄为江湖人敬重,并不是因为山庄的机关和天下第一暗器七星弩,而是缘于庄主上官无痕的侠肝义胆。

10年前,四大恶人横行江湖,无恶不作。上官无痕仗着七星弩追杀四大恶人,为民除害,最终亲手杀死三个恶人。

三个恶人都死在七星弩下,身上插着七根短箭,每根箭都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射入。上官无痕用七星弩射死对手后,割下头颅,扔在一旁,让其身首异处,以示死有余辜。

唯一遗憾的是,最后一个恶人千面狐狸闻风丧胆,销声匿迹,再也没在江湖上露面。上官无痕见找不到千面狐狸,就收藏起七星弩,再不示人,从此金盆洗手,静心修养,多年未踏出庄门一步。江湖中人一来敬重上官无痕,二来慑于七星弩,10年间无人到七星山庄生事。

但是今天却来了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汉子,那汉子身披斗篷,自称叫无心刀客。庄丁将无心刀客带到了大堂中,大堂灯火辉煌,正前方的主位处却被遮掩得忽明忽暗,主位的前面还垂着一块幕帘,更是看不清后面坐着的人。

庄丁向主位处一拱手说:“老爷,仇家找上门来了。”

幕帘后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老夫久不出江湖,难道这些江湖小辈们竟忘了七星弩的厉害了吗?”

无心刀客对着幕帘说:“上官庄主人人敬仰,如今久居庄中,不出江湖多年,难道就再也见不得人了吗?为什么要用一幕布帘挡住自己?”

上官无痕突然哈哈大笑,在幕帘后面说:“无名小辈,竟敢对老夫口出狂言,老夫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着这个“能”字音落,大堂里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哗啦哗啦声,几面铁栅栏落了下来,把整个大堂变成了一个大铁笼。庄丁惊惶地说:“老爷,怎么把我也关了起来?”

上官无痕在幕帘后说:“10年来无人敢到七星山庄生事,他既敢来,定是有恃无恐,不如此怎么能因得住他?现在只要我按一下机关,就可以万箭齐发,你对我忠心耿耿,今日就为我尽忠吧!”

那名庄丁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喊了一声:“他其实是上官青!真正的上官无痕已经被他关在这椅子下面了!”原来幕布后假扮上官无痕的人是管家上官青。这名庄丁喊完话,才惊奇地发现,无心刀客早已没了踪影。

无心刀客在铁栅栏下落时,好像早就算好,已站到了铁栅栏的外面,不等那名庄丁喊完话,就飞身向假扮上官无痕的上官青冲去。上官青连忙伸出右手去按座椅上的机关,只见一道弧光闪过,上官青一声惨叫,右手已断,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座椅。

上官青强忍疼痛,嘿嘿冷笑着说:“不错,上官无痕就在这座椅下,可是这座椅如果开启不得当,就会轰然倒塌,到时你救上来的就是具压扁的尸体了!不过只要你放我离开,我就告诉你如何开启!”

无心刀客冷冷地看了上官青一眼,把座椅左旋三圈,又右旋三圈,再奋力一推,将座椅推倒,地上露出了一个小洞,含泪抱出一个几乎瘦成骨头的老人,正是七星山庄庄主上官无痕。

上官青头上滴下了豆大的汗珠,颤抖着对无心刀客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如此熟悉这里的机关?”

无心刀客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七星山庄祖传规矩,历代管家都叫上官青,但是你根本不配叫上官青,因为你就是无恶不作的江湖败类千面狐狸!我才是真正的管家上官青,也是老爷断喉刀的唯一传人。10年前,老爷将我逐出七星山庄,直到前段时间,我才发现了老爷的真正用意,当我回到七星山庄时,却发现山庄竟已被你控制了。”

原来上官无痕将管家上官青逐出七星山庄后,山庄中的管家一职一直空缺。上官无痕杀了三个恶人,从此深居简出,不理俗务。千面狐狸觊觎七星弩,混入庄中,并取得上官无痕的信任,掌握了全庄事务,乘上官无痕不备将其制住,每日逼问七星弩的下落。

千面狐狸看着无心刀客,点了点头说:“你就是上官青?怪不得如此熟悉七星山庄,只是我不明白,上官无痕为何要把你逐出山庄?若有你在,我岂能如此轻易制住他?”

无心刀客叹了一口气说:“千面狐狸也算个人物,既然要你死,就让你死个明白。”接着说起了缘由,原来上官无痕将断喉刀法传给无心刀客时,把最后两页粘了起来,告诉无心刀客那是断喉刀的最高境界,必要等刀法纯熟后才能撕开练,否则就会走火入魔。10年来,无心刀客潜心修炼断喉刀,直到刀法纯熟了,撕开最后两页,才知道是上官无痕给他的信,信中说他得了个怪病,全身肌肉开始萎缩,要趁武功未失前除去四大恶人,但是一直找不到狡猾的千面狐狸,要无心刀客练好断喉刀,就回到七星山庄,诛杀千面狐狸。

千面狐狸仰天一笑说:“怪不得上官无痕一天比一天消瘦,这么容易就被我制住了,我惧怕七星弩,迟迟不敢下手,若早知道上官无痕有这个病,哪里还用得着等到今天。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能抓住我千面狐狸的人还没有出生呢!”说着左手一撩,已从袍底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黄金小弩,对准了无心刀客,嘿嘿一笑说:“我该叫你无心刀客还是上官青?上官无痕到底没有挺住,这就是七星弩,你的剑再快,能快过我的手指一钩吗?你的身法再好,能避过名动江湖的七星弩吗?我们一命换一命,你放我走,我也不杀你!”

无心刀客看了看上官青手中的弩,冷冷地说:“这就是七星弩?我倒还真想见识见识!”说着将刀尖缓缓地指向千面狐狸。千面狐狸看着慢慢逼近的刀尖,拿着七星弩的手越来越抖,颤抖着问:“你,你竟然不怕七星弩?”

无心刀客冷冷地说:“因为这个吐界上根本没有七星弩,试想用机簧发射的暗器,怎么可能让七支箭同时从不同的方位射中敌人?老爷在信中还告诉我,七星弩只是他造出来的假象,他计划逐个诱出四大恶人,用断喉刀杀死后,割下头颅掩盖致命伤口,再把针从各个方位戳入,造了个七星弩射杀的样子。”

千面狐狸奇怪地问:“为什么?上官无痕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心刀客说:“老爷的断喉刀炉火纯青,自然不怕你们四大恶人,可是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肯定来不及找到狡猾的千面狐狸,于是假造了个天下第一暗器七星弩,以期在他武功全失后镇住你,这就是七星弩的全部秘密。”

千面狐狸脸色发白,他费尽心机,潜伏在七星山庄,只想得到七星弩,从此横行江湖,哪里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七星弩。突然,千面狐狸侧身避过刀尖,用左手朝奄奄一息的上官无痕抓去。但是他哪里快得过无心刀客,只见刀光一闪,千面狐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喉头的污血喷了一地。

四大恶人全部伏诛,上官无痕干瘪的嘴边艰难地露出一丝微笑,眼角竟滚下一颗浑浊的泪珠。其实只有他才明白七星弩的真正秘密,没有人能找到千面狐狸,只有七星弩这样的武器才能吸引千面狐狸自投罗网,而得不到七星弩,千面狐狸也绝不会离开七星山庄,七星弩和空缺的管家位置,就是专为千面狐狸设的陷阱。

绝世牛神刀

扬州自古以来,就是百里繁华之地,到了民国,虽然战火不断,可是棋盘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这条街就是全国30多家名菜馆的聚集地。

马二先生是个磨刀匠,别看他身单体瘦,可是手艺好,刀磨得锋利,各大菜馆的名厨都喜欢找他磨刀。没想到这天早上出门,一脚踩到门口的几块橘子皮上,仰身一个大跟斗,一条右腿摔折了。

放橘子皮的人名叫刘能。这刘能也是个磨刀匠,来扬州才_个月,因为妒忌马二先生出神入化的磨刀手段,才出此阴招,彻底放倒了马二。

马二先生卧床不起,棋盘大街上磨刀的生意就统统归了刘能。

这天,刘能正在飘香酒楼门口磨刀呢,酒楼的少掌柜吴天雷走了出来,他先用手指试了试磨好菜刀的锋刃,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刘磨匠,我父亲有请!”

吴天雷的父亲名叫吴四海,吴四海不仅是飘香酒楼的老板,也是扬州厨界的领头羊。

刘能跟在吴天雷身后,走进了飘香酒楼。吴四海今年65岁,粗眉短须,面如重枣。他去年中风了,右半边身子没了知觉,虽然经过药石调理,可以走路了,但是一瘸一跛,已经没有几年前成菜如神、技压扬州的威风了。

刘能急忙给吴四海见礼。吴四海说道:“刘磨匠,请你帮我磨三把刀吧!”

这三把刀是三把屠牛刀。吴四海的飘香酒楼最有名的菜品就是全牛席。一条大牯牛,半炷香之内,吴四海借助三把屠牛刀就能将牛肢解完成。全牛席需要的是牛身上九处不同部位的精肉,剔取这九种精肉,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速度。一旦时间过久,从牛身上剔取下来的精肉就会失去鲜味。

刘能看罢那三把屠牛刀,竟“啊”了一声。原来,这三把刀分别是8斤重的断骨刀、1斤6两重的剔肉刀和36斤重的斩牛刀。

断骨刀和剔肉刀还好说,刘能拿起了那把36斤的斩牛刀没磨几下,就已经累得咻咻地喘气了。

吴四海皱着眉头说道:“十年前,飘香酒楼和关外第一牛酒楼为争一把牛神刀,在扬州举行了一场屠牛比赛……”

那次比赛,关外第一牛酒楼的老板牛厨神败北,牛神刀就留在了飘香酒楼。可是十年后,卧薪尝胆的牛厨神派人给飘香酒楼重新送来战书,他要来扬州再次挑战吴四海的屠牛之术。吴四海最后说道:“刘磨匠,这三把刀,你一定要帮我磨得又锋又利,我才有取胜的可能!”

……

吴四海和牛厨神原本是一师之徒,可是牛厨神飞扬跋扈,认为自己的屠牛手段天下第一,因为两个人的师傅将牛神刀传给了吴四海,牛厨神不服,这就是两个人恩怨的由来。

一场屠牛比赛,两方面必须同时杀死三条犍牛。每杀死一条牛,磨刀匠在屠牛匠换刀的间隙,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换下的刀磨锋利。上一次帮吴四海磨刀的就是马二先生。

刘能点头,算是答应了吴四海的请求。半个月后,牛厨神就领着手下,志在必得地来到了扬州,两方把比赛的场地定在了城北的土地庙中。

6条大牯牛被牵到了土地庙内,替牛厨神磨刀的是一个关外的磨刀匠。牛厨神高高地举起了净重36斤的斩牛刀,刀光化成一道闪电,斗大的牛头“咕咚”一声,被斩切落地。牛厨神赞了一声:“好刀!”然后用断骨刀和剔肉刀开始对第一头牛进行肢解剔肉。

一条牛身上共有九处精肉,这九处精肉被牛厨神一一剔出,分别装在木盘子里,切割第一头牛,牛厨神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吴四海坐在椅子上,他眼珠都不眨地看完了牛厨神解牛的全套动作——牛厨神解牛的动作不仅精准、快速,而且透着韵律和自信。吴四海即使在几年前最巅峰的状态,取胜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呀!

吴天雷替父出战,虽然他解牛的手法没有牛厨神纯熟,但是毕竟他年青手快,一条牛切完,正好也是半炷香的时间。‘牛厨神领来的关外磨刀匠借着他换刀的时候,已经轮换着把三把刀都磨好了。牛厨神手中拿着斩牛刀,看着一脸热汗的吴天雷,冷笑道:“师侄,如果你体力不支,可以多休息一会呀!”

吴天雷呵呵一笑道:“牛师叔,我不累,第二场,您先请!”

牛厨神冷笑一声,道:“拿眼罩来!”牛厨神讲完话,他手下竟取出了一条黑布,将他的眼睛全都蒙了起来。牛厨神艺高胆大,他竟然要蒙眼解牛。

吴天雷一见牛厨神要蒙眼解牛,不由得心中窃喜。吴四海在教吴天雷解牛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叫他蒙着眼睛动刀的,吴四海早就料到牛厨神会用蒙眼解牛这一招。

第二场蒙眼解牛比赛下来,吴天雷竟又和牛厨神斗了个平手。因为时间紧张,刘能和牛厨神请来的磨刀匠需要不停地磨刀,两个人直累得汗如雨下,最后只剩下呼呼的喘气声了。

牛厨神见前两场比赛斗平,只气得一声怒吼,他猛地抡起刀来,一刀下去,切掉了第三头牛的牛头,剔骨刀和切肉刀同时被他的两手抄了起来,他竞用上了双管齐下的刀法绝技!眼看着一块块精肉飞到了木盘中,吴天雷不敢怠慢,他虽然不会双管齐下的刀法,可是吴家目无全牛的刀法也是威名远震。

吴天雷切掉了牛头后,并没有按照常理去剥皮去骨,剔筋取肉,而是将切肉刀一挥,直接割皮取肉。随着一块块精肉从牛身上硬取出来,观看吴天雷解牛的扬州厨界的同仁不由得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吴天雷已经取出了牛身上的第八块精肉,他高举切肉刀,刺入了牛的左臀尖,还没等他旋下最后一块牛精肉,就听“咔”的一声响,他手里的那把切肉刀竟折断在牛的皮肉里。

就在刀折的一瞬间,牛厨神已经把九块牛精肉切割完成了。

飘香酒楼两平一负,最后输掉了这场比赛。吴四海没有办法,只得捧出刀匣,将里面黑黝黝的牛神刀,交给了牛厨神。

牛厨神手端牛神刀,不由得呵呵大笑,笑罢他对四周扬州厨界观战的人士一抱拳,叫道:“明天一早,我要用这把牛神刀切割一条犍牛,然后在飘香酒楼做几桌天下第一牛的名菜招待诸位!”

牛厨神转身离开土地庙,刘能收拾了一下磨刀的家什,转身也灰溜溜地离去了。过了一会儿,飘香酒楼盯梢的伙计回来,走到吴四海的耳边说了几句。吴四海一拍桌子,叫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刘能就是牛厨神派到飘香酒楼的奸细!”

刘能在磨那把切肉刀的时候,暗中做了手脚。他把刀刃的根部磨得非常薄,这样吴天雷用力切肉的时候,那把刀就会“咔”的一声,齐根断掉。

扬州厨界的同仁听吴四海讲完,一个个义愤填膺,叫道:“牛厨神行事如此卑鄙,我们一定要为飘香酒楼主持公道!”

吴四海一抱拳说道:“不用,只要各位明天来飘香酒楼捧场,我就万分感谢了!”

牛厨神回到客栈,拿出黑黝黝的牛神刀仔细端详,这才发现这把牛神刀竟然没有开刃。他找来刘能,吩咐道:“你赶快将这把牛神刀开刃,明天我要叫扬州人见识一下北方第一牛的斩牛刀法!”

刘能下去磨了半天刀,最后竟然满脸慌张地跑了回来。原来,沉甸甸的牛神刀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制造的,不管多么耐磨的磨刀石,竟然磨不动它。磨刀匠在磨刀的过程中,连损了两块磨石,却没有磨出一丝刀锋来。

牛厨神听完大怒,一脚把刘能踢倒在地,自己找了一块磨石,亲自动手磨刀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牛厨神领着人早早地来到飘香酒楼。他看着拴在酒楼前的犍牛,怪吼一声,手中的牛神刀高举,只听“咔嚓”一声,刀头正砍在犍牛的脖子上。因为牛神刀是一把无刃之刀,这头犍牛牛脖子中刀后,牛头未被切掉,只是痛苦地发出了一阵哀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牛厨神昨天晚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牛神刀磨出锋利的刀刃来。牛神刀没有刀刃,不管牛厨神解牛的手段多高,他也没有办法干活呀。

牛厨神将牛神刀往吴四海面前的桌子上一拍,叫道:“吴四海,你这把刀哪是什么牛神刀?此刀无锋无刃,怎么能拿来解牛?”

吴四海蔑笑道:“这把刀你磨得不得法,用得不得法,自然不能解牛了!”’

见牛厨神不明白他的意思,吴四海一挥手,拄着木拐的马二先生从一边走了过来。他冲着牛厨神冷笑一声道:“这磨刀一共有三种磨法,一种是锋中锋,另外两种是钝中锋和钝中钝,我今天就叫你见识一下钝中钝的磨法!”

马二先生丢掉拐杖,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磨刀凳上,抄起牛神刀,刀背冲上,刀锋冲下,然后猛地一声大吼——两手用力之下,就见那刀锋在磨石上爆起了一溜火星。一转眼,那块磨石就被牛神刀磨去了半指厚,最后磨刀石“咔嚓”一声,碎掉了。

马二先生磨的竟是刀锋!吴四海被儿子吴天雷扶着,他拿起了那把变得更钝的牛神刀,‘来到瘫倒在地的大犍牛面前。随着大犍牛“哞哞”的叫声,他手里的牛神刀高高举起,可是落下的时候,竟比树叶还要轻。牛神刀的刀尖沿着牛身上的奇经八脉游走,牛身上的毛在牛神刀的挥动下,最后一根根都直竖了起来。

吴四海最后伸手抚摸了牛的脑门一下,那头受伤的大犍牛竟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看着犍牛眼睛里流淌出的泪水,吴四海对牛厨神说道:“你知道吗,这把牛神刀并不是一把屠牛之刀呀!”

牛神刀的刀尖镌着一个“善”字,刀身上镌着一个“德”字,刀把上镌着一个“仁”字。只有仁义在手,德行才能相随,就让我们以善止杀吧!

牛厨神领着手下和刘能悻悻地离开了扬州,那把牛神刀就永远留在了飘香酒楼。有些道理,不是一下子就能懂得的,好在有的是时间,但愿牛厨神经此一败,能够慢慢开悟吧。

戳单儿

关东的胡子,除了拉起队伍结局成绺的,也有单挑独斗不入伙的,行话叫戳单儿,又称棒子手,并非指其手中持棍拿棒,而是形容此人阴、险、毒。棒子手不听鼓词,说的就是这层意思。你哭天抹泪让老天爷都犯难,他心也不慈手也不软,该闷你一棒照常闷,连打家劫舍的绺子都称这些人是捅猫儿蛋的。

复城一带的棒子手有几位。这种人,白天大都老实巴交的毫不起眼,可到了晚上,却专捅猫儿蛋,非偷既抢,拦路劫财。

小北风也是单枪匹马戳单儿的,却与上述人不同。原先不叫小北风,乳名傻蛋。其实傻蛋不傻,为人诚实,又使得一手好袖箭,就被老倭瓜雇去看果护院。

傻蛋爹年轻时,曾替人行镖送货,走过整个关东地界。四十来岁,害了伤寒,死前,紧紧握住傻蛋的手说,你没了娘,爹也要死了,烈性子要改一改。那袖箭,只可用来防身,切不可存伤人害人之心。爹临终的话,傻蛋记得牢牢,从不惹事。

袖箭类如飞镖,尖利无比,外形却更小巧。闲时藏于袖内,用则甩手即出。功夫好,力道深,足可致人死命。

老倭瓜是当地大户,偌大一个果园,占了整个山坡。傻蛋真收了性子,专心看护果园,但凡有人偷果,他只需把耳朵贴到树干上一听,便知道偷果人在哪个方向,甚至摘了几只果。远近人家都晓得傻蛋袖箭厉害耳朵贼尖,历来无人敢偷。

老倭瓜有个独生儿子,在城里读书。其实不只读书,也读其他功课,嫖赌两门功课都高人一筹。一次放假回家,听老倭瓜说起傻蛋,心里好奇,便想试试。待天黑透,就轻手蹑脚溜进果园。傻蛋耳贴树干谛听片刻,说,行了,你摘了俩果,算给你解馋,麻溜走吧。小倭瓜看看手里的两个苹果,以为傻蛋不过是顺嘴胡蒙的,不以为然。换了个方向,又摘。傻蛋说,抓鼻子上脸了咋的?你总共摘了五个,可就是偷了。成心给我上眼药啊?那小倭瓜盯着五个苹果,心里惊叹,却仍不服,还要试,挪了窝儿又摘。到底激怒了傻蛋,再不废话,冲着那个方向就甩出袖箭。小倭瓜大腿挨了一箭,嗷地一声扑翻在地学会了狼叫。

老倭瓜翻脸比脱裤子还要麻利,喊来家人,非说傻蛋存心害他的独苗儿,定要捆绑了送进官府治罪。傻蛋终于放了收敛多日的野性,一顿拳脚让老少倭瓜同时趴了窝。无处投靠,索性自拉自唱干起戳单儿的营生。也算明人不做暗事,报号小北风。

小北风恨透了大户人家,专挑有钱的人下手。不过,即使对那些有钱的主儿,他也只是劫财,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害人性命。不出半年,有钱人大都尝到小北风的厉害。

一日,小北风肩上斜搭着褡裢,扮做生意人模样在路上溜达,就见后面驶来一辆大车。驾辕的是一匹大青骡子,毛色鲜亮,额头系一缕红缨儿。车上还坐着一位富家的公子哥儿。

小北风心里高兴,待车过来,便上前搭话,掌包的老板子,捎脚儿搭上一程咋样?

车老板见小北风一副灰头土脸的小买卖人模样,放了心,回身望一眼车上,问,少东家,你瞅这事儿咋整?

十八九岁的少东家右手早探进衣襟里,盯了小北风一会儿,说,你想干吗?

小北风笑道,进城买些个洋货。又挤了挤眼说,听说没?复城的窑子里新来了个俊妞儿,叫啥赛貂蝉。咱没福分消受,目娄两眼中不?

少东家乐了,一拍车帮子说,上来上来。

路上,小北风把道听途说的花事、怪事添油加醋地讲给没经过世面的年轻人听,把小家伙忽悠得眼珠子锃亮精神亢奋。小北风比他更亢奋。等一会儿进了高粱棵子大道,连车带骡子可就都换了主人喽。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眼看大车快进高粱地时,冷不丁打斜刺里蹿出两匹快马,两个胡子一个握着猎枪,一个持刀,一左一右地逼上来。

握枪的问,谁是掌柜的?

小北风真是又气又恼。心里说,老子别梁子,半路又来两个打杠子的。这叫什么事儿?扫一眼少东家,见年轻人的脸儿都蓝了,便慢条斯理地说,我是当家的。有啥事儿跟我说。

那人虎起脸,喝一声,有喷子没?

小北风拍拍衣兜裤兜,证明啥也没有,再把左手伸进年轻人的衣襟里,掏出一支短枪,说,就这一把家伙。两位咋分?还是自个儿拿吧。说罢,掂了掂,扔出去。

持刀的动作灵敏,跳下马就去捡枪。握枪的眼光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去看。小北风不敢怠慢,右手一扬,两只暗器带着杀气几乎同时奔了两扇面门。

握枪的那一位跌下马背,当即断了气。捡枪的这一个挨宰的母猪一样躺在地上直哼哼。

小北风跳下车,从二人身上拔出袖箭,拭净了,说,你们两个瞎犊子,没本事就少他妈的腰里别只死耗子——愣装打猎的。他拾起少东家的枪,看一眼软成死虫的年轻人,把枪收在自己腰里,对车老板说,老板子,让你受惊了。今儿个,我小北风本打算劫了你东家的车。谁知这俩小子偏偏凑热闹,上赶着送马给我。我一人顾不上两头,你东家的大车,就借他再使唤几天吧。好了,还不麻溜走?车老板吓得胡乱磕了几个头,一抽骡子,大车一溜歪斜蹿得没了影儿。

小北风给受伤的胡子简单止了血。想一想,把他抱上马背,说,这碗饭轻易吃不得。瞅你这面相、手段,估摸着是个新手。这马留给你,卖了也好咋着也罢,还是干点正经营生吧。说完一拍马腚,那马??一路颠簸着去了。小北风又把死的拖进高粱地。拾了猎枪一看,枪管是锈的,发不出子弹。叹了一回气,骑上马走了。

那辆大车,从此连屯子都不敢出。

就有被小北风扎得肉疼心也疼的大户人家凑在一起一合计,干脆共同出钱雇了一名枪手,定要结果了小北风性命。

这枪手,绰号小老头儿,原是绺子大柜钻地龙的拜把子兄弟,因与钻地龙闹崩了,索性退伙拔了香头子。小老头儿不老,三十岁的年纪,五十岁的相貌,为人只是一个毒字。

小老头儿一门心思寻摸小北风的行踪。寻摸来寻摸去总摸不到脉,就出了阴招:一杆枪连伤了两条性命,却用了小北风的报号。事情三传两传,就传到小北风耳朵里。

小北风无处落脚,只能风向不定地刮来刮去,今日小客店,明日大车店。天气暖和,也时常露宿野外。

一日赶巧儿,小北风正在一家大车店里就着猪头肉花生米喝酒,进来一个精皮寡肉的小老头。小老头立在门外,朝闹哄哄的屋里瞅了一圈儿,要了一壶酒,两盘菜,在小北风对面坐下。小北风一看来人,这人眼皮不叫眼皮,特厚不说,还耷拉着,看不到眼珠子,只能算破皮帘子。二人闷声不语地喝了一会儿寡酒。

小老头喝了半壶酒,开口道,老哥可是买卖人?

小北风答,小本生意,油水不大。

生意人走南闯北,经多识广,好。老头儿忽然压低声音,向老哥打听一个人,不知听说没听说。

谁?

小北风。

小北风心中蓦地一动,已有七分明白。说,复城地界,谁不知道这个名儿?也压低声调,岂止听说,见也见过。

老头儿眼皮一掀,右眼露出一缝褐色的眼珠子。哪疙瘩见过?

官道上,高粱地,这大车店也碰过几回。不怕你笑话,还让他劫过一遭呢。

老头儿的眼珠子已露出大半,闪闪发亮,伸手过了桌面,抓紧小北风的手,说,老哥能带我去会会那个小北风吗?那手抓得紧,口气也紧。

小北风已全然明白,点着下巴笑道,这手,又不是娘们儿的,抓得这紧干吗?

老头儿觉出确是显得急了些,收了手,也笑了。我是受人之托,想打打那斜杈子。若逮住那小北风,咱爷俩都有香赢儿吃。

小北风显得极其兴奋,却又犹疑道,咱俩只沾着露水面儿,我凭啥相信你?

你怎么就铁定了一准儿能逮住那小北风?弄不好,我怕跟你沾包。

老头儿闻听此话,朝四周瞅了瞅,掀开衣襟,将一支短枪掏出来,这玩意儿,你信得过不?若信,你就依我的话。

小北风露出怯意,慌慌地直摆手,得,得,那玩意儿我怵。明儿个吧。明儿个一早咱去逮他还不成吗?

二人就住在大车店。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小北风带着老头儿朝马圈子西头的乱葬岗子走。到了岗子边,老头儿感到奇怪,问,咦?那小北风还上这儿掘坟吃臭?

小北风突然大笑,他倒不掘坟,他只别梁子。他肚子里还装着不少事,比方说,他就知道你是小老头儿。

小老头儿大惊失色,掏出枪对着小北风,你、你是啥人?

你这啥鸡巴眼睛啊?啊?小北风笑了,笑得浑身乱颤。

小老头儿冲着小北风就搂了扳机。枪膛却空响了一声。

小北风仰着脸无声地笑着。笑过了,从兜里掏出一把金灿灿的子弹,随手一扬,撒了一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老头儿,说,你要真有能耐,我也不忍心插你。可你实在太尿,还伤人害人坏我的名号,只好给你选了这块好地让你抻条儿了。说罢,一只袖箭飞过去,撂倒了小老头儿。

小北风戳单儿有两年,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带着钱财,到关内真做了买卖人。

复城一带有五支绺子,人马最多、名气最响、首屈一指的是康四爷。

康四爷玩枪,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曾有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背后打他的黑枪,他抽枪后连发两枪,分别击中那人的双眼。民间就有一种说法,说神枪康四爷后脑勺都长着毒眼。

长着毒眼的康四爷盘踞在大孤山上。五十多个弟兄在康四爷的调教下,个个身手不凡。他们专砸响窑吃大户,并不糟践百姓。

复城的城里被日本人占着,四乡僻野却活跃着一支抗联队伍,叫复城抗日义勇军。为了增强实力,双方都把眼睛盯上了康四爷。义勇军要拉他,日本人也想利用他。

康四爷四十出头,论年岁,论辈分,都够不上爷。起局时为了名头响亮,就报了爷字名号。占山为王有五年,过惯了自在日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老油条,既不愿听命于他人,又不想得罪了哪一方。因此,只要双方派人上山,康四爷只管好酒好肉地款待,走时还备礼相送。可是一谈到正事,则耍起了蘑菇头,或频频出去甩瓤子(大便),或顾左右而言他,或闭着眼珠子犯困,就是不给一句正经话。

有一次,一个日本人带着汉奸翻译上山。面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二人就是筷子不动、滴酒不沾。日本人两眼死死盯住康四爷,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说着康四爷一句也听不懂的鸟语。日本人说一句,翻译就鹦鹉学舌地叭叭一句。

耐着性子听完一段鸟语,康四爷才半睁着一只眼,说,得啦?得啦咱搬浆子(喝酒)。

翻译说,还有。又叭叭一通。

康四爷打了个哈欠,撑了撑眼皮,出去撒了泡尿。回来说,得了吧?瞧你这?嗦劲儿,咋跟个娘们儿一样?

翻译加快速度,又说了一通,才闭上嘴。

康四爷笑了笑,喊道,小崽子,快拿大碗来。四爷要跟这两个客人搬浆子。翻译摁住碗,说喝酒归喝酒,谈事是谈事,一码算一码。你得给日本人一个明确的答复。

康四爷一仰下巴颏,干了一碗酒,抹着下巴说,你的小嘴巴挺好使唤啊?叭儿叭儿的,真不赖。日本人就不行。你瞅瞅他那熊样儿,说话呜噜呜噜的像半语子,他咋长着片大舌头?

翻译想发火,可在康四爷的地面上又不敢胡来,气得小脸煞白,浑身乱颤。

日本人鬼,日本人不生气,笑眯眯地请康四爷陪他到山上四处转转,说山上风景好,大大的好。要西。康四爷心里说,你日本小鳖犊子还想跟我玩心眼儿?痛痛快快答应了,特意告诫日本人,山上到处是陷阱狼套子。眼珠子最好别乱撒目,只踩着我的脚印子走。日本人不信,偏偏四下乱瞅。走出不远,嗷地惨叫一声在地上乱嚎乱挣。果真踩上了兽夹子。日本人有苦说不出,懊丧得瘦脸抽抽着,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几次无功而返,日本人就想端掉康四爷。无奈山高林密,摸不清路数。以前中国官府也曾派兵进山围剿过,可除了损兵折将,就剩下在深山老林里转圈儿推磨玩了。日本人知道有前车之鉴这个词,就没敢轻举妄动。

义勇军几次接触康四爷,也无成效。

要说了解中国人,还得是中国人自己。后来有人提议,就派了王生。

王生是啥人?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细高挑汉子。三十岁不到,瘦长的一张脸。

王生在山下递了海叶子(书信),就随一个喽?上了山。

康四爷不识字,把信倒着胡乱看了几眼,再看看细细瘦瘦的王生,呵呵笑道,咱俩比比酒量咋样啊?就叫崽子倒酒。

王生很豪爽,喝酒便喝酒,吃肉便吃肉,没有心机的直肠子模样。席间也说些闲话,就是不谈正事。康四爷皱了眉,心想,这后生可绝非等闲之辈。见王生腰间插着两支喷子(手枪),却有些不屑,别是装样子唬人的吧?

翌日,王生对服侍兼监视的小喽?说,久闻你们大当家的枪法奇绝,王生有心领教领教。不知大当家的肯不肯?小喽?一听乐坏了,二话不说,麻溜撒丫子飞报去了。

王生收拾妥当,来到南山坡时,只见一块平地上早聚了四十多号人。山上呆久了,没啥新鲜事,唯有看四爷表演枪技绝活,才是乐子。

康四爷正为上山的义勇军王生犯合计,见他提出亮管子比枪法,倒对了心思。

远远的,约有二十来步,站着一个喽?头上顶着半指来高的小酒盅。

康四爷见王生过来,笑一笑道,我先给老弟玩一个小把戏吧,权当逗个乐子。让老弟见笑了。说罢也不转脸,一甩右手,枪早响了。

喽?头上的小酒盅已炸成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地飞溅。

王生不禁轻轻地吐出一声,果真好枪法,名不虚传!

围观的喽?们喊成一片。

康四爷一笑,甩手扔了枪,身边的人稳稳接住。康四爷双拳一拱,也请老弟亮亮管子,叫崽子们开开眼。

王生面色平静,说,四爷枪法炉火纯青,堪称天下一绝。谁敢班门弄斧?不过四爷既已发话,小弟也只有献丑了。

同样二十步开外,喽?的头顶,已换了另一只小酒盅。

王生似有顾虑,四爷,只怕一时失手,伤了四爷手下人性命。可否换一个法子?

哎……康四爷仍笑着,却隐了一丝得意,说,又可见枪法,又可见胆量,只有这法子最灵。就算废了一个崽子,也权当死了一只蚂蚁,老弟就不必多虑了。

王生就不好再说什么,从腰间拔出两支短枪,忽又说道,四爷,能否再添一只酒盅?

康四爷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认真盯了王生片刻,脸上肌肉有些发紧。叫另一个喽?也站过去,头上也顶一只酒盅。

王生再不说话,两个拇指一动,顶上火,双臂一伸,但听“叭叭”两声脆响,远处的两只酒盅同时响成无数碎片。

喽罗们爆出一片喝彩声。

康四爷心中不由得一惊。想不到,义勇军里也有这等好枪手!

正暗自惊奇间,一群飞鸟扇着双翅由远而近向头顶飞来。康四爷瞥一眼王生,从喽?手中接过枪,向上一举就搂了扳机。枪起鸟落,一只鸟儿直直地栽落到草丛里。野鸟受了惊吓,扑棱棱四下乱飞。

王生心里明白,嘴角含一丝笑,见鸟儿飞向身后,看也不看,将两支短枪顺到肩头,反手就扣了扳机。一对鸟儿双双栽到身后去了。喽?拣了鸟儿拿给康四爷看。

康四爷差点坐在地上。子弹像长了眼睛,两枪都击中鸟儿的脑袋。

这日晌午,康四爷盛情宴请王生。惺惺相惜,康四爷不能不打心眼里敬重这位身怀绝技的义勇军。

喝过几碗酒后,康四爷心里快活,笑问道,不知老弟这身绝活是咋样练成的?

王生淡然说道,是叫小鬼子逼的。小鬼子坚船利炮,武器精良,跟他们干,枪头子不准,不净剩挨欺的份儿了?

话头子一扯,就扯到日本人头上,康四爷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郭长腿那伙绺子,跟日本人干过几仗,结果花达了。他不想让自己的绺子也走那条道儿。康四爷不愿挑明了说,一时无话。

王生将大碗的酒一饮而尽,动了真情,说,小鬼子占我关东,杀我父母,淫我姐妹。难道四爷就空怀一身绝技坐山观望、无动于衷?

康四爷摇了摇头,黯然道,老弟不要逼我。这些蔓儿,我扯不清。兄弟我占山为王,就图个逍遥自在,也想让崽子们跟着快活。

王生被激怒了,将眼光硬硬地直视康四爷,似要喷火,说,眼下,关东的好汉,中国的好汉,都在为打小鬼子而抛家舍业掉头流血。四爷你却置身度外,只图自己快活,岂不贻笑于天下好汉?岂不愧对这神枪二字?

康四爷也把一双眼直逼向王生。有一刻,似有火星子直迸,却转瞬即逝。良久,才哑了嗓子说,兄弟我虽攀不上好汉,却也知情知义。有句话我撂在这儿,若老弟自家有事,康老四要不提刀相助,就不是爹娘养的!

王生唯有仰面长叹一声,有带血的泪流向心底,再无半句话可说。

下山时,康四爷要送几件山中珍奇给王生。王生执意不收。

康四爷缩了目光,现出深隐的愧意。

王生内心悲凉,却静着一张脸,说,这次上山,小弟有幸领教了四爷的枪法,也算不枉此行。一顿,又说,小弟一腔肺腑之言,还望四爷三思,更望四爷的一身绝技终有大用。

康四爷喉头一哽,内心滚热,欲语却又无话。拱手直把王生送到了不见人影。

四周静极,唯有树叶子簌簌作响,乱了康四爷多年静如止水的心境。

月余倏忽而过。

一日,山下眼线来报,义勇军与日军在大谷岭一带开战,双方互有死伤。几名断后的义勇军被日军俘获,内有王生。现押于日军守备队大狱。

康四爷心中大恸。王生走后的许多个夜里,康四爷都夜不能寐,想了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有时想得明白,有时却仍糊涂。谁料,不过一个月的光景,那王生竟遭此大难。

这一夜,康四爷疯了一般,前半夜咆哮如兽,后半夜却又哑了。

天亮时,他将精干的崽子分为两拨,一拨设伏于城外,一拨混进城内。

深夜时分,当城外火光冲天、枪声暴响时,康四爷在眼线引领下,亲率十几个弟兄摸向大牢。刚刚靠近日军守备队的红房子,被日本人发觉,几盏探照灯蓦地亮了,歪把子机枪突突突地怪叫起来……

偷袭不成,康四爷急红了眼,赤了上身,嗷嗷大叫着带领弟兄们跟日本人拼上了。

枪声如豆,一夜鏖战。

天放亮时,城内的十几个弟兄无一幸免,全部横尸街巷。城外的弟兄急欲冲进城内接应,也惨遭不幸。康四爷身上被穿了血窟窿。

日本人死伤近二十,再不敢留下活口。将王生、康四爷几个人拉到守备队校场上行刑。

血肉模糊的王生久久凝视着康四爷,心如沉石,一句话也说不出。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康四爷却朗声大笑,好兄弟,我插了七个小日本崽子。算神枪不?算好汉不?又笑,能跟我的好兄弟一同归天,我心里快活。二十年后,咱又是一对神枪兄弟!

日本人将几个人一字排开,拴在木桩上,用刺刀一刀一刀扎。至死,王生始终未吭一声。康四爷则笑声骂声不断。

第二章

何来珈华祭剑魂

一、遗愿

——斜阳染金甲,漫天血红。

这片战后的残地上,放眼望去尽是茫茫倒地的躯体,空气中血腥扑鼻。江子清躺在伙伴的尸体上直视着绯红的天空,滚烫的泪便从眼角滑了出来。

为什么他没有死,同来的元国八万将士都永远地沉睡在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仅剩他还残存着呼吸感受这生不如死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泪眼模糊之时,满目绯红的天幕上绽放了一朵苍白的光束,一个身影从天边走了过来。

江子清用他断筋的右手拄着长枪从一片尸首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决不允许被别人看到自己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那个身影近了,江子清才看清了对方怪异的装束。那人穿一身月白长袍,前襟与袍角上镶一道血红的边,金色的长发如水般飘盈而起,左手空垂,右手倒提一柄长剑,赤裸的双足每走一步便有一朵烈焰开在地上。

江子清亲眼看着那人走到离自己三丈远时,左手撩起前襟单膝向他跪下。“无尚尊贵的风情大神,”白袍人低垂着头,跪在一片尸首中,萧瑟的风扬起那一袭月白长袍,金色的发丝撕扯着天边的云:“请接收我虔诚的叩拜。”“什么人?”江子清的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能看到有人从天上走下来,竟然还给自己下跪。

白袍人缓缓抬起头来,这张脸便是江子清永生也忘不掉的,那不是倾国倾城所能形容的,也许是天地间最完美的一张脸,连创世神都会为自己创造的这张脸而满足地叹息。

她是个气质忧郁的女子,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漠清肃的表情,那双深碧色的眸子便仿佛海底般神秘而深沉。“我是珈华。”表情依旧淡漠,珈华直视着面前半身染血的将士语气生硬地开口,“请告诉我您的愿望。”“愿望?”江子清很是迷茫地看着跪地之人,若不是自己方才已经历过生死之战,怕是现在早已跪拜在此女人脚下了,因为那分明是超脱世人的样貌与装束。

绝望地扫过满地尸首,虽然不知道女子的来历,但已无所谓生死的江子清无限悲怆地说:“如果可以,我想将元国旌旗插到尚国都城之上。”

将本国旌旗遍插敌都城墙,这是一个临死将士的最后愿望,不是生活安逸,不是高官厚禄,而是报国建功。

珈华缓缓地垂下头去,玫瑰一般的唇角浮出一抹奇异的笑:“世间一切皆因您的存在而存在。”

二、断剑

——月华袭人,彩绢舞空。

九天宫阙之上,那是谁的一双眼睛在望着他。这样忧郁,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碧玉,萦绕着无尽的梦幻与情丝。

终究记不起名字。

胸口一阵抽痛,江子清从梦中醒来,那双眼睛在深沉的记忆中明艳地存在着。“子清,快来见过你的先生。”房外传来父亲的轻呼,江子清定了定神从床上下来穿好衣靴,轻推门扇走入正厅。

江丞相一见儿子便上去拍他:“还不快拜见皇上特派来教授你学业的楚先生。”

江子清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被父亲按着跪了下去:“学生江子清拜见楚先生。”“免礼,起身罢。”正堂座榻上的先生轻笑了一声。

江子清听了觉得奇怪,起身一瞧便吃了莫大一惊。正坐在榻上轻呷茗茶眯眼浅笑的楚先生竟是个女子,而她的脸却正是珈华。“莫要惊异。”楚先生放下茶盏,起身向江子清走去。虽是着了青柳的长衫,束了碧玉的发髻,但她依旧是金色的发,深碧的眸,右手倒提长剑,穿了长靴的双足走起来便有超凡脱俗的轻盈。

左手执起江子清的袖子,楚先生笑着将他领到堂外望向漫天眩烂的阳光,一双眼睛弯得尤如月牙:“明年今日,便是你愿望成真之时。”

这天迎春盛放满枝,扑天遍地一片鹅黄。江子清站在花丛中,从迎春谢牡丹开,牡丹枯雏菊盛,半年里他用断了十七柄剑,但他的手一直不曾放下。

与楚先生对立站在一片枯草原野中,江子清看着插在地上仅剩的三柄剑皱起双眉。半年里楚先生教他如何调兵遣将,如何一招制敌,原先所插的二十柄剑已折断了十七柄。“拔出你的剑。”塞外的疾风将楚先生一身青衫猎猎扬起,练剑时的她的声音总是一贯地清冷。

江子清握紧其中一把剑柄手臂一震便拔了出来,看向对面立在一片枯草中衣袂飞扬的楚先生,她的武器便是右手那柄倒提的长剑。那是一柄怪异却坚韧的剑,剑身月白,剑柄赤红,楚先生便持着剑尖将剑柄拄在地上,这样使剑的人永远杀不死对手,却更容易被杀。

可楚先生就是这样姿态从容地倒提着长剑击断了江子清十七柄剑。“叮”地一声脆响,江子清手中第十八柄剑断了。这十八柄皆是名剑,每一柄都经过千锤百炼堪称极品,却在与楚先生的剑相交时轻易崩断。“我告诉过你,当自己赖以生存的武器被敌人折断时,一定要立即寻找另一种武器来保卫自己。”楚先生将长剑拄在地上,表情肃穆,“哪怕是你誓死的目光,哪怕是你残缺的身体,都要让敌人知道你不会屈服。”

江子清永远记得楚先生那张清绝人世的脸上忧郁而萧瑟的表情,每次练剑都仿佛置身真实战场。

终于在江子清的第二十柄剑折断时,天上飘下细小的雪花来。楚先生倒拄着长剑立在风雪中仰望天空,江子清曾无数次见到这种姿态的楚先生,他总会想起她从天而降的那一瞬。白袍飞扬,金发轻舞,倒提长剑,赤足之下生烈焰。“先生,”江子清走过去站到楚先生身边与她一同仰望飞雪的天空,“可以告诉我这柄剑的名字么?”

楚先生深碧色的眸子颤了一下,悲伤从深处泛滥出来,她缓缓阖上双眼,长久沉默后转身离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它的名字。”

楚先生远去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这样凄然,长剑的剑柄在地上划出一条火龙,模糊了江子清的视线。

三、春寄

——自古多情伤离别,水暖花开又一春。

迎春再次盛放时,江子清便披上了战甲,楚先生亲自为他系上艳红的战袍,然后站在城墙上目送他在不计其数的将士中骑着战马驰骋远去。

楚先生遥望着那一条如洪流的人群,唇角浮出了少有的弧度:“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虽然没有随军出征,但楚先生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此次十万战将气势汹涌地来到尚国都城下,但城外所种百亩“春寄”却成了牵引他们魂魄的锁链。“春寄”是一种毒花,它会在阳光强盛之时倾情绽放,香气世上最盛,却会让所闻之人窒息而亡。

风起了,浓郁的香气远播开去,已行至尚国都城外绵延数里的十万将士陶醉于这美妙的气息时已经悠然倒地,双目惊诧地瞪着,似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去。

仿佛梦魇一般,大片大片的将士倒下去,江子清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还是挽不回他们远去的英灵。又宛如是在眨眼之间,十万将士齐齐倒地,没有鲜血,没有刀剑,就那样安静地死去。

为什么他没死,为什么还是和一年前一样,所有人都死去了唯独只剩他。江子清开始恐惧,就在他看到尚都大门轰然大开之时。

栗红的钢铁之门缓缓敞开,走出来的却不是身披战甲的浩荡敌军,而是五个布衣之民,只有五个而已。

他们远远地就朝江子清跪拜,求他饶他们不死。“你们的将军呢!他应该出来保护你们!”江子清大吼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悲壮。

五个人将身后的城池指给江子清看:“死了,全城的人都死了。”

江子清全身猛然一颤,完全不相信的他在疯狂地翻遍了整座城之后站在城墙上终于缓缓跪倒。

空的,这是一座空城。

那五个人告诉他,一年前城外一夜之间便长出百亩花苗,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没有人去伤害它们。这一年里它们发芽,拔节,生枝,直到一月前突然就绽放了。只需一瞬间城外变成了花的海洋,香气扑鼻那一刻,全城的人便在不知觉间失去了呼吸。

尚都就变成了一座死亡空城。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花,又是谁在一夜间种了百亩。

直到一个身着白袍的女子从城外走来救起他们五人,并要他们在此为一月后到来的人打开城门。“那女子是不是一头金发,倒提长剑?”江子清揪住其中一人的领口急问,而那人却泪流满面地指着城墙之外,低泣道:“她来了。”

江子清猝然转头望去,城外踏着遍地沉睡的将士之身,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人走了过来,金发与衣袂翻飞在空中,鲜花映着她清绝的容颜,左手垂空,右手倒提长剑,赤裸的双足踩在地上便生出一朵烈焰。“你的愿望实现了。”珈华立在城下仰望上去,依旧是初见时忧郁的气质。“不!这不是我所期望的!”江子清站在城墙上对女子大吼,声音哽咽,“我要的是一场真正的战役,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不要他们全部死在这种卑劣的毒花下!”

他怎么能够容忍十万将士全数死去只为成就他一个愿望,这根本不是他所希望的战争。“岁月可以见证,没有任何一份功绩可与您的尊贵相比。”珈华单膝跪倒在一片尸首中,目光悲悯,“这个世上,即便所有的人都死去了您也必将立于无尚之位。”

四、赐婚

——黄袍裹身,公子如玉。

江子清背着一生的歉责接受皇上的封赐,虽然尚都不是他亲手攻克,虽然那十万英灵从此长眠于地下。

除了天外清肃的风没有人知道因果,所以喜娘便不绝于江府门前,每天上门说亲的喜娘总是不知疲倦。江子清作为男方被许多女方上门说亲在当时竟成潮流,不只因他年轻官高,平日里一身黑衣的浊世公子模样更令无数少女芳心暗许。

然而梦中那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仿佛是穿越几千年的眷恋,在门外的风中重复无数次花开花落,只为等待他的一声呼唤。

可那是谁?为什么他记不起了呢?“告诉我你的愿望。”梦中依旧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

沉睡的江子清缓缓淌下了热泪,因为他记起了那十万出生入死的兄弟,再也不想任何人受伤,于是他呢喃地呓语:“与我爱的人相守白头。”

我爱的人,琴音萦绕之外是九天宫阙上那一双悲怆的眸子。“一切将会如你所愿。”

广阔的皇家猎场上,一队华服锦衣的男子骑坐在骏马上,扬鞭疾驰,一头梅花鹿正在骑队的追赶下惊慌而逃。英武的男人们齐齐搭箭引弓,所谓逐鹿天下,便只在此一射之中。

江子清拉了个满弓,却还未瞄准时只见一支红翎响箭已经从旁呼啸而过了。

远处正逃窜的梅花鹿猛地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好箭法!江子清心中不禁赞叹。

骑队之首,身着龙袍的皇上哈哈大笑起来:“朕生了个巾帼女将呀!”“父皇打算怎么赏赐儿臣呢?”骑队之后策马赶来一红衣女子,她侧过头来对众人嫣然而笑。

江子清看了那张脸之后惊得掉了手中的长弓,娇俏的笑靥,飞扬的红袍,这分明是珈华。“你想要何赏赐?”皇上宠爱地笑着。

红衣的公主揽了缰绳驱马来到江子清身边,两只桃花一样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听闻江大人府中说亲的女子不绝门槛,大人觉得哪个最漂亮?”

江子清知是珈华在戏弄他,便苦笑道:“天下女子,哪一个也比不上公主十分之一的美貌。”

公主一听笑得双颊绯红,歪着头对江子清道:“那我嫁你可好?”

皇上的圣旨下给了江子清,将琴笙公主指配于他,望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江子清仰头望向漫天星空中那轮如眸瞳的月牙,这双于九天之上凝望他的眼睛无论怎样也找不到的,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清酒一饮而尽,胸膛是火辣辣地疼,然而他却说不出究竟是为何而疼。“一直找不到对么?”身后有人为自己披了一件大氅,江子清一侧头便看到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公主。”江子清发现公主有些绯红的脸颊,一身的酒气,也不知她究竟是饮了多少酒。“我也一直在找他。”公主仰头有些迷醉地望着月夜,嘴角怆然一笑,“听我讲个故事行么?”

江子清静静地点头,然后公主就走出凉亭来到湖边扶着围栏叹息道:“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老到所有人都把它遗忘了,只有我还记得。讲的是九天之上最俊美的风情大神,他在与敌人战斗时为了保护自己的剑不被崩断,而将自身灵力全部注入剑体,最终被迫坠入世间没有了踪迹。”“你所说的风情大神,是我么?”江子清记起初见时她跪在他面前叫他“风情大神”。

公主侧头看着江子清,苦笑:“我希望你是。”

江子清叹息着摇头:“公主找错人了。”

夜风乍起,卷起湖面上潮湿的水气沾了两人一身。江子清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公主现在退婚还来得及。”

公主拾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金发,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必须要实现你的愿望。”

江子清怔了怔,他的愿望“与我爱的人相守白头”,心头那个影子似乎在酒液的洗涤下渐渐清晰起来,从一双眼睛开始往外扩散,鼻子,嘴唇,眉梢,发际。当整张脸都拼凑起来时,江子清被自己吓到了。

那赫然是珈华的脸。

五、红衣

——遍身罗绮慈母念,怎堪浊泪染嫁裳。

将布尺比在身上量尺寸,用手掌捺着袖子的宽度,母亲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认真,那双浑浊的眸子甚至看不清布尺上的刻度。

江子清说让裁缝来量制,母亲却要亲手为他做婚袍,虽然眼睛看不太清针线,可她脸上却满是笑意:“我儿光宗耀祖做驸马了,为娘一定要为你做一件合体的婚袍。”

江子清转过身去眼眶有些发烫,曾经多少年母亲满含期望的目光鞭策着他去建功立业,如今他功高伟业之时母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苍老了。

直到大婚那天,母亲早早起了身为他穿上那一袭大红的婚袍,胸前挂上大红花,看着儿子这一身装束母亲拭了拭眼泪,嘴上却笑得合不拢:“好,我儿穿着很合身。”

跨上白马,江子清领着迎亲的队伍往皇宫去了,父母亲长久地立在门外清风中,仿佛是儿子出嫁一般。

喧天的锣鼓响彻了整个皇宫,艳红的花瓣铺天盖地洒下来,空气中尽是花蜜的香甜气息。当被人群簇拥着的新娘从闺房走出来时,江子清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大红盖头下的那张脸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然而当他牵住公主的手时,心中竟是这样满足,仿佛这个信念被搁浅了几千年终于成真实一般,花开花落几千年的等待只为牵住她的手。

扶着公主进了金銮喜轿,江子清驱马引领队伍返回江府。这条路仿佛有无限的长,走了很久也没有到家门口。直到一个江府家丁跌跌撞撞地赶来扑倒在江子清的马蹄边:“少爷!为什么还不回府!”

喧天震响的锣鼓声中江子清也未听见那家丁究竟在哭嚎着什么,只是看清了他浑身的鲜血。

江子清纵身下马扶住家丁只见他涕泪皆下地哭嚎却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于是他朝身后大呵一声:“停!”震天的喧闹声顿时消失,只剩家丁的哭喊:“老爷和夫人到死都没等到您回府啊!”

寂静的长街上,家丁的哭声仿佛千万把匕首一般硬生生剜进了江子清胸膛。没有丝毫犹豫,江子清翻身上马,疯了一般向江府飞驰而去。

他身后迎亲队伍中,那一顶金銮喜轿被人从里面掀开帘子,一个挑起盖头向外张望的倩影映入众人眼底,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无人能忘记那张倾城素颜。

江子清还不待白马停稳,他整个人已经飞身而下了,江府挂了大红灯笼的门口躺着两个家丁,喉咙正往外渗着血。

江子清一撩前襟冲进了府内,首先映入瞳仁的是大片大片的红色,挂在檐角的喜绸与满地的血泊交织成混乱的油彩。府内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家丁,他们身上还系着大红的喜绸。

江子清踉跄着身子步入正堂,然而堂中这一幕却是他几生几世无法遗忘的。父亲被一柄剑贯穿腹部钉在椅背上,他仰着头,双目欲裂地瞪着屋顶,仿佛正看到凶手一般。

母亲和家丁一起躺在地上,殷红的血依旧不住地从她背上涌出来,她的手直直地伸向堂外,似乎在临死前还想握住未归之人的手。

江子清抱住母亲已经冰凉的身体咬紧了牙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下热泪,他想大叫“父亲母亲”,可他们永远也听不到了。“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堂外一个家丁匍匐着大哭起来,“江府上下七十二条人命都被那个女人杀害了!”“那个女人有一头金色头发,倒持着长剑,走一步就在地上起一团火。”家丁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江子清缓缓握紧双拳,白袍金发,倒提长剑,赤足之下生烈焰,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杀了他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亲人。

而这个女子却是他今日将要迎娶进门的新娘。

六、葬魂

——一愿浮萍,二愿韶华,三愿葬仙魂。“普天之下,即便一切都土崩瓦解,您也必将端坐于高榻之上。”堂外传来了清冷的声音,江子清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到珈华一身凤冠霞帔向堂内走来,她右手倒提长剑,双足赤裸踩过一个个尸体在上面燃起一团火焰。“为什么?”江子清极力压抑着胸中怒火,低沉地吼道,“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任何一个世人也没有资格站在您身边,更没有资格做您的父母。”珈华来到江子清面前,表情淡漠地看着他。“来到这个世间,你究竟想做什么。”江子清轻轻放下母亲站起身来的一瞬,不解地看着红衣女子。“来满足你的愿望。”珈华毫不躲避地迎着江子清灼灼的目光,“你不是要与你爱的人相守白头么?”“可他们已经死了!”江子清终于怒吼起来,“这世上不只有你,他们都是我所爱的人你知道吗?”

是的,七尺男儿的爱人不只是他的妻子,包括他的亲人,兄弟。

珈华有些不解地看着江子清,忽然就笑了,还是那张清绝天下的容颜,现在看来却有令人不安的惶恐:“那么告诉我你的下一个愿望罢。”

江子清毫不犹豫地转手拔出了钉在他父亲身上的那柄剑,用楚先生曾教他的招数刺向了珈华。想都没想,在第一时间寻找可以自卫的武器,这也是楚先生教他的。“叮”地一声脆响,江子清的剑在与那柄奇剑交锋时还是折断了。“第三个愿望是杀了我么?”珈华冷笑着眯起眼睛,声音冰冷,“我曾经一直告诉你,当你的武器被敌人折断时一定要立即寻找另一种武器,哪怕是你的目光,你的身体,都要让敌人知道你没有屈服。”

江子清的眼眶湿润起来,曾经楚先生教过他的所有,今日竟要用来对付她。但这是必须的,第三个愿望哪怕拼尽他的生命也要亲手实现。

江子清口掌向珈华劈了过去,就那样两手空空赤手空拳地劈向了珈华——哪怕是残缺的身体,都要让敌人知道你没有屈服。

看到江子清这一举动,珈华不易察觉地笑了,是欣慰而悲切的笑。

珈华扬起了长剑。

然而江子清却顺势握住了直指他喉咙的剑柄,是的,那是剑柄,永远被珈华倒提在外的剑柄,永远不会刺破皮肤,伤害对方的剑柄。

江子清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力量强盛过,于是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楚先生教过他的招式控着长剑,将剑尖硬刺向了珈华的胸膛。

眼看着手中所持的长剑已失控地向自己刺来,珈华有七种不同的方式躲开,但她没有,就那样亲眼看着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噗”地一声血肉破裂之音,长剑从珈华背上穿透出来。

珈华抬头看向江子清冷漠的脸,终于满意地笑起来,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含苞的花朵在春雨之后婉然绽放:“很好,你终于学会用剑了。”

江子清不想抬头正视她的脸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然而仅此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珈华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长划而下,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虚无缥缈。“你一定很迷惑。”珈华无力地支撑着身体,虚弱地笑着,“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柄剑的名字了。”

江子清眼前的红衣女子越发缥缈起来,然而她却一直保持着温柔的笑,她说:“这柄剑,名为珈华。”“当年是您为了保全我而不惜自己坠入凡世,所以只要您将我这只剑魂亲手埋葬便会恢复灵力了。几千年来寻找着您的魂魄,倒提剑铎,为的就是方便您,手持剑柄亲手刺穿我的胸膛。所以现在您的第三个愿望实现了。”

珈华的身体几乎透明,只有那双悲伤的眸子还在眷恋地望着江子清,她轻轻地唱起挽歌:“醒来吧,我无尚尊贵的风情大神。看那玫瑰在为你绽放,看那清风在为你起舞。天边袭来的日光,您的记忆就在这光芒中永远不被磨灭。无论生生世世,我将为您守候。”

堂中一扇窗户被风拂开,盛大的阳光透了进来洒在江子清一身婚袍上。

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鲜活起来,绝世无双的灵力齐齐汇聚到握剑的手掌中,虚无的人形被窗外的风一吹便飘散开来,化成无数闪亮的星点,宛如萤火虫一般绕着这个持剑的男子转了几圈,纷纷向着门外不同的方向飞去了。

只剩那一柄红光流转的珈华剑。

光头新娘

明朝万历年间,长江边上有个云溪县。县上有个姓黄的富庶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叫玉珠。玉珠在七岁那年,就和陈家一位少爷订下了“娃娃亲”。两家商议好,只等玉珠年满18岁后,陈家就来迎娶。

不料玉珠在满18岁的前几个月,满头乌黑的秀发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掉光了,成了一个光光的“尼姑”头。玉珠服用过县上那些名医开的药,却丝毫不起作用。

陈家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到了黄府。黄家夫妇面面相觑,怕他们提出退婚。没想到陈家夫妇只是让玉珠安心地养病,说会让儿子准时来迎娶的。送走了陈家夫妻后,黄老爷和夫人商量着,既然陈家如此重情重义,于是便决定了将黄家一半的财产都作为玉珠的陪嫁。

送走了亲家,黄老爷一下子想到了下游邻水县的柳郎中。五年前,他们一家到邻水县去踏青,玉珠不小心跌伤了头部,就是让当地有名的柳郎中包扎的伤口。没有几天,玉珠的伤口就长好了。当下,黄老爷就派出管家和家丁去邻水县接柳郎中,并嘱咐管家先不要泄露了小姐的病状,也可以再试探一下柳郎中的医术。

不到一日,管家便领着柳郎中来到了黄府。黄老爷喜滋滋地出来迎接时,不料看见的却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管家对黄老爷解释着:“老爷,柳郎中去年就过世了,这是他的儿子。人们都夸他医术也是一样了得。”黄老爷一听,只得请这位年轻的柳郎中进内堂为玉珠看病。

柳郎中隔着竹帘为玉珠把起了脉,向黄老爷问道:“小姐是否有脱发的症状?”黄老爷不禁点头表示赞许。柳郎中解释道:“这是因为小姐前一段时间心情紧张、焦虑引起血虚所致。”他起身到外厅开好了药方递给管家,交代着要用小姐的少许青丝做药引,服上半个月就能见到疗效;连续服上半年的话,即可痊愈。黄老爷听说需要玉珠的头发,又连声叹着气说道:“小女的头发早在几个月前就落光了,已经找不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柳郎中沉思了一下,安慰着说:“我这就回邻水一趟,去找药引子吧。”黄老爷听说有替代物,立即转悲为喜。

柳郎中第二天晌午便赶回了黄府,将一些黑色细末放入草药中,让玉珠服用。就这样,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玉珠的头皮上果真生出了短短的发桩。

待玉珠的生日过后,陈家风风光光地把玉珠迎娶到了陈府,黄家夫妇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当玉珠和陈家少爷一起乘轿回娘家看望二老时,黄家夫妇发现女婿对玉珠很是体贴。黄夫人看着女儿有些憔悴的脸,悄悄地交待她虽是新婚的夫妻,也要注意节制房事,玉珠只是满脸羞怯地点头答应。黄夫人又不厌其烦地交待着,让她好好记住安排家丁去找柳郎中给她看病的时间。陈家少爷连忙对黄夫人说着:“岳母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们陈家不会亏待玉珠的。”送走了恩爱的小两口,黄家夫妇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陈家的少爷来到黄家,说是来接玉珠的。黄家老两口听完这话大吃一惊,因为玉珠并没有回这里!当下翁婿二人一起,急急忙忙地到县衙报了案。县令传来陈家的两名轿夫,两名轿夫跪在公堂下都说少奶奶在离黄府不远处就要求下轿,他们当下人的不好多问,就只有按照少奶奶的吩咐,打道回府了。

县令差人去打探消息,衙役查了几天也毫无头绪。更奇怪的是,几天后,陈府那两名轿夫也同时失踪。据陈家少爷说,两名轿夫失踪前,家里还丢失了一大笔钱。

这四人连续的失踪案让县令忙得晕头转向,四处派人打探消息。可是衙役们查来查去,依然没有任何线索,黄家和陈家也在惶惶不安的心情下,期待着玉珠能平安回来。

陈家少爷受到新婚妻子失踪的打击,一病不起,昏迷中一直喊着妻子的名字。几日后,陈家的老爷和夫人又满腹心事地到黄府来拜访,悲伤地说儿子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希望亲家能答应他们再为儿子娶亲来冲冲喜。黄家夫妇一听这话,虽觉得他们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想到如果女婿有个三长两短,这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当下便点头同意了女婿再娶。陈家也信誓旦旦地承诺着,如果玉珠平安归来,正房的名分还是她的。

不久后,陈家为儿子娶了一房姨太太,陈家少爷在身体逐渐恢复后,也到黄家去探望岳父岳母。黄家夫妇看着孝顺的女婿,感慨着老天爷待他们不薄。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摇摇晃晃的陈家少爷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纤巧女子的身影向他飘过来,他一把将女子揽进怀里。那女子柔声地叫着他“相公”。陈家少爷睁开迷糊的眼睛时,只见竟然是一个光光的头在对着他,他立即把怀中的女子推到在地,然后吓得连滚带爬地喊道:“鬼呀!有鬼呀!”地上的光头女子这时幽幽地说道:“相公,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到公堂上去说个清楚吧!”当下从街角旁边冲出几个衙役来,将面如死灰的陈家少爷绑到了县衙的公堂上,县衙外也挤满了从附近赶来看热闹的人们。

夜半的县衙内灯火通明,此时的陈家少爷早已被衙役们的吼声吓清醒了,头上已经冒出了层层的汗珠。他困惑地对县令说,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妻子失踪那么久了,可能是死了,才喊有鬼的。

县令又命令手下“传证人”。堂上又来了两个打扮香艳的女子,陈家少爷直说自己并不认得她们。两个女子跪在公堂上说,她俩本是青楼的女子,有一个晚上,陈家的两个家丁到青楼找上她俩。喝了几杯后,他们便高兴地说自己快发财了,等拿到少爷给他们的那一笔奖赏后,就会为她俩赎身,然后过平常夫妻的日子。可是自从那晚上他们走后,她们等来的却是那两人失踪的消息。

此时,陈家少爷依然一口咬定说自己与这几起失踪案毫无关系。县令再拍惊堂木,不急不缓地问道:“本县再问你,我已经吩咐牙婆检查过你妻子的身体,为何迄今为止,她还是处子之身?”陈家少爷哑口无言,终于支撑不住,全身瘫坐在了地上,招认了所有的犯罪经过。

原来,就在成亲的那天,在红烛摇曳的新房内,他一把拉开玉珠的红盖头,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们家真的这么稀罕你?那是我爹娘看中你家的财产,才强迫我娶你进门的!我才不会和一个光头尼姑同房呢!”说完便走出新房,留下玉珠和小红哭到了天明。玉珠在娘家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但是她侥幸地想着可能是相公一时冲动才那样说的,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被自己的贤良和温柔所感动的。于是让小红一定要为她保密,不得在娘家二老的面前泄露半点秘密。

三天后,玉珠夫妇带着小红一起回娘家时,陈家公子在岳父岳母面前对玉珠表现得极为体贴的样子。玉珠看着双亲,为了不让他们伤心难过,只得强颜欢笑。小红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说半句。

玉珠在陈家生活了不到半个月,头上才冒出的发桩又全部落完。小红想着要偷偷跑回黄家去向老爷禀告,但是每次都被陈家的家丁们挡住了。主仆俩就这样在陈家被软禁着,有苦说不出。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玉珠正在房里和小红相拥而泣的时候,少爷跨进来不耐烦地说她们哭坏了自家的运气,拽着小红就往屋外走,并将玉珠的房门反锁上。可怜的小红被陈家少爷拉到柴房奸污后,含恨冲出柴房,哭着叫小姐多保重,然后跑到园中投井自杀了。

当玉珠听说陈家少爷吩咐家丁要将小红的尸体扔到江里的时候,她苦苦哀求着他:“念在小红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就让我卖掉自己的首饰去把她安葬了吧……”陈家少爷看着这个急得快要疯掉了的光头妻子,竟然开恩答应了这个请求。

天明之后,玉珠到江边准备安葬小红。旁边的两个家丁却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说着:“少奶奶,你不要怪我们啊,这都是少爷安排的。”便将她一下就推进了波涛汹涌的江水中。之后,两个家丁又将丫鬟的尸体也一气扔进江里。后来,那两个家丁在县衙为少爷做了假证,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在不久之后,他们自己也遭到了报应……

在黄家的“好女婿”假装重病、再次成婚后不久,黄府来了一个送信的人。黄老爷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柳郎中写来的信。信上说前一段时间有一艘邻水县的渔船捞上来一个没有头发的女子,辗转被送到他那里医治,目前还在昏迷中。他在黄府并没有见过小姐的相貌,所以不敢肯定是不是黄家的小姐。黄老爷和夫人本想马上去通知陈家这个好消息的,但是又想到万一不是女儿,到时候只会让女婿干着急的。所以老两口便急急忙忙地赶到邻水县,找到了柳郎中的家。一进门,黄夫人便伏在失而复得的女儿身上哭开了。

柳郎中告诉他们,小姐的昏迷不碍事。可是又受了江水的刺激,只怕头发在短时间内是不能长出来了。黄家夫妇从柳郎中那里把昏迷中的玉珠接回云溪家中后,因为觉得她落入江中这事很蹊跷,因此就多了一个心眼,打算先不通知陈家,而是悄悄地禀报了县令。在柳郎中的悉心调理下,玉珠终于醒了过来,哭着把嫁到陈家的一切都告诉了父母。

而今晚的陈家少爷的“遇鬼”事件,也是明察秋毫的县令安排的。

陈家少爷在公堂之上画了押,看到了悲切的双亲。他瞪着眼睛向他们怒吼道:“这就是你们贪图钱财的后果!哈哈……”陈家二老万分悔恨地跌坐在地上。

县令宣告,云溪的四人离奇失踪案就此结案,人犯罪大恶极,关入牢中,秋后问斩。

几天后,柳郎中向黄老爷辞行。黄老爷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柳郎中:“上次你说小女的药里面需要她的头发来做药引,你后来回到邻水,是用什么东西来代替的啊?”柳郎中尴尬地说道:“黄老爷,不瞒您说,我上次回去找的药引,正是小姐的青丝……”

柳郎中这一席话令黄老爷和夫人大吃一惊,柳郎中赶紧解释道:“黄老爷,五年前玉珠小姐在邻水游玩的时候,头部受伤。在我家包扎完伤口走了之后,我就把小姐的头发收了起来,系到了门前那颗老槐树上。”

这个柳郎中在五年前就悄悄地喜欢上了玉珠,后来又把玉珠包扎伤口时剪落的发丝小心地系在树上。他不敢奢望得到玉珠,只是每天都对着老槐树念着“平平安安”四个字,祈祷玉珠能健康快乐地过一生。没想到玉珠的头发竟然在几年后恰好做了药引。

此刻黄老爷和夫人都已经泪流满面,当即向柳郎中问道:“玉珠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还会喜欢她吗?”柳郎中躬身回答说:“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对方的容颜改变而改变的。如果二老放心,请让我来照顾玉珠的一生吧!”玉珠在帘后悄悄地听着他们的交谈,也被柳郎中的一片深情所感动。

不久之后,黄家便为玉珠和柳郎中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婚后两年中,玉珠不间断地服用了丈夫配制的药,后来果真又长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

夺命童谣

林星站在庭院的花楼栏杆边。看着街头几个小孩拎着昏黄的灯笼,嬉笑着,奔跑着,他们还在唱,“日头落,星星稀,一天又是好光景;日不落,日偏西。无家无口没处栖。”大一点的孩子唱着,跑得快些,后面跟着的个头矮,唱着唱着,拖起了尾音,竟是哭腔了。

林星先是笑,这情形让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冬至夜。那时的他不也和这帮小孩子一样提着灯笼到处跑吗?他把双手合在一处摩挲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保养得很好,要是有人知道一柄柄夺命飞刀就是从这双好看的手中飞出来的话,准会目瞪口呆,摇头不信。

郑纯如就不信。郑纯如花了十两黄金,向暗杀机构“灯下黑”买杀手。“灯下黑”先后派了三名刺客,刺杀知州翟日,竟然都失手了。无奈之下,他们派出林星。林星的功夫最高,人却有些懒散,更要命的是,他杀人一般都先去踩点,然后再答应是否出手。所以“灯下黑”一般不派他出手。林星来了三天了,就住在郑纯如的家里。

郑纯如矢口不提杀人的事,这个土财主和林星吃了几顿饭,每次吃饭时,郑纯如都会盯着林星的手看,然后让人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林星早就看出了郑纯如的心思,他也不吭声。倒是郑纯如和林星聊天,说到这次他花大价钱请杀手做掉翟日的原因。“他心贪啊,上任三年,搜刮的钱财不计其数,而且他还好色,街上的女子,只要被他看中,他就毫不犹豫地派人抢到府里。我的女儿青青,就是被他抢走的,当他知道是我的女儿之后,还逼我把女儿嫁给他做小妾。”

林星认真地听着,琢磨了一下。如果郑纯如所说属实,这个翟日就该死。杀手杀人,从来不问原因,只要完成任务就成。可林星不同,他只杀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孩子们还在周而复始地唱着童谣,林星正要回到屋里,忽然他心头一动,翩然跃下楼,走了出去。“小朋友,叔叔给你买糖吃。”林星笑眯眯地看着跑在最后的小男孩。那小孩一边唱一边哭,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成了大花脸,一听林星说给他买糖,又破涕为笑。

林星在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一袋糖,那些跑在前面的孩子也转了回来,他们早就听清了这个叔叔要发糖,自然不肯走,围在林星的身边,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糖。

林星笑呵呵地给每个孩子发了一颗,又给刚才那个哭的小孩三颗,问:“小朋友,这个歌是谁教你们的?”

那个小孩还没来得及答话,其他的小孩已叽叽喳喳地抢答了:“我知道,我知道,是大人们种地的时候唱的,我们学会了。”

大人们唱的?林星又问了句:“那大人们说是什么意思吗?”

几个小孩互相看了看,茫然地摇了摇头,倒是那个拿到最多糖的小孩吮着糖答道:“我爹说,只要那个害人的日头落下山,我们家才有好日子过。”

日头,指的难道就是翟日吗?林星几天里逛了赌场,进了青楼,在那些地方,他打听过翟日的为人,可人们对这个知州了解得不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郑纯如,却是个街谈巷议的人:“那个郑老爷,硬生生地把女儿送进知州府,结果知州老爷不买账,不要他女儿。可惜啊,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星离开了这些小雀儿似的孩子,又踱进了郑家宅院。是时候要出手了,就算郑纯如不是好人,可童谣里骂的翟日肯定更不是东西。

林星做梦也没想到他一走,街尾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那人朝着这群孩子轻轻地拍拍手,孩子们提着灯笼,兴奋地跑了过去。“他问过你们话了吗?”黑衣人问道。“问了,问了。”孩子们答道。“好,好,这回能够一箭双雕了。”黑衣人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给每个孩子散了两串钱,然后冲着郑府那边阴阴地笑了。

林星回到郑宅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他打听过了,后天是知州翟日50岁寿辰,届时前来贺寿的一定很多,他只要扮成送贺礼的,在翟日答礼的时候,一刀要了翟日的命。自己出来的日子够久了,再不出手,会对自己不利。

林星主意拿定,背上行囊就要离开郑宅。刺杀知州的杀手原来就住在郑家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对郑纯如不利。

林星还没得及走,楼下匆匆走上来一位模样俊俏的青年男人,林星一惊,这楼上自从自己住下,郑纯如就吩咐合府上下不准上楼。他一动手腕,一柄小巧的刀落在手中。“你是谁?”林星喝问道。

那人解开束发的头巾,齐肩长发落了下来,原来是个女孩子,她向林星问道:“林师兄,你在组织这么久了,难道连‘灯下黑’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吗?”

女子这样一问,林星更是吃惊。他静静地等着那女子说下去,“林师兄,我和你一样,也是育婴堂长大的。不要出手,千万不要。”她速度极快地把话说完,纵身一跃,飘出院外。

林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默然半晌,做声不得。

终于到了翟日寿辰的那天。一大早,知州的宅院门前挤满了前来贺寿的客人,还有一干看热闹的乡邻,翟府也早早地派了家人出来,在府前摆放了两只齐人高的大木桶,桶里放着寿粥寿面,给闻讯赶来的乞丐们分食。

林星远远地看着,他注意到前来道贺的乡绅财主和各级官吏们,都一一递过精装木匣,不由得冷冷一笑,装什么呢,原来也是一只伏在老百姓身上的吸血鬼。

客人们被让进屋中,林星也拿出自己备好的木匣,向管事的身边走去,管事的向他看了看,正要询问,林星已是满脸堆笑,说:“小人林星恭祝翟大人福如东海深,寿比南山齐,聊备薄礼,纹银三十两,不成敬意。”

管事的收过匣子,竟没再问,只是继续向记账的人吆喝:“林星大人纹银三十两。”说着,把林星让了进去。

翟日正在大厅里招呼客人们落座,他先向众人施了一礼,说:“诸位,今日感谢各位盛情,聊备薄酒,请各位尽兴。”这时,他看到了由门外走进来的林星,俩人四目相对,林星突然吼了一声:“纳命来。”

那翟日正要躲闪,林星手中的刀已出了手,一刀正中翟日的腹部,鲜血顺着创口就涌了出来。翟日一声没吭,就仰面倒了下去。

林星一击得手,正要蹿向屋外。没提防身后一刀捅了过来,由他的后背透过,捅到前胸。“奸贼,你竟敢行刺知州大人。”林星艰难地回过头来,迎面遇上的,是郑纯如那张狞笑的脸。

郑纯如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句:“没想到吧?我就是‘灯下黑’的首领。你和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一样,屡次不听教诲,这是你们自取的。”

林星弱弱地答道:“谢谢你把我从小养到大。我的命是你的。”说着,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然而,令郑纯如难已置信的事出现了,那个知州翟日却站了起来,脸沉似水地指挥着家丁,把郑纯如绑了起来。“为什么?”郑纯如目眦俱裂。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内堂走了出来,“父亲,我告诉你吧,我没死,我找了林师兄,把你的阴谋告诉了他,他答应了,不取翟大人的性命,并让你露出马脚,只是没想到他会采取死的方式来解决。”郑青青说着,一行泪顺着面颊流了出来。

她和林星一样,从小无父无母,是育婴堂把他们养大的。林星从来不知道育婴堂老板郑纯如其实把那里当成了杀手的训练营,也没有和郑纯如见过面。而郑青青呢,郑纯如把她当成另一件武器,让她使美人计,色诱知州翟日,以便“灯下黑”组织可以继续在这里发展壮大。

翟日不爱财,不好色,屡次拒绝了郑纯如。郑纯如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让手下的杀手干掉翟日。

这次是准备在林星完成了任务之后,郑纯如再出手杀掉林星,冠冕堂皇地替知州报仇。只是这一切,被藏在暗处的郑青青识破了。她找到了机会,通知了林星,又告诉了翟日。“败类!”郑纯如得知原委,狠狠地啐了郑青青一口。郑青青默默地揩干了脸上的痰迹,走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她让郑纯如的计划落空后,心里并没有任何快慰的感觉。街上一帮孩子没心没肺地跑着,唱着歌谣:“日头落,星星稀,一天又是好光景;日不落,日偏西,无家无口没处栖。”

郑青青突然明白了林星为什么选择了死。因为林星从童谣里早就明白了他的下场。既要杀翟日,又要杀他的人会是谁呢?是郑纯如。“灯下黑”、育婴堂、翟日,所有的一切在这里有了交集。他的恩,他的怨,在答应郑青青的要求之后,就一起灰飞烟灭了。

生死黑拳

槟城,马来西亚唯一的自由港和第二大城市,霓虹灯的掩映下,一场死亡游戏正在上演……

1.酒吧谋生

郑小顺,二十出头的马来西亚小伙子,刚刚来到槟城落脚。为了谋生,学过武功的他开始在几家酒吧跑场子,做客人的“拳击靶子”。

这天夜晚,紫玫瑰酒吧里,重金属的音乐声中,夹杂着歌手的嘶吼震耳欲聋,大厅里充溢着令人窒息的烟味酒气。幽暗的灯光下,大厅一角,有个用绳子围起来的拳台,四周团团坐满了男男女女。只见台子中央的郑小顺,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健壮结实的疙瘩肉。在看客们乱哄哄的叫喊喝彩声中,他正灵活地躲闪着一位时髦女郎的追打。那女郎披散着头发,挥动着戴着拳击手套的双拳,拼尽浑身力气发了疯般地追打着,可是拳拳落空,连郑小顺的头发丝都没碰到。

规定的五分钟时限到了,那女郎虽然没有打中郑小顺,却显得很高兴,毕竟发泄情绪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很有礼貌地和郑小顺握握手,然后飘然下台而去。

接下来,上台的是一个和郑小顺一样体格强壮的黑汉子,从他稳健的步伐中,郑小顺判断出他是一位行家,看来来者不善。郑小顺双手抱拳,礼貌地向来人行了礼,然后集中精力小心应对。

果然,对方一出手,不但快如疾风,而且狠、毒、准。在他暴风骤雨般的击打下,郑小顺一边躲闪格挡,一边连连后退。因为按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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